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门外传来女子的交谈声。

“彩霞,殿下睡下了吗?”是彩蝶的声音,压得很低,风尘仆仆。

彩霞也是压低了声音,“睡下很久了,你才从前线回来?若没什么急事便明早来见殿下吧,这几日殿下睡得都不好。”

彩蝶道,“既然我回来了,你便回房睡吧,我为殿下值夜也是惯了的。”

彩霞依旧不放心,“你刚从前线回来多累啊,还是我留下吧。”

两人正争执不下,房内却传来夏初萤的声音,“彩蝶回来了?进来吧,今夜依旧是彩蝶值夜。”

彩霞进房间为初萤问了个安,而后便恭敬退出,收拾收拾离开了。

房间内昏暗,初萤已坐起身来,彩蝶赶忙上前取了褂子为其披上,“殿下,已入冬了小心着凉。”

初萤聆听夜风簌簌吹落秋叶的声音,微微一笑,“是啊,入冬了,一晃,来了半年了。”而后抬起头,看向彩蝶,目有担忧,“不羁丹在兵营中还好吗?”

彩蝶点头,“殿下放心吧,四公在兵营中一切都好,他未随二公等人上阵,倒是随三公在指挥营中,三公对四公也是极其照顾的,倒是四公整日吵着想上阵杀敌呢。”

彩蝶知晓公主殿下最是想知晓四公的事,赶忙快快禀告,而这也是她前往前线最主要的原因,至于她见阿古捏,倒成为了个幌子。

夏初萤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有卿照顾他,我也放心了。”

彩蝶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何这短短的一句话,竟表现出殿下对三公的无比信任,而对四公,倒好像是照顾不懂事的弟弟一般。

“累了吧?今日在还依照惯例,在本宫房内睡吧。”夏初萤了却了心事,困意也逐渐涌入脑中,脱了褂子又回了温暖被窝。

彩蝶轻手轻脚洗漱过后,便在小榻上睡了。

如今,只要彩蝶在满堂院,为夏初萤值夜之人便自是彩蝶,因为其中许多秘密。

自从不羁丹去前线兵营,彩蝶便睡在了小榻上,不为别的,依旧是防备着夏初萤的怪梦。

遥遥之外,先前正打得火热。

指挥帐中,不羁丹急得抓耳挠腮,“三哥,今夜夜袭北秦大营让我去吧,行吗?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我灵活着呢。”

正在研习地图的不羁卿脸头也未抬,“不行,我答应了初萤,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三哥,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你放心,我会安全回来的,我也不会告诉蠢公主你让我去。”不羁丹急得差点跑到不羁卿身边撒娇。

当不羁卿听到不羁丹说“蠢公主”三个字时,神色顿了下,眸中慢慢涌起浓浓恨意,但浓密的睫毛却将这恨意遮掩,“四弟,你死心吧,我答应初萤的事,便不会违背。”

大帐中无人,指令刚刚下放,此时众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不肖一刻钟便会出发,这也是不羁丹如此着急的真正原因。

不羁丹急得眼睛红了,他绞尽脑汁,只要这个时候让他去参加战斗,再难堪的事儿他也愿意。

突然,不羁丹眸中一亮,紧接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眯成了狐狸状。

他在不羁卿的身边坐好,而后阴阳怪气道,“三哥,你不是喜欢蠢公主吗?”

不羁卿一怔。

不羁丹见目的达成,更是欢心,耐着性子继续道,“三哥你是聪明人,应该能看出来,蠢公主喜欢的人是我。”

很明显,不羁卿身子猛然一僵,死寂的气愤中,呼吸也是沉重了许多,却未抬头说话,权当自己没听见一般。

不羁丹挑眉道,“三哥,我来兵营不正是好时机吗?如果我真死了,以后蠢公主就是你的了,而且我也不会恨你而是咎由自取,何乐而不为呢?只要你答应我上战场,若我活着,便是我的命;若我不幸死了,那也是我的命!一切与三哥无关,倒是成全了三哥的心意。”

灯光下,只见不羁卿白袍一闪,一个巴掌早已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扇在不羁丹的脸上,脆生生的一下,打了个结实。

不羁丹不知自己三哥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劲儿,这一巴掌竟将他煽得头晕眼花,面颊红肿生疼。

“不羁丹。”三个字从不羁卿牙缝中慢慢挤出,一字一顿,其双眼也更是目光复杂。

不羁丹捂着自己面颊一愣,惊讶地看向不羁卿。

“是啊,我能看出初萤对你的心意,我自然也是知晓,你死了,在初萤面前我便有了很大机会,但…”不羁卿声音顿了一下,深沉、悲愤,字字泣血,“你是我弟弟,你是我不羁卿的弟弟!”

不羁丹的心被狠狠拧了一下,发现自己刚刚确实是口无遮拦了。

“你死了,我得到初萤又如何?我却失去了你。”不羁卿的声音突然颓然,好似刚刚那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叹了口气,“你下去,我不想见到你。”

不羁丹惊觉自己的错误,他连忙给不羁卿跪了下,“三哥,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我…我刚刚鬼迷心窍,竟用那种话刺激你,我…我忘了手足之情,我…”

“手足之情是可以忘却的吗?”不羁卿抬眼看向不羁丹,一双美眸中满是失望,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你下去吧,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我…”不羁丹还要说什么,却被不羁卿驳回。

“下去。”不羁卿颓然道,“如果你还尊重我这个三哥的话。”

“是。”不羁丹无奈,只能放弃说服,乖乖地下了去,心底是满是愧疚的。一边走,一边还猛地打自己嘴巴,“让你瞎说话,让你瞎说话。”喃喃自语。

出了大帐,不羁丹抬头看向夜幕中的一轮弯月,他来前线一晃已有月余,整日跟在三哥身边听他安排任务,整个兵营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每个人在岗位上都兢兢业业,除了他…

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论以前在金龙部落还是在金龙城,更是在前线兵营中。

所有人都认为他混世魔王喜欢这样的日子,却不知,他也想有一番作为,但父亲却处处扼制压抑,如今到了兵营,三个兄长更是将他保护得如同婴儿。

为什么没人想起,他还有几个月便二十岁了!

他比三哥不羁卿,也仅仅是小了两岁!

他想上阵杀敌!他想保卫国家!他想保护身边所有人!

这种感觉愈演愈烈,整整一个月竟如同千万只蚂蚁一般慢慢啃食他的心,那种煎熬,是外人根本体会不到的。

看着整军待发的队伍,不羁丹终于还是没忍住,迅速回房间换了一身夜行衣,而后跑了出来,偷偷混在队伍中,向目标之地而去。

指挥大帐。

一名身着文官服侍的人跑了进来,为不羁卿行了礼后,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三公大人,四公潜入夜袭部落了,怎么办?”

此人是不羁卿培养的心腹。

而那一支队伍,本就是一队死士,有去无回!

不羁卿好似根本不意外一般,淡笑,“去就去呗,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投,自己想死,我们为何要拦?”

而事实上,这一天的到来完全在不羁卿的意料之中,要怪就怪,他太了解不羁丹了,很轻易便利用不羁丹的弱点来操控他。

那文官立刻心领神会,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三公大人的意思。”

“恩,”不羁卿点了点头,“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文官站起身便欲走。

“等等,”不羁卿突然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美眸弯起,那妖艳的目光在灯光下更是能将人心魂捉住,“过来,还有一件事交代你做。”

即便同为男性,那文官依旧被起吸引,恍然了下,而后惊觉失态,“是,三公大人请讲。”几步走到不羁卿身边。

只见不羁卿小声地说了什么,随后,双目闪过了骇人的寒光。

134,变故

“前线急报,十万火急!”

“前线急报,十万火急!”

“前线急报,十万火急!”

清晨,平静的金龙城被一个个急报声打破,因为是急报,即便是入了宫墙,那人依旧骑马未下,而无一人敢阻拦,直接到龙盟殿,这才翻身下马,却不敢赶个,继续拼命地向大殿里跑。

“急报!?”正在处理国事的不羁寒与夏初萤两人惊恐地相视一望,难道是前线出了问题?

这不应该!因局势一直对齐兰国有利,怎么会突然有变故?到底是什么事?

那人噗通医生跪在不羁寒面前,颤抖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只不停的哭。

“下跪者何人,不是说有急报吗?为何还不报!?”不羁寒大声道。

夏初萤右眼猛跳,她怕死了这种感觉,当初不羁丹去兵营时就是这种感觉,自从不羁丹离开,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几乎隔一晚便梦到不羁丹遇险,不是阵亡就是失踪。

也许正是因这噩梦,夏初萤才对急报如此敏感。

下跪之人抬起头,铮铮铁汉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皇上…皇上,昨夜,三公大人派一队死士前去剿灭北秦斥候营,为第二日的大型进攻做准备,但…但…但四公竟不知何时混在其中。”

死士!?

夏初萤脑子懵了一下,如同有人用铁棒狠狠敲了下,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便要歪去。

身后伺候的秦诗语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殿下,殿下。”声音焦急。

初萤缓缓睁开眼,面如死灰,“本宫无事,”而后坐直了身子,对台下下跪之人冷冷道,“说下去。”

不羁寒也对夏初萤有所担忧,他自然知道夏初萤对不羁丹的感情特殊,这也是他所希望见到的一幕,但…

那前来通信之人不知如何说下去,犹豫了半天。

大殿上一片死寂,众人不消说,都已猜到结果如何,怕是——四公阵亡了。

不羁寒也是长叹声,鼻头闭眼,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他早料到战争会失去家人,却万万没想到,失去的第一个家人竟然是那不学无术的幺子,他虽器重老大、老二,又欣赏老三,但实际上最喜爱、最心疼的,却是幺子。

夏初萤彻底懵了,她曾幻想过亲人离开是什么感觉,或悲痛欲绝嚎啕大哭,或将从前两人幸福时光一幕幕展现脑海。但如今,这两种情况都未发生,而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有悲伤,更没有愤怒,脑子里想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四公阵亡了,对吗?”这句残忍的结论,是夏初萤自己说出的。

那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而后一咬牙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四公失踪,无人无尸。”

夏初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一句话,却令她当头一棒。

“太子殿下…阵亡了…”

“你说什么!?”不羁寒猛地站起,也许是悲痛欲绝、也许是站起太急,站起后,身子跄踉,若不是一旁宫女扶着,已跌倒在龙椅上。

群臣也是大为震惊,议论纷纷起来。

报信的人继续道,“是这样,昨夜三公派死士夜袭北秦斥候营,四公却偷偷潜了进去,随后太子得知这件事后便带人去营救,最终…四公未营救出来,而太子却…阵亡了…”说着,继续哭了起来。

夏初萤依旧迷茫一片,大公不羁勇死了?那个最像盟主,有着海纳百川,永远笑呵呵的中年男子死了?怎么就…死了?

不羁寒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暗暗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强平静,但这平静也仅是表面上看来,心中的痛苦,无人得知。

不羁寒最疼爱的便是大夫人留下的两个儿子,但如今,一个死了,一个失踪,这让七十多岁的老人如何承受?

“昨夜,夜袭?”不羁寒的声音突显苍老,虽然他是老人,但直到此时此刻,方才显出老态。

含泪的信兵点了点头。

“今日有大规模…进攻?”不羁寒又问,话刚问完,猛地咳嗽起来。

信兵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战绩如何?”不羁寒平静道。

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震惊老皇帝的坚强,痛失两名爱子竟依旧能冷静下来问战绩,不愧是不羁寒。

夏初萤自然也是震惊,惊讶的盯着不羁寒,随后,垂下眼,不忍再看,因为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信兵也是一愣,而后茫然摇头,“请皇上恕罪,小人…小人不知战况如何,因为今天清晨,小人便赶回来送信了。”

过了好一会,不羁寒才反应过来,而后点了点头,“好,你辛苦了,下去吧,好生休息。”声音关切又柔和。

信兵心中一暖,谢过了皇上,而后下了大殿去。

殿内一片死寂,众人犹豫不决,不知应继续刚刚未完的讨论,还是要安慰皇上节哀顺变。

“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好半晌,不羁寒缓缓道。

众人见皇上想继续讨论国事,这才开始讨论起来,只当刚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夏初萤自认没有不羁寒那自制力,一直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而群臣们也注意到,皇上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有利,反应也是慢了下来,臣子说完好半天,他才如同刚刚听到,而做出反应。这一举一动,就如同平常老人无二。

终于,宰相北坤终于心疼不羁寒,殿前跪下,“皇上,臣斗胆一言,虽国事要紧,但皇上的龙体才最重要啊。”

“是啊,皇上的龙体重要。”群臣们也纷纷复议。

夏初萤看向身旁瞬间苍老的不羁寒,心中感慨万千,不羁寒到底还是老了,已经七十有余,这样的年纪不是人人都有福气拥有。之前不羁寒精神抖擞是因强大的抱负支撑,如今,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却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皇上,大臣们说得对,龙体要紧。”初萤也忍不住道。

不羁寒又愣了好一会,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好,退朝。”苍老的声音没了力气。

“退朝——!”齐兰国没有太监,便由声音高亢的宫女唱和。

宫女们扶着颤颤巍巍的不羁寒离开,夏初萤也想跟随安慰,但不羁寒却道,“初萤,你也…累了,会去休息吧。”

并非是累了,而是悲伤吧。

夏初萤点了点头,未逞能,便被秦诗语扶着回了满堂院。

满堂院,除秦诗语一个知情人外,所有人焦急担忧。

值夜的彩蝶刚刚起床收拾好,便见满堂院的宫人们交头接耳,忍不住问去,“发生了什么事?”

秋云道,“彩蝶姐,今天殿下从早朝回来就魂不守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更是不说一句话,我们去问原因,诗语姐也只是摇头让我们退下,现在诗语姐和殿下在房里呢。”

彩霞道,“彩蝶你快进去看看吧,平日里殿下最信任你了。”

彩蝶点了点头,“你们别慌,我去看看。”

卧室昏暗,窗子都被厚厚的窗帘掩住,夏初萤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面色依旧灰白,一动不动,若不是鼻翼微张,到如同死人一般。

秦诗语隐约知晓其为何如此,却不知怎么开口。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秦诗语赶忙去开门,见是彩蝶,“你等等。”悄声对彩蝶说。而后回到夏初萤身边,小声道,“殿下,是彩蝶,让她进来吗?”声音很小,因为不敢保证初萤是睡是醒。

夏初萤双眸微微张开,眼神却是一片死灰,“让她…进来。”

彩蝶入内,见到初萤的状况吓了一跳,“殿下病了?为何不宣太医?”

秦诗语摇了摇头,面色难看,“彩蝶,是这样。今晨来报,昨夜夜袭北秦斥候营,太子阵亡,四公失踪。”

彩蝶一愣,随后也是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倒是没为太子和四公操心,而是意识到,四公参与的战斗,怕是爵西和阿古捏也参加了,阿古捏他…

秦诗语叹了口气,将彩蝶扶起到椅子上,“阿古捏参与与否,现在还是未知,四公是自己偷着跟去的。”

彩蝶这才松了口气,却见到依旧神色低沉的夏初萤。她眼珠子转了一转,到夏初萤床前跪下,“殿下,奴婢斗胆,现在说节哀顺变还太早,大公牺牲了确实让人伤心,但四公也只是失踪,四公他人大命大,定会安然无恙的。”

也许夏初萤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眸子中有了一点点闪光。

“殿下,派奴婢去前线吧,打听回最可靠消息回禀殿下。”彩蝶又道。

初萤灰白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干涸的唇微启。“快去快回。”

彩蝶为夏初萤磕头,“是,奴婢这就出发,但还希望殿下振作起来,否则若四公真的回来了,看到你病倒,却是不好了。”

“…好。”初萤答。

彩蝶这才放心离去。

事到如今,不用公主或彩蝶来解释,秦诗语已经猜到了问题出在哪,怕是——公主殿下与四公情投意合。

既意外,又了然,秦诗语想到公主与四公在一起的嬉笑欢乐场面,再见到此时四公失踪,殿下一蹶不振的一幕,心中不忍酸楚。

135,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