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太道:“也得看会不会淘气,有的孩子就可爱,有的孩子就烦人。小郎君得帝后青眼,那就是会淘气的。”

说了几句,吴贵妃那儿又来人请,说是孩子想元和帝了。元和帝摆摆手:“你们说话吧。”抬脚他又走了。走得忒快。

他一走,罗老太太又尴尬了一点,皇帝这样可真不太好。丽芳的脸上已经有一点义愤了,掐了一把大腿又忍住了。

唯叶皇后没事人一般,又颁了些赏赐。仲嬷嬷凑趣儿道:“恭喜,这是过年例赐之外的,得这个的人可不多。”

叶皇后想了想,命姜长焕:“你在我跟前,就当一回差吧,替我送老人家到门口儿。”

姜 长焕巴不得这一声儿,一路送到老太太上了轿子,又看丽芳上轿子。轿夫压下了轿子,丽芳站在轿子前,忍不住对他道:“你小子倒机灵,可把心眼儿放正了。”姜 长焕如今脾气好了许多,被这样说也不恼,微笑道:“心眼儿放不正,就不算是真机灵。”惹得丽芳多看了他好几眼,好像才发现一样地说:“嗐,你比上回又长高 了些呢。”

说完,又不上轿,先把妹子塞了进去,自己才对姜长焕道:“过年了,你要得了假出来,到家里来坐坐,我叫他们备些南方吃食。”

一场谨见,罗老太太祖孙三人是十分满意的,瑶芳略有不满,也因碍眼的中途离场而减轻了许多。姜长焕见到了瑶芳,又在丽芳那里搏了些好感,也很满意。叶皇后见罗老太太一家本份,更觉瑶芳合意。至于那中途来了又被吴贵妃钓走的元和帝,还真没什么人在意。

回 到家里,却见门口又有两乘小轿,宋婆子上前询问,知道是罗二奶奶来了。罗郎中家到今年秋天人口终于多得住不下了,除了长子依旧在老宅居住,其余几个儿子都 各想办法搬出来。罗二奶奶会持家,在离鸡爪胡同略远些的地方买了所小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她原本就会奉承姑妈罗老太太,自打罗老太太又来了京里,且不总 见客,每逢节日,她总是要跑这一回的。

罗老太太也不想娘家没一个人儿上前,对罗二奶奶的到来,也是欢迎。每每手里好漏些银钱给罗二奶奶。上回裁冬衣,就顺手给了罗二奶奶一块料子。虽不是宫里赐下来的,也是京里有名的铺子出的。罗二奶奶自己也没舍得穿,给了要说亲的闺女裁了一身新衣。

今天她又来了。说是先来拜个早年,她娘家略有点门路,能弄到南边来的鲜鱼,今年送了四尾四腮鲈鱼来。罗老太太在轿子里说:“堵在门口不成话,都进去再说。”

罗 二奶奶带来的两个人,搬一只水缸,里头养着四尾鱼,都还是活的十分难得。罗老太太微笑道:“你有心了。”丽芳也笑着说:“别说在京里了,就是在南边 儿,这也不大好弄到手,大冬天了,还是活的。”罗二奶奶笑道:“也就只有这点子东西能拿出手了,以往都是姑太太疼我,我总要有些孝敬不是?”又问是不是去 宫里了,真是特别羡慕云云。

奉承得罗老太太通体舒泰,狠一狠心,将宫里赏的匣子打开,取了两只小金元宝给罗二奶奶:“拿去给小子们,讨个好彩头。”罗二奶奶一面收了,一面笑道:“我这来送礼的,偏又得了姑妈的东西了。”

又 说自己长这么大,只看过宫墙,不知道娘娘和圣上都是怎生威严模样,还是姑妈有福。罗老太太便说娘娘如何端庄,圣上威严又和气等等。说着说着,便八卦了起 来。罗二奶奶又说一些她知道的传闻,譬如:“听说,宫里如今不大太平,吴贵妃得圣宠,可偏叫个不得宠的王才人抢了儿子的先儿……”

罗老太太道:“圣上是喜欢吴贵妃的儿子的。”忍着没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

罗二奶奶见有人挎,又说了起来:“这王才人也是,听说也是个美人儿,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姑妈这回没见过她吧?摸估着过年领宴,您也见不大着她了,她呀,说是太多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丽芳道:“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说是要向娘娘效忠?”

罗二奶奶神秘一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消息,我这消息啊,外头阁老们都未必能知道。她呀,传说生完了孩子就曾向圣上进言~说楚王要谋,还说啊,那个湘州姜千户家的大儿子会附逆。”

“噗”瑶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罗二奶奶忙说:“别呛着别呛着,你也觉得逗吧?怎么会啊?国公爷传来的消息,那位小郎君,可是忠诚,又有能耐,哪家闺女能得这样的夫婿,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呐!这王才人,偏胡说八道,活该她失了圣心。要不是还有个儿子,她这日子呀,可难喽!”

自古文无第一,美人亦如是。有些话,老婆能说,小老婆就不能说,何况还是不得宠的小老婆,哪怕你说得是对的,还是招人厌。何况还说得不全对?

丽芳道:“还好,娘娘宽宏大量。”

罗 二奶奶道:“哎哟我的大姑奶奶,可不是么,她还是不肯消停。前阵儿张丽嫔不是也生了么?娘娘护持着,丽嫔这才妥妥生了个儿子。王才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 丽嫔说吴贵妃得宠,娘娘这是要人分了贵妃的宠,是在利用丽嫔呢。丽嫔只想安心过日子,听了这话,吓得都病了,可不就叫娘娘知道了?”

瑶 芳冷笑道:“宫人两千,千里挑一,还有两个人尖子呢,且得一选。娘娘就‘挑中’了她。吴贵妃气焰正盛,年纪又渐长,脾气愈发暴躁起来,宫人生得美的,颇有 几个遭她的毒手。哪怕是利用,也是救了她一命。有什么值与不值?娘娘从不缺人‘利用’,这世上多的是求‘被利用’却不得其门而入,恨不能插了草标卖身的。 何必说得跟谁逼良为娼似的?!丽嫔也是,吓什么吓?还是心里有鬼。”

罗二奶奶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几人又说一回,瑶芳不免为叶皇后担心了起来:有了这么一个王才人在,不晓得又要生出什么事儿来。王才人看似愚蠢,杀伤力却是不小,她是长子的生母。蠢人有时候比聪明人还难缠,你知道聪明人有多聪明,却鲜能想象得出来蠢货会犯什么样的蠢、在什么样的时候坏事儿。

看来,姜长焕出来的时候,得设法通过他给娘娘提个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有点聪明过头了。他其实未必全是这个意思,还有一点道明寺式的“这就是你们平民的友谊啊?”的恶作剧,他就是故意的。(我好像暴露年龄了……

未必是要真的废后,也知道老婆不是那么究竟被搞掉的,他就借机敲打敲打,顺手拿跟老婆关系好的人找个乐子。已经不太胖的二胖,再接再励。

第78章 徒劳的争斗

这消息委实新鲜,祖孙三人听罗二奶奶讲了一回王才人胡乱进言失宠,拿儿子跟吴贵妃的儿子争宠的事情,都很关注。罗二奶奶又说了些皇子的事情,道是 娘娘对张丽嫔的儿子格外照顾些:“也是,王才人太招人厌,连带着儿子受累,吴贵妃是得宠,圣上虽喜欢她儿子,可谁叫生得晚了呢?还是丽嫔老实些,做娘的老 实明白事儿,儿女也受益……”

真是难为她能将这些事情说得如此明白。这些事儿,明眼人一看即明,然而世上大多数人还是不那么明白的。一个消息不灵通,就能卡死许多人的判断。

丽芳很感兴趣消息的来源,也没能从罗二奶奶口里问出来。再问下去就有些不识趣了,丽芳只得住口,转而探听更多的内幕。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本事呢?别穷问到底,下回还能再跟罗二奶奶打听些消息。

瑶 芳却很担心,王才人的一些消息,连容阁老家都不知道,至少没听容七娘姐妹几个提起,罗二奶奶又从何得知?罗二奶奶知道了还跑到自己家里来讲,虽是好心,却 未必会办成好事。这里面看似后宫争宠,其实是涉及立储之事。在娘娘没生出板上钉钉的太子之前,这立储的事儿,且有的闹呢。以前就是,不知道折进去多少人。 又有一干抢着要挨廷杖的,把局面搅得更乱了。

她爹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举人出身,要做到封疆大吏是千难万难,反正她是没听说过的。最好的不过是调到京里,给他一个差不多品级的中枢官职,一气熬资格熬到休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 果是这样,以后少不得要与京城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是,要主动或是被动地掺和进立储这件事情里面来。罗家是贺家的亲戚,打探了这等宫闱秘辛,又跑过来说三 说四。贺敬文又是个呆子,只会一条道走到黑。眼下未必是有人设套,可等到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卖消息的被挖了出来,顺藤摸瓜,借他来伤容阁老,贺敬文的脑 子,是绝计躲不过的。支使亲戚窥伺宫闱,不管贺敬文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地投机钻营。元和帝只会觉得被打了脸,到时候贺敬文在他心里跟楚王就是一样一样的、 恨不得掐死了账的人物了。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如果是旁人,瑶芳还不担心,可遇上了元和帝,你永远不知道他脑子里已经编排出了多少话本!因为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会做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偏不直接说,就以为旁人做什么事都有其阴暗目的。

连 老太太都放松了警惕,听得津津有味儿,也不斥责什么打听宫里的事不好一类,瑶芳只得做一回恶人,先给罗二奶奶提个醒儿。眼见添了两次茶,老太太脸上已经有 些困倦之色了,罗二奶奶也从兴奋高昂,说到了渐渐平静,眼睛也不发光了。瑶芳才不轻不重地道:“区区一个不得宠的才人,是掀不起风浪的,只因为抢先生了个 儿子。皇长子呢,贵妃的儿子却又有圣宠,中宫仍旧年轻,再生一个儿子来……”

罗老太太掩口打了个哈欠道:“是啊,这争……”哈欠打到一半儿,被瑶芳用别有深意的目光一刺,瞬间就醒了过来。

罗二奶奶也跟着笑:“是啊,争……”

“噤声!”罗老太太忽然变了颜色,“这种话儿,也是你好说的?平日里说点子趣事就是了,往后跟皇子有关的话儿,可不要乱说了。咱们只要本份过日子就好。你们家二哥儿好容易中了举人,还没谋上官儿?做了官,就更要小心。别沾这样的事情。”

罗二奶奶见老太太突然变了脸,一琢磨,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口上还说:“不能够吧?”

瑶芳道:“小心没有过头的。古语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伯母从谁那里得的消息,人可靠?不会告诉旁人您从他那儿买了信儿吧?舅老爷在部里做官儿,这万一……”

没说完的话才是最能吓人的,罗二奶奶也不笑了,也不卖弄自己的消息了。喃喃地道:“这不能够吧?”

瑶芳道:“不能够自然是最好的。就怕万一两边儿打架,扯出这么个人来。碰上哪位贵人心情不好,要穷治。圣上是绝对不喜欢有人将后宫的事情往外传的。”传颂他的圣明可以,说他家小老婆打架争家产,那就绝对不可以。

罗二奶奶低头不语。瑶芳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有消息是好事儿,只要别叫人抓着了把柄,您能瞒得过锦衣卫就成。”

罗二奶奶对瑶芳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多么重视的,只当她小孩子家装大人,说话用力过猛,是在危言耸听。罗老太太板起脸来,她倒还能听进去几分,其实也未必有多么地言听计从。对贺家,她一开始就有点吃大户、宰肥羊的心态。听到锦衣卫,也只是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而已。

瑶芳见她还是傻呆呆的,心说,这傻货不能再多联系了。冷笑道:“宫里的消息?人不能说?宦官亲戚?”要是有宫里的渠道,罗二奶奶又没几个钱,何苦瞒着?拿了贺家的钱,赚个中间的差价,这事儿她还真能办得出来。一定是这个来源说出来对罗二奶奶的脸面有伤。

罗二奶奶虽没承认,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罗老太太沉下脸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正经读书人呢,只要要脸,都不大想跟宦官扯上关系。当然,也有不要脸,上赶着认大太监当干爹的,那样的,没人瞧得起就是了。

罗二奶奶满面含羞,终于吐了实情。是她娘家嫂子那里,这嫂子的娘家人儿,跟御马监李太监的徒弟认了干亲。罗老太太皱一皱眉:“你哥哥就不管管你嫂子?还叫她传这些话给你?”跟太监认了干爹,多新鲜呐!这还是读书人么?

罗二奶奶含糊地道:“也是没法子,当今圣上,难伺候呐!”可不得从宫里捞点信息过来么?元和帝今年二十五,却已经开始展露出难搞的本性来了,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提高了警惕。

瑶芳道:“伯父中举,除非春闱下场,搏个进士,否则想谋官,都是外放,与宫里有什么干系?趟这浑水,吃力不讨好。就是御马监的大太监,又能如何?”

罗二奶奶面上一红,反驳道:“好姐儿,我们不像姐儿,能见着娘娘两面儿,叫我们打哪儿听消息去呢?”初时被锦衣卫吓着的心又回到了腔子里,罗二奶奶依旧不肯信小姑娘的话,心道,要真个争了起来,倒是个好机会呢。瞅准了,上一本,合了圣意,也就翻身了。

瑶芳微笑道:“您随意。”

丽芳看这两边儿像是要吵起来一般,忙掺进来打个圆场,先怪妹妹:“你就是忒小心了。”又跟罗二奶奶说:“她呀,读书读傻了。二伯父自然是要春闱登科的,是吧?”

罗 二奶奶得了个台阶,也顺着绕开了话题。瑶芳心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罗二奶奶明明知道,这事儿险,也明白跟太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名声,偏一门心思要往 上走,正路难,就走旁门左道,这家人,不能再交往了。如果单是不小心跟宫里扯上了关系,那还好说。这是京城,七弯八绕的,总能扯上点关系。可功利心太重, 遇上立储的事情,一旦投机钻营,这问题就大了。

罗老太太正心烦,她如今万事不愁,只要儿子平安归来,她就安安稳稳做她的老封君就 好。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傻成那样,这就不是贺敬文能掺和的事儿。罗老太太年轻时有无数瑰丽的梦想,全都折在了儿子的智商上面,到如今,已经很心平气和 了。见罗二奶奶不听劝,也腻味了,又打一个哈欠,对罗二奶奶道:“要读书,就闭门读,下场。要谋外放,且别往南边儿走,那儿乱。”

罗二奶奶答应一声,扫兴得很,来送礼拜年讲消息,最后被个小丫头泼了冷水,忒腻味。看天色不早了,说要回去准备晚饭,也就告辞了。

她 一走,罗老太太便严令丽芳:“回去跟孙女婿说,安心读他的书,不要胡乱掺和事儿!”丽芳道:“瞧您说的,他又不傻!这才多会儿?就说这个事儿?娘娘那儿又 不是不能生!还有二丫头,你跟那边儿二奶奶说这么多做什么?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他眼睛里就只能看到权势富贵,看不着尸骨累累了。”

瑶芳淡定道:“不过尽一份儿亲戚的心,娶妻娶贤,她作出事儿来,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舅老爷家?阿婆,等哥哥回来了,让哥哥去见舅老爷一面吧。”不激一激她、吓一吓她,哪能吓出御马监来?

罗老太太道:“是这个道理!咱们尽了咱们的心,以后啊,不要跟她再有往来了!跟宦官认干亲,很光彩么?还不是大太监!丢人!”

姐妹俩:……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罗老太太又认真地看了瑶芳一眼,叹道:“我生了个蠢儿子,他倒有福气,养了几个好儿女。你们也是辛苦,都是命。俊哥回来,你跟他把事情讲明了吧,就说我说的,你们爹做不来这些事情,稳妥老实为上。”

瑶芳起身垂手道:“是。反正,咱们将这些麻烦的事情都斩断就是了。”

老太太道:“我也乏了,大姐儿也回去换衣裳吧,照顾好孙女婿你们成婚这么久了,他总在翰林院里读书,也不得闲。趁着这会儿有功夫,唉,添些人口也是好的。”

丽 芳脸上一红,低声应了,落荒而逃。她还真不急,赵琪父母双亡,也没个嫡亲的叔伯姑妈,老家里那些个本家,几乎都是仇人,没人管得着她家的事儿。她跟赵琪还 年轻着,轻省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她亲娘就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毛病,不久就亡故了的,那会儿她已经记事了,这就有点怵。

瑶芳将老太太送到房里,帮她卸首饰。老太太道:“我不用你管啦,你也够累的了,也去歇歇,得闲看看厨房,备些俊哥喜欢吃的。”

瑶 芳答应一声,出来先将饭菜吩咐了,又问一回过年的拜帖准备得怎么样了,预备好了派谁去散帖子。这才卸了妆,换身家常衣裳,专等贺成章回来。贺成章那里,先 生也给放了假,容七又邀他去逛街买些小东西,好给家里的兄弟姐妹。贺成章欣然前往,也袖了些银钱,天擦黑,便让捧砚扛了一大袋子小玩艺儿进门来了。

瑶芳见了便笑:“你这是要捧砚改做货郎?”

贺成章道:“你和阿姐先拣,完了都放一处,往罗舅爷家去,或见到街坊家的小孩子,送一个,人都欢喜。”

“说到罗家,正有一事要跟哥哥说呢,”瑶芳简洁明了地将罗二奶奶的事儿说了,“这是作死呢!”

贺成章沉着脸道:“趁着过年,我往鸡爪胡同那里去一回。穷些不打紧,还是亲戚。与阉人混作亲戚,就断难再容他了。”

瑶 芳道:“我可不是杞人忧天。御马监的大太监,可不是省油的灯。他的徒弟,能简单了?怎么就这么巧,漏了这样的消息出来?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圣上喜欢 吴贵妃母子。真是改不了的奴才心!前朝有礼法,士大夫以死相争,后宫里,就那么一条,皇帝喜欢就可以了。身残了,心也残!这才是最叫人看不起的地方。”

贺成章道:“你又义愤得什么?他们可不就是依附而生,专司伺候的人么?只是不知道是御马监自作主张,还是有什么人指使?吴贵妃,听起来不像是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呐!难道?”

瑶 芳心说,凭他是谁,都是白搭。之前多少人兴风作浪,等太子一生出来,全都哑巴了。吴贵妃就剩下会哭了。连元和帝自己,之前拼了命的宠吴贵妃的儿子,将张丽 嫔的儿子当不存在,就差明着说要立吴贵妃的儿子做太子了,跟大臣们闹得天翻地覆。一旦有了元后嫡子,半丝犹豫也没有,孩子略长大一些,就册了太子出阁读 书。

瑶芳道:“这些咱们都不用管,哥哥只记着一条儿,没有元后嫡子,什么都是虚的。”

贺成章道:“那是,圣上和娘娘都还是年轻呢。”

瑶芳道:“是啊,都还年轻,急的什么?这个时候就开始着手安排了,这是安的什么心呢?眼光长远,还是别有所图?陛下春秋正盛,就琢磨着他的身后事了么?这是针对娘娘,还是针对圣上呢?”

说完,兄妹俩像两只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

对付这样的皇帝,办法有二:一、死咬着死理儿;二、利用他心底最隐蔽的心思。正好,这两条瑶芳都是驾轻就熟。只要家里别出罗二奶奶这样作死的人,往后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贺成章道:“看来明天还要去见容七。”

瑶芳笑道:“我也见容七,好不好?”

贺成章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又促狭!”

到了第二天,贺成章先往容家去,容阁老与其弟都在家里,贺成章正好求见,如此这般一说,道是觉得不大对:“御马监不是简单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们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学生过一时便去罗家,将事讲明,然而这事情味道不大对,还是先与老大人说一声为好。”

容阁老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只要叫你的忠心被圣上看见了,就不要怕得罪了太监。”

容二老爷不像他哥哥这般含蓄,大力拍着贺成章的背:“好小子,我就看你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事情,多少人听了就含糊过去了,你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来,很好!用心读书,旁的事情有我们呢。好生考个举人,等你爹回来,哈哈!你要再中个进士就更好了,他的脸……”

话没说完,被容阁老一巴掌抽在了后脑勺上:“当人儿子的面说人家父亲的玩笑话,你找揍!”抽完了,容阁老又后悔了真是太不体面了!都是因为这个蠢弟弟!我看你跟贺棒槌做亲家真是刚刚好!

到底是容阁老,心里尴尬,面上跟没事人似的,还好言安慰了贺成章几句。又告诉他:“与罗家好声好气地讲,告诉他们,这事儿你还没来得及与令尊说,不想让他分心。要是他千里投书回来,闹得大家都知道了,亲戚面上都不好看。你父亲,真是个正直的人呐。”

贺 成章低应一个“是”字。其实容阁老这主意,也是利用了贺成章的名声,说完之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好言安慰贺成章,让他用心读书,有什么课上的事儿,也 可以问自己或者容二老爷。贺成章打起精神道:“这是自然,岂有入宝山空手而还的道理?还有一件事情,却要请您多照应的。后年秋闱,我须得还家乡应试,这京 里,姐夫还没散馆,罗家又有些拎不清,学生年幼,也没几个朋友……”

容阁老笑道:“此事我尽知晓,早为你筹划了。开了春,便将你户籍转到京中来。你就在京城应试。”

贺成章早有此意,却还在犹豫:“这……是否不合规矩?”

容二老爷道:“这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好些人都这么做的,只不过啊,有些人就算将户籍改到天边儿上去,他也考不上罢了。你只管读书!”

贺成章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长揖,谢了这二位的帮忙。

待 贺成章告辞之后,容二老爷便破口大骂宫里这些生事儿的王八蛋,李太监被他骂得尤其狠。容阁老道:“你以为这事儿,只有一个李太监?”容二老爷冷笑道:“难 道还有圣上的影子不成?有也不行!李太监希旨,那也得按规矩来。王才人是个不着调儿的妇人,可她的儿子是长子!”

“呸!你找揍!长子又怎么了?嫡子面前,屁都不是!”容阁老也豪放了起来,“你白长这么大了,脑子被狗吃了吗?!圣上春秋正盛,娘娘亦当妙龄,现在就这么急,做这事的人,是利用了圣上的爱子之心,所谋者大!我是怎么教的你?连这个借口都想不到!傻啊你?!”

容二老爷又被亲哥追打得满院子跑了。

贺成章出了容家,转去罗家,向罗郎中如此这般告了一状。见罗郎中也带着犹豫,便不客气地道:“这事儿家父早晚得知道,请您有个数儿,我是真不想陪着挨揍。您那头儿不断了联系,我只好跟您断联系啦。这事儿件出去,士林里面不好听。”

罗郎中半是被他挟迫,半是犹豫,召来了次子,命其与罗二奶奶娘家那里断往来。罗二爷还很不情愿,最终被亲爹腊月里一顿棍子打服了,年酒都没放老婆回娘家去吃。

贺成章知道了,也只一笑了之,依旧读他的书。这期间,唯一的插曲就是正月里,姜长焕又过来了。贺成章与他说了半天文章,就没放他去见妹子。贺成章看得出来,妹妹对于婚姻这档子事儿还没开窍呢,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

姜长焕在贺家,接受了比皇帝考试还严格的“闲聊”。最后终于得空儿说了一句:“大郎明年就是秋闱了,且祝高中!”

贺成章一挑眉:“从宫里知道消息了?”

姜长焕愕然。

贺 成章道:“放心,我才不会跑去钻营作弊,不给圣上长脸呢。”他爹前头给皇帝装脸面,皇帝后头也要竖典型呐。巧了,他还年轻,书读得还不错,一个他,一个容 七,兴许还有旁人,又或者眼前这个姜二郎也是当然他可能是宗室那一拨的,或许不考试就能授个官。皇帝总需要在这个楚王虽然被拿下来,养好了伤,不日抵 京囚禁,而楚地又有乱民的时候,做一些面子工程出来,顺便拉拢一些人。

事实,也是这样的,皇帝正是这么想的,这样的心思,叶皇后 也很明显地看出来了。皇帝已经在琢磨着,将贺成章调到京城来考试,然后暗箱操作一下,只要他考得不错,就让他一路上来,同进士也要硬点成进士!至于姜长 焕,他还太小了,正式的官职就这样授予了,未免儿戏。世袭的倒是可行,可对宗室来说,级别太低的宗室爵位不顶什么用,不如实职实在。

不如塞到哪个队伍里,给个世袭百户之类的。具体塞到哪里,皇帝还没想好。不过,不急,等贺成章他们登科之后,一块儿封了。

贺成章拍拍姜长焕的肩膀:“在宫里要小心谨慎,只管看着两宫,旁人一概不要管。山雨欲来啊。”

姜长焕小声道:“我看娘娘心里的数。”

“要你心里一样有数才好。”

姜长焕心说,我肯定有数儿啊。

出来之前,娘娘就问了:“要是贺大郎中了进士,你想娶进士的妹妹可就有些难了。”

“那也不能拉着人不叫人家好啊。”

叶皇后笑抚其头:“你终于长大了,有点配得上人家姑娘了。”

姜长焕惊喜抬头,问道:“娘娘是说,我能如愿?”

叶皇后继续笑摸姜长焕狗头:“还要继续长大啊。人家小姑娘多么镇定从容,你要还是个孩子模样儿……女人喜欢小孩子,喜欢逗他们玩,却没有想要嫁小孩子当丈夫的。”

姜长焕被天雷劈了原来是这样啊!深恨自己当初手欠,淘气把媳妇儿给淘气没了!

所以这回再见贺成章,他就特别表现得稳重,哪怕带了给女眷的礼物,他也没抓耳挠腮地不老实。贺成章看姜长焕的眼神就越来越满意,还很和气地问了他在宫里的生活情况,有没有人暗中苛待他,又说他:“该洒些赏钱的时候就洒一些,不要心疼。宫里给你的赏赐,够花么?”

姜长焕道:“很够,娘娘还贴补我一些。”

贺成章又叮嘱他几句,这才放他走。姜长焕直到出了门儿,才表现出一步三回头来,贺成章在门缝里看着暗乐。乐完了,依旧闭门读书,直到七月里,乔安南的家眷抵京,他才告了一天假,往乔家探望。

生病的是乔安南的妻子楼氏,许是病过一场的关系,又上了年纪,看起来脸上腊黄,倒是能下地走路了。贺成章不便打搅,留下礼物与地址,便即告辞,回去依旧闭门读书。

一气闭关到元和十年的八月,秋闱,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李太监么?他大概要倒霉了。

第79章 爹要回来了

元和十年,十六岁的贺成章即将下场。

秋闱,对每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甚而至于,对部分脑筋清楚,又或者条件不允许的人来讲,比考中进士还重要。举人,不但是考进士的必之路,还是步入仕途的入场券。秀才是补不了官的,举人却能,这是一道分水岭。

进士,统共就出这么多,大部分举人是终生无望中进士的,连同进士的边儿都摸不着。庞大的官僚系统里,基层的官员大部分是举人出身。许多举人,因为种种原因,索性就直接谋个官儿,做官去了。

然而,举人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各地的举人亦有名额。录取的比例很低,能中了举人,已经值得差不多的人家全家庆贺了。是以凡家里有乡试的,无不紧张兮兮,打从入秋开始,就预备着下场的事儿了。关到贡院里好几天呢,衣裳、吃食,一应物品,都得置办得妥妥的。

贺 成章比很多人都要轻松,他已经猜着了这一次要给他一点优待。当然,是必须在一定范围内的优待。如果他文章做得糟糕已极,必是录不上的。元和帝能给他的优待 应该是:若是可中举可不中举,让他中。混进了会试,可中可不中,让他中。凭自己本事考中的,给他一个比较能看的名次。若是水平离得太远,便是皇帝乐意,主 考官还不想砸自己的招牌,叫人说主考官没眼光呢。水平太差的被取中了,叫落榜的士子如何能服?

贺成章自忖,在京城地界上,中个 举,还是没问题的。他这也是钻了个不同考区考生的水平参差不齐的空子。心态一轻松,发挥起来就会好。与他差不多的还有容七郎,这位也是,他亲爹是阁老,他 叔叔翰林院出身,清流御史,自己相貌也好,学问也不坏。只消过了举人这一关,大好的前程就在前面等着。

然而整个贺家,包括亲戚 们,却不如他这般惬意。贺成章要这一回中了举人,就是比他爹中举时还要年轻,青出于蓝,这是个好兆头。明年再能中进士,就圆满了。罗老太太心心念念,就是 这么一件事儿。贺敬文这辈子就这样了,贺成章却是前程远大的。罗郎中虽因家中老婆孩子对贺家有些不满,也有些灰心,然而亲戚中了进士,实是一件大好事,他 也跟着忙里忙外,打探了许多贡院的事情来告诉贺成章。

又有赵琪,传授了许多考试的法门,还有在贡院里生活几日的小窍门儿。乔家虽 然当家人随军出征,留下来的乔太太十分感激贺家仗义。与乔家打交道多数都是贺成章出面,乔太太对他的印象尤其深。乔太太崇道,也是老君观的常客,如今回来 了,依旧虔诚供奉。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儿子去给贺成章求了个“逢考必中”的符。

罗老太太却信佛,跑到庙里捐了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还说瑶芳:“你来看看,乔亲家求的这个符,有用没有用?”

瑶芳脸都绿了,心说,我去学道,可不是为了这个!

因 忆起娘娘有镇魇这一劫,如今自己又不在宫里,全没办法跟娘娘行动,适时出来。瑶芳只得另寻道路,跑到老君观去,既然事情是从老君观里发生的,那就从这里给 它破解得了。头一条,得跟老君观那里混得熟了才行。学道之人,虽然不像佛家僧、尼别处,想叫老君观收女徒,也是件很为难的事情。

好 在韩燕娘在老君观那里是挂上号儿的,韩燕娘的闺女因此信了道,也不是一件突兀的事情。瑶芳也是循序渐进,先是,往老君观里,为父母祈福,又拿出银子来,请 为彭敏母女三人做法事。几场法事做下来,与老君观里的道士们混得渐熟了,也做个居士。请了三清法像回家,也日日供奉,闲暇时也诵经。然后就发现,事情好像 有点不对头!

老君观是王重阳所创的全真教的丹鼎派,跟龙虎山天师道的符篆派,它不是一回事儿!丹鼎派的弟子,要有怎么样的神通, 才能明白符篆派的事儿?镇魇之术,从来就见过扎小人儿、写咒语、烧符灰的,见过投丹药咒人的吗?那不是镇魇,就是纯投毒了啊!就没见过符篆的事情拿去问丹 鼎的。元和帝做事让人讨厌,人却真心不傻,学东西也快,他不会分不清楚这个的。

瑶芳还想着,拜师学艺,学得精时,指出这符画得很 不对正经的道家,谁个也没有恶咒啊!那都是旁门左道的事儿,就说这祖师爷传下来的符里,没一条是这样的,多少能争取些喘息的机会。瑶芳没指望自己重活 一回,就能比娘娘更高明了。她求的,只是为娘娘争一个自辩的机会。以娘娘的能耐,一准儿能成。

现在倒好,老君观的观主见她“一片赤诚”,除了亲自给了她三清法像,还跟他师傅张仙师提了这么一句。张仙师差不多要到了白日飞升的年岁了,记忆却是真的不差,听了之后连豆子都不泡了,跟徒弟说:“她要带来,引来见我。”

观主开心不已,真是谢天谢地,有这么一句话,最近这些日子,师傅就不会乱跑了!急急忙忙,派了个小道士送信下山,硬将瑶芳给拖到了老君观。为此贺成章还亲自跟乔家借了几个壮士,一路护送,见果然是张仙师有请,才放下心来。

瑶 芳对张仙师有些怵,听张仙师说一句:“尔向道之心,亦诚亦不诚。”当场就给他跪了:“老神仙,您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吧。诚与不诚的,天下学道的,有几个是 无欲无求的?求升仙的,求长生的,求心里平静的,求保佑家宅的,求将道门发扬光大的,求出人头地的……我只求三清能庇佑我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