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谁知道一颗豆子能长出芽来呢?造化真是神奇。”

元和帝道:“你要这么想,就成不了仙。”

张灵远眼睛里的亮光黯淡了下来:“是啊。”

元和帝将信将疑,并非怀疑张灵远欺瞒,而是觉得以张灵远这傻劲儿,傻的未必准。多少试一下吧,元和帝想,对张灵远道:“悟道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是丹鼎派,心思不要偏了。”

你娘!怎么又扯到丹上来了?张灵远一个激泠,忙说:“贫道也是病急乱投医的。”又问要不要上缴张真人的用器发豆芽时用的大铜盆。元和帝哭笑不得,还是接住了:“送来吧。”

张灵远欢快地答应了,仿佛元和帝收了他的破铜盆他就能成仙了一般。元和帝心想,这个人真是天真烂漫,老天爷同情他,让他寿终正寝也说不定。

张灵远却想:终于糊弄过去了,一定要传得满山香客都知道,我献了个铜盆儿,我教皇帝种豆芽不炼丹了!狠狠心,张灵远决定出点血,将自家道观珍藏的一张清心丸的药方给公开了,表明自己这是在积功德,一心求长生在那之前,要先献给元和帝。

老 君观作为丹鼎派的道统,促人成仙的金丹一枚也没有,济世救人的药方倒是有几个。清心丸只是其中一味,有清心凝神的功效,卖得还特别好。张灵远以师傅纪念升 天周年的名义,将这药方一公布,登时赢得了许多赞誉。城内大小药房不好意思明着用,暗地里也研究,都叹这药方实在。

太医院里也不敢随便给皇帝用药他自己胡乱磕的除外拿了清心丸的方子,胆战心惊地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张良心药方,很实用。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解暑有奇效。

元和帝听了院判的汇报,微笑着转动院判呈递上来的药瓶:“知道了。以后宫里常备着吧。唔,清心丸……改个名字吧。”

院判道:“还请陛下赐名。”

元和帝提起笔来,笔尖在砚上荡了两下,在一张上好的雪浪笺上写下两下大字仁丹。【1】写完了,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一样,对板子道:“将这个送去老君观吧。”

板子挺高兴能暂时离开元和帝身边,寻了个匣子将这张纸宝贝一样地装起来,颠颠地跑出去派了自己的徒弟:“给你趟优差,去老君观,把这个赐给小张真人。”

回来见元和帝心情正好,便说了采选宫女的事情,如此这般:“也是两位的一番心意,您……要不看看去?”

元和帝唇角一抖,不大耐烦地道:“看那些做什么?”一提这个就想起伤心事儿来了,想要的纳不了,弄宫里来的能比得上心头好的没一个!看了伤心,索性不看。

板子见他的脸色不好,不敢再催,只说:“可两宫给您添使唤人……收不收?”

“随她们去办吧。”

有 他这一句话,韩太后就开开心心给她挑中的三个少女要封号来了。元和帝不好拂了母亲的面子,一视同仁给三个全封了才人。闲极无聊,当天便临幸了一个,灯烛之 下,越看这面目越像是吴庶人。吴庶人在他面前放得开,眼前这少女却有些怯怯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更因这一份相似,勾起他年轻时的回忆,不免高看这少女一 眼,过不数日,即封为佳嫔。

佳嫔复姓百里,与吴庶人脾性大为不同,元和帝初时觉得新鲜。等另外两个才人也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仨都是照着一个模子印的,还印得不怎么像,那模子现在正在冷宫里歇着。

想明白之后,元和帝深感无味!更生出一丝愤怒来这是要控制朕么?常年嗑药成瘾的人,一旦断了药,脾气就会变得暴躁,情绪也会不安起来。以前觉得是“贴心为我准备好所有我喜欢的东西”,现在就是“连老子睡什么样的人都要操纵”。

韩太后莫名其妙挨了一枪,一个月没见着儿子的面。元和帝再看那盆豆芽,都快长出叶子来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悟到!一怒之下,他又跑去炼丹了。这一回不用张灵远了,他自己来。

张灵远也乐得轻松,他正准备着参加师妹的于归之喜呢。鉴于瑶芳这次帮了他很大一个忙,给他打开了新脑洞,张灵远忒大方地送了许多贵重礼物。直到这个时候,瑶芳才知道,以前觉得老君观富,现在才知道它是真的富得流油!

张灵远送了双份的礼,一份是以张真人的名义送的,一份是他自己的。从赤金宝石的首饰到绫罗绸缎,满满塞了两箱子,看得韩燕娘都傻眼了:“就算咱们帮着印了些药方发散,也不值给这么多添妆吧?这……有师兄给师妹添妆的么?你又不曾入道门。”

瑶芳明白这是为的什么,对韩燕娘道:“只管收下,就当是我欠他的心情就是了。”

韩燕娘嗔道:“人情债不好还的。”

“您放心,我有数着呢。”

“你 有什么数儿啊?我看这势头不对,好好的,发了仁丹的方子,又有传说他教圣上种豆芽,不要炼丹了。处处透着诡异。这么些年,我看这京城里的事儿,云里雾里 的,却弄明白一个道理上头那些人,一根肠子恨不能拐八百个弯儿,就是不让你猜到里面的门道。可等出了事儿,最先倒霉的还是底下的人。要我说,物反常即 妖,不要沾。唉,你们命好,两个姑爷能顶事儿,你们自己别惹事就好了。”

瑶芳唯唯,也不争辩,听韩燕娘作最后的“闺训”。韩燕娘 的经验很实用,中心思想是:拿住了姜二,以后就高枕无忧了,当然,婆婆妯娌也要处得好了。但是,如果有矛盾了,只要不是姜二有明显的错误,那还得站姜二那 一边儿。以及:“别跟你那头嫂子争什么权,说句话你别难过,那个家,是人家的。你能帮衬就帮一点儿,也犯不着将那个当成自己兜里的东西了。有那功夫,经营 好自己的嫁妆。”

瑶芳右手捏着左手上戴的一枚宝石戒指,轻轻旋着,笑道:“我跟二郎也商议过了,是一家人时,不藏私。分开了,咱们也不恼。要欺负我,不行!”

韩燕娘道:“唉,差不多就这样儿吧。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强要一视同仁,将那以后就不是自己的家当成自己的一样操持,也难。有分寸就好。人呐,要是不投缘儿,远了香,近了臭。别强求。”

“是。”

“你跟你姐姐还不一样,她上头没婆婆,旁边儿没妯娌,你行事得小心些。但是有一条儿,能咬住了就别松口!”

瑶芳精神一振:“您说。”

“别叫他纳小!”

“噗……”

“你 笑什么呀?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呐?旁人家里,人丁兴旺是好事,搁宗室那里,人口多了能穷死!不是我小心眼儿,缺儿子的时候,庶子也是子,儿子多了,唉…… 愁死人!旁人家里,怕的是后继无人,这上下宗室总有十万了吧?缺不了人!别人家嗣子还有不讲良心的,宗室人家,你就是诰命,谁也欺不了你。”

韩 燕娘以前从不与瑶芳说这些,这回这话说出来,略毁形象。她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千万不能吃亏啊!能说的,我跟你婆婆讲,你也是娇养长大的,受不了气。记着 了,有时候不能为了一个贤良的名声儿,把实惠都丢了,自己咽苦水儿。都说我悍,可你看我过得如何?比起,”咬咬牙,“比起低眉顺眼,全听你爹的,怎么 样?”

瑶芳笑道:“您说的是。”

韩燕娘道:“哎呀,说得太多了,不说这糟心的事儿了。说起来,还是做姑娘的时候轻松。来,换上那一身儿给我看看。”

瑶芳从善如流,也很乐意换上大红的嫁衣。不过她有诰命在身,凤冠霞帔,一些需要自己准备的东西就撤了下来。因她这癖好,除了颁发定制的那些行头,旁的全使大红绸缎,一片红彤彤的,更衬得肤白胜雪,乌发似漆。

韩燕娘看了便拍手笑道:“二郎好福气!赶明儿到宫里拜谢天子,满宫的人都能被你压了下去了。”

瑶芳:……一点也不想见那个货,肿么破?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个名称来历是我编的!千万表当真!切记切记!记糊涂了概不负责!

乱嗑药的人脾气不敢保证呐!

第110章 曲折的新婚

纵然经历两世,哪怕看惯风雨,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正正经经大红花轿抬进门,三书六礼聘回家,拜堂见公婆,三朝回娘家。一桩桩一件件,都能令她兴奋得浑身颤栗。与此相比,嫁妆什么的,实不足道。

她 不关心,并不代表家里人就不上心了。闺女的嫁妆,也是家里的脸面。见瑶芳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上自罗老太太,下到容七娘都在犯愁:呆成这个样子,可怎么是 好?在自己家里,有这样一个不争的姑娘,那是福气,换一个天天争一口吃的两件衣裳的,天天鸡吵鹅斗的,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可这样的一个姑娘,要嫁出去, 你又得担心她吃亏了。

于是罗老太太、韩燕娘、抱着闺女回娘家串门儿的丽芳,连同容七娘,一齐上阵,必要叫她的脑筋灵光一点。至少,得清知自己有多少嫁妆,别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知道。

哪 知道不管什么人跟她说话,她都坐那儿傻乐,眉梢眼角透着笑意,说什么她都不恼,讲什么她都点头。就是看起来不走心!不得已,韩燕娘想起贺成章来了,趁着他 旬日放假,让他跟瑶芳谈一谈。贺成章知道妹妹的底线,心说,她的问题并不在这些鸡毛蒜皮上头,只要姜二能受得她的来历,那什么就不是问题。

为安韩燕娘之心,他还是装模作样跟瑶芳恳谈了一回:“绝不许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事情了!”得到了保证,他便回去向继母复命都讲好了。

第二天,韩燕娘再去给瑶芳上课,发现她依然故我。韩燕娘愁得要命:“我看你跟二郎认识这么多年头了,都是他围着你转,又不是你千方百计想嫁他,终于如愿,何至于这么、这么、这么个样子?”

瑶芳终于回了一点神,唇角还是上翘着的:“您不知道。我高兴。”

韩燕娘急得直跺脚:“知道你高兴,你当然高兴啦!新嫁娘要是不高兴,父母怎么会让你出嫁呢?怎么着也得给你挑个能叫你高兴的人儿啊!可咱能不能别光顾着开心了?”

瑶芳笑道:“还有什么事呢?”

“到时候要做什么,你还记得么?”

瑶芳讶然道:“到时候我只管往轿子里一坐,还要做什么呢?在家里领了训,登轿,到了那一处,拜堂。给尊长见礼,给仆役发赏。然后将自己的嫁妆一收,人一管,旁的事儿我也不操心,依旧过我的日子就是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家里到底姓姜,比咱们家还省心呢。”

韩燕娘脱力地倒在引枕上:“无量天尊!”

瑶芳捂着嘴儿偷笑。

韩燕娘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可记着了,到了婆家,对你婆婆可不能这么不小心。”

“您放心,不会的。”真的,只要正正经经拜了堂,名字记了玉牒上,堂堂正正做了姜长焕的妻子,她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以后的事情,都好讲。

韩燕娘带着满心的喜悦与忧愁,又夹杂着丝丝怅然:“可一定要过得好好的啊。看起来二姑爷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可别当这个是应该。小时候救过他一命的事儿,绝不许提一个字!”

瑶芳道:“您放心,这么些年,我都没提过呢。”

“那 就好,我已经跟你婆婆说过了,请她也不要再跟二姑爷讲了,说多了,引人不开心就不好了。还有,你那房里的事儿,你婆婆是不会插手的,你自己斟酌着办。有什 么事儿,自己跟姑爷讲,实在觉得自己不好说的,你回来跟大家参详参详,看要不要经你婆婆透话给他,或者咱们这里,叫你哥哥同他说。”

韩燕娘说了许多,有些话是之前车轱辘一样说了许多回的,有些是才想起来的,想哪儿说哪儿。瑶芳还是带着一脸的傻笑听着,最后韩燕娘也没办法了,只好去嘱咐何妈妈并青竹、绿萼三个人:“可盯好了她,别叫她犯傻。别不当一回事儿,聪明人犯起傻来,才真要命呢。”

三人紧张兮兮地答应了。

韩 燕娘又去嘱咐瑶芳陪嫁的两房家人,一户是宋平的儿子、儿媳妇并两个孩子了,一户是老家那位极忠心的老管家的女儿、女婿两口子,女婿姓赵,叫赵多福,也是老 家那里的人。宋平的儿子宋喜禄被分配打理瑶芳陪嫁的产业,赵多福便在府里内使。说来宋平是在宅子里伺候的,老管家才是打理产业的,也算是家学渊源,将这两 个人调了个个儿,也是因为赵多福两口子是从老家赶过来的,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叫他们打理产业,一时半儿是上不了手的。不如就这么调一调,反正,两人的媳妇 儿都是在瑶芳跟前伺候了。

两个媳妇儿年纪比瑶芳长一些,已在瑶芳跟前磕了头,心里不大舍得父母,对陪嫁这件事情却并不抵触单就品级而论,这是陪着小姐高嫁。

忙完了这些,韩燕娘叫过丽芳来,塞给她一本小册子:“这个,你拿给你妹妹看,跟她小心讲讲。”说完,脸一拧,走了。剩下丽芳在房里发呆:这是怎么个意思?

揭开封皮一看,丽芳啪地将书合上,从脖子红到了头顶这是一本,咳咳,工笔画的春宫册子。怪不得韩燕娘将东西给了她之后就走了呢。丽芳婚前,这玩艺儿是韩燕娘硬着头皮顶上的,现在有了丽芳,她就不再担此重责,转叫丽芳去做了。

丽芳也是硬着头皮,神神秘秘怀揣宝书,跑到妹妹的房里去。瑶芳正在窗头托腮坐着,看着窗户外头大丛的牡丹发笑。青竹与绿萼先看到的丽芳,叫一声:“大姑奶奶。”将她引到瑶芳对面坐下,又忙着上茶:“今年新茶。”

丽芳咳嗽一声,瑶芳笑吟吟地道:“珍珍呢?”

丽芳先不接话,对青竹、绿萼道:“你们先出去。”

两人望向瑶芳,瑶芳不知道丽芳要说什么,还是点点头,二婢退去。丽芳伸头看看窗外,只有枝头两只雀儿在叽叽喳喳喳,才凑近了妹妹。瑶芳惊讶道:“阿姐这是要说什么奇怪的事情么?”前两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训自己不上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神神秘秘的表情。

丽芳本来还带一点紧张的,被她一讲,什么尴尬都扔了,没好气地将书往她怀里一塞:“打开来看看。”

什 么东西呀?旁的不敢说,书这物事,瑶芳见得多了,丽芳的态度却引起了她的好奇。狐疑地斜了姐姐一眼,瑶芳将书页掀开一角,表情瞬间就变了。丽芳清清嗓子, 回忆起当初韩燕娘是怎么跟她讲的:“拿稳了!成亲不是过家家,洞房也不是两个人关起门儿就算完了的。别以为吹了灯就各睡各的了,你要不知道这个事儿,到时 候……”

瑶芳:……我儿子都养大到娶媳妇儿,还用听这个么?亲姐!

丽芳还是认真地传授知识:“别慌,别怕……开始是……后来……”

(河蟹的钳子剪过)

瑶芳一头黑线地听她姐给她讲述洞房注意事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她这种表现也算是正常,要是反过来兴致勃勃跟她姐讨论这个问题,才会吓着人。

终于,讲的人尴尬、听的人无聊的知识技能传授活动结束了,姐妹俩都如释重负,丽芳站起来,小册子也不拿回去了,一拂裙摆:“你坐着吧,我得回去看看珍珍了。”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瑶芳捧着小画书发呆,这玩艺儿……还是甭带走了吧。

瑶芳的主意打得很好,岂料成婚当天,姜长焕亲自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媳妇儿迎走,韩燕娘心头空落落的,往她屋子里转转的时候,发现了这本画册!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我的妈呀!

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带了呢?她到底看了没了?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就知道大丫头毛毛躁躁的办事不牢靠!这可怎么办?

韩燕娘十分担心,万一到了洞房的时候,瑶芳姑娘家腼腆羞涩,遇上姜二郎血气方刚,以为姜二郎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当场失声尖叫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她又突然想起来,瑶芳跟她练过拳脚的,不知姜二能不能扛得住?纵然扛得住、制服了,这洞房也够呛了啊!

刹那间,什么惆怅都飞了,韩燕娘连夜命人叫来丽芳问:“这个你给她讲了没有啊?她看懂了吗?”

丽芳道:“她当着我的面翻了一页的,应该……看了吧……”

母女俩灯下对眼,都很担心!生怕第二天那边府上来人报信,完蛋了,新娘新郎打起来了……

俩人一宿没合眼,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萎靡不振,到了晌午才各自睡了一会儿。丽芳几度想派人去姜家打听,又怕惹人笑话。好容易等到三朝回门,见妹妹、妹夫红光满面,才放下心来。

一把扯过瑶芳咬耳朵:“给你的画册子怎么不带走?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瑶芳只管笑。

韩燕娘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夫妻生活还挺和谐,着力问她:“家里婆婆、妯娌好相处?下人有没有偷奸耍滑的?”

瑶芳笑道:“都是很好的。”

我是倒叙分割线

话说,成婚前一日,嫁妆送到婆家去。贺家的排场比起国公府来自是稍减,然而贺家家产也是颇丰,围观的人纵然说“不如大奶奶那会儿”,也得承认“在京城里也算能看的了”。

第二日上,瑶芳只管收拾好自己,凤冠霞帔,全身披挂停当了,照着先前跟她讲好的一步一步走过来即可。旁的事情,自有人去做。饶是如此,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手脚也有些软,多亏两个丫头一路搀扶着她,才安安稳稳到了新房里坐下。

姜长焕比她还要激动,两人喝合卺酒,四只手一起抖,四下里一片善意的哄笑。好容易将酒喝了,外面又一声吆喝,要闹洞房。姜长焕忙起身,对瑶芳道:“我去拦着他们,哪有这样的?又不是没规矩的人家。”其实乡间这种风俗还挺流行的,成亲呗,图的就是个热闹。

新房内亦有人围观,吴藩的人原本打算过来的,元和帝并没有批准,来的便一半是姜长焕的熟人、朋友的家眷,另一半是京里诸公主府的女眷。见了瑶芳的相貌,都吃了一惊:“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珠玉在侧了。”

外面又叫嚷起来,有叫“嫂子”的,有喊“弟妹”的。里面的女眷们听着也跟着笑,叶冀的妻子笑道:“他们就那样儿,不会闯进来的。”一群女人又叽叽喳喳,说当初自己成亲时如何如何,最后这群怂货都只敢在外面叫两声,然后就被叫到前面喝酒去了一类。

瑶芳只管坐在床沿儿上微笑:“倒是热闹。”她就爱听这声儿,以前想听都听不到。

见 她大大方方地说笑,女人们也渐渐放开了,还问她些与姜长焕相识的旧事。这些女人里,倒有一半儿是门当户对的姻缘,也有不少是与丈夫自幼相熟的。京城的勋贵 人家,经过数代通婚,总能有些七弯八绕的干连,又或同与一家有亲,又或彼此祖上有旧。一个说“小时候他可傻,”另一个讲“以前长得可丑了,后来看惯了,倒 没那么难看了”。

过不多会儿,开宴了,女人们出去吃酒,姜长焕也被狐朋狗友架着去灌酒了。青竹这才得空给瑶芳端了吃食来:“好歹垫一垫,他们那头还早着呢。”绿萼道:“咱们这里还好,就是等,前头姑爷不晓得要被灌成什么样了。”

瑶芳笑道:“你没听她们说么?既然闹洞房都只是吆喝两声儿,喝酒也该是有数儿的。”真要搅黄了事儿,还不得结仇?

大家都有分寸,打定主义将他灌在将醉未醉的样子。岂料姜长焕也不是一个人,他从北镇抚司喊了几个同僚来。往日发驾帖的货往他背后一站,搞得要灌酒的人骂他奸诈。

姜长焕安然无恙地挺过了整场,脚步一点也没踉跄地回到了新房。

(河蟹的钳子继续剪过)

次日醒来拜舅姑,简氏两眼笑成一道缝儿,对瑶芳道:“他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喝了媳妇茶,再给一红包,倒是与给长媳的一样。

其实是见兄嫂。

姜长炀不知道她的古怪,却知道这弟媳妇值得重视,礼貌极好。及见嫂子,却是瑶芳先问:“未知阿嫂名字,好叫我知道了,叫他们跟着来的人为尊者讳。”

叶 氏拉过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写下“襄宁”二字。瑶芳微笑道:“好名字。”妯娌相视而笑。余者命仆妇给新妇磕头,又发赏等,不能一一细数。叶襄宁总觉得这弟妹 一举一动都很熟悉,亲切又顺眼。瑶芳看她亦如是,两人身上多少都受点叶皇后的影响,总是瑶芳身上的痕迹重些,叶襄宁身上的痕迹略轻些。

简氏见她们和睦,也颇开怀,对姜正清道:“瞧她们两个,倒好似姐妹俩。”

其实相处,也有些像是正常人家的姐妹,年长的多操心些。瑶芳新嫁妇,除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也不乱蹿,就每日隔简氏说说话,姜长焕来了,她再回房。将自己的陪房往府里挂了名儿,也不向婆母、妯娌给他们讨差使,只管悠哉游哉地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三日回门,对韩燕娘说:“这样轻省的日子,一点也不想分家了。”

倒叙完毕

听了她的话,连罗老太太带韩燕娘都乐了:“他们不说分,你也便不提,还是住在一起好,热闹。互相也有照应。什么时候家大业大住不下了,再说。看你嫂子家里,不是也挺好?”

这样的正常家庭生活常识,瑶芳至今仍是不如宫廷生活熟稔,经长辈一说,方道:“那也得看好不好相处呢。”

容七娘反问道:“难道不好相处?”

瑶芳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有些事情,身份不同就是不一样的。”叶襄宁的姓氏只能给瑶芳加一点好感度而已,叶襄宁并不是叶皇后,这一点是十分明白的。日后如何,还要看相处。哪怕婚前是闺中密友,成了妯娌之后也不一定能一世和谐的。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就怕你还跟几天似的只知道傻笑。

罗老太太比较关心的是:“你们什么时候到宫里去谢恩呐?”

瑶芳笑道:“还得过几日,等宫里有空儿再说呢。本来亲戚就隔得远了,再者,也没几个他这样的宗室在京里成婚,就没这样的成例。宫里见与不见,还在两可之间呢。”

韩燕娘关切地道:“你那大伯子成亲没过两天,不就是也到宫里去了么?这样……”厚此薄彼的,脸上不好看呐!

瑶芳慢悠悠地道:“他是平乱功臣,又娶了娘娘的亲侄女儿,厚待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这时节一点也不想进宫的,与叶皇后保持着默契就好了,万一再遇到元和帝初次以新嫁妇的身份进宫,多半是会给姜长焕这样的面子的又是让人胃疼的一件事情。

然而天不遂人愿,七日之后,姜长焕磨磨蹭蹭上去的谢表被元和帝纠纠结结批了下来准。

再次踏足后宫,瑶芳便没了先前的压抑与忐忑,面上笑容更盛,时不时与姜长焕对望一眼。新婚夫妇,总是互相看不够的。叶皇后那里,不止有元和帝,连佳嫔与另两个新晋的才人都在。孙才人、张才人皆是青春年少的美人儿,得了机会也都极力修饰自己以邀圣宠。

元和帝却显得心不在焉,眼睛总往门外瞟。这动作他自己不觉得,落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人眼里,就很明显了。也是元和帝有些轻视后宫,不以为这些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特意绷着的时候少,就容易露破绽。

三人俱是想:听说二郎养在宫中多年,果然很得圣上看重。

等新婚夫妇到了,孙才人最先发觉出不对来怎么圣上的心不像是在二郎身上,倒像是一个劲儿地看人家媳妇儿呢?元和帝一直控制着将眼睛放在姜长焕身上,偶尔往瑶芳那里的一瞥还是让孙才人发现了端倪。这眼神儿不对啊!

孙才人是个大悲催,她比佳嫔年少一岁,比佳嫔更明艳聪敏。可天知道是怎么搞的,佳嫔被排在了头一个承恩,然后就晋位。轮到她的时候,元和帝已经不觉得新鲜了,更发现她们几个还都是山寨货。正版的都被扔去生灰了,何况山寨的?

打死孙才人也想不到是哪里犯了元和帝的忌讳,只得开动了脑筋拼命琢磨。眼前的情景,让她产生了可怕的联想:我说怎么看大家像看死狗呢?原来看上这么个美人儿!您老再克制,那眼神儿骗不了人!看侄子如看死狗,看侄媳妇像看珍珠。

孙才人小心翼翼地看叶皇后一眼,只见她还是面色如常,一团和气地问一对新人生活如何,问新妇在婆家可还习惯。竟是什么都没察觉出来。

孙才人的心思转得飞快,她决定过一时便向叶皇后投诚。皇后有子,妥妥的将来的太子、皇帝,还争p啊?她自己连圣宠都没有!可不得抱着最大的潜力股的大腿么?

再看元和帝,终于忍不住跟侄媳妇儿搭话了,说的还挺正经的:“听说你师兄也去喝喜酒了?”

瑶芳答道:“是。师傅一生弟子虽多,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个照应的。”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孙才人的意料,元和帝竟开始与侄媳妇讨论起修道的事情来了!要不是元和帝的眼神不对,孙才人都要以为之前是自己的错觉,元和帝关注侄媳妇只是为了长生不老了!

这都是什么走向?

有此一问的不止是孙才人,还有瑶芳。瑶芳一抬眼就看到元和帝的面色不大对了,明显是嗑药嗑多了!这样的脸色,上辈子至少得在五年之后,元和帝丹药吞得很多了,才会显现出来,比如唇色发暗透着清淡的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