初萤无奈,其实这种后宫小纠纷实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如同阴天要下雨一般普及,根本不想惊动皇上,“皇上,没什么事的,只是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看样子,不羁寒对夏初萤极为重视,“到底什么料?又是谁放的?”

不羁丹道,“是类似泻药的东西,而下毒人是华妃宫里的,至于那药性狠不狠,老爹您问问三哥就知道了。”说着,将问题扔给了不羁卿。

不羁卿心中慌了下,他未将此事告于皇上,因生怕这件事分散了皇上注意力,让他打不成目标。“父皇,今早儿臣在母后这里用早膳,确实也中毒了。”

不羁丹一愣,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向自己三哥,只因不羁卿很轻松平常地唤夏初萤为“母后”,既然是母后,为什么刚刚还非要亲蠢公主?第一次,不羁丹发现,自己实在不了解三哥,而三哥也并非表面上那般耿直。

“那你刚刚为何不说?”不羁寒隐怒。

不羁卿苍白的面色却依旧未变半分,“父皇息怒,因为儿臣知道母后不想说。”

夏初萤也忍不住笑了,“是啊,还是三公了解本宫,本宫确实是不想说的。”

一旁的不羁丹心中郁闷起来——好么,现在倒显得他多嘴了。

另一边,不羁卿垂着眼,唇角淡笑,眼底的笑意却冰冷。

“岂有此理,”不羁寒大怒,大吼一声,“来人…”话还没说话,却被夏初萤拦了下来。

“皇上,您若是听臣妾的,便别在此事上纠缠了,没有意义。”夏初萤冷静道。

不羁寒面露疑惑,“初萤,难道你不希望朕帮你出头?”太令人意外。

夏初萤道,“现在内忧外患,不是窝里反的时候,华妃处事无分寸,只要本宫防备一些就好,但若皇上严惩了华妃,而华妃再煽动二公,夹在中间的二公如何安心出战?”

不羁寒沉默。

初萤继续道,“再说这,太子一事,二公可谓是牺牲巨大,更可以说是第一功臣。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看在二公的面子上,也就算了吧。”

不羁寒叹了口气,“不愧是鸾国出来的公主,永远是宽厚识大体。”这些道理,他一把年纪又怎会不知,实在是怕夏初萤挑理,闹起来。

却没想到,夏初萤不肯追究。

这件事便如此作罢了。

不羁卿依旧静静站在皇上身边未语,而不羁丹则是坐立不安,他心底愤愤不平——闹了半天,大家都是好人,这坏人竟让他当了去。

“如果满堂院大半宫人都中了毒,便是熬好止泻散也要恢复大半日,看来没法招待皇上了。”夏初萤调皮地开着玩笑。

不羁寒赶忙想起了正事,道,“对了,今日朕带来了个好消息,最起码对于丹儿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夏初萤的右眼皮再次猛的一条。

不羁丹却来了兴趣,“老爹,到底是什么好消息?”跑到不羁寒身前,如同狗一样摇着尾巴。

不羁寒道,“是你从前一直想做的。”

“从前一直想做的?”这可把不羁丹难住了,乌溜溜的眼珠子开始转来转去,越来越期待和兴奋。

不羁卿的笑容确实越来越深。

夏初萤右眼皮开始猛跳起来。

“入兵营。”不羁寒面带笑意,一字一顿道。

“…”不羁丹和夏初萤两人顿时愣住。

最为惊恐的要数夏初萤,他想到不羁丹上战场,脑海深处的阴霾便逐渐攀爬上来。

外人永远不知夏初萤对自己男人上战场有多大的反感以及惧怕,因为当年她的前夫、驸马金鹏将军,每次上战场便意味着一次大捷,而大捷后便是皇家宴席庆功、各个臣子同僚为其庆功,最后,免不得要因其美名“投其所好”的赠送美人。

最终,每一次战场过后,将军府后院都要扩充一些。

尤其是,鸾国直到今日依旧津津乐道的红尘沙场——当年金鹏将军云飞扬率东征军扫平东坞城,坐拥美姬,谈笑生风。

夏初萤甚至承认自己心底是变态的,她宁可自己男人是个窝囊废永远陪伴自己,也不希望男人成才,成为一枚闪亮让人无法忽视的星,引得众女蜂拥而至。

换句话说,也许,夏初萤依旧不自信罢。

不羁丹刚要高兴地跳起来,同时却猛地想起一炷香之前答应夏初萤的事——永远在她身边陪伴。

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决,挣扎不已。

“老爹,您怎么突然想让我上战场了?”不羁丹挣扎着问。

不羁卿却答,“四弟,是我的意思。”

不羁丹一愣,“三哥的意思?那三哥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羁卿笑得温柔,“因为我没忘记四弟一直的心愿,难道你忘了?当年为了能上战场,你可谓无所不用其办法,但为了不羁家族的延续,父皇依旧将你留了下来,而如今,齐兰国得到了统一,即便是战场之上也没有那么危险,你完全可以到战场上历练。”紧接着,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当废物的滋味,别人不知,我知。”

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说给不羁丹听的,但更是说给皇上不羁寒听。

不羁寒心中赶出,而后伸手拍了拍不羁卿的肩,“孩子,从前委屈你了,是父皇没照顾到你。”

不羁卿苦笑着摇头,“不,是儿臣从前做的不好。”

不羁丹陷入两难,一则,他从前千方百计想上战场入兵营,如今父亲提出,他若真拒绝,那便等于自打嘴巴,传出去,在齐兰国真就没脸混了,况且,直到现在他也想上战场。而另一个则是——他才刚刚答应蠢公主好好陪着她。

这可怎么办?

不羁丹偷眼看向夏初萤,而面色略微苍白的夏初萤则是微微摇头,她不允许!

不羁卿将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平静的心湖顿时波涛汹涌,又如枯草上燃起大火,疯狂舔卷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公主与四弟如此亲密,他们两人从前不是水火不容吗?

看来将两人分开这个决定太对了,否则总有一天,初萤会更为倾向不羁丹,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丹儿,是不是很高兴?”不羁寒笑道。

“…这…呵呵…我说老爹,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不羁丹不知如何解释,既不敢得罪老爹又不敢得罪初萤,而在老爹面前又不敢明显对初萤使眼色。

不羁卿闭上眼,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父皇对他们兄弟三人说话都是有些隔阂的,却只有对不羁丹才有种真正父子亲热的感觉。而父皇对大公、二公是欣赏居多,对自己则是…畏惧、排斥。

不羁卿突然觉得世界对他很不公平,为什么任何人生下来便被上苍宠爱,最次也被父母宠爱,而他呢…却是世界所遗忘的一子。

不羁卿缓缓睁开眼,因为眼底的恨意,让眸子更是美得如同罂粟,他不会让不羁丹活着回来的。苍白的嘴唇有了血色,不知是因太过兴奋还是因心底的嗜血。

“这个…”不羁丹突然有了主意,哈哈一笑,“老爹,现在咱们齐兰国说话的可不是您自己算,还有蠢公主呢,咱们也得问问蠢公主的意思哈。”将问题扔给了夏初萤。

初萤看向不羁寒,声音微微颤抖,“一定要让他上战场吗?”

不羁寒很是不解夏初萤的反应,“朕想让丹儿历练一下,其实丹儿也就是去长长见识,不会让他真正冒生命危险的。但,皇后你为何如此紧张?”

132,心乱

被不羁寒问题,夏初萤这才缓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激了。

连忙看向不羁寒,见其目光中满是疑惑和担忧,再偷眼看向一旁的不羁卿,只见其依旧微笑,以及面容上掩饰不住的虚弱,这才稍稍放心。

“前线人手不够吗?”涟漪认真问向不羁卿,言语中带的淡淡质问,连自己都未发觉。

不羁卿只觉得火热的心被一盆冷水泼下,冷了大半。“够。”依旧温和回答,外人察觉不出其想法。

“既然人手够,为何还要四公上前线?即便在我们鸾国,便是再大的战争也没有青囊而出的道理。”夏初萤尽量口至自己口气,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柔和。

不羁寒也是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一句话,几乎将不羁卿心中的火热完全浇灭,他的微笑再也撑不住了,只是垂着眼,幽幽叹了口气,“原因,刚刚我已经说过了,但既然四弟不愿,而皇后也心疼,那便算了。”

随后,不羁卿向前走了两步,为不羁寒跪下,深深磕了一头,“父皇,是儿臣少见多怪,还请父皇恕罪。”

紧接着,站起身来,又对着夏初萤双膝跪地,深深磕了一头,“皇后娘娘,儿臣冒昧还请原谅,今日,只当儿臣没来过吧。”

“三哥,你这是干什么?”不羁丹急了,跑过去拽,硬生生将不羁卿拽起来了。

不羁寒面色不好,因为三公的一举一动,将夏初萤袒护不羁丹的行为,无限扩大化,不羁寒忍不住心中暗思其原因。

夏初萤也是心有惭愧,“卿,你这是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秦诗语恭敬的声音,“禀皇上、皇后娘娘,恕奴婢冒昧打扰,但解药已熬制好,是否先端上来。”毕竟,不羁卿还中着毒,面色苍白。

初萤这才恍然大悟,“端上来。”而后看向不羁卿的脸色忍不住愧疚,她自然深知不羁卿对她的感情,但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位置,也只能对不羁卿说抱歉了。

因为秦诗语等人端上止泻汤,室内尴尬的气愤稍有缓和。

“卿,你中毒最终,你喝上一些吧。”夏初萤温柔道。

不羁丹只觉得听得刺耳,蠢公主怎么就一口一个“卿”了?难听死了!

不羁卿却不为所动,“不了,前线战事紧急,昨日回城探望母后已是不妥,今日又因为一二闲事耽搁了时间,更是不对,既然皇后不肯让四弟去兵营历练,那就算了,只当今日儿臣未来过这里罢。”

“等等…”夏初萤连忙道。

但还未等夏初萤说完,不羁卿对不羁寒抱拳,“父皇,那儿臣便先走了。”

夏初萤有种感觉,今日一定要将误会澄清,否则这误会也定然越来越大,她伸手一把拉住不羁卿,“卿,等等。”

不羁卿停住脚步,未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下面,“皇后娘娘还有什么指示吗?”

“你还未说出,让不羁丹去兵营的原因。”初萤道。

“这重要吗?”不羁卿淡淡道。

“这…”初萤井觉得不羁卿突然犀利得让她无法反驳。

“会改变皇后娘娘的决定吗?”不羁卿最终还是没狠下心,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下来。

夏初萤看向一旁的不羁丹,只见不羁丹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委屈得好像小媳妇一样。初萤知道,不羁丹想去兵营的心未变。

“也许会改变。”初萤道。

不羁卿这才放弃离开的想法,转过身来,“其实原因刚刚儿臣已说过,齐兰国虽统一建国,但到底与鸾国不同,即便是皇族,没实力与功绩也依旧不会服众。若平安年代尚且可开脱,但如今却有战事。只说,将来战事平定后,四弟用什么脸面享有皇子乃至王爷的一切,即便外人不明说,但能保证外人不想吗?”

夏初萤若有所思。

不羁卿继续道,“今日我禀明父皇时已说过,即便四弟跟着我走,我也不会允其上战场,只是让他去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我活着,就能护四弟安全,这样…”叹了口气,“也不会让四弟步入我的后尘,被人指指点点为废物罢。”

当听到“废物”两字,不羁丹浑身抖了一下,他怕死了被人喊废物,如果真成了废物,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他不羁丹虽然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但他的骄傲…不对,是任何一个男人的骄傲,都不会想做废物。

——废物?

夏初萤突然觉得这个词语可爱又亲昵,如果不羁丹成了废物,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乖乖呆在她身边,陪伴她、哄她开心?

如果不羁丹是废物,便不会有贵族女子能看上他、勾引他、纠缠他,而贫民女子却因门第而无法攀附。而她,岂不是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折其羽翼,这四个字如同诱惑的毒药一般慢慢在夏初萤心底蔓延。

没错,她不相信男人,哪怕是不羁丹!

不羁丹真的怕,但当看到夏初萤那坚定的眼神时,心中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蠢公主不会允许他去的,那他以后可怎么办?真的会像三哥所说的被称为废物吗?

皇帝不羁寒一直未言语,只将三人反应都收入眼底。

气氛一时间凝固。

就在夏初萤要出言拒绝的时候,余光却扫到了不羁丹。

只见其眼神复杂,带着哀求,更好像带着惧怕。

“好,便听卿的吧。”最终,夏初萤还是同意了,心中无奈,原来自己永远是狠不下心的,若为男子,怕是做不成大事罢。

不羁丹一愣,顿时高兴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如同绽放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不羁寒也是叹了口气,“既然此事已定,便这么做罢,朕还有事忙便先回,皇后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去便是。”

“恭送皇上。”夏初萤福身。

待不羁寒走出大厅后,“恭送皇上”的话音便时起彼伏,恭敬无比。

不羁丹内心早就乐开了花,“蠢公主,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回见。”说着,逃也似的跑了,生怕夏初萤改变主意。

不羁卿见不羁丹远去的背影,眼神很深,让人摸不到底,猜不透其想了什么。

“儿臣告退,皇后娘娘安康。”说着,不羁卿也要走。

“你等等。”夏初萤赶忙叫人叫住。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事吗?”不羁卿问。

初萤只觉得“皇后娘娘”这个词讽刺得紧,“卿,你是不是在怨我?”

“为何要怨?”不羁卿状似不解。

“因为…”夏初萤却突然不知如何说下去,她怎么说?难道说因为阻止不羁丹入兵营?难道要说她厚此薄彼?难道要说,她更在意不羁丹?

初萤不知如何说下去,最终跑去拿起了盛着止泻汤的碗,亲自端到不羁卿面前,柔下声音,“是不是还难受?别和我赌气了,自己的身子才要紧,将这汤喝了吧。”

时间僵持。

夏初萤认为,不羁卿肯定不会接自己的汤的,最起码如果她是不羁卿,便不会接受。

但让初萤没想到的是,不羁卿幽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汤接了下来,慢慢喝了下去。

因为不羁卿的举动,夏初萤更为内疚了。

放下汤碗,不羁卿淡笑道,“别担心了,笨蛋。”突然道。

夏初萤一怔,她以为不羁卿会继续冷淡对她,更甚者,也许直接对她暴怒发脾气,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觉得愧对不羁卿。

却怎么也没想过,不羁卿突然言语亲昵,是不是原谅她了?

夏初萤深深知道,男女吵架,最先认错那人,往往是陷入最深的人。她…越发觉得对不起不羁卿了。

不羁卿将夏初萤的愧疚收于眼底,很是满意,放下汤碗,更是伸手放在初萤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会照顾好四弟的。”好似大哥哥宠溺小妹妹一般。

“…”夏初萤的心又被揪了一下,不知说什么是好,直到现在,她已分不清自己对不羁卿到底是什么感觉,到底是内疚还是惭愧,更或者是…悸动。

她早已过了女子虚荣的年纪,不喜欢崇拜英雄才子,她只想要安安心心的生活。但在不羁卿身上,她竟奇异的找到一种安全感、一种成熟感,哪怕不羁卿实际上年纪也是小自己许多。

正在这时,门外不羁丹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蠢公主…”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见到两人的动作。

不羁卿将手收回,淡笑道,“可以出发了?”

不羁丹觉得心底怪怪的,但对方是为自己着想的三哥,便将心中的怪异压了下去。“三哥,你还在?”

“是,与皇后娘娘聊了几句。”不羁卿道。

不羁丹听见三哥唤夏初萤为“皇后娘娘”,忐忑的心终于舒舒服服地放下,“三哥,我们走吧,”而后又发现自己冷落了夏初萤,“蠢公主,小爷我走了,嘿嘿,你一定要保重啊,放心,小爷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恩,好。”夏初萤道。

不羁卿回过身,温柔一笑,“万事别放心上,切记。”

“好。”夏初萤垂下了眼。

就这样,不羁卿与不羁丹两人离开,登上了前往前线的马车,而夏初萤则是送他们一直到满堂院门口。

初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的心为何如此乱?

133,死士

金龙城一片祥和,一切有条不紊,无论是周边小城的建设还是周围农田的开垦,整个齐兰国如同神仙下凡一般拔起而起,每一日一个新的变化,让人有种置身神话中一般。

与金龙城的平静祥和不同,皇宫内满堂院则是不太平静。

经过朱妃投毒一事后,接连又有了无数次暗害栽赃,几乎无所不用,例如什么陷害夏初萤与男人私会,例如在城内散布谣言皇后虐待宫人暗害忠良,例如在满堂院边边角角埋下什么诅咒娃娃。

老掉牙的招儿,每每都让夏初萤嗤之以鼻。

有许多次,甚至连皇帝都火了,想处置朱妃,但是都被夏初萤拦了下来。并非是她好脾气活菩萨,而是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二公更是一员猛将,更是为大公夺得太子一事奉献许多,看在二公的面子上,姑且便先放过朱妃。

秦诗语曾经问过,什么时候收拾朱妃,夏初萤的回答却是耐人寻味——现在没闲心。

是啊,她现在根本没有闲心放在朱妃身上,一颗心却是飘在千里之外的前线。

是夜。

初萤梳洗后躺于木雕锦床,闭着眼,捻转许久终于有了一丝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