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前朝,不在儿女……要不就是后宫,要不就是修道。这两件事情,都很不如元和帝之意。

张 真人仙逝,元和帝不但失去了一个修真路上的引路人,天下也失去了一个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元和帝情绪的人。张真人的离世,给元和帝的打击是极大的,即便他口上 不说,叶皇后也知道,这么一个老神仙死了,“原来,老神仙也是会死的啊?”,光这一句话就能把元和帝噎南墙上。不过,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元和帝一脚开到贵州 道去做御史了。

求仙问道,这就没办法了,张真人的弟子明显不如老神仙的功力深厚,现在唯一的用途就是陪他练丹。张灵远不但学问不如乃师,连侍奉皇帝上头也不如。张老神仙是能让元和帝往老君观跑的人,张灵远就只能颠颠跑到宫里来侍奉。

算了算了,儿子已经生了,哪怕他嗑药把自己嗑死了,都不算什么大事儿。顶多把张灵远捆起来问罪,一刀了解。

后 宫么……也是,以前最得宠的吴贵妃废了,元和帝也没机会再将她放出来了御史们头一个就不干。御史有时候比锦衣卫还可怕,锦衣卫没发掘出来的事情,他们 都能知晓。有些宫闱秘辛,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的人还不知道呢,御史的弹章已经上了御案了。当然,如果给叶皇后一个机会,若是元和帝敢让吴庶人翻身,她也 会将消息捅出去就是了。

修仙问道她帮不了元和帝,后宫的事情就简单了。已经在宫里的,没被看中,那大概是真看不上眼。那就趁着自己生了儿子,等孩子过了满月,由中宫提出来放一批宫女回家。过一阵儿再从民间重选些宫女进来,从里面挑几个伶俐的伺候元和帝就是了。

凭良心说,叶皇后也不大想选新人进来给元和帝作践,京畿附近百姓服役是定制,受使唤是正常的,但元和帝对宫人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友好。若要不选新人,旧的就出不去。等到韩太后提出来,不定又要出什么夭蛾子。还是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内比较好。

自打生了儿子,叶皇后说话的份量就更重,底气更足,韩太后也略熄了熄火,只是委婉地提出来:“如今满宫里都没有他金贵,你可看好了他,将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放一放。”

叶 皇后知道婆母这是又不甘寂寞了,王庶人死了,再没一个很会奉承的人来讨她欢心。大家都不是死人,明显对中宫再热情一些。她便顺势将许多事务移到韩太后的手 上,自己安心坐月子将养身体,养好儿子。上一胎就是因为才入刚,年轻又有些好强,吴氏步步紧逼,韩太后又于旁添乱,闹得亏了身子,生的女儿也有些弱,迟迟 怀不上第二胎。

现在她只要守好儿子,最后一切就都是她的,何不好好活着,活得长一些呢?而且还能给韩太后再找点事情做,让她忙一忙。

叶皇后打定了主意,安心坐月子。这个时候的她,也完全没有想到,修仙问道与后宫之事,有一个人是可以双担的。

可以双担的人此时正在老君观里,并不像张灵远跟元和帝说的那样:“自从师傅仙逝,师妹不愿染事非,又要备嫁,也久不来了。”

她是被师兄紧急召过去的,看着老师兄急得打转,连声问她:“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我可不想死啊!”

不得不无奈地问:“您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儿啦?”

张 灵远得师傅临终嘱咐,遇到为难又没有主意的事情,干脆去问师妹。张灵远恰遇到了难题,自己不好随便下山,便请师妹上山一趟。急着让师妹给拿下主意救命: “违不违法的我不知道,可真的是要命的事儿啊!你说,咱们虽是丹鼎派,自己家知道自己家的事儿,我合个药丸子行,炼仙丹?这不逗乐儿么?有那丹药,我特么 自己吃了升天去,谁tmd还留这地儿受这个罪啊?”

瑶芳乐得颠儿颠儿的:“谁逼你啦?”

“还不是!”压 低了声音,“还不是那位天子?你说,做什么不好,拼命嗑药!我悄悄摸了一把他的脉,身子还是很康健的,可要乱吃药,我包他死得早!这话又不能对他讲,你 说,要跟他讲了,得罪了他,咱们这道统还要怎么发扬光大?旁的不说,老君观上上下下这些人,我得养活吧?不能一顿一碗清水一个馒饿不死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吧?真要那样,人还不得跑光了,江湖道士,那不就是行骗居多么?咱们道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外头人一提起来,哦,跟骗子是一家出来的。我怎么对得起师傅 呀!”

“是的呀。”

“还得要有点名气。还得伺候着这些爷们。可讲真的啊,我不贪心,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就行了。我想过得略好一点,可不想搭上命啊!师妹,你师兄有时候是有点小心思,可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啊!自古给皇帝炼丹的,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吗?”

瑶 芳敛了笑容,这师兄还真是挺明白的。上辈子的时候,因为元和帝的原因,她和叶皇后俩人对这“道”字,厌恶得不得了。一朝弄死皇帝,这群道士的下场可想而 知。不止是她们,要叶皇后看来,张灵远倒没撺掇元和帝什么,就是听命行事,赶出宫去也就是了。可朝臣们不乐意,很是攻讦了一段时间,弄得张灵远相当狼狈落 魄。

如今看来,张灵远并不止是不撺掇,而是根本不想掺和,无奈点子没老神仙硬,手腕没师傅高,还要养活一大家子。这就悲剧了。明知道给皇帝炼丹的没个好下场,还是得这样。也是慷慨悲壮。

这年头,当个神棍也不容易啊!

尤其是有点自知之明,脑筋还清楚,心地还算善良的神棍。

可这事儿是无解的,瑶芳道:“丹鼎与符箓,在宫中贵人心里,孰优孰劣?”

张灵远苦笑道:“这些我都明白的。”

丹 鼎派长盛不衰,并且在宫里很是吃香,也与这些“贵人”的心理有关。他们并不是真的对道教感兴趣,什么丹鼎符箓,干他们p事!人家就没想要修道,他们想要长 生不老。清心寡欲的修道生涯他们怎么捱得过去?反正爷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材料只管说,管够!赶紧给爷炼两颗药丸吞吞。最好一吞百病全消,二吞长生不老,第 三吞拿来当备胎。

丹药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卖相也不错,符箓么……驱鬼的时候就有,民间喝符水的时候就有,底层要造反的时候就有广施符水,从黄巾那会儿就开始了。正经供奉,也朝廷也供奉,毕竟要团结这些势力。其实心里,还是喜欢丹鼎派一点。

他们给了丹鼎派荣耀、金钱,丹鼎派就要为他们的虚无缥缈的追求服务,逃不掉!

可张灵远实在是太可怜了,瑶芳又与他有渊源,接触得多了,知道他不是个恶人,相反,还有几分善心,也想帮他一回。轻声道:“你要丢开了这个,不但护不住老君观,要叫眼皮子浅的人知道了,向今上毛遂自荐,那就要拖累死一群人了。”

“我知道啊!我掌这道观三十年了,也不是只知道念经!人心鬼蜮,经的见的多啦!我不是为了压着他们不叫他们去找死,还拖累大家伙儿一块儿死,我早领着他们不干了!可要真炼丹药……我怕把圣上吃死了啊!”

【他 死了不打紧,老君观要被迁怒,那就亏大发了。】瑶芳心里默默地添了一句,看张灵远就一刻也没停下来,一直在地上打旋儿,头疼地道:“您别转了,一口两口 的,吃不死他!”元和帝拿丹药当糖豆儿吃了二十多年,最后还是瑶芳一个忍不住弄死了他。在那之前,元和帝连喷嚏都很少打。

“他可不是一口两口的吃啊!”

“您不会换个方子?平和些的,先拖着?”

张 灵远快要哭了:“他在这上头的造诣,快比我强啦!很难瞒得过啊!我跟你说,在他面前别玩花招,被识破了一定会很惨的。我看那个王庶人就是玩花招玩过了头, 然后就死了。烧死的时候可惨啦!罪过罪过!打那之后,圣上就变了花样儿,对金丹上的要求就苛刻了起来,还指示着我往方子里添这添那。咱说起门来说实话,丹 砂,铅汞,哪能多食?都是有毒的啊!微量一点,搭配好了方子,做出君臣调和的良药来,能提神醒脑,身轻体健。擅改药方还长年累月吃下去,吃不死他我头给 你!”

瑶芳道:“我再想想。”她以前想的是,等元和帝驾崩了,御史要来踩张灵远的时候,她家里人在朝上的也不少,多少能说上话。韩燕娘对老君观是感激的,老君观本身对元和帝死后的政局产生不了什么大的影响,在可踩可不踩之间。还是能够挽救的。

现在听张灵远这么一讲,就知道是王庶人事情的另一个影响了。对于一个原本就信鬼神之说的皇帝来说,遇到了灵异事件,这刺激未免太大!

张灵远又手合什,又放下,再搓一搓手,嘴巴里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瑶芳道:“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不是要改方子么?你给他改?”

“什么?!!!!!”张灵远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还改?还给他炼丹?要不败落就败落吧,总比没了命强。要是皇帝吃我的药吃死了……”

瑶芳道:“没那么严重的。你已经掌了道箓司,以为那么容易就能退下来?新上来的人不会踩你?啧!为一个道箓司就能争成这样。你不会改成吃不死人的药么?”

“他看得出来!”张灵远提高了声音。

瑶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您眼里只有丹药啊,不能往远处想一想么?您先前跟我说了什么?担心的是朝局,是下场,是不是?这些也是跟金丹没关系的。”

“你师兄已经急得想投井了,脑子转不了那么多弯儿,你就直说吧。姑奶奶,你求你啦!”张灵远一面说,一面作了个深揖。

“就说师傅那儿还有一个方子,只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才不敢拿出来。怕他不相信。”

“啥?我哪里有新方子啊?”

“有的。”瑶芳语气肯定地说。

张灵远怒道:“说人话!”

“豆芽啊。”

“啥?”

瑶芳含笑道:“服金丹也是有讲究的,服药前先喝碗豆芽豆腐汤,豆芽得是自己亲自种的。温水泡豆子,暖房里搁一宿,起出来生了芽,洗去了浮皮,煮。哦,金丹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药材都行,也不止是年份,炼药前这材料都得有供奉……”

张 灵远不愧是做了三十年观主的人,眼睛越睁越大,很快接口道:“这是配套的,绝不能轻易更改。而且师傅已经去了,想来他老人家是自有考量的。咦?师傅给圣上 炼丹,好像也没炼几味呀,多半是讲道。唔,想要升仙,还是要看虔诚的。再佐以丹药。咦?这样是不是可以将符箓派也拉进来了呢?不不不,还是别了,引他炼体 打坐就好,万一喝符水喝死了,外人分不清楚,我们也要吃瓜落。豆芽也少吃,改成种豆芽悟道吧……清毒静心的药丸倒是可以进献一点。”

瑶芳见他已经摸着了门儿,便笑道:“师兄既已有了计较,我便不打扰了。”

张灵远沉浸在了糊弄皇帝的大业里,深深地挽留师妹,一起为这项伟大的事业贡献聪明才智。瑶芳道:“的的是得回去了,师兄计划得已经很周全了。只是现在先别拿出去,您再琢磨一阵儿,看有没有什么疏漏。师兄记得一条”

“什么?”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说,结局是两样。语气,眼神,气势,一丝一毫都不能差了。您要见他之前,先跟我演一遍。”

张 灵远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是一定的!你说,我先装几天为难,越来越郁结,越来越愧疚……然后再说出来……怎么样?就说,因为是我笨,没法子领悟师傅种豆芽 的内涵,才学的金丹。其实师傅到了后来,炼丹已极少,只是种豆芽,最后就飞升只留一只鞋了!因为参不透,所以不敢跟他讲。其实我猜师傅是种豆芽种成了神仙 的。好不好?”

瑶芳道:“都行,能说得圆就行!让他信,就行!”

张灵远道:“还好,我跟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了,多少知道一些他的脾气。”

“去见他时,葛衣藤冠。”瑶芳稍微提点了一下。

张灵远马上领悟:“明白!”还是要借师傅的大旗来一用。装得像张真人一点,心理上就会让元和帝更相信一点。

“记得了,不要让他迁怒了师傅。以为师傅藏私。”

“嗯嗯。哎,今天姜二郎没送你来?天有些晚了,我安排人跟车。”

“不用啦,这会儿我算着他该到了。”随着姜长炀婚期的临近,姜长焕也不安了起来。要明年才是姜长焕的婚期,他现在已经有一点另类的婚姻恐惧症生怕老婆跑了。每天必按时按点报到,今天到贺家见不着人,必会寻了来的。

张灵远语再羡慕地道:“年轻真好!到了我这把年纪,就有操不完的心啦。”

瑶芳低头一笑。

在张灵远还在排练如何忽悠元和帝的时候,小皇子满月了,叶皇后正经坐完了月子也出来了。韩太后还有点紧张失落,叶皇后却大大方方跟她再讨二十天假期,好再调养:“上了年纪了,生这一胎有些吃不消。”

韩太后慨然道:“身子要紧!”

叶皇后又提出儿子满月,放一批宫人出宫。韩太后也拍胸脯保证:“这是好事儿,也是给孩子积阴德。”儿媳妇自打生了孩子,倒是可爱了一点呢。

叶 皇后也不与她争执,抱着儿子回去,又宣了嫂子侄女儿进来。她如今很闲,正有功夫跟娘家人说说话,也不大放心侄女嫁一个心里有朱砂痣白月光的人,尤其这个男 人还比较强势。姑姪俩免不了说些私房话,又要开导侄女与婆母、妯娌相处之类。叶皇后看人极准,对简氏就一句话评价:“人不坏,不大会养孩子。”

叶姑娘就心里有数了,这婆婆可以供着,不用死掐。对丈夫好了,婆婆也就顺了。叶皇后见侄女明白事理,也很开心,送了不少添妆。成亲当天,还派了小楼为使,去往叶国公府道贺。

这件事过后,就是新年,叶皇后也不急着收回宫务处置之权,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养好孩子,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子地长大,心被填得满满的。

那一连,韩太后就没那么舒服了。先头放过一批宫人,平常还不觉得。到了过年的时候,大操大办,就显出人手不足来了。韩太后一脑门子官司,叫了叶皇后来商议:“这可怎么办?”

叶皇后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娘娘想,吴氏、王氏皆黜,圣上跟前连个亮眼的都没有,难免心情不好。开了春,再选一拨,如何?”

韩太后道:“才生了皇子,子嗣上头又不艰难。前头放宫人,说是德政,后头又征发……”

“娘娘这话说的,好似御史。”

“可不就是怕他们这么说!你是不知道,先帝那会儿,这样的话挨过八次!”

“可宫里添了人口,孩子不得有人伺候么?”

行,这理由也不可以。韩太后当即拍板:“就这么着了!开春就采选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嗯,忽悠技能满点的前太妃。

张师兄也是不容易。

第109章 称心如意否

宫中采选民间女子,并不是定时定点的。通常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搞,比如新帝登基了,将先帝后宫年老体弱服役时间长又没承过恩宠的旧宫人放出,再选新人填补。

皇帝大婚,又或者为差不多年纪的太子、皇子择妃,自然是要慎重的。但那也仅限于有限的那几个人,为他们择选的妻子,多半是名门淑女,有极大的机率出自勋贵之家。譬如叶皇后。

至于后宫妃嫔,除了大婚时可能有饶进来的家世不错的姑娘,倒有很大的一部分出自宫女。只是鉴于宫女的基数过于庞大,能混出头的宫女很少,只要家境还可以,就没什么人愿意进宫。除非像前世贺太妃那样,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躲到宫里去。

采选的规模也有大有小,大动作会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这个次数不太多,因为会被讲扰民。日常补充只在京城及附近地区,这个地方的百姓生在天子脚下,享利不少,该出力的时候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们。

这一回就是在小范围内采选的。

哪 怕是普通宫女的筛选,标准也是比较严格的,宫里极少会混进奇形怪状的少女。身高、体型、肤色、五官、体味……样样都要检查,都合格了的,才能收起来服役。 通常情况下,能过这一关的,放到外面,也是不愁有个好人家的,进了宫里,只好给人当丫头使,一不小心还要挨打挨骂,惨一点的被阉人欺负、被搞成对食,再惨 一点的命都没了。

等从宫里放出来,已误了花信,少有和乐美满的日子。

正常人都不大喜欢进宫。

奈何君命难违。

也 不是没有办法早早地定下了亲事,就能逃过此劫。皇帝也不能抢别人的老婆呀!这两天的京城,就比较热闹了,好些人家都着急婚嫁。不马上成亲也没关系,先 定下来,那也算数的。为防着这一手,保长里长也抢着将名册报上。不过乡里乡亲的,难免会有些照顾情面的。只要能保证自己辖下的人数足够,放走其他的也没关 系。于是有门路的就逃过一劫,贫苦人家就要倒霉顶缸。

总之,京城是非同一般的热闹。

倒是官员之家比较安静,采选宫女,与他们何干?除非是皇帝摆明车马要填充妃妾的名额,又或者是宫中女史缺人,才会有一些有功名的人家会参与进来。今番并没有直言此事,自然是从普通百姓里采选了。

韩太后与叶皇后对此事颇为上心。

韩 太后跟前看着俩孙子,都已渐长大,韩太后不是他们俩的亲娘,照顾孙子是上心,却不会事事都惯着他们。被她这么不纵容地对待,俩孩子居然将脾气改了一些,也 是令叶皇后啧啧称奇。既然如此,就一直交给韩太后带着吧,说不定还能养得不那么让人头疼。真将脾气改好了,也是他们的福。

是以当韩太后有了事情做,更不会紧盯着小的那个喂饭,又或哄着一脸忧郁的长孙的时候,叶皇后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提。而朝臣也像死了一样,这几个月再没一个提出给两个皇子出阁读书的事情了。

叶皇后盘算着,等这批宫女选出来了,有人哄着元和帝心情好了,由她再提一提孩子读书的事儿毕竟也算是她的儿子。

眼下要看的还是宫女们。

一切都依着章程来,妙龄少女们像一群鸡鸭被驱赶到了一起。初选并不在宫里人数太多了,宫里也装不过来。先分散在几个大的集中地,将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肤色过黑、发质枯黄、身有残疾、面上有疤痕……这等有明显残缺的筛下每人发放一点钱帛,遣还家中。

剩下的,才是带回去细挑。宫中特辟出一处静室,入内详查。个中详情,凡经过的都不会想再跟外人提。

熬了这一关,才算是迈进了后宫的门槛儿,光荣地成了一名……打杂的。

这一批宫女算是幸运的,换上吴庶人还是贵妃那会儿,有长得很好看的,早早地就上了她的黑名单。万一个性再略张扬些,被她记恨的机率极大。

今 年倒好,省了这一个花样。韩太后精挑细选,必要美人,叶皇后怎么看,都觉得韩太后挑出来的三个人很有几分吴庶人的影子。叶皇后当面没说什么,到了慈宁宫才 对韩太后道:“相貌倒是都可以,只是我看她们的出身不倒是很好的样子,除了学规矩,还得略识几个字,懂些正经道理,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弄得大家脸上 都不好看。”

韩太后勉强同意了叶皇后的观点,让这三个人跟着宫里识字的旧宫人读书。这几人皆是先帝后宫,既无恩宠,天长日久太无聊点亮了自学的技能点,倒有几分才气了。

两个女人用心良苦,被她们关心着的那个男人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正如张灵远抱怨的那样,他对修道之事更加痴迷。元和帝自诩智慧过人,观张灵远不及乃师多矣,便动了“自己动手,快速飞行”的念头。宫里也有一所小道观,他曾于此刑求王庶人。此时也不嫌忌讳,得空就窝在里面刻苦钻研。

张灵远的卖相虽也能看,比起他师傅就差着一层,无怪元和帝怀疑他的水平。张真人见驾,无论何时都是从容不迫,张灵远虽也作镇定,却总躬身拘礼显然是水平不如他老师,底气不足的。

然而他是张真人亲传弟子,也有几分本事,元和帝要学丹鼎派的真本事,还得向他请教。这不,张灵远又被召进了宫里。

一看到张灵远,元和帝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细细一看,啧,开始学他师傅了。小聪明!

元和帝瞧不上这点小心机。玩心机就罢了,玩得好,别人倒敬你是个聪明人,被人看出来了,就只剩鄙夷了。鄙夷还得用着他,元和帝不动声色地道:“你这一身儿倒是合适。”

张灵远一躬身:“这是师傅最喜欢的行头。”

你还知道!

元和帝撇撇嘴:“那就穿着吧,我正有事要问你。”

张灵远忙问是何事。

元和帝还是对炼丹的事情有些疑惑,才召张灵远来解惑的。与一些黑道暗语一样,佛、道两家对许多东西都有它们自己的指代称谓,元和帝文化课不错,懂得不少,仍有一些生僻的还须张灵远来解答。

张灵远一一解释毕,才问:“陛下这是要炼金丹么?”

元和帝心说,我不自己动手,难道还指望你?你师傅在的时候,吃他的金丹,我倒是心平气和,换了你,我现在睡觉都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惊醒。当然要自己动手啦。

“怎么,朕便做不得么?”

“非也非也,轩辕皇帝以人君之身,得道成仙,诸臣附骥而上,亦得正果。彼既可成,有何不可?”

这话元和帝爱听,微笑道:“那不结了。”

张灵远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只是有一件事,贫道思来想去,夜不能寐,还想求教于陛下。”

元和帝心情好了,兴致也来了,愿意为愚蠢的人类解决一些难题:“什么事?”

张灵远直起腰来:“近来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事情。及观陛下练丹,一日千里,比贫道有天份得多。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能靠金丹成仙的料儿,便细思师傅平生……”

元和帝这才显出一点急切来:“你想到了什么?”

“师傅生前,喜欢种豆芽。”

“……”敢戏弄朕,我弄死你啊。

张灵远道:“更离奇的是,师傅飞升前,贫道曾因不欲他再操劳,劝他不要再亲力亲为了。师傅非但不依,还反问贫道,从中悟出什么来了没有。贫道百思不得其解,已成心病。”

元和帝若有所思。

张灵远续道:“师傅种豆芽几十年了,就没断过,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贫道就在想,是不是道在其中?为此,还悄悄看了点佛经……”

“噗”元和帝被呛住了,“你倒实诚。”

“不实诚不行啦,贫道自觉不如师傅康健,可没那么多日子好熬,不早早弄明白,死了多可惜?”

说了这么多,最后五个字才是戳中元和帝心窝子的重点。元和帝皱眉道:“种豆芽?”

张 灵远苦笑道:“可不是,就是种豆芽。师傅没问旁的,就问了这个……要说丹方,师傅都传我了,师傅飞升前几年,都已经收手了,一干事务都交给贫道了。贫道追 随师傅几十年,若说师傅曾炼过什么灵丹,贫道没有不知道的,从来没有异常的。到了最后,也就种豆芽这么个嗜好。兴许是有什么天机不能泄漏,但是又不忍看贫 道再入轮回。只好暗示,然而贫道驽钝,竟不能猜中其中深意。”

正常情况下,元和帝是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可张真人的鞋子就在眼前,纵然不佞佛,他也知道佛教里许多顿悟坐化之类的例子,高僧大德的参悟,从来就是千奇百怪的。说不过哪一天喝口水就顿悟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张灵远诚惶诚恐的态度,以及眼中透出来的渇盼!

元和帝不认为张灵远有胆子骗他,更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够骗得了他。也许,张灵远说的就是真的!这种豆芽也许就是门径呢?再说了,种豆芽又不是什么邪术,种种也没什么坏处嘛。

想明白了,元和帝便对张灵远说:“这个豆芽,是怎么种法的?”

胜 利在望,张灵远不改有丝毫的疏忽,依旧诚恳认真又热切地说:“就是一把豆子,放到盆里,要温水,不能冷、不能热,盖块笼布,房里搁一宿。天气好的时候,第 二天起来,就能发芽了。说来也奇怪,这豆芽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观里天天拿它加菜!后来我也种豆芽,他们吃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心是渴盼的,眼里的热切并不作假求求你,快信了吧!

元和帝也很认真地跟他讨论起来:“那你悟到了什么呢?”

张灵远果断将瑶芳的话捞过来了:“生灵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