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焕答应一声,深吸一口气,回家取了两份礼物,号称给贺成章送点心意,顺捎看到了符纸、朱砂,就一并买了,送给瑶芳。

瑶芳如今哪有心情画符呢?看到这一包东西,里面居然还有一本御制的新书,不由苦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上心了?对青竹道:“收起来吧,嫂子就要进门了,我如今哪有心思弄这个呢?叫绿萼跑一趟,跟他道个谢,就说,有心了。”

姜长焕在贺成章那里续了一次茶水,就等到这么一句话,说不上是不是失望,依旧有理地对绿萼说:“有劳。”看得贺成章啧啧称奇,待绿萼走远了,才说:“你这还真是……上心了啊。”

姜长焕看贺成章面带微笑的模样,问道:“大郎呢?也对嫂夫人上心了么?”

贺成章一怔:“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上心的。”

“会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么?”

“怎么会?哦!”贺成章看向姜长焕的眼睛就充满了深意。

姜长焕道:“家父已经上表,乞留京师,陛下已经答允了。再过二年,我依旧要回陛下身边当差,养家糊口,我也做得。封妻荫子,自不必讲。只是对二娘,我依旧无处下手。”

贺成章笑道:“你还要下什么手?”

姜长焕吞吞吐吐地道:“阿姐讲,二娘还没想过……婚事。我又……年纪小……”

贺成章道:“罢罢,忙过了这一场,我替你问,不然呐,书都读不安生。”

姜长焕道:“也不是必得是我,可她总是要出嫁的,别一拖二拖耽误了她大好年华。”

贺成章不接话,就含笑看着他,姜长焕再嘀咕一声:“不想耽误她的时候,多想想我呀。”

贺成章纵声大笑。

姜长焕被笑话了,也不恼,贺成章成亲前两天就跑过来帮忙,弄得简氏对姜正清道:“瞧瞧瞧瞧,他倒忙得欢了。”

姜正清道:“难道你不喜欢贺家姑娘?”

“谁说的?他还没喜欢的时候,我就先喜欢了!我就说他这毛躁的样子,且有得磨了。”

姜正清笑而不语。简氏嘀咕几声,依旧过去帮忙。贺家亲友虽少,倒是都很愿意配合出力,罗太太也带着儿媳妇们过来帮忙,硬是凑出了四个命妇陪同迎亲。容家不消说,自家就能拉出四位诰命出来。进士夫婿亲迎,探花堂兄送嫁,容七娘出嫁的排场很令未婚的姑娘们羡慕。

吴 阁老有心躲元和帝,他跑到贺家吃喜酒来了,难得元和帝听说他跑了,居然没有生气,还写了幅“天作之合”的字儿,命内监送了来,引了许多人围观。瑶芳等在后 面陪新娘子说话,彼此都认识,互相打着趣儿。容七娘新嫁自然紧张,看到了瑶芳这个熟人,心里放松不少,正就着瑶芳的手吃米糕。瑶芳道:“你慢一点儿,一早 上没吃?”

容七娘咽了米糕,轻声道:“可不是,你看我这一身穿戴,哪里敢多吃喝?给我点子茶,不用倒,壶嘴儿我含着,别花了妆。饿好捱,渴难忍。”

两人轻声说着话,绿萼跑来道:“大奶奶、姐儿,天大的好消息,圣上赐了字儿来啦,天作之合。”

容七娘目露喜色:“可是难得。”

瑶芳眼角一跳:“是啊。难得。”

绿萼笑道:“外头见了,都在赞叹呢。”

瑶芳嗔道:“那你也稳重些。”

绿萼笑嘻嘻地道:“是。以后这样的好事儿还会有,对吧?所以才不会这么少见多怪。”

容七娘喝了点茶水,笑道:“这话说得才好。”

前面也很热闹,贺敬文笑容满面,脸是红的。

吴阁老见了,对他道:“老弟,圣眷正隆啊。”

贺敬文心里得意,又因吴阁老是儿子的恩师,也好意相劝:“阁老要没有圣眷,也不至于入阁了。只是请阁老爱惜羽毛,不要晚节不保啊!”

吴阁老差点当场落泪:“我要不自爱,就不用躲到这里啦!你们也劝一劝圣上,不要胡来嘛。”

贺敬文自打入京,事情就多,光儿子的事儿就够他忙的了,是以新官上任,火还没烧起来。现在儿子也登科娶妻了,他的心事少了一桩,听吴阁老这么一说,连道:“您说的是,这也是御史的职责所在,我得琢磨琢磨。”

于 是,就在贺成章婚后陪妻子回门儿回来的次日,瑶芳看他就要入翰林院读书去了,将人请到自己房里来,命青竹绿萼守着门口,跟贺成章坦白的当口儿。朝上,还算 新鲜的佥都御史贺敬文,结结实实地上了一本,就两件事儿:一、您儿子得读书了,俩差不了多大年纪,就算不册太子,也得一块儿封王吧,别封了长子留下次子没 头衔,我知道您疼他,越疼就越得一块儿封了(甭想着长子封王,次子空着脑袋等戴着太子的帽子了);二、就这样,你还给吴贵妃母子那么多钱,您低调点行不 行?我知道那是您的内库、没花国库的钱,可前线打得这么惨,我在前线的时候军需很吃力你造吗?好歹表明一点态度啊!古之圣明天子,有天灾人祸的时候,撤乐减 膳,您倒好,加倍宠小老婆,你叫大家怎么说你啊?三、您做了不妥当的事儿,我们得指出来啊,我这是一片忠心,我是为您好,您可不能不听话啊。

满朝都惊呆了:这样条理分明的奏本,是他自己写的吗?还能看出圣上的意图来!

写,当然是他自己写的,可内容,是他这些日子东一片西一片的听来的,只要有一题材,贺敬文写作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条理分明给整了一大篇子出来。

元和帝也傻眼了:怎么会是他?!

第84章 最好的哥哥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如果这个新官儿还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就会表现得尤其明显。鉴于贺敬文肠子不会拐弯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他到现在才发作,已经让很多人惊奇了。

元和帝一直就等着他炮轰种种不法这事,给自己做一杆好枪。自己看不惯的,让他做先锋,自己要收伏的人,让他先参,自己再表示大度。很好的算盘。

哪知贺敬文是个从来不会领会领导意图的人,他先对提拔自己的领导开炮了。不但如此,还一副忠臣样儿,满眼都是“我骂你也是为你好,你要生气就是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真诚。

人 么,总喜欢其他人在骂别人的时候犀利深刻,对自己的时候歌功颂德。元和帝亦不能免俗,尤其是“抬举你就是叫你咬别人的,你却来咬我”这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的情境,真是让元和帝一张脸像是从冰里刚刨出来的一样冷。可皇帝不可以因言罪人,不可以杀言官。事实上,即便是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斗,尤其是文官之间,最 狠的手段也不过是罢官、流放、充军一类,很少有直接取人性命的。

元和帝冷着一张脸,听贺敬文诚恳地劝谏。换一个人,你还会以为他 这是邀名,别有目的。搁贺敬文这儿,元和帝有理由相信,他就是这么想!他还真以为是好心呢。可事情不能那么办啊!凭良心说,他是宠爱吴贵妃,这个不假,他 也承认,吴贵妃所出之子甚得他心,这也是真的。可他要废长立幼,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偏爱!只是因为长子不堪大用而已!王才人自己就抠抠索索的,没一点大气的 样子,养出来的儿子真是不提也罢。刚生下来的时候,看他长得也是真的好看,也寄了些希望的,可谁知道他越长大越小气。你特么是老子的儿子,不是宫里养买的 太监!敢不敢跟老子自然一点?!

可贺敬文不管这些,不止是贺敬文,朝廷大臣就没一个管这个的。只不过贺敬文说的更直白而已。就是这份儿直白,让元和帝分外地难受。

自己招来的御史,哭着也要把他的谏言听完。

贺敬文在底自以为苦口婆心,元和帝在上面自以为无人理解。

原 本,元和帝还在考虑着,儿子都还小,他一拖二拖,总能拖出个办法来。也许大家看着王才人所出之子不争气,慢慢地就不管了呢?他甚至还在想,等吴贵妃之子再 略大一些就让叶皇后抚养一阵儿,先天就比长子好,后天再由叶皇后教导,必有储君气象。又或者,长子万一残疾了呢?这些理由都好找。

没想到贺敬文给他挑明了立太子的事儿,别拿我们当傻子!

元 和帝的手放到御案下面抖了两抖。他正那儿肖想人家闺女呢,回来越想越觉得贺敬文的女儿行止大方,样貌出众,浑身都带着仙气儿,怎么想心里怎么痒痒,有意透 个口风,纳之入宫来的。现在一听姑娘爹说“楚地百姓流离失所,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陛下如何敢享乐?”他掐死这个唠叨鬼的心都有了。前边儿打仗,连给小老婆 添点儿首饰都要被你们说,我要再娶一个,你们不得念死我啊?

念就念吧,被念两句能让他如愿也行。可姑娘爹是御史,那必须不同意,而且还有拒绝的正当理由。他是皇帝,又不是土匪,不能抢婚。

元和帝的脸越来越冷。

贺敬文慷慨陈词,特别有感情,因为他不善交际,越往后来,人越疏远他,湘州的补给一类就会被为难。他就以为整个儿前线都这样,都是缺衣少食。前线艰苦,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贺敬文深以为恨。看元和帝这么挥霍,早就不顺眼了。忙完儿子的婚事儿,他就开始了!

好 容易贺敬文说完了,旁的御史又坐不住了。御史,就是吃这行胆大的饭的。贺敬文一个举人出身的,上任才俩月,就干出这等大事儿,不是显得咱们之前都失职了 吗?这是事涉立储的大事,是能载入史册的!御史们有一个算一个,包容不大瞧得上贺亲家的容二老爷,都出来附和了。

眼瞅内阁辅臣也站不住了,都要出列,元和帝当机立断:“此事朕已知之。天下哪有不关心自己儿子的父亲呢?然而皇子读书,师傅需要精选,岂能马虎?我要慎重想一想才好。卿等的心意,朕已知之,容朕三思。”

事 到如今,元和帝虽不曾让步,态度却也软和了一些,正常人该见好就收了。贺敬文就不是个正常人!他见自己头一回劝谏,元和帝就听得进去了,十分激动,以为自 己遇到了明君、伯乐、知己。既然如此,就更要打铁趁热,越发不能让这位明君走上了邪路。贺敬文激动地称赞完了元和帝真是个善于纳谏的好皇帝之后,继续说: “陛下,还望陛下早做决断呐!读书的事情耽误不得的,越早读书越好。早些接触师傅,总好过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当堂讲起育儿经来了。

满朝公卿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擦!你是来真的啊?你特么真的把圣上当你隔壁家的老李啊?你还给皇帝传授教儿子的经验来了?

元和帝也想跪了:叫你来是让你咬别人的,你咬着我不松口是要做甚?!朕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想把他挖过来做御史的?为什么不将他再扔得远远的做知府去?

王阁老当机立断,拉拉容阁老的袖子,在容阁老看过来的时候一挤眼睛,然后就前后左右地摇晃。容阁老忙说:“老王,老王,你怎么了?哎哟,老王晕倒了!一定是感动陛下圣明,老王激动得昏过去啦!”

元和帝更是果断:“散朝,宣御史,给王公看诊!”真是太感谢了,你昏得太是时候啦。

至于直言极谏的贺敬文,元和帝表示,他什么也没听到,不想办法弄死这个王八蛋他已经很有涵养了,想让他夸奖这货,实在夸不出口来。

贺敬文意犹未尽,遗憾地叹了口气,伸头看看被抬出去诊治的王阁老,跟着大家向元和帝告退。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唉,话还没说完呢。”

出了大殿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人围住了。清流们赞他敢于进谏,其他人也跟着看热闹,打着顺风旗儿夸他。贺敬文十分飘飘然,脸上笑着,口上还要说:“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受他这副死样子的刺激,御史们摩拳擦掌,表示回去都要写弹章,一天三百本,催着皇帝让皇子们出阁读书,把俩都封王!

贺敬文表示,他已经上过书了,下面就看大家的了,如果有需要,随时招呼兄弟一声。在赞扬声中,飘飘然地过了一个白天,直到回家。他自觉精神很好,回家一看,闺女的精神比他还好,奇道:“你哥哥娶媳妇儿,怎么儿媳妇进门儿了,你比你哥还滋润了?”

瑶芳一仰脖儿“哼”一声,扭脸儿走了:“我开心!”

“真是疯魔了。”贺敬文沉痛地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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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芳开心,自有其原因。

没想的时候还不觉得,以前总是担心着家里,担心后娘进门儿,担心亲爹惹事儿,担心哥哥考不上,担心姐姐脾气不好出嫁之后遇不着一个好人也是个被揍的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才有心思愁自己的事儿。

劝人都会劝,轮到自己就看不开了。她自己想不透,张先生的开解也没见成效,便推荐了她去跟贺成章谈一谈。张先生的眼里,贺家现在两个能拿主意的人,就是这兄妹两个。韩燕娘人是很靠谱的,眼界还没锻炼出来,能盯好了贺敬文,就是大功一件了。

瑶芳权衡数日,终于找上了贺成章。

贺 成章与容七娘新婚燕尔,小两口琴瑟和鸣,他说的她能听得懂,她讲的他觉得很在理,一个是谦谦君子湿润如玉,一个是如花美眷善解人意。贺成章原本对这样一个 出身不错、知书达理的妻子就是满意的,与姜长焕谈过之后,始觉自己对妻子不够上心。对妻子敬重,这是礼法所必需的,除此而外,还当多一些关心。

可是先前接触得又少,也没多少交流,想要交心,也不大容易。贺成章想,总是要试一试的,若能心意相通,那是何等美事,试过不成,再相敬如宾也不迟。不好试都不试,就把日子过得跟一潭死水似的,那样对妻子也不公平。

于是,贺成章便试探地说:“其实,我也不是总读经史的……”

容七娘嫣然一笑:“我晓得,将正事儿做完了,再找乐子。日常不能不吃饭,谁个也不能光吃白饭一口菜也不嚼不是?哎,上回那话本子,还有下一册么?”

真是说到了心坎儿里。

有了开头,下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两人越说越投机。容七娘虽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却不蛮横,又颇知诗书,你往前进一步,我也往前进一步,终于靠到了一起。两人心情都很好。三朝回门儿,容七娘跟家里一说,全家待这新女婿也是越发的和气了起来。

容 二老爷还对女婿讲了许多的注意事项,说了翰林院也不那么好混,散馆的时候还有一次考试,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最后的时候丢脸,要他好好珍惜。贺成章受 教,在岳父面前一丝傲气也无,虚心得很。容二老爷道:“也不用胆战心惊,现在常翰林院的,都是我都认得,不会故意为难你的。若是有这样的人,你也不要客 气,只管同我讲。说不定背后有故事。”

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妥当了。

贺成章回来便抓紧最后的假期,窝在家里与妻子相处。直到快要进翰林院了,容七娘心里不舍,还是催他:“你我新婚,父母明事理,才不多说的。现在快要去翰林院了,你再这样,就不好了。将书略温一温,别被掌院学士难住了。”

贺成章从此白天就到书房里看书。瑶芳找来的时候,他正望着一本论语发呆呢。瑶芳故意咳嗽了一声,贺成章一惊,又懒懒地坐回了椅子里:“怎么想到过来找我啦?不画你的符了?”

瑶芳踌躇了一下,拖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了,对捧砚道:“你出去,我有话跟哥哥说。”

捧砚看一眼贺成章,见他点头了,才对瑶芳一揖礼,退出去的时候还将门给捎上了。

贺成章推开了书,问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有难为的事情?”

瑶芳缓而有力地点头。

贺成章坐直了身子:“说说看。”

瑶芳认真地道:“我下面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疯。”

贺成章敲敲桌子:“说正事儿。”

瑶芳道:“哥哥还记得,在江西的时候,我带着姜家二郎他们,一路全身而退么?”

“嗯哼?”

“当时事态紧急,我是怎么能那么凑巧就有了船,船上衣食俱全的?一路的通关牒文,我都是预先备下的。还有,那盖了官印的半片衣裳,是几年前就准备好了的。那已经是第二件了,第一件盖的是宁乡县的官印。”

贺成章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你是说?”

瑶芳一字一顿地道:“我早就知道楚王要反的。”

贺成章皱眉道:“是卜算么?你有这样的本事,轻易不要用,恐于你有伤。”

瑶芳心中一暖,面上一缓:“并不是。哥哥还记得柳氏么?原本,她该是我们的继母的。”

“=囗=!”我的妹妹好像疯了。

瑶芳道:“不过,我串通了张先生,换了一支签,签上的字都是张先生写的……”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别急着跟我讲证据了,直说吧,怎么回事。”

瑶芳深吸一口气:“张先生写《志怪录》,千奇百怪,其实古人早有种种传说。我……是早经过一辈子事儿的人,不是忘了喝孟婆汤,而是,从自己的三十七岁,回到了三岁,又重活了一回。”

贺成章双手抠住了桌子,声音有点嘶哑:“你什么意思?”

瑶芳继续解释道:“就好比,你现在不是什么事儿都经过了么?然后一个瞌睡醒来,发现自己变短了,短胳膊短腿儿,往床上爬都难。推门儿一出去,奶妈子跟着。第二天就告诉你,要开蒙了……”

贺成章缓了一缓,反问道:“我跟你有仇吗?回到三岁?我特么再读十几年书?再考这么多的试……”说着一个哆嗦。

瑶芳被他逗笑了:“谁说不是呢?”

“你从头说,我是说,你那个,上……呃,上辈子开始。”

瑶 芳只得细细地说,自己前世如何,说到父亲祖母都过世了,柳氏如何虐待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说到贺成章死的时候,含糊了一下,贺成章自然是听得出来,作个手 势,示意她接着说。瑶芳也带过此节,接着说上京,如何汀芳、丽芳都不在了,自己被容家所救。犹豫了一下,正想一语带过入宫之事,贺成章已经问了:“你…… 后来进宫了?当时那个样子,你无依无靠的,要容家现抓个可靠的人带你远远的走开,再嫁个可靠的人,也是来不及的。能保你的,只有宫里了吧?”

瑶芳一怔,缓缓点头,艰涩地说了后来的经历,却不敢说皇帝是她弄死的,也是含糊带过。

贺成章听完她上辈子一头栽倒了,睁开眼就到了三岁,见她住了口,催促道:“还有呢?”说着将自己的茶推给了她。瑶芳润润喉,又从头说起,如何被舅舅的事情惊到了,如何对付柳氏,在湘州又如何准备……一气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贺成章。

贺成章问道:“所以,你现在要怎么样呢?还要进宫?”

瑶芳面色丕变,斩钉截铁地道:“绝不!我宁可死也不要当人小老婆了!那个人,简直让人难以容忍!”举了元和帝的许多例子,说了他很多坏话。

贺成章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既不乐意,那就不用管他。你如今又不是任人作践的孤女,你是四品佥都御史的嫡亲闺女,是我的亲妹子,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得?不值当为这个担心的。我看今上,治国虽有章法,后宫却乱得厉害,立储之事都能以爱废公,确实不是个良配!”

瑶芳试探地道:“哥哥?”

贺 成章微微一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志怪录》我又不是没读过。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都是我妹子,从不借机生事,一直都是为了家 里好,纵是鬼怪,又如何?再者,若这些是你编造的,能把你逼得编谎话儿,还不够我心疼自己妹妹的么?若是真的,你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也不曾分担分毫, 已是不该,现在也该补上了。”

瑶芳双手叠在了嘴巴上,眼泪再也止不住。

贺成章伸出手来,扶在妹妹肩上:“想哭就哭。”

瑶芳哭得更厉害了,贺成章摸出手绢儿,递过去:“捂着嘴巴做什么?自己家里,你就放开了,别憋着!”

瑶芳扯过手绢儿,胡乱擦了把脸,听贺成章问道:“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出家。”瑶芳哽咽着说。

“啥?”贺成章下巴掉了下来,“你跟我说了这些,就是要告诉我,你要出家?”

瑶芳点点头,抽抽答答地说:“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啊,样子是十五岁的,心里是五十岁的。我看谁都跟看儿子似的,还怎么……”

贺成章神色诡异:“我就比你大两岁,你看同龄的像是看儿子?想什么呢?”瑶芳说得再像真的,贺成章再相信她,看着眼前及笄少女的一张嫩脸,也完全代入不了一个老妇人呐!

瑶芳道:“那不一样。”

“我问你,上辈子死的时候多少岁?”

“快、快四十了。”

“噗”贺成章喷笑,就我眼前这张脸,完全想像不出来好吗?“寡妇改嫁,有多难?就当又找了一个呗!这有什么?”

瑶芳:……“有这个说法儿么?”

“我 妹子,什么说法说不通呢?你就该得到最好的。你就当改嫁了,新丈夫比老东西年轻些,不好么?那个男人,不愿意守着,还不改嫁?不穿一回大红的嫁衣,你甘 心?我都不甘心!”贺成章咬牙切齿,“你听好了,我不想我妹子被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困住了心,困了一辈子不够,还要困她两辈子,叫她对夫妻之事心生恐惧。正 常人过日子,得跟我和你嫂子似的,你一天这样的滋味都没尝到,是要心疼死我么?”

瑶芳扯过手绢儿捂住了脸。

贺成章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将妹子扯了起来,从她腰间荷包里取了一面小小的圆镜。瑶芳泪眼朦胧地看哥哥打开了镜子,放到她的面前:“你仔细看看,这是几岁的人?”

这张脸,十五岁的脸,青春可人。

贺成章语重心长地道:“你比什么人都好。那一场噩梦,都忘了吧。那么地让你难过,你还记着做什么?睁开眼来看看,这里面的姑娘多么地美好。你舍得叫她接着难过吗?”

瑶芳着魔似的摇头。

贺 成章微笑道:“我原本还担心,怕你一向听话懂事,到时候却在婚事上头发昏,还想要给你寻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不憋屈了你。你总是想担许多的事情,我原是很担 心的,小小年纪,不该这么沉闷,生怕你抑郁而终。现在看来,是我多虑的,你确实是跳脱不起来的。好了,你的夫婿,大约不用我们苦思冥想了,你相中了就行。 找一个能哄你玩儿,逗你开心的人,欢欢喜喜地过完这一辈子,好不好?一辈子的坐北朝南,永远笑意盈盈的。不开心了能发脾气,不用跟人陪笑脸儿,要人捧在手 心里,好不好?”

“哥。”

“嗯?”

“好。”

第85章 开明的兄嫂

与妹妹谈开了,贺成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妹妹有些与众不同,要让他列举出有哪些不同来,却又模糊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哪里哪里 都不同。她从来不淘气,一举一动都与周围的孩子不一样,当时觉得是“懂事”,现在看来,真是处处都有痕迹。比姐姐小四岁,做事却出奇地比姐姐稳重。

一 桩桩,一件件,早有征兆,只是自己见识少,没能参悟透罢了。与妻子耳厮鬓磨之间,也听容七娘说过瑶芳是:“天生的仪态万方,拿尺子量都量不来合乎典范,偏 又能不呆板,看着就赏心悦目,我不能比。”当时他还颇为得意,以为自己妹子就是比旁人好,自己的妻子对小姑子也好,真是一家和睦。如今再回忆妻子说过的 话,真是字字血泪。

元和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贺成章也是早有耳闻的。治国,是有一套,除了在楚王这件事情上看走了眼,其他的地方, 他总是能糊得过去的。楚王之事,也不能全怪他,从元和帝他爹承平帝开始,对楚王系就特别的优待,元和帝的反应也很迅速。所以,朝廷上下,对这个皇帝还算认 可,虽然他经常让大家提心吊胆,可总比昏君暴君好很多。

然而,在对后宫上头,他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对大臣、士人,皇帝的底线要比 较高一点,这些人也会抱成团,总有点自保的能力。后宫则不然,除了叶皇后这样的发妻,能得到一定的礼遇,吴贵妃这样的宠妃,被他宠上了天。其他的妃妾,就 过得比朝臣还要提心吊胆一百倍。比如,他前阵儿似乎刚刚有点宠某嫔,吴贵妃一不开心,现在就再也听不到这个嫔的消息了。

以往外头 的大臣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要皇后依然在位,并且没有被吴贵妃欺负,那就不算个事儿,谁没事儿关心你喜欢睡哪个妃子啊。至于皇后有没有儿子,原则 上,大臣们是并不关心的又不是皇帝没儿子!大家哀叹“可惜中宫无子”,并非全是为叶皇后惋惜,虽然她颇得人心,更多的,是担心皇帝因为宠爱吴贵妃,而 在立储的事情上头犯浑。如果中宫有子,那这事儿大家就都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