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微诧,旁边的张典已经替我反责道:“高蔓,你无礼拦阻,妄言垢人,居心险恶,用意何在?”

高蔓嗤了一声,锐声道:“我自跟我父亲替我相的未婚妻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他的话在我耳里打了几个转,我才体会到其中的意思,惊得我差点一头撞到街边的酒旗杆上:难道这就是黄精嘴里,老师替我相中的人?不可能吧!

“高公子,你弄错了吧?”

“我怎么可能弄错?我父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念叨,说你定是房能叫我收心养性的贤妻,已经几次找你老师说亲了。”

“这不可能!”我莫名其妙,费城侯高适的大名我是听过,但活人我却没见过。他怎么可能突然就知道我这么个人,还找老师提亲?

高蔓却不理会我的惊诧,只走近前来,用十分挑剔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好几遍,连连摇头:“云迟,我父说你必会是我的贤妻,可你知道做我的贤妻要有什么条件吗?”

这小子敢情以为我想攀侯府高枝,将我看成任由他挑挑拣拣的物件了。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后面这句话我还没说,高蔓已经把我的话截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要做我的贤妻,她必须要有毛嫱之姿,西子之色,褒姒之娇,息姬之艳,嫘祖之能,齐嫫之德,乐妻之贤……”

他一股脑儿地说下去,听得我和张典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铁三郎直接了当地骂了一句:“这小子失心疯。”

张典则含蓄了许多:“有这般姿容德行的女子,早入了帝王家,几时轮到这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我初时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激得有点火气,但听到后来,却是啼笑皆非,等他说完后便强撑着笑问:“高公子,云迟固然不知你要择妻的标准,但云迟择婿的标准,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要不要听听?”

高蔓愕然,我也学他刚才的表情,根本不管他,只管说自己的:“我要择的夫婿,要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年要满二十二岁 ,身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

张典和铁三郎这时候极有默契的看着高蔓,一齐摇头,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嗟叹。

高蔓微一错愕,突然叫道:“慢,你这是前汉孝武朝东方朔的妄言,怎能当择婿标准?你分明是存心戏弄人。”

他说的那些择偶条件,又何尝不是戏弄人?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拱手道:“高公子,天上的飞鸟,不能与水中的游鱼相交;昆仑的玉石,也不能配东海的沉沙。云迟自非如君所欲的良配,公子也非云迟心中的佳偶,长辈一时戏言,何能当真?你我就此相别,但愿此后莫再相见才好。”

第二十二章 疑问

别过高蔓,我和张典铁三郎都收了方才戏言的轻松愉悦,都沉下脸来。

“云姑,你自回家去吧,我替你打听一下范先生究竟替你相了什么样的人家,对方的人品如何。”

张典一指高蔓那厢,眼里怒意难掩:“云姑,以你的人品才学,若要你屈尊嫁予那样的无知小子,直如鲜花插在牛粪上。”

铁三郎在旁边接了一句:“错,那小子连牛粪都算不上,最多是粪坑里的臭石头。牛粪还能养花,臭石头除了熏人可再也没什么用处了。”

原来铁三郎这日常口舌笨拙的人损起人来,是这么刻薄恶毒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无语。

张典快步离去,铁三郎却催我还家。

我想到刚才碰到的高蔓,心里不舒服,却不想回家:“铁三哥,咱们去找间酒肆喝了酒再回去。”

铁三郎听我提到喝酒,有些意动,却又为难:“咱们现在哪来的钱买酒?”

我哑然,想了一想,才记起一件事来:“前面的杜康酒肆是跟我家医馆来往日久,关系亲密,挂账不成问题。咱们今天先去喝酒,月底有钱再结账也不迟。”

杜康酒肆位在北阙甲第与西市在近横门的交连之处,据地甚广,却是一座四合院,院子里假山园林别致风雅,房屋以抄手游廊沟通,却是消暑避寒的好去处,平日里客似云来,十分热闹。

我为了得到大量的医用酒精,将蒸馏酒的方法教给酒肆的酿酒师。如今医馆跟杜康酒肆属于密切的合作伙伴,两方来往密切,那掌柜的却跟我相熟,见我带客上门,觉得十分意外,笑道:“云祇侯是来找范老大夫的吧?”

“不是,老师也在这里喝酒?”

我有些诧异,就想去找老师问问自己的婚事,那掌柜听我问,便笑:“是啊,范老大夫今天兴致倒好,居然是和平舆王殿下一起来的。”

这个时代还留有春秋古风,没有把治下子民当奴才教导的恶习。长安城的民众虽然还没有尊严与人格这样清晰的概念,但实际上却十分自矜身份。如果不是奴婢出身的人,对王侯公卿虽然也守礼敬畏,却断不会奴颜婢膝。

平舆王来这平民酒肆里喝酒,他们除了派最好的店伴和舞乐伎之外以示尊重外,并不会特别的奉承,说起来顾忌也不大。

这种属于强国、自由民才有的心理,我初脱奴籍起出宫禁时还十分感慨,现在却只觉得平常。听说老师跟平舆王在一起喝酒,我便收了去见老师的念头,笑道:“既然老师和平舆王在一起,我就不打扰了。劳你另替我和铁三哥寻个清静些的屋子吧。”

“好说,我叫个哥儿领你们去。”

掌柜的唤了个手脚伶俐的店伴,将我和铁三郎领到四合院最深处的小雅间里。我问了铁三郎想要的酒馔,便下了牌子:“给铁三哥来两斤小牛腰肉,两份汤饼;给我来两份时鲜果子,两份新酿蜜脯。给铁三哥打两斤冬藏的新酒,给我温半斤青杏酒。”

这杜康酒肆酿的果酒有股十分适合女子口味的酱香,我都有点酒瘾。铁三郎的酒瘾比我只大不小,酒馔上来,他二话不说,先倒了两碗足有八九两,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解了馋虫以后,才一拍案几笑道:“没得说,这名店酿出来的酒就是不一样。唉,我要是讨婆娘,定要讨个会酿酒的。”

我忍俊不禁:“酒是官榷之物,你要敢私下酿酒,就别想吃酒了,先到官中吃荆条吧。”

提到荆条,铁三郎脸上突有古怪之色,笑道:“云姑,前两天武子找你拿跌打药酒,又不说哪里受伤了,其实那小子是跟他婆娘吵架……”

我吓了一跳:“他打小弟妹了?”

“没的事!是武子被罚跪荆条,膝盖和小腿肿着呢!”

我被这话噎了一下,忍不住抚案大笑:武子是期门卫的火长,一身武力,他那才十四岁、身量都还没抽出来的小妻子就是有十个捆在一起,也别想打赢他一条胳膊。可他居然会被妻子罚去跪荆条跪得膝盖肿,这可不是一般的怕老婆。

两人正说些市井街头的杂碎趣事,方才给我们上菜的店伴突然引着个葛衣仆役打扮的人敲门进来。那仆役伏身行礼,笑道:“请问姑娘可是太医署的女祇侯云姑娘?尊师范老大夫就在肆中的西楼甲二室里与家主平舆王宴饮,听人言姑娘也来了肆中,特命仆来请姑娘过去同饮。”

我和铁三郎惊诧无比:平舆王齐勰是天子早亡的叔父南阳王娶了太后堂姐后的独子,虽然他本身没有什么才能,是个只封了虚衔的亲王。但论到血统和身份,却是真正的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其显赫并不比裂土居国的诸侯王差。

老师与平舆王宴饮,居然派人来叫我,这事实在奇怪。我细看那仆役的表情,隐约觉得他也在打量我,更觉不安,问道:“未知王爷有何要事?”

那仆役从容回答:“好教云姑娘得知,并非王爷钧旨召您,而是尊师范老大夫传令,让您前往。”

若是平舆王来召,我自当设法推托。但老师的传召,我却不能不去:“铁三哥,你在这里自饮,我去看看老师。”

老师和平舆王宴饮的雅间就在我和铁三郎侧对面,湘帘半卷,里面细乐柔婉,舞袖旖旎,老师和平舆王都正凝神听乐观舞。那仆役领着我轻轻地走进室内,也不扬声,示意我先在下首虚席上坐了,静待曲罢舞歇。

我先看了一眼老师,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更觉奇怪,目光悄悄转动,向尊位上的平舆王看去。

平舆王侧卧在青竹席上,一身泥金滚边的石青云锦宽袍松散铺开,我一看到他的脸,顿时全身一僵——他的长相,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是了,平舆王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哥哥,母亲是他母亲的堂姐,这既是堂兄弟也是表兄弟的两个人,身上流着近半数相同的血液,长得相像,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不是他,只是相像而已,不是他。

他的肤色要比平舆王黑;他眼睛要比平舆王小;他的眉毛要比平舆王浓;他的鼻梁要比平舆王的直……还有,平舆王敷粉施朱,穿着明艳华奢;但他却从未有施朱着粉的举止,穿着的颜色都遵循着五色更替的原则,从不着非正之色。

我已半年未见到他,可脑中竟是如此自然的浮现出他的影子,并且他的容貌竟在记忆里显得如此清晰,一见到平舆王,很自然地就将二者细微的差别之处都一一比较了出来。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然狂跳,剧烈得让我一时平复不了,只能低头,深深地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停止,尊位上传来一个拖着长腔的声音问道:“范先生,那就是你的弟子,咱们朝中头一份儿的女祇侯么?”

“正是小徒。”

我伏身顿首,顺着老师的话给平舆王见礼:“云迟拜见平舆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赐坐。”平舆王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但我在他的表情里却看不出多少善意或者恶意,似乎掺杂着好奇、失望、疑惑等评估性十足的表情。

我又向老师行过礼,这才在老师下首的席上坐了,再看了老师一眼,见他的表情里依然没有什么暗示,不禁有些心中惴惴。

“云迟,你听过刚才的歌,看过刚才的舞了,觉得怎样?”

“好听,好看。”

我回答得平淡,唯恐让人看出自己刚才的走神。

平舆王听到我的回答,哈哈一笑:“就是这四个字?没有别的好形喻吗?”

他的笑容让我心头震动,回答更是谨慎:“云迟不通曲律,分不明乐器名称;不懂舞蹈,看不清舞艺之韵。只知道看这舞蹈悦目,听这曲子动听,却不知道要怎么形喻才恰当,所以殿下垂询,云迟就只有这四个字可答。”

平舆王的脸色微沉,问道:“你不通曲律,不懂舞蹈,那你会不会文章辞赋?狩猎游乐?”

他这问题太令我摸不着头脑了,我平声回答:“云迟愚笨,那文章辞赋是写不来的;至于狩猎游乐,更是一窍不通。”

“你不通曲律,不懂舞蹈,不会文章辞赋,也不会狩猎游乐……”平舆王本来只是微沉的脸色此时全都落了下来,连脸上的胡粉也不能掩饰他脸色的变幻。

我忍不住又看了老师一眼,但还是没有从中得到什么提示。

幸好平舆王是个被娇宠惯了的王爷,脸色一沉,心里一不高兴,皮笑肉不笑地冲老师打了个招呼,居然起身就走了。

我心里虽然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但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龙子凤孙,却也没有多少奉迎之意,全不赔礼,只等他走了,才坐到老师面前,凝声问道:“老师,您先替我相了个轻薄小子,现在又要我来见这么个王爷,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十三章 释怀

“阿迟,这么些天,我一直在想,要给你选择什么样的夫婿,才能叫你一生快活如意。”

老师的回答,让我更加莫名其妙:“可无论是高蔓,还是平舆王,都断不会是弟子的良配啊。”

老师叹了口气,反问:“那你以为,什么样的男子,才是你的良配?”

我怔住了。

天下哪个女子没有在心里幻想过白马王子?可白马王子在女子心目中,到底只是个虚幻的符号,落到实处,往往会变成所见过的男子中最合自己心意的那个人的形象。

在我心里,最合心意的那个形象已经出现了,却偏偏是无法作为婚姻的憧憬对象的人。

所以我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叫适合我的良配。

“老师,我一面行医,一面寻找,总有一日会有人让我心动心许。那自然就会是我的良配。”

老师挥退歌舞伎,眼里透出一股属于沧桑的睿智来:“阿迟,不是老师糊涂,而是以你的性子,普天之下,未必能寻到良配。”

老师的话听得我心里也不高兴了:“老师,您这话夸大了吧!”

普天之下都寻不到良配,那岂不是咒我孤独终老?

老师轻轻地在我手背上拍了拍,摇摇头:“阿迟,你是个聪明的傻孩子,有很多事你看得清,想得开,却放不下。”

许久,老师缓缓地说:“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要给你择婿,如果找不到胸怀宽广,能海纳百川的大智,那就索性替你找个愚昧无知,完全不晓天高地厚的大愚。”

原来,老师替我择婿,竟是定的这样的标准!我顿时目瞪口呆。

老师低头看着我,问道:“这种天差地别的择婿标准,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其实……并不奇怪。”我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叹道:“孩儿知道自己的性情其实非常执拗,如果嫁的夫婿没有海量大智,容不得孩儿抛头露面,婚后必成怨偶。所以,老师就想索性选一个完全没有能力的人,好使孩儿即使成婚,也不受人制,依然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

我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心里微微发酸:“如今孩儿身边也不是无人,难道老师认为他们都不行吗?”

“是不行。”老师将案上的酒杯挹满酒,略显冷淡地说:“那些字也不识得几个的大老粗,粗言鄙语无数。现在他们身份低于你,有求于你,得在你面前收敛行迹,所以你现在才能跟他们相处。如果你屈身下嫁,身份一变,他们定会口无遮拦。这样的粗汉愚夫,即使他们不敢拘束你,可你难道就能忍受自己名份上的夫婿是这样的人吗?”

我默不作声,掌心里却出了一层薄汗。

老师这话的锋芒,实在太利了,一刀下来,立即见血。

我确实喜爱铁三郎他们的豪爽粗鲁,但那种喜欢,只能算作“休闲”式的喜欢。偶尔相处,觉得有趣亲切;但要我长久与那种豪爽粗鲁相处,即便仅是顶个名份,那也万万不行。

“本来这群人里,有个张典堪堪一提,可他的却是前朝武将世家败落的遗种,有恢复祖上荣光之志。你若嫁他,免不得要替他筹谋策划,于你的本性大相违背,还不如不嫁。”

“那么,老师以为高蔓合适吗?”

“当然。高家几乎历代都有子弟得以尚主,女子当家,养成了对女子不加轻鄙的风气。高家男子素来不强求妻子温驯听话,只要女子行事有理,便不予干涉。甚至于他家对夫妻不和,即分院别居之事习以为常。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就算丈夫再不争气,总也委屈不到你。”

敢情老师替我择婿,连可能夫妻不和的后路也考虑到了么?

假如高家真有这样好的环境,那我方才开罪高蔓,实在是大不智之举。我就算看不中他的人,那样的家庭环境也十分令人向往啊!

我摇摇头,又想起平舆王的事:“老师为什么要我见平舆王?”

“平舆王是个酒色王爷,也不知从哪里听到我在替你择婿的消息,突然就想见见你。”老师看着我,慢慢地说:“而我想看看你,在面对与……他长相相似的人时,能不能慧心不乱。”

原来老师竟是这样的用意,我心头一震,说不出是恼是羞是怒是惭,五味陈杂纠结。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我才涩然道:“老师,您多心了。”

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起身道:“我本来和卢郎中约好在酒肆南院吃酒,被平舆王一扯,多半要误了时辰。你自回家去吧,今晚我会在城中留宿。”

“是。”

我待要送老师过去,老师却一摆手:“你方才不是和朋友饮酒么?自去你的,不必管我。”

我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思几番转折,将刚才老师替我挹出的渌酒饮尽,还杯于案,轻声低喃:“老师啊老师,我知你用心良苦。可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不是说忘就能忘,说断就能断的啊!”

一个理智冷静的人,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控制自己的思想——然而,那心间偶然闪动的情愫,来是无迹可寻,却如何防范得了?

夏日院中的花木葳蕤,昌蒲青葱,我走出雅间,看到外面一簇开得艳盛的翠雀草,忍不住隔着廊栏伸手抚了一下,心有所感,叹道:“花开花谢需时日,此心此意难为情。”

老师拿平舆王来探我的心思,实在是大错特错,除了让我被逼得太急,反而陷入了危险的情境外,于事无补。

翠雀草花瓣初展,未到凋谢之时,我的手没有刻意收敛力道的触到它,它也不随指散落,依然紧立枝头。

我看着这柔弱但却不肯随我的意落地的花朵,收回手指,微微苦笑,转身向严极所在的雅室走去。

这一走动,我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道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随着我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我?

我脚步停止,忍不住转头向目光投出的方向看去。

我一回头,那目光便倏然收了。

看方向,那看我的人,可能就在老师和平舆王所坐的雅室旁侧。

我心中一凛,转身快步向那间雅室走去。雅室门紧闭,低垂的窗纱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雅室与我和老师刚才坐的位置只一墙之隔,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听曲观舞,留神细听,我和老师说的话,岂不是全都要落进他耳里?

我心一紧,扬声问道:“在下斗胆请问,室内是何方雅客?”

室内无人回答,里面却“咚”的一声,似是有人将酒杯放回案上时,由于心绪杂乱,手力拿捏不准,放得太重。

我的心被那“咚”的一声响惊得提高了一下,呼吸一滞,一股属于女性特有的直觉,令我猛地冲到室前,推开了室门。

门内还垂着一层纱幔,纱幔隔着,一时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人。

可心间那女性特有的直觉,却已经告诉了我,那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能这样叫我心跳如鼓,直觉的想要接近,但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这样的惊慌,到底是怕他听到我和老师的谈话,还是怕见到他,又或者是太想见到他?

靠得近了,便能看见室内那人坐在案前,腰身挺得笔直,仿佛与我一样,都因为紧张而全身绷紧,以至于想将身势放柔和一些,也是不能。

我呼了几口气,才伸出手去,想将纱幔撩起。可那只做惯了手术训练,素来平稳的手,此时却微微地颤抖,分明不听我的使唤。

薄薄地纱幔在我指尖,随着我的手指的颤抖而微微浮动,但我却始终没有将它撩起,可我也没有将手收回来——撩开,我不想;放下,我不甘。

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在刹那,有人替我解开了犹豫:“别动它。”

这声音我能听到的机会不多,然而由于心里不知不觉的想得多,以至于它入耳明明陌生,但心里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熟悉。

我凝滞的手终于收了回来,刹时间有些种全身虚脱的感觉,心里所有错综交织的感觉,都汇成了一声叹息:“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室内的人没有回答,我在纱幔前坐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个月,楚国王庭未向朝廷请示,就自行颁发了一道开科取士的政令,在楚国境内自行任官,我想来民间听听议论。”

我怔然不解,重复问了一句:“楚国王庭开科取士?”

朝廷目前任命官员,采用征辟、荐举、恩荫三种。其中荐举法除了官员推荐其所知的能人以外,还包括自忖有才者往公车署投书自荐求职。

这种形式的自荐,不拘门第,自荐者需要书答公车署中天子所设的题目,也带有一定的考试性质,但还不算正式科举。

由于自荐者如果并无真实才能,往往会被治以欺君之罪,所以真正以自荐入官的寒门弟子极少。楚国王庭开科取士任官,这是摆明了要与朝廷目前任官多为世家子弟的制度抗衡,争取寒门士子的支持。

开科取士的政令,楚王明目张胆的发布出来,那是明说他已经不再掩饰独立之意,正式的于中央政权形式之外另立一套行政制度了。

我悚然一惊,问道:“民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