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弦歌对布谷道:“别理他。他是个人来疯。”

布谷掩嘴好笑。细看这庄羽二弟有个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细皮白肉,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杨弦歌看见两人都笑咪咪的,不知怎么不高兴了,转眼看见那五六岁的男孩子跑上竹桥,喝道:“还不快去看着小三,当心他掉下去。”一句未完,那孩子已经从竹桥上一处破掉的洞里摔了下去。三人吓一下跳,齐往竹桥上跑,那孩子不知怎么没掉下去,给卡在竹桥当中,这一来人在半空中荡着,登时哭声震天。

庄羽和杨弦歌一边站一个,想把孩子从洞里拉出来,谁知一拉之下,孩子哭得更凶了。弦舞急道:“小三,别哭,姐姐在这里呢。”

布谷冷静地道:“别硬拉,当心截进肉里。”从竹桥缝里看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洞下面大大上面小,这样,弦歌,你和二弟把洞边的竹条掰开一点,弦舞,你扶着小三,等他们一掰开,你就把小三往下摁,我在下面接着。”说着跳下桥去。

杨弦歌道:“你行吗?”

布谷道:“没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水里的事我最在行。”

杨弦歌应道:“我倒忘了。来,二弟,弦舞,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用力。”两人把孩子身边的竹条往旁边分开,弦舞小心把孩子的两条手臂顺直,嘴里道:“小三,别怕,哥哥姐姐都在这里呢,等你出来了,我把我的野鸡翎子送给你。”

小三抽抽泣泣地道:“两支都要。”

弦舞道:“你个小坏蛋,真会挑时候,两支就两支。”趁他分心,轻轻一松手,孩子朝竹桥底下掉去,布谷看得清楚,张开手臂将孩子抱在怀里。她本来在手里赤着脚站得稳稳的,不想被孩子这么一冲撞,两人一起摔在河里,

布谷也不惊慌,她在水里,便如同鱼儿一般,一转一侧便凫了出来,双手紧紧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上岸。那三人都跑到河边等着。

弦舞接过孩子,忙问道:“小三,有哪里痛,快告诉姐姐?”

杨弦歌摸摸孩子的手臂腿骨,道:“没哪里伤着,”揭开衣服,道:“腰里擦破点皮,还好还好,不要紧。”转眼看见庄羽呆呆地看着一身湿透的布谷,咳嗽一声道:“二弟,你来抱着小三,弦舞,你去照看一下布谷。”

布谷被他一言提醒,猛省起自己湿淋淋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羞得满面通红,忙蹲下身子。等两个男人都转过身去,小声对弦舞道:“弦舞,帮我收两件衣服。”

* * *

杨弦歌坐在官厅衙门的大堂上,看着堂中的一对年青夫妻,门口两条长凳上还坐着的七八个人。心想:今天人不多,一会儿就可以听完。每月的初一十五,是土司衙门开堂的日子,黄石寨的寨民,以及别的寨子间有了纠纷,都可以来请土司公断。

而眼前堂上站着的小夫妻还气鼓鼓的各自别开脸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杨弦舞叹口气,笑着道:“还没吵够啊?要不先歇歇气,坐一下,听听别人家的?”朝坐着的一个老人道:“二爷,你今天有什么事?”

那个二爷说:“我没什么事,就是隔壁老三家的一个南瓜长到我的院子里来了,你种南瓜就种到地里去,干什么跑到我家院子来?”说着一脸的不高兴,歪着头斜看着坐在另一条长凳上的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笑眯眯地道:“它又不是一天长出来的,你早干什么去了?”二爷道:“早没看见。”笑眯眯的老人道:“什么没看见?这么老大的南瓜叶子会没看见?你不过是想捡我两个南瓜吃,巴不得它长到你院里去。你上个月二十三就摘了一个煮了吃了,这个想留着长长大再吃,还藏起来怕我瞧见,没想到它长得太大了,拿不出来了,就才跑来告我的状。哼,偷鸡不成蚀了把米。”这老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得意,抱着膝盖笑着看二爷气乎乎的脸。

杨弦歌也笑道:“三爷,就你别气二爷了。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明白?”

三爷笑呵呵地说道:“这老二爱占小便宜大家都知道的啊,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南瓜,有一根藤爬到到他家院墙上去了,藤上有两个南瓜秧子,他看见了,也不说,等一个长大了就摘了吃了。我闻到他家煮南瓜的味道就对他说,老二,我家的南瓜甜吧。这老砍头的,硬说今年还没吃过南瓜。我也懒得理他,不就一个南瓜吗?你们猜猜他干了什么?他拿了一个罐子把另一个南瓜藏在里面,还拉了两片叶子盖住,不让我看见。”

说到这里,杨弦歌哈哈一声笑了起来,其他的人也笑得指着二爷,那吵架的小夫妻也背着脸偷笑,三爷自己掌不住也笑了出来,只有二爷板着脸,两眼看着屋顶。

三爷笑道:“没想到南瓜长大了,罐子的口小,南瓜取不出来了,要吃南瓜,就要摔破罐子,不吃南瓜,过两天罐子就要被南瓜撑破了。这老二,不想摔破罐子,又想不出办法来,就来这里胡攀乱咬,硬要怪我不该把南瓜种在院子里。真好笑,哪家房前屋后不种南瓜丝瓜茄子豌豆?你是不是想吃了我的南瓜还要让我赔你一个罐子?”

大堂上笑成一片,都道这二爷小气财迷得又闹笑话了。杨弦歌听见身后间壁也传出低低的吃吃的笑声,知道是弦舞又在偷听他坐堂了,说不定布谷也在。

杨弦歌忍住笑,说道:“二爷,我有办法,回头我就上你家去,我保你吃上南瓜又还你一个好好的罐子。”

二爷道:“真的?”杨弦歌道:“骗你干什么?”二爷不放心,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杨弦歌道:“我上午这里有事,下午去,晚上你就又有南瓜又有罐子。不过我有个条件。”二爷警觉地问:“什么条件?”杨弦歌道:“你得请我和三爷一起吃这个南瓜。”二爷想了想,说道:“好。我就下午等你来。”站起身就走了。

三爷笑呵呵的也站起来,道:“我也回去了。大伢,你想做和事佬?这老二一辈子都占便宜占惯了,你就该让他吃点亏,长点记性。”杨弦歌道:“三爷,我让他请我们爷儿俩吃饭喝酒,完了还要谢我。”三爷笑道:“我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好了,走了。”拍拍衣服,背着双手出去了。

杨弦歌敛起笑容,问那小夫妻:“春哥,春嫂,你们到底为什么吵呢?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小伢也才满月,正是高兴的时候,会有什么事要吵到这里来?”

春哥耷着眉双手一张,无话可说。杨弦歌只好对春嫂说:“嫂子,你刚出月窝子,身子还没养好,出来吹了风,回头生了病,小伢怎么办呢?你别站着了,快坐下吧。春哥,嫂子刚下床的人,怎么能这么站着?”

春嫂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兄弟,他要是知道心疼人,我就不来这里了。我坐月子,让他煮饭洗尿布,他一点不动,我没办法,只好自己起来做。咱们苗寨的规矩是这一个月男人要做女人的活,他不从规矩,我只好来请土司老爷公断。”说着又哭出声来,一边摇着婴儿。

杨弦歌听了走下堂去,请春嫂坐了,转身对春哥道:“哥,你怎么不帮嫂子做事?嫂子生完孩子多辛苦,怎么不让她休息?”春哥木着脸不说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一个男人,哪能做那些?再说我也不会。”

杨弦歌叹气道:“哥,你是知道咱们苗人的规矩的。”回身坐在堂上,正色道:“春嫂,你且在土司衙门住一个月,这一个月,杨春自己生火煮饭,不得到别家搭伙。春嫂住在衙门里的开销,还要由杨春负责。你有两个选择,一嘛缴来春嫂一个月的口粮,二嘛把河上的桥修一下。你选哪一条?”

杨春嗫嚅了几下唇,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修桥。”杨弦歌道:“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修桥。嫂子,你到后面去找弦舞,她会告诉你住哪里的。”杨春看一眼老婆,低着头拖着步子出去了,春嫂抱着婴儿转至间壁后,杨弦歌听见弦舞的声音说:“嫂子,这春哥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对你?哟,这小孩可真可爱,还会笑呢。”隐约听到布谷在问:“取名字了吗?叫什么?”

杨弦歌微微一笑,问长凳上坐着的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事?”有人道:“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杨弦歌失笑道:“热闹没了,大家散了吧。都回去帮自己老婆做点事,别等人家告到这里来,丢脸就丢大了。”众人哈哈一笑,慢慢走了。

杨弦歌等大家走完,环顾这石头建造的土司官厅,不知这样邻里纠纷夫妻吵架的太平日子还有多久,这“改土归流”会给这湘西诸寨带来些什么?苗家的男人们会不会不种南瓜不修桥,要拿起弓箭鸟铳来打仗?

吃过午饭,等大家都午睡去了,杨弦歌悄没声地溜进厨房,果然看见布谷还在厨房里洗碗,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是杨弦歌,眼睛扑闪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一直在土司家煮饭的大嫂在刷洗锅台,看见杨弦歌进来便问:“要什么东西吗,大伢儿?”

杨弦歌道:“是,我要点糯米,还要点腊肉。”大嫂洗干净手去舀米切肉,布谷笑着问:“你要这个做什么?”杨弦歌道:“去把三爷的南瓜从罐子里拿出来。”见布谷笑,又道:“你跟我一起去吧,正要你帮忙呢。”

布谷眼睛一亮,道:“好啊。我还真想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取出来。”杨弦歌点点头,接过大嫂用干荷叶包的一小块腊肉和一只竹筒装的米,对大嫂说:“你告诉我娘,我们晚饭不回来吃了。”大嫂笑道:“去吧,带妹子去玩玩,别整天在这里帮我做事了,来了这些天,一天也没停过手。”

布谷也笑道:“我在这里白吃白住,这点事总要做的。大嫂你做了这么多年,也一天一顿都没歇过呢。”大嫂道:“哟,这你不能跟我比,你来是客。”布谷不好意思再说,只好笑笑,取干净水洗了手,迟疑了一下又说:“叫上弦舞吧。”

说到弦舞,弦舞就出现了,从窗口探出一个头来说道:“布谷姐姐,还是你好,玩也记得带上我。大嫂,你跟我妈说,我和哥一起去办二爷三爷的事去了。”杨弦歌无奈,只好说:“哼,也带你去。”

弦舞得意地一笑,拉了布谷就走。出了土司府,杨弦歌道:“弦舞,你们先去竹林滩那边等我,我去把二爷的罐子拿来。”弦舞瞪大眼睛问:“要在河边才能取?”杨弦歌但笑不语,把荷叶包和竹筒交给布谷,自己往寨子里去了。弦舞摇摇头,带了布谷下山。

走出一程,到了河边,有一片老大的竹林,河滩边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竹林下浓荫森森,竹梢摇风,竹叶的清香阵阵飘散,夏日的暑气被一扫而空。弦舞欢呼一声,脱下鞋子拉高裤管走进浅滩里戏水。布谷在一块平坦的大鹅卵石上坐下,抱着膝盖含笑望着弦舞。

过了一阵,布谷困意上涌,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弦舞玩了一会儿,见布谷靠着石头睡着了,也过去把头歪在布谷膝上合上眼睛。布谷似醒非醒地搂着弦舞的肩膀,又睡着了。

杨弦歌拿了罐子,右胳膊弯里还抱了一小捆干草,到了河滩看见妹妹和布谷相依相偎靠着石头睡觉,不觉呆了一下。弦舞即使睡着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淘气;而布谷是在睡梦中眉尖也是微蹙着。两个少女不过相差一岁多,但布谷却似要大上弦舞好几岁。杨弦歌看着布谷,不觉满是柔情怜意。

他轻轻放下罐子,坐在一边,把腋下的干草抖松,拿出一束分成三股,打起草绳来。河水哗哗地流,竹梢沙沙地响,小虫在身边嗡嗡地飞,手里的草绳一点点的变长,杨弦歌打着草绳,一时看一眼布谷,心中有说不出的安宁喜乐。

布谷梦里被什么东西扰醒,摇了摇头,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一只蜻蜓在她脸上飞来飞去,她挥挥手将蜻蜓赶走,转眼看见杨弦歌坐在一边,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有些慌乱地道:“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杨弦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把目光停在布谷的脸上,见她醒了也没移开。布谷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杨弦歌伸出一只手去,慢慢握住布谷的一只手。布谷轻轻挣了两下,杨弦歌微微加重些力道,不让她挣脱。布谷面热心跳,又害怕惊醒弦舞,只得让他握着,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微微抬起眼睛,迎向弦歌。

弦歌伸出另一只手抬起布谷尖尖的下巴,手指顺着下颏滑上去,触摸阳光下半透明的耳垂。布谷将脸微微倾侧,让脸颊落在弦歌的手掌中,缓缓闭上眼睛。杨弦歌心中似有一千只蝴蝶在飞舞,欢喜得眼前都黑了。

忽然弦舞在梦中咕哝了一声,两人惊得睁开眼睛,忙松开手。杨弦歌强自镇定心神,打起草绳来,那手却不听话地抖个不停。布谷等脸不那么烧了,轻轻摇醒弦舞。

弦舞朦朦胧胧地醒来,口齿不清地道:“布谷姐姐,我睡着了吗?”布谷轻笑一声,道:“睡着了,还说梦话呢。”弦舞将头往布谷怀里埋得更深些,道:“我不信,你骗我。我说什么了?”布谷笑笑不答,转头看一眼弦歌,两人相视一笑。

杨弦歌道:“弦舞醒醒,别睡了。我这里草绳都打了这么长了,你们把南瓜洗洗,我们来煮南瓜吃。”弦舞好奇地问:“怎么煮?”弦歌道:“你看着就明白了。”

布谷把弦舞的身子靠着石头,斜过罐子往里装了些河水,又抓了两把细砂放进罐子与南瓜的缝隙里,摇晃着清洗。那南瓜已经长得撑满了罐子,若不是罐子是长圆的,南瓜是扁圆的,就真的要连成一体了。布谷回想起二爷和三爷的争吵,仍忍不住好笑。

洗干净罐子的内膛和南瓜的外皮,杨弦歌的草绳也打好了,这根长绳有一掌宽,几丈长,在地上盘成一卷。弦歌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递给布谷道:“你把南瓜的蒂切开,把瓤掏出来,我去抓几只青蛙。”

布谷抿嘴笑道:“我明白了,你要做个南瓜饭,用草绳慢慢把南瓜焐熟。”弦歌点头赞道:“真聪明。”布谷扬眉一笑,拿了刀子切南瓜蒂。弦歌卷起裤脚扳起石头找青蛙,弦舞问道:“你知道我哥要做什么了?”布谷点点头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说话布谷已将瓜蒂切出,用手掏出南瓜瓤,打开荷叶包,把腊肉也洗了,在石头上切成小丁,放进瓜肚里。再拿过竹筒,一只手盖在米上,让河水慢慢浸湿糯米,来回倒几下,滗去水,再把米也放进去。这时弦歌也抓了七八只青蛙来,拿起刀剁去蛙头,剥皮去脏,切掉爪尖,斫成两截,也放进瓜肚内,伸只手进去将三样东西混合了,布谷拿起瓜蒂塞住口子。

杨弦歌洗干净手,捧着罐子到河滩干地上,用草绳把罐子牢牢缠紧,从怀里摸出火镰火石,凑着草绳打着了火,让草绳慢慢烧去。草绳打得结实,火烧得慢,一点一点地把罐子烧热,罐子里的东西慢慢焐熟。等草绳燃尽,里面的东西也烂熟可食了。

寻常的罐子架不住高温明火的烧炙,二爷又偏要罐子不破,生南瓜又硬又大,若用刀子生挖死拽,罐子只怕要碎,也亏杨弦歌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只是这样的烧法太费时了,没有两个时辰是焐不熟焖不烂的。

弦歌和布谷初通心意,巴不得在这僻静的河边呆上一辈子,两个时辰算什么,这个下午无穷无尽才好;弦舞到底小些,只要她喜欢的两个人陪着她玩,她就开心了。三人在河滩上直玩到日头西斜,绳火早熄,罐子也不烫手了,才意澜回家。弦歌把腰带解下,捆起罐子负在背上,这个时候的罐子是很有些重了。

三人到了二爷家,二爷正眼巴巴的望着弦歌来,见了弦歌背了个好好的罐子回来,喜笑颜开,伸出双手去接。弦歌道:“慢来,早上说好请三爷一块吃的,还要二爷去把三爷请来。”二爷斜睨着布谷和弦舞,问:“那她两个呢?”弦歌一本正经地道:“她们是我的帮手,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煮什么南瓜。”二爷没法,只好到院子里去叫三爷。

布谷和弦舞吃吃地笑,都道这么小气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弦歌找了五只碗和一把竹筷来,布谷用水洗了。二爷和三爷也进来了,两人看着三个年青人忙活。

弦歌笑嘻嘻地揭开瓜蒂,一股香气直扑出来,腊肉的咸香和南瓜的甜香再混合上糯米的饭香,还有一丝丝蛙肉的清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好闻。三爷赞道:“好手艺,好本事,谁的手这么巧,做出这么香的南瓜饭?”弦歌得意地笑,用竹勺舀了一大勺盛进一只碗里,先递给三爷道:“三爷,你先请,还得是你老种的南瓜好。”

盛了第二碗递给三爷道:“三爷,你老人家别再和二爷斗气,吃了人家的瓜还怪人家的瓜长得不是地方,说出去让小孩子们笑话。”三爷和二爷捧了碗,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唔唔赞好,二爷也不生气了,三爷也不取笑了。

布谷从弦歌手里取过饭勺,盛了一碗,双手奉给弦歌,笑道:“还得亏是杨少司有办法。”说着抿嘴一笑。弦歌双手接过,自相识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布谷俏语打趣,不觉心神一荡。布谷再盛了一碗,递给弦舞,弦舞接过,布谷握着她手轻摇两下,眼中都是感激。弦舞冲她一乐,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布谷等所有人都吃了,自己才盛了一碗慢慢地吃。

昏黄的松枝火把亮光下,弦歌和布谷手捧南瓜饭,彼此目光相触,脸上心上都是一片笑意。

等把所有的南瓜饭吃完,罐子里只剩下一张南瓜皮,弦歌把皮拿出来扔掉,布谷把罐子和碗筷都洗了,二爷仍然有一只完好的罐子。

第四章 白鸟寨寨主

第二天一早,布谷被鸟叫声吵醒。窗外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布谷闭着眼睛听了几声,心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布谷鸟在叫呢?还在迷糊间,忽然悟到那不是一只鸟在叫,而是杨弦歌在学鸟叫。细细辩识声音的来处,不是从院子里传来的,而是从朝东的窗户那边。那边只有一些树,稍远就是山坡了。

杨弦歌不在家里找她,跑到窗户底下去学鸟叫,这已是情人间的约会行为,布谷一时心跳加快,跳下床,抓起梳子胡乱梳了两下,把头探出窗去。方当盛暑,布谷晚上睡觉贪凉,没有关上窗户。

只见杨弦歌站在楼下,靠着一棵树干,抬着头嗫着嘴,学着布谷鸟的叫声“咕——咕——,咕——咕——”地叫,看见布谷的脸,也不说话,又叫了两声“咕——咕——,咕——咕——”,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笑嘻嘻的脸上,看上去又快活又精神,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布谷双靥生晕,也只是看着他笑,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相对着傻笑。过了一会儿,布谷无话找话道:“学得真像,再学一个,学个画眉。”

杨弦歌一笑,嗫唇“啾啾――啾啾――”地叫了两声,得意地望着她。

布谷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又道:“还要。再学个斑鸠。”

杨弦歌放松嘴唇,从喉咙里发出:“鹁鸪鸪——咕,鹁鸪鸪——咕。”的声音,和斑鸠的叫声一模一样。

布谷笑道:“再学个八哥…学个乌鸦,学个水老鸹!”从叫声好听的鸟一直说到呱呱乱叫的,存心给他出难题。杨弦歌一一学来,什么也难不到他。

等布谷再也想不出什么鸟叫声来,杨弦歌又“咕——咕——,咕——咕——”地叫了两声。

布谷脸一红,打趣道:“叫姑姑做什么?”

杨弦歌笑道:“还咕——咕——呢,哪有鸟儿这么晚还在窝里睡觉的?这个时候鸟儿都打好食回家喂小鸟了。我已经去打了野鸭子回来了。”指指身旁的地上,果然有两对野鸭子,旁边还靠着树干放着一只鸟铳。

布谷问:“你是想吃野鸭子了?一大早去打了来?”

“不是。今天是十六,赶集的日子,我打几只野鸭子去城里卖。你跟我一块去吧。”杨弦歌道。

“你带我去赶集?”布谷惊讶了。

早几年,外公身体还好的时候她也跟着寨子里的人去赶过集,后来外公腿脚不便,她便接过了摆渡船。凡是赶集的日子,都是她繁忙的时候,一大早就不停的有人出寨,快中午了稍空一些,等到下午散了场,回寨的人又是一拨接一拨。上船的人有的说今天赚了多少钱,有的翻出新买的东西,脸上都是又兴奋又疲惫,说着一天的热闹。布谷听着很是羡慕。没想到杨弦歌说今天要带她去赶集。

两个青年男女一同去赶集,无疑是向众人宣布了两人的关系。

而布谷一整夜都对昨天下午河边的事疑幻疑真,想得久了都怀疑是不是发生过,还是自己在发春梦?这时猛然间听见杨弦歌说要带她去赶集,更是疑上加疑:怎么就一觉醒来,事情就到了这一步?还是自己睡过了头,当中还发生过什么,却都不记得了?

杨弦歌见布谷愣着不说话,便问道:“不想去?”见她摇头,又问:“嫌太远?”布谷还是摇头,再问:“怕家里人不让去?”布谷再摇头,杨弦歌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怕让白鸟寨的人看见?”布谷这才想起还有白鸟寨的事,脸都白了。杨弦歌暗骂自己不该提起白鸟寨,看布谷的样子还是不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丧气地问道:“不愿跟我一起去?还是又要带上弦舞?”

布谷看他的神情,不觉失笑。她知道杨弦歌一向很疼爱妹妹,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昨天的事真的发生过?他真的抚摸过自己的脸,而自己真的把脸搁在他的手心里过?为什么自己这般的柔肠百转,思前想后,想印证又怕开口;而他竟然一觉睡醒,还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打猎,他难道没有怀疑过这事是不是真的有过?

想到这里,布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带我去赶集?”

杨弦歌愣了愣,才道:“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呀。”

布谷叹口气,道:“就算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你可以去,可以不去;你可以和寨子里的兄弟哥们一起去,也可以和弦舞去;为什么是我呢?”

杨弦歌没想到去赶个集还有这么多种去法,反问道:“为什么是你?我想和你一起去呀。我昨天晚上睡觉前就想好了要和你一起去,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布谷觉得两人越说越说不清,急道:“可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杨弦歌一听也急了,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布谷看他还是不明白,差点哭出来,气苦道:“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就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一个楼下一个窗里地闹着别扭,不知该怎么说清自己的意思,又怪对方不说清自己的意思,杨弦歌一赌气,拎起野鸭子就要走,忽然听见旁边一扇窗户打开的声音,一张脸伸出窗来,却是弦舞。两人这才发现有旁人在场,定是将刚才的话都听了去了,一时都觉得不好意思。

弦舞佯恼道:“好,大哥,你要去赶集,都不想带上我,还一大早地把人吵醒。”看见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又道:“你笨死了,怪不得布谷姐姐要生气,换了我早把你耳朵揪下来了。布谷姐姐问你为什么要带她去赶集,你就回答说因为你是我的情妹子不就行了?真笨!”说着哈哈一笑,跟着啪嗒啪嗒一连串的下楼梯的声音。转眼就听不见了。

杨弦歌得妹妹一言提醒,恍然大悟,笑着大声道:“妹子,跟我一起去赶集!”

布谷听他叫一声妹子,一颗千回百转的心稳稳地落在胸膛里,展颜一笑,如春花初放,艳丽无双:“好。”

杨弦歌虽说很想跟布谷独处,但又感激弦舞给他的帮助,仍然带了妹妹和布谷一起去凤凰县城赶集。弦歌从小就练习着杀伐决断,行事干脆利落,一旦决定了的就马上要去做,既然和布谷互证情感,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而布谷自幼谨言慎行惯了,虽有外公疼爱,终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心气要弱一些。忽然间爱生情长,让她有了少女的娇嗔与慧黠,那也只是在情郎面前,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敢恣意放松的,有弦舞在,她方可在人前轻松谈笑,弦歌愿意带上弦舞,她正求之不得。

在路上布谷问道:“你前日还要我不要在寨子里走动,免得白鸟寨来人看见,怎么今天又让我去赶集?集上肯定会有白鸟寨的人的。”

杨弦歌道:“你现下已是我妹子,情况自是不同。黄石寨庇护一个别的寨子的人,和土司家要迎娶的新媳妇,怎么能一样呢?”心里道:这土司不知还能当多久,如果有朝一日不再是土司,一个黄石寨寨主,一个白鸟寨寨主,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又能占多少上风?如果黄石寨不再是湘西所有寨子的土司衙门所在,白鸟寨还会忌惮吗?但如果布谷不再是逃犯,是成了他杨弦歌的媳妇,田大章再蛮横,又能怎么样?还有,如果湘西各寨和朝廷官兵打起仗来,灾祸难言,布谷一弱质女子,有家可回,有寨可避,无疑是好上许多。

布谷哪里知道杨弦歌的心思一下子转到这么远,还为他的一句“新媳妇”吓一跳。心想这人真是个急脾气,昨天刚吐露心思,今早才叫的妹子,这会儿已经想着婚礼了。自己还真有些跟不上他呢。

偏生弦舞也是个急脾气,问道:“什么时候办婚礼?呀,太好了,这下可以热闹好一阵了。”

弦歌道:“等父亲回来就办。”

布谷再吃一惊,吓得停了脚步,定睛看着杨弦歌。

杨弦歌好笑地拉着她走,笑道:“你怕什么?土司衙门有的是人,要办个婚礼,三天就能准备好。”

弦舞道:“是啊,大哥娶亲的东西早几年就备好了,阿奶和娘都催他好些日子了,他偏就是拖着。咱们苗寨像他这么老的人还没成亲的还真没有呢,你没见你一来她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吗?”

听妹妹说自己老,杨弦歌皱眉道:“我老吗?”

弦舞道:“当然老!你比我大九岁,还不老?我要是找情郎,一定不能大我三岁的。你看咱们寨子里的姐姐妹妹,谁的男人比她们大过三岁的?阿奶就比阿爷小两岁,娘和爹爹一样大,阿婶才比叔叔小三岁。”

杨弦歌没想到在年轻人心里自己已经是老人了,不放心地去问布谷:“我比你大八岁,我老吗?”

布谷头一次看见杨弦歌这么惊慌失措,觉得他的样子真是可爱,抿嘴笑道:“别听弦舞的,你不老,正好。”

弦舞撇嘴道:“呀呀呀,肉麻死了。”

杨弦歌心头一乐,道:“谁让你听了。”

一路说说笑笑,十多里山路转眼走完,眼前横着一道又高又长的青色砖墙,高得比两三层的楼房还高,左右两边望不到头,高墙上有雉垛,雉垛边有官兵站岗,长长的高墙只得几个城门,每个城门又有兵丁把守。杨弦歌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揽着布谷,穿过一丈宽的城门洞,心里想的是:就算湘西各寨联合起来,又怎么攻得破这么牢固的城墙?只要城门一关,雉垛上不停地射下箭来,下面攻城的人还会有命在?

弦舞走过城门洞,回看一眼,随口问道:“这墙有多长?”

杨弦歌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作答:“从黄合城的亭子关到吉首府的喜鹊营,有四百多里长。要是沿着墙底下走,爬山越岭高高低低的,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完。”

布谷听他声调有异,转头去看,见他早些时和气可亲的脸上阴沉下来,眼神也变得捉摸不定。布谷不安起来,轻轻用肘尖碰一下他,眼中满含疑问。杨弦歌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这城墙让人看了不开心。”

布谷点点头,心想他做为湘西各寨的少土司,走进这长期为敌的汉人城里,自然会有些不自在;又想将来这些难以决断的事都要由他来承担,怜意大起,不自觉地用手臂圈在他腰间,朝他微微一笑。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布谷把她的满怀柔情都交付给了身边的情郎。杨弦歌一颗心泼泼地跳动,揽着布谷肩头的手紧了一紧,侧过头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两下,两人心神交会,暗自激动不已。

弦舞早被街道两边的店铺里陈设的东西吸引过去,跳着脚招着手道:“布谷姐姐快来,看这个!大哥,给我买这个!”

两人无奈地一笑,拉开趴在柜台上的弦舞,杨弦歌道:“不着急,等我把鸭子交给罗叔,我背着两对鸭子怎么逛街?”领了布谷和弦舞往集市街走,一边在人流中穿梭,一边不停地把行人从身旁拨开。

离了店铺街,过了桥,转至集市,眼前的吵闹还要胜过店铺的拥挤。按照惯例,每月的初二十六是大集,四乡八镇的人都来买卖东西。乡人挑着新鲜的蔬菜瓜果,鱼虾鸡鸭,趁着清早卖个鲜活,篮筐中的东西卖完了,便去店铺街那边买盐买蜡,修理农具。也有些人长期在集市占个位子卖菜卖肉,杨弦歌口里的罗叔便是。

罗叔在鱼市有个摊位,一排五只大木盆里都是活鱼。杨弦歌挤过去,和罗叔打个招呼,把背后的袋子取下交给他,俯身说了两句话。罗叔点点头,打开袋子,拎出那两对野鸭子。转身拿过一只小号的木盆,倒扣过来,把鸭子放在盆底上,用手掌捋顺乱糟糟的鸭毛,野鸭子们又披着油光水滑的墨绿色羽毛躺在盆底上,看着实在可爱。

杨弦歌离开鱼摊对布谷说:“鸭子就放在这里让罗叔卖,我们先去逛去。”三人离开集市,慢慢回转店铺街,不时停下来买点小零食吃着玩,一路买着日常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

阿奶是抽水烟袋的,杨弦歌去熟悉的烟铺买了上好的烟丝。又在锈铺里给土司娘子和阿婶买了五颜六色好些绣花线,这些线都是布谷和弦舞一束束仔细挑的。两个少女在绣铺里又说又笑又比划地挑着线,杨弦歌百无聊奈地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避开大姑娘小媳妇的偷笑注视。转到绒花铺,弦舞又逼着大哥给自己和布谷都买了几朵花。

逛到银器铺,杨弦歌没等弦舞开口,自己领头就进去了。苗人男子给家里的女人买银器银花银首饰,那是很体面的一件事,一来向人显示他有钱,二来向人显示他是个好男人,会疼女人。苗人女子的银器代代相传,家中有女儿出生,就开始为她添置银器准备嫁妆。日常做事不便佩戴大的银饰,但插在发髻里的簪子、手腕上的镯子、耳朵上的坠子都是天天戴着不离身的。布谷因离家匆忙,并无一件银饰随身,而土司府里的女人自是不同于寻常苗女,又不用做什么事,身上的银饰更多。布谷在她们中间,就显得越发的朴素。这倒不是土司娘子没注意到这个,而是银饰只能由父母准备或是丈夫情人置办,旁人赠与,那是对女孩子家里的不敬。

杨弦歌今日进城,要紧的一件事就是给布谷买银饰。堂堂少土司的情妹子,怎能一颗银珠子也没有?

布谷开始见他挑银饰,还以为是给弦舞买,后来看他一件件的都朝自己身上脸上比试,才知道是给自己挑的,忙道:“不用这些,我自己有。我娘的都在我那里,衣橱里锁着的。我说的是真的,有好些呢。”

杨弦歌想起布谷闺房里的斑竹桌椅,樟木衣橱,那些精致的家具,也都是她母亲留下的吧。如果衣橱里还藏得有银器银饰,也是有可能的,便道:“你那些是你娘留给你的,这是我给你的,不一样的。”

布谷红了脸死命推辞,凤鸟花冠,半月项圈,缨络腰带全都不要,说这些都有了,要两个也没用,只挑了一对麻花镯子,一付扇形耳坠,两只雀儿簪子。其中一只簪子还插在了弦舞头上。

弦舞自己家里的银饰数不胜数,历代土司娘子的积攒堆了几箱子,她自己一套全新的嫁妆也早就准备好了,因此对这个一点也不起劲。布谷送她的她倒又喜欢了,一模一样的一对簪子两人一人一个,这是要好的姐妹间的亲热行为。

布谷对着镜子戴好耳坠子,微笑着摇晃了两下,让耳坠子打着脸颊。杨弦歌看她手势纯熟,知道她说的不是客气话,忽然问道:“你家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多天了,房子又是在寨子外边,万一有人要偷东西的话,怎么办呢?”

布谷茫然道:“我没听说过我们寨子有这样的事,不过我和外公都不在家,那就难说了。外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捎个信给我,真让人急死了。我的那些东西,要不要什么时候去搬过来?照理应该是家里人送来的,没有女儿家自己搬的。”说着险些儿要哭了。

杨弦歌忙付了钱,拉着她和弦舞出了店,低声道:“别急别急,没事的。刚才那个卖鱼的罗叔,就是我安排在城里的耳目,刚才已经说好了,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他到虹桥酒楼来找我们,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我。现在也是吃饭的时候了,我们这就去占个座。这家店生意很好,去得晚了就没空桌子了。”

弦舞也道:“布谷姐姐,你别伤心,你外公一定会来找你的。”

布谷见弦舞也来安慰自己,倒不好意思了,点头应道:“嗯。那我们就去吧。”

虹桥酒楼的生意果然极好,还不到正午,客人已上了七八成了。看座中客人的穿戴,多是城里人和有钱的乡绅,那些赶集卖菜的乡民,多数买个玉麦粑粑南瓜饼裹腹,是不舍得在城里的馆子里吃一顿的。

杨弦歌一走进去,跑堂的马上高声唱道:“杨少司来哉!”掌柜的一听是杨少司来了,忙从账台后面迎出来,笑容满面地趋前拱手道:“杨少司来了?你上个集日没来,我把你的座头一直留到晚上呢。今天我想一定会来,可不就来了。早上起我就叫伙计把你的桌子抹了又抹,就等你呢。”一边说一边请三人上楼。

弦舞和布谷见掌柜的这样一盆火似的招呼,两人对看一眼,布谷要咬着嘴唇才忍住笑意,弦舞早忍不住吐了下舌头。杨弦歌一路和掌柜的寒喧着,推开一个单间的门,让布谷和弦舞坐下,自己才在布谷的旁边坐下来。这个单间不只是在安静的一角,还有两扇窗户,布谷往窗外一看,底下就是碧绿的沱江水。看来这土司家就是不一样,到哪儿都被人另眼相看。

掌柜的道:“杨少司稍坐,下酒菜马上送来。今天多了两位小姐,冷菜就来碟云腿湘莲,桂花凉耦,热菜来个蜜蒸腊鱼,待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送来的新鲜野味,再来给你添菜,其他还是照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