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他心思转得飞快,清清嗓子,故意皱一皱眉:“真人不要说笑,观其衣饰,当是殷实之家,习诗书礼乐,观庭前落花,怎么会来种豆芽?真人切不可因朕之关爱,便做出诱拐之事来!”端的是正义凛然!

瑶芳很想翻白眼!她敢拿自己的人头发誓,元和帝这是故意的。多少年了,这好弄人心的毛病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撕都撕不下来。你一皇帝,真有怀疑,锦衣卫就在手边儿上,什么样的事情查不出来?张神仙多大年纪了,还要被这样的敲打,死皇帝真是死性不改!

这时候,且不说张真人如何表白都不合适,只要他开口自辩了,就落了下乘。想到这里,瑶芳只有站出来说:“因外祖母生前受真人恩惠,兄长不日成婚,故奉母命给真人送请柬来。”

元和帝做到皇帝的人,面皮也比一般人结实些,居然趁机跟瑶芳说起话来:“哦?你家也是与道有缘,不知是哪户人家?”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她能抬起头来跟我说话,那就好了。不知是哪家女子,如何得纳入宫中来?

张真人终于绷不住了,一脸的惨不忍睹,听瑶芳告诉元和帝:“家父贺敬文,新任佥都御史。”再看元和帝的脸色,精彩得能拿来回味一万遍。

元和帝下巴都要惊掉了,还想再说什么,十分没眼色的太监已经来禀告,步舆已经准备妥当了,得回宫了。元和帝脚抬到半空中,很想踢飞这没眼色的货。又想起不能吓着小姑娘,重重地跺了回来,冷冷地道:“回宫。”

张真人抹一把汗,恭送他登舆。眼瞅着元和帝坐在舆上还要回头,张真人就为他担心楚地未平,就算想征宫女,都得被御史抽回来,何况看上士人家的女儿?而且,看这样子,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拿他当一回事儿!姑娘她爹,也未必乐意趟这浑水。

笑着摇摇头,张真人心说,不进宫也是极好的,省事儿。笑着接了请柬,对瑶芳道:“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我就不去啦,叫你师兄代为师过去吧。”

瑶芳完成了任务,笑道:“好。”

张真人仔细看她脸上,一丝愠色也无,叹气道:“快些回去吧,迟了就要关城门了。”

瑶芳携二婢告退。

观主搀着张真人往殿内歇息,直到张真人在蒲团上坐稳,才踌躇着问道:“师傅,我观天子的神色好像不大对,他看师妹……”

张真人闭上眼睛:“不要动歪心思,那不是你能管的。”

观主低声道:“弟子就是担心,如今宫中朝上,都乱得很。”

“那就不要去添乱啦。”

观主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道:“那”

“你啊,也种豆芽去吧,什么时候种明白了,什么事情再管这些事儿。”

观主更糊涂了,却不敢不应,师傅师妹都很奇怪,师傅疼他,师妹的爹是御史、哥哥是进士,他有点惹不起。得,我也种豆芽去吧。

被观主认为惹不起的人,此时正心情不美好地往家里赶,一切的原因,就是今天见到的元和帝。见得次数越多,想起来元和帝的劣迹就越多,这个皇帝,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

轿 子路过大街,耳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还有闲人讲古,说着今上知人善任,楚地捷报频传。瑶芳自嘲地笑笑,她很小的时候,心里头皇帝就是天上的圣人,父母尊长 无一不是好人,一丁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是没有的。结果没用二十年,这些个想法全都灰飞烟灭了。爹是怂货,前任后娘是毒妇,皇帝是个疯子,到了这辈子,还得再 添上亲舅舅是小人。

【或许,我就是天生反骨,对尊长一丝敬意也无,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轿子摇摇晃晃,瑶芳越想越远,神色也越来越冷,终于,变得面无表情了。【管它呢,反正,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都补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也就是了。】

长 长地吐出一口气,瑶芳又在心里琢磨着,新嫂子进门,虽是闺中旧友,身份也变得不一样了。家中的事务原是她在管着,如今倒可都移到继母与嫂子手里了。容七娘 大家闺秀,容家家教又很不错,管家是不是利落不好讲,至少社交上头,贺家就占了大便宜。占了便宜得知足识趣儿,再紧抓着那点子所谓“权柄”不放手,就未必 太不厚道。

上辈子,当人婆婆她都能将事悉数交给儿媳妇了,何况如今是对嫂子呢?

平章读书也不用她管了,此后家中,再不用她操心了,瑶芳心中顿生无数感慨,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是万想不到还有今日。

真笑着。轿子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一把还算熟悉的声音问道:“是不是二娘?”

姜长焕?

跟轿的绿萼已经笑答:“二郎,好巧。”

姜长焕勒转了马头,等轿子缓缓地前行,跟在轿边儿上,俯身低头:“我去府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跑腿帮忙的,听说你去老君观了,就出来迎迎。你……”语气带一点迟疑地道,“以后要出门,喊我一跟,我跟轿子,好不好?”

瑶芳道:“我出门也有限,不必担心。你就没有旁的事情做了?别耽误了正事。”

姜长焕道:“是我想跟着,”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本来就是通家之好,旁人也不好说闲话的。”

瑶芳道:“回去了再说。”

姜长焕抿抿嘴,在马上坐正了,马蹄声听起来都有点蔫了。瑶芳失笑:还真是小孩子。

姜 长焕心思转得比爹娘快了百倍不止,不着痕迹给亲爹下了个套,姜正清吃完贺成章的定亲酒,回家就跟简氏说到了儿子们的婚事。儿女婚姻定得不好,是父母不理事 儿。姜正清统共两个儿子,这要再照顾不好,那就是失职。姜正清将小儿子的话学给简氏听,简氏便懊悔了起来:“楚逆真该杀千刀,害我儿子吃这许多苦,他这么 懂事,我怎么能不心疼?”

夫妻俩商议一回,都觉得小儿子说的有理,然而事实又摆在那里,长子年纪虽长,婚事一时半儿却是没办法定 的。简氏骂一回楚逆,叹一回长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好的彭家姑娘,就这么没了!”又狠将彭知县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又愁了起来:“咱们在京城人生地不 熟的,婚事可怎么办?”

姜正清道:“咱们京城有赐的宅子,照说也能住在这里,可毕竟吴地才是咱们的根本呐,是走是留,婚事儿在哪 儿定,我现在还有些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哪家闺秀合适。大郎的婚事是不须愁的,他如今已经是都指挥使,前程无量,叶国公、庆国公、靖国公、丰安侯等,皆有意 嫁女,到时候听他的意思吧。他心里苦,总要叫他自己挑一个全心意、能解忧的才好。我担心的是二郎,他小小年纪,离开我们这几年,是受了亏,得娶房好媳 妇。”

简氏一拍巴掌:“他打小就喜欢贺家二娘,那一天……”将出逃当日的事情说了,“你说,能不能跟贺家提个亲呐?”

姜正清大惊:“什么?这怎么行?你万不可再提这件事情,真想要贺二娘做儿媳妇,就更不能这样说,这是结仇了。小孩子家,懂什么?当成玩笑,还好相处。要因你儿子揩了人家小娘子的油,就要人家非嫁你不可,那是要胁,是结仇!”

简 氏道:“我又没要拿这个说事儿!我就是说,儿子逃命都忘不了她,我真是心疼二郎。我也知道,虽说门第看起来是般配了,可你是武职,贺家文官,是有些不大 合。毕竟是患难之交,真不能通融么?二郎如今很懂事,也不会亏待了媳妇。”说着,想到自家如今也是今非昔比,腰杆又挺了起来。

姜正清认真地道:“我先上表,请留京城等大郎,兴许就能留下来了。等贺家忙家娶妻的事情反正就在这几日了我就去探探口风,尽我的力,如何?”

简氏道:“行!我这就开始准备,哪怕贺家不答应,咱们儿子大了,终有用到的一天。”

夫妻俩议定,才想起来:二郎呢?

二 郎正占着“通家之好”的便宜,还要在韩燕娘面前卖乖。贺敬文在都察院里未归,家里主事的人正是韩燕娘。姜长焕三不五时过来报到,韩燕娘、丽芳等都猜出他的 意思来了,私下也说:“这小子也是,自己过来是个什么意思?真要喜欢了,好歹请父母提亲呐!我们是答应是不答应的,才好接话,否则不上不下的,算什么事儿 呢?”

姜家不挑明了,叫韩燕娘如何跟瑶芳说呢?当初跟简氏说过的,等瑶芳长大懂事儿了,问一问闺女的意思,闺女要不反对,那就应下这门婚事儿。可你总不来提,我怎么好先提醒闺女呢?

姜 长焕仿佛跟不懂似的,今天又来了,听说瑶芳一个人去城外了,便告辞而去,不多会儿,接了人回来了。弄了韩燕娘哭笑不得,眼看这事情要不太好,对丽芳使一眼 色,自己领了瑶芳出去,留丽芳跟姜长焕摊牌:“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别告诉我你是家里没姐姐,瞅着一个就稀罕上了,想过过当好弟弟的瘾。”

姜长焕就等着这一声儿,恨不得剖了心出来:“谁想当她弟弟啊?!可我小时候浑话说太多了,你们都不信了!可不得慢慢地做么?我请父母提了亲,令尊令堂能答允,二娘不乐意,岂不是事与愿违?我要娶媳妇过一辈子,又不是抢压寨夫人。”

丽芳惊奇地看着他:“你倒有心。”

姜长焕道:“我要没心,现在就该到我娘面前打滚儿。”

丽芳又笑了:“得,你算是长大啦,这么着,我帮你去问问二姐儿,好不好?成了,一桩没事,不成,你也像个汉子。”

姜长焕低下头,轻声道:“不成,我不烦她就是。”

丽芳痛快地道:“要说起来,府上门第天下第一,却未必是仕林结亲的首选。只是你有心,这一条就比旁的什么都好。你可记着了,对她要她。”

姜长焕巴不得这一声:“有劳。”

丽芳见他的小细腰一折到底,心说,只要妹子不嫁容家七郎,姜二倒真是旁人都比不上的了。要哪里再找个少年进士来?找不到,又想妹子凤冠霞帔,年轻一辈儿里,丽芳知道的,也就是这一个了,现成的辅国将军,打小看着长大的,生得也好看。

丽芳一甩帕子:“等事成了再谢我也来得及,你先家去等消息。”

姜长焕只得先回家,将此事埋在心里。丽芳即往寻妹妹,问她心意。瑶芳原本就觉得母姐近来很是怪异,本以为是为了哥哥的婚事,万没想到她们百忙之中还能抽出功夫来关心自己的婚姻之事,提的还是姜长焕。

瑶芳愕然:“他还惦记着?你们现在还有功夫想我的事儿,不是要忙哥哥的婚事么?”

丽芳道:“姑奶奶,你十五了,不小了,这等事情,还好等的么?遇上了就说了,合适不合适的,合适的,我们好早给你备嫁妆,不合适,早寻下一个。”

瑶芳道:“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学道。”

韩燕娘道:“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好好的姑娘,学的什么道?你要不喜欢姜二郎,我就去给你拒了,你喜欢谁,咱们掂量掂量,只要你不是要到宫里做娘娘,旁的事儿,咱们总能尽力一试的。”

瑶芳像吞了颗生鸡蛋:“谁要进宫了?”

丽芳小心地问:“听你这口气,是心里有人了?谁呀?”

“谁都没有!”瑶芳愤怒得要命,“我就是不想嫁人。”

韩燕娘与丽芳面面相觑,实是极少见她动怒,不明白她如今怒从何来,韩燕娘道:“那你好好想想。”丽芳道:“对,反正姜二郎已经叫我打发走了,又不急着回话。你慢慢想。”

“阿姐,我真……你怎么又说到他了呢?”

丽芳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呢?容七郎?”

瑶芳道:“没有!”

“那 就没有少年进士了,以后再有,咱们也未必抢得过,我是运气好,遇着你姐夫没发迹的时候了。不是容七郎这样的,你要嫁了别一个,罗家的奶奶们就是前车之辙, 你要跟二奶奶似的四处撞木钟?还有一样,旁的不说,你看咱们家。阿公过世后,阿婆带着爹隐居乡下,富裕也是富裕了,对这人事场上两眼一抹黑!到现在好些事 儿爹都不明白!俊哥还得从头摸索着来。两代翻不了身!有些地方,打死都不能退出来。退时容易,再想回来就难了。你可想明白了。”

韩燕娘见瑶芳面色越发不对,扯着丽芳走了:“你叫她自己想。”

瑶芳怔怔坐在窗前,面前茶水被青竹换了三次,还是没动。终于,眨眨眼睛,涩声道:“别换了,跟我去寻先生。”如今的心情,只能跟张先生说。

比如“我顶着十五岁的壳子,心却已经老了,做不来十五岁的事了。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嗯,前太妃想得比较多。

第83章 贺御史上疏

张先生认为,自己的精彩人生,源自一次对养老地点的选择,从此不但没能颐养天年,反而累成一条老狗。有操不完的心,愁不完的事儿,惹不完的气。午夜梦回,常恨自己手贱,忆及平生,哀叹世事无常。勉强算是拦住了楚王谋反,万没想到楚王成擒,还有流寇作乱,搞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为国为民做出一点了贡献。

好 在老先生的心态很好,颇有自知之明,保住了湘州,便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朝廷召回贺敬文,他也顺势跟着回来。贺敬文虽是迂腐,良心却很不坏,哪怕做御史不 需要什么师爷了,还是坚持了最初的那份聘请西席的约定,决议养他到死,连身后事都给他办了。并且同意,如果张先生死了,还会将其运回家乡安葬。

眼 见得贺成章成家立业,贺敬文也到了他该呆的地方,张老先生便安心在贺家养起了老来。本以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哪料现又兼了这么一份听人说心事的差?还是 听这家里最要命的人说心事!张先生永远忘不了,自己在贺家这个坑里越掉越深,全是因为眼前这看起来不过及笄的“小姑娘”。

寻常小 姑娘的心事很好懂,纵然是张老先生这样的老人家,也知道她们通常比较关心的几样事儿:容貌、衣裳、首饰、嫁妆、诰如意郎君……有点情怀的,对琴棋书画偏好 一点,没什么灵气的或许会喜欢女工厨艺。当然,大部分女孩子还有一个爱好,喜欢聊天。到了他的小女学生这里,以上统统都不算事儿,人家开始思考人生了。

张先生丢下写了一半的《湘州平逆录》,看着瑶芳娉娉袅袅地踩进门,行了礼,才笑问一句:“小娘子今日倒有闲过来。”贺成章婚期越发近了,他得趁着被关翰林院里学三年之前的这个假期把媳妇儿娶进门。贺家上下忙得跟什么似的。

瑶芳轻飘飘地露出一个笑来:“有些话,大约也只能对先生说了。”

张先生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不及发问,瑶芳就丢下一句:“我顶着十五岁的壳子,心却已经老了,做不来十五岁的事了。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张 先生呆立当场。打死他也想不到瑶芳会来这么一句。在他看来,瑶芳一直很神秘,打小做事却很有章法。除了她脑子里的那部分“先知的秘密”,没什么需要人担心 的。张先生以为,她已经将未来都计划好了,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再担心了。以贺家现在的势头,也确实不需要担心什么。万万想不到,最危险的东西在她的脑子里 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张先生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你一点儿也不奇怪”?明显瞒不过聪明人。说“你确实很奇怪”?这不火上浇油么?

好 在瑶芳也不是非得要他拿主意,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烦恼:“有为难的事儿的时候,什么都顾不得,只管想办法应付,倒还不觉得。一闲下来,居然四顾茫然了。我 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呢?做什么都不如现在这般自在。像我这样的,还能像个正常姑娘似的嫁人么?看谁都跟我儿子一般大。”

张先生想,这可真是实话,我就没见几个过出了门子能比在娘家过得还好的女人。

“都说女人一辈子要投两回胎,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想再投第二回了。人好不好的不说,我累了,不想再操这份儿心了。没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这么操心了。再者,我现在看哪个年轻后生都是晚辈儿,我下不去手。年长的,我爹娘就不乐意不说,我也不意。”

上 辈子的时候,元和帝身后一摊子的人伺候着,算是男人里干净整洁的了,依旧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各种细节。身上的气味,檀香都盖不住,面上常冒油光、腹部鼓得 像怀孕五个月。脑袋凑过来,唇上的胡须戳得人心烦。这还是有人时时打理,他自己还十分注意形象的皇帝。换一个人,能比他强的也不多。何苦再为难自己呢?

张先生就听瑶芳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后自言自语了一个结论:“不晓得能不能弄到一张度牒?”

张先生忙说:“万万不可。”

瑶芳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张先生说话,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张先生成年越长越发觉得,姑娘家还是要嫁人生子的,相夫教子过一生,才算圆满。况且:“小娘子要如何说服父母呢?俊哥不日成婚,你也及笄,猛然说不嫁,会有人答应么?”

没 有,显然的。她家固然不需要卖女求荣,对她还挺不错的那就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终老”了。旁的事儿都好说,哪怕她说父母给选的夫婿不合心意,不 要这一个,都能将这婚事否了。又或者只要看着人品不错,又没有妻子的合适男子,父母也有很大的可能答应。说要不成婚,最大的可能是挨一顿家法。

瑶芳沉默了。

张先生缓了口气,拼命想着要怎么劝说,终于想到了一种说辞:“俊哥今年多大?”

“十七呀。”

“小娘子把他当哥哥么?”

瑶芳莫名其妙地道:“他就是我哥哥呀。”

张先生叹气道:“小娘子要这样想,你要看哪个小郎君都与,咳,令郎一般大,那俊哥的年纪?”

瑶芳哭丧着脸道:“可他是我哥哥呀,我看他就不是跟我儿子一样的。别说,他们长得还有那么一点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先生也没辙了,只好安慰地道:“那也是没遇着合适的人吧?小娘子不拿俊哥当晚辈看,不止是因为他是你哥哥,更是因为他行事可靠,对不对?有的人,活了几十年,还没活明白,有的人年纪轻轻,却样样来得。得看人。”

这样道理瑶芳自是知道的,终究还是说:“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张先生试探地道:“我看俊哥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府上的事情,以后还要着落在他身处,何不与他说明?他如今该考的试也考完了,也不怕惊着了他。”

瑶芳脸上一白,张先生道:“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要是现在还有一个人能拿主意,也就是他了。毕竟是亲兄弟,他的人品,你总是应该能信得过的。”

瑶芳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已经没了犹豫的意思:“还是等他成婚之后再说吧,如今这个时候,说了也是添乱。”

张先生道:“小娘子自己有数才好。这事,拖不得,得有个人帮忙。”不然总是这么想,不得把自己给逼疯?

瑶芳福一福身,又脚步轻盈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见韩燕娘和丽芳都不在,晚饭都是给她送到房里来的。果儿亲自过来说:“太太跟老太太、老爷说,姐儿今天累了,懒待动,这些天也忙里忙外的,很该歇一歇了,叫厨房做了些酸甜可口的饭菜来。姐儿慢用。”

瑶 芳胡乱拣了几筷子,心里有事儿,饮食稍减,真像是困倦极了的样子。果儿将食盒收了走,青竹与绿萼见瑶芳心情不好,不敢多问,绿萼道:“我去烧水,姐儿累了 就早早歇下。”心想,莫不是因为今天上山见着了圣上,吓的?她们两个亦随瑶芳出行,也是被吓得不轻,头都没敢抬,连皇帝长什么样儿都没看着。

瑶芳不想说话,点一点头,卸了妆束,到床上歪着了。一夜辗转难眠。

同样一夜没睡好的,还有姜长焕。

丽 芳这只凶狠的姐姐能答应帮他问一问,也是意外之喜。姜长焕明白,丽芳态度的转变,不止是因为他“不淘气”了,大约是早将他扔到秤上称了千百回,觉得他份量 差不离,这才肯开这个口。自己的爵位、父亲的名声、哥哥的功绩,都是加重他份量的珐码,最终让丽芳不歧视他。贺敬文那里,他一向糊弄得很好,韩燕娘对他也 没恶意,贺成章对他的评价现在也还不错。

周围的人基本上没有反对的人,最要紧的那一个,却让他提心吊胆。越长大,懂得越多,越发 觉得瑶芳难得,也难讨好。明白一路逃亡她的安排多么地周全,比她年纪长一倍的男人都未必能做得比她好。更明白,她在船上说话的时候,那是真的没瞧上自己。 人家一个样样周全的姑娘,凭什么看上自己这个毛孩子呢?

是说“我会对你好”?还是说“我心里喜欢你”?

都没用!事儿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偏偏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证明自己。

谁家有这么个姑娘,婚嫁上头,也得听听她自己的主意不是?

姜长焕越想越睡不着,一夜难眠,第二天爬起来,将简氏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姜长焕急匆匆地道:“我想到了点儿事儿。娘,我去街上逛逛。”

简氏道:“你没事出去做什么?人挨挨的。这京城,扔块砖下来,能砸着三个官儿。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多好?”

姜长焕道:“贺大郎成婚,我想起来还不曾送他礼物呢。”

简氏硬是不叫他走:“你也没娶媳妇儿啊,不用单独送,你那一份儿,我给你备下了就是。”

姜长焕道:“我要私下送他些。”说着,一道烟儿地跑了,简氏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叫人:“还不赶紧跟着二郎?”

不 用她说,已经有了追了出去,追到街口,哪里还有姜长焕的影子?姜长焕情知家里头新进的奴仆多,也不知道哪个嘴严哪个有外心,索性都不带,免得他要做的事情 传了出去,再生事端。他因做了辅国将军,这是个从二品的爵位,年有俸米八百石。元和朝的规矩,一半发米,一半折色,光俸禄钱就够他零花的了。出宫的时候, 又带了帝后、太后等人的赏赐,也是个小有资产的富翁。

揣着钱,大步往市集里去。想瑶芳这样的姑娘,寻常脂粉首饰大约是看不上的, 书籍若是淘换得不对,显得自己不学无术,也不好。听说她在学画符,那就买些符纸、朱砂一类的,连同自己从皇帝那里磨来的几本讲画符的书,一起送到她家里。 原本贺家是她在掌家,如今新嫂子进门,恐怕多有不便。这样的小爱好,姜长焕自忖还能供得起。

今上崇道,这些与道家有关的店铺就多起来,货也很新鲜。

姜长焕一看就是只肥羊,店家也是殷勤倍至,躬身将他请入,笑问道:“少爷要看些什么?有上好的七星剑,古铜钱,桃木剑,我家的塵尾都是玉柄的……”

姜长焕摆摆手,问道:“有符纸朱砂么?”

店 家的脸就不太好看,这两样东西,分开来问,或许是买已经画好了的符这个视对方是否急需可以卖得很贵,又或许是朱砂饰物这个视工艺成色也能卖高价。 合在一起问,就是问空白的符纸,磨作颜料的朱砂,自己画符玩儿的,那就是个原料的价。不说是白菜价吧,反正比店家的预期要差。

再扬起脸的时候,店家又是一脸笑的:“少爷要多少?”

姜长焕道:“最好的符纸,来十刀!朱砂么……二斤?你的货,够不够?”

店家心说,哪里来的傻子,要论斤买朱砂?笑道:“那要看怎么用了,画一张两张的,用不着,要是学道,那就多了。”

姜长焕犹豫了一下,道:“先买这些。你先拿些样货来,我试试。”试了一下,觉得不错,又亲眼看着将与样品一样的货物装好,才付了钱。心里还挺美:她要用得好了,东西不够使,还得跟我打听,或托我代买,岂不又多了些说话的机会?

店家见他傻笑,以为又是一个上行下效跟着皇帝学修仙的傻孩子,这样的人的钱,最好赚。于是十分关切地问:“既是学道,还有些旁的东西要备的。少爷要香烛么?”开坛作法,当然是要香烛的!

姜长焕脸都绿了,送符纸朱砂还好,要把香烛也一起送了,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呢。一手拎纸,一手拎着朱砂,阴沉着脸,姜长焕留给店家一个费解的背影。

出 了集市才想起来:我不是要给贺大郎和他姐姐买东西的么?看看手上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他又拐到了旁边的铺子,花十两银子买了些好香料。先将东西带回自己 来,将符纸、朱砂藏起,与自己弄到的书放到一个柜子里锁了。再翻柜倒柜的找出两只看得过去的空匣子,将香料分作两作,一份儿是给贺成章的礼物,一份他拿着 往赵琪家去。将香料送给丽芳,先买通大姨子再说。

丽芳从来生活优渥,也不很在意这一点香料虽然是好香,对姜长焕的态度却颇为满意。再看姜长焕脚边的两包东西,眼神就意味深长了起来。姜长焕想了一下,在贺成章面前,那得胸有成竹,显得可靠。在丽芳这里,就得羞涩腼腆一点,让她觉得真心。

脸上一红,声音也软了八等,语带不安地问:“不知托阿姐打听的事情,有什么结果了?”

姜长焕越长越好看,丽芳这才有兴趣看他表现,这会儿欣赏完了,才想起来,妹子没答应啊。丽芳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叹道:“这是什么话儿说的呢?你小时候不大懂事儿,现在怎么就晓事儿比旁人快了呢?那一个,从小到大都懂事儿,就这事情上不开窍。”

姜长焕的心一紧:“怎么?”他心里知道,瑶芳肯定不是不开窍,大概是看他太幼稚,心由懊丧了起来。

丽芳道:“她呀,到现在还没想过这些事儿呢。”

姜长焕扶了扶下巴:“这……不大像呢。”

丽芳道:“她总不能不嫁人,大约是还没想明白。你要有心,或可一试不许做出出格的事儿来。”

姜长焕勉强笑笑:“那,二娘心里有什么想法儿,还请阿姐代我打探一二。我备了些东西,她或许用得上,等下给她送过去不会招闲人的眼罢?”

还真是懂事儿了。丽芳道:“你能想到这些,这很好。本来就是通家之好,你大大方方的过去,成与不成,自己讨个准信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