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茛是朱凰的本名。只不过因为朱凰的名声太响亮,所以本名反倒不为人知。”他变得有些热切,“现在你相信了吧,你就是蔻茛,就是朱凰啊。”

“只不过长得像而已。”新颜煮烂的鸭子嘴硬,面不改色的找理由,没敢告诉他自己就姓寇。

第 7 章

新颜不信任伥灯,这样的情绪清楚地从她眼中流出,明白让对方感知。并非针对他的话,而是他的立场和态度。对于一个还没露面就先用药捆住别人手脚的人,大概也没人会轻易原谅的。而且对于一定要将她留下的理由,伥灯的解释并不能让新颜满意。如果真的是要讨好凤凰城主的话,不是应该给予她更隆重的接待吗?新颜再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事情,把一个重要的客人留在餐厅里面,只由管家出面作陪,而真正的主人避而不见,这样的待客之道,放在哪个世界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

“我要见这白隼堡的主人。”

“啊?”

看着对方意外的神情,她冷冷道:“你的主人不会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是所谓的朱凰的话,他不来见我是不是太怠慢了?”

“堡主不理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即使堡中的人,也不常能见到他。”

也就是说这里真正的主人是伥灯,那个所谓的堡主其实没有任何实权。新颜也不是真心要见他,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她此刻半靠在餐厅窗边的一个类似沙发模样的长型软垫上,懒洋洋斜睨着端坐在门口,守住出路的伥灯,用冷笑掩饰心头的焦躁。被困在这里了,真是出乎意料。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要说跟人打架,能不能支撑着走出这白隼堡都是个大问题。

那团灰色的影子,新颜心里就是这么形容伥灯的,她是在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个从头到脚一身灰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即便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也还是直觉地称他为灰色的影子。那团灰色的影子,除了在强调朱凰与她之间的关系时,会稍显因热切而起的情绪外,总体来说态度可以说是相当冷静的。感觉上就像一团染上泥污,变成灰色的雪。新颜这样形容,并且打心眼里相信自己的判断。

新颜不发问的时候,他也就安静枯燥地坐在那里,放任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因为无言的沉默而变得尴尬。很少有人能在与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还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是在家时的新颜,虽然沉静孤僻,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可是作为主人的伥灯,对这样的环境仿佛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没有对话,也能老神在在的枯坐下去。

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耗着,当然是因为对方在等待什么。新颜当然不喜欢眼前的情况,似乎被对方掌握了所有的优势和主动权。可是对于所处环境和导致这样环境发生的原因一无所知的自己,此刻除了无力之外,竟然无计可施。

“你刚才说到的大鹏鸟,好像跟朱凰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既然不能改变现状,至少尽量多的摸清情况,虽然完全不能信任这团染尘的冰雪,蛋她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伥灯盯着她看,仿佛要挖出她真正的意图,过了一小会才反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新颜用尽所有的耐心保持平稳的语调,说:“我跟你说过三次了,再说一遍,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见对方仍然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耐烦的甩甩头发:“信不信由你。”

“好吧。”研判了一会,伥灯扯动嘴角,似乎要在脸上制造出微笑的样子,只可惜在新颜的眼中,那样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无法与笑容产生任何联系。他站起来,向她走来,长长的灰色袍角随着脚步扬起,仿佛凭空起了一阵飞尘。“那我就从最基本的来给你讲吧。”他伸出手,新颜本能的向后靠,可是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眼前一花,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个有着金色凤凰标志的银色镜子就不知如何脱手而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

仿佛看不见新颜对他的怒目,伥灯凝神盯着镜面,手腕微微晃动了一下,新颜仿佛感受到投射在他面上的光线不易察觉的变幻了一下。

伥灯把镜子递还给她,说道:“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一个叫做梧桐原的地方,而梧桐原的中心,就是凤凰城。”

镜子上出现的,是一片丘陵起伏的无垠旷野,从空中俯视下去,在远方天际有一道绵延蜿蜒的山脉。沿着山脉的脚下一周,是黑色高大的城墙,以及高高飘扬的凤凰旗帜。“果然,这就是凤凰城。”新颜低声自语,丝毫也不觉意外。

“凤凰城是这个世界唯一从上古传承下来的势力,所有其它的势力都只有一代的历史。这就是为什么凤凰城会成为支配这个世界的力量。”

新颜诧异的抬起头,“你是说只有凤凰城是世袭,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伥灯漠然地回答,“大概最早创世的那位就是这么规定的吧。”

“你说凤凰城支配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占据着大大小小的地盘,有像白隼堡这样与世无争独立世外的,也有规模庞大独霸一方的。因为不可能传世,所以当势力的主人死后,就会发生动乱战争,有野心的人彼此争夺势力,分裂地盘。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失败的人自然活不下去,但即使打败了敌人,也未必能成功,因为一切都要有凤凰城主的认可,才能成为独立的势力。”

白隼堡与世无争独立世外?新颜冷眼看这那团灰色的冰雪,不予置评。

伥灯继续道:“一切都是以凤凰城主的喜好来决定的,他如果喜欢了,就会允许势力独立。比如白隼堡主就是在五年前取得了他的许可,成为独立的势力。如果他不高兴了,就会出兵征讨那些他眼中的反叛,把冒出头的势力打压下去,三年前南方最大的势力罗河就是这么灭亡的。”

“还真霸道啊。”新颜随口应合着,心中隐隐察觉他话中有些不实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却一时也无法明确指出。“那么,这个凤凰城主的本领很高强啊,从来没打过败仗吗?”

“历代凤凰城主身边,都有如影随形地左右手,为他征讨四方,主宰这个世界。这是两个人,通常一银色和红色凤凰为标志,因为是凤凰城主身边无可替代的人,就好像他的双手一样辅佐着他,所以世称凤凰双翼。”

“凤凰双翼?”新颜低声重复,之前听他提到过,“似乎你说过,什么银凤朱凰?”

“是。这一代的凤凰双翼分别以银色和红色凤凰作为标志,一男一女,被称作银凤朱凰。”伥灯眼中迸出异样光芒,“朱凰就是你。”

“不是。”新颜坚决反对,丝毫不留余地。

伥灯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根本不理睬她,继续道:“银凤,本名陟游,他的坐骑就是大鹏鸟。”

**********************************************

云海翻滚,黑云压城。

被压制在遥远天边的橘色阳光将凤凰城黑色高大城墙的影子,斜斜拉长,城后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匕首一样直插天界。乌云仿佛墨色的瀑布,顺着山峰从天庭奔涌而下,兜头将整座城池连同四下里地无边旷野一同覆盖。朔风横卷,如同震怒中的邪魔,呼啸撕扯着大地上的生灵,连天衰草在铺天盖地的烈风中摇摆挣扎。

一声霹雳,从天庭深处劈下,厚重云层被闪电撕裂,瞬息间照亮暗色的大地。

晦暗的天地间,旷野上,唯一的亮色如风般划过。四头雪白的雄鹿,一驾漆黑桐木战车,向着凤凰城的方向飞驰。驾车的人,全身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笼罩,只有余下一双漆黑闪亮的瞳眸,紧紧盯着前方。当闪电在天空倏忽之际,那双眸子就仿佛被点燃的火焰,迸发出如璀璨星辰一般的光芒。

战车没有密闭的车厢,高大的圆形车顶下,是简洁硬朗,状如浅斗的车舆,一个宽袍广袖的黑衣之人双手紧握横栏挺立其中,即使凄厉狂风也不能让他挺直的背弯曲分毫。狂雨终于落下。珍珠大小的雨点重重砸落,声势浩大的狠狠抽在身上,顷刻就将两个人全身上下浇了个透湿。被雨水打湿的苍白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睛望向远方不知何处,迎面凌厉而来的风将他的袍袖高高扬起,一对金光灿烂的凤凰在袍袖上随风抖动,振翅欲飞。

突然一道灿黄的影子穿透云层,从天而降,箭一般向战车冲过来。

四头白鹿一惊,疾煞住脚步。为首的雄鹿高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如空谷流泉,铮琮铿锵,响彻长野。就在这一顿之间,驾车的黑影已如鬼魅般飞出去,迎向那个灿黄的影子。

黑衣人忽然开口道:“是黎殷,青鸢你让她过来。”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沉静平稳如同私下耳语般,然而在这一天一地的狂风大雨中,平平送出,远在数丈之外的青鸢听在耳中,真真切切,没有丝毫不同。

那灿黄色的影子被青鸢拦住,落在地上,化作一个黄衣女子的模样。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娇俏灿黄色衣裙,轻薄丝绞,迎风招展,竟丝毫不被雨水沾湿。“青鸢姐姐你好厉害啊,刚才差一点就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了。”黎殷拍着胸口抱怨,声音清脆悦耳,如林谷黄莺。

青鸢沉默着。她除了一双眼睛,整个脸都被黑布蒙住,看不见神情。

黎殷本也不期待她回答,脚尖轻点,整个人临空向战车上的黑袍男子飞去,衣袂翩翩,姿态美妙至极, 一边笑着说:“城主,这样的天气您也在外面跑,下雨呢。”

雨水顺着淡紫色的发稍滴下来,流到战车的地板上,汇聚成水滩。凤凰城主嘴角边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睛注视着落在车前向自己行礼的女子,问道:“陟游让你来的?”

“是。主人让我来向城主禀报,我们找到朱凰大人了。”她半跪在地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落脚前。城主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受到两道沁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于是继续说下去:“她在白隼堡。”

“白隼堡?”凤凰城主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投向远方翻卷着云层的天地极处,“那个伥灯也在那里吧?”不待身边的两个人回答,他轻轻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冰蓝的眸子光芒一闪既逝。“知道了。”他淡淡的说,朝青鸢看去。

青鸢立即明白,飞身回到车上,抖起缰绳,低喝一声,驱动战车向凤凰城驰去。黎殷不明所以地看着白鹿玄车渐渐远去,突然想起还没有得到任何指示,连忙纵身飞起,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一只鲜黄色的鹂鸟,追了上去。

“城主…”

凤凰城主脊背挺直的站在车上,雨水落在脸上,顺着下巴滑落。他看了一眼黎殷,道:“你回去吧,陟游能处理的。”

“可是如果主人问起…”

“就说我知道了。”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迎接这座城池的主人回家。

黄色鹂鸟在原地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清鸣,一飞冲天,钻入云层。

新颜睁开眼,看见一张布满雀斑的脸,惊了一下,连忙坐直。

“睡醒了?”厨娘伍味乐呵呵的问,送上一杯香气四溢的饮料,说道:“这是我煮的菘阳花汁,味道很好的,试试看。”

新颜揉着脑袋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突然有些沮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原以为从梦中惊醒,应该就能回到现实的世界,却发现自己还是被困在白隼堡中。看着眼前水烟袅袅的青玉杯子,她没好气的摆了摆手:“我不喝。也不知道这里面下了什么药。”

“不是什么太糟的药。”伍味的笑容灿烂热情,说起下药好像喝凉水一样简单:“不过是让您不能独自离开这里而已。”

新颜被她毫不在乎的态度气的无语,转过头不去理她。

伍味却不以为意,凑过脸来问道:“做梦了吧?我给你做的汤里加了梦剂的,应该有一个好梦。”

新颜赌气不理她,却忍不住回想刚才梦中的情形。一座螺旋形向上盘升的黑色建筑,说不上应该是塔还是城堡,有十几层高,直入云端,看不见顶。建筑的外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圆形的窗口,有的当中闪烁火光,有的则漆黑一片。大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建筑周围的空气中,都有一间房子大小,绕着建筑飞速旋转着,上下急速移动,仿佛护卫着那建筑不让外人侵入。

好奇怪的地方,新颜想不明白怎么会梦见那样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打量周围,还是在那间餐厅里,那团灰色的冰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侧光看见伍味满脸兴味的看着自己,那样的目光,好像在研究案板上的肉一样,心中更加不悦,打消了向她打听的念头。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与伍味差不多白色制服长跑的青年进来,恭谨向新颜行礼,说道:“伥灯大人请朱凰大人移步。”

新颜此刻心情低落,也懒得跟他计较名字,原本打算干脆拒绝了事,但见这青年举止儒雅温润,竟不像是寻常供人驱使的下人,心头不知怎么突然松懈下来,点点头道:“好。”

能离开伍味毫无遮拦的探寻目光总是好事,新颜这样安慰自己,跟着那青年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餐厅,见到白隼堡其他的地方。一路上经过无数的门,大多数的门紧闭着,看不见里面;偶然有几扇门敞开着,新颜瞥过去,只见门里毫无例外排列着巨大的书架,满架的书直通到高高的天花板。间或有几个青年在书架间往来,看上去气质神情与这个带路的青年十分相近。她看这忍不住疑惑,这里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而那些青年也都是年轻学子的样子呢。

那个青年在一扇雕花黄木的门前停下来,做了个手势请新颜进去,自己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态度不卑不亢,倒是很让她激赏。

推开门,一缕银光流泻,新颜觉得眼前一眩,似乎看见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美景。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宽大的银色袍服,夜色中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银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身体微微晃动间,轻柔闪动,宛如月色凝结成的水光。他身上有着一种流动的光彩,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新颜以为在安静的夜里,听见了轻柔舒缓流畅的乐声。

仿佛感觉到新颜进来,那个人转过身来,银发闪动如星光流转,照亮他自己明朗相貌。

新颜突然顿住,呆若木鸡,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张大嘴疑在梦中,愣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唤出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之佑?”

第 8 章

蓝色的月光从窗口探入,映射着眼前男子身上银色的光芒,幻化出林泉午夜才会出现的摄人奇彩。他看着新颜,脸上笑容如雨后彩虹般绚烂,“我不是你的弟弟寇之佑。”他说,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仿佛在说,果然不出所料,被认错了。

“呃?”新颜尚在震惊之中。对方挑着眉毛说话的样子,神采闪动的眼睛,甚至连声音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头流动月光般的银色头发了。

“我叫陟游。”他想她走过来。

“呃?”她迷迷糊糊的听着,想对这个名字做出点什么反应,却力不从心。

对方走到新颜的面前,仔细打量她,不易察觉的激动闪过,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拥抱住:“家伙,好久不见了!”

新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只是手脚瘫软,哪里使得出力气,抵制无效,只得顺从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月光般流动的银色袍服,感觉如水般沁凉,莫名的,就让新颜觉得心安。

过了一小会,陟游松开手,皱着眉头低头看她,“我这么抱你,你居然没揍我?”

“我使不出力气。”新颜既无奈又好奇地回答,对方真的很了解她呢,被他拥进怀中的那一刹那,的确是想一拳挥出去的。

“哦?你被下药了?”陟游立即就猜出了真相,淡淡冷笑,“伥灯那家伙还是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真不长进。”

新颜苦笑着,逐渐从浆糊一样的脑袋中理出一点思绪:“你认识我?”

“当然了!”陟游右边眉毛斜斜向上一挑,那神情像是新颜再熟悉不过的,“你是寇新颜啊。”

新颜感动的几乎没哭出来,自从到这里来,无论她怎么否认抗议,人人都一口咬定她就是传说中的朱凰大人,而且一幅证据确凿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记忆除了毛病。长长呼了口气,新颜甩甩自己的头发:“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能证明我不是什么朱凰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猛地停下来,盯着眼前的银袍青年使劲瞧,眼睛眨了又眨,问道:“你当真不是我弟弟?”

“不是。”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觉得很好笑,“你弟弟也有一头银色的头发吗?”炫耀似的,他把自己长长的银发撩起来。蓝色的月光从发丝的间隙透出来,被镶上眩目的银边。

连孔雀一样的自恋都那么像,新颜无奈地在心中嘀咕,“你说你叫陟游?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呢。”

“那当然。”银袍少年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如果有人把你当作是朱凰蔻茛的话,那么一定跟你提过银凤陟游的名字。凤凰双翼,银凤朱凰,我,就是银凤大人啦。”

新颜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吃惊,其实在被带到这个房间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这样的见面却的的确确超乎她的想象力之外。一时间无数的问题涌上来,这位银凤不但知道她不是朱凰,而且似乎对于作为新颜的她甚至她的弟弟都很熟悉,如果双方属于不同的世界,他是怎么了解这些的?看他说话的样子,似乎他们在以前就认识,那么是怎么认识的?如果真的以前就认识的话,那么自己对这个世界以及陟游本人都一无所知的样子,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好像这样的一无所知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陟游似乎很满意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嘻嘻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对不对?”看见对方点头,更加得意,又说:“你看见我有没有觉得很亲切,很安心,觉得我值得信任,一下子松弛下来?”

新颜想了想,虽然不怎么甘心,却也只能点点头:“你是不是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不能。”陟游回答地干脆利落,见她脸上露出不悦,更加高兴:“能让无所不知的你来找我不耻下问,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嘿嘿。”

“披着月光的无良小坏蛋!”新颜狠狠咬着牙,骂声脱口而出。

陟游听见却怔了一下,“你以前就常这样叫我。”

“我以前认识你吗?”新颜抓住机会逼问。

陟游看着她,有一瞬间目光复杂,仿佛游云遮蔽了月光。半晌,终于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抓紧时间干什么?”

陟游却不回答。敛去笑容,英俊的脸在自己银色光芒地映衬下,出奇的庄重。拉起新颜的手,他一边向外走一边说:“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我是来送你回去的。”

“回去?回哪里?”新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座高大的黑色城墙,但是立即她就明白确切的意思。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等等,”新颜挣脱他的手,急切地说:“就一个问题,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陟游停下来,沉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转过身,注视她的眼睛:“你回来了,我们又吃惊又担心,但是我心里是高兴的,虽然我不得不送你回去…走吧,别问那么多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让新颜心里好奇的不得了,“我们”是谁?说她是回来,那么她以前的确来过这里?或许,身上的那些伤痕就是在这里得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呢?那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无数的问题就像泡沫一样,不停的从心里钻出来,越涨越大,淤塞住她的思维,令她无法顾及别的,整个人浸在这些问题里,连陟游将她带往何方都无暇理会。

白隼堡似乎就是被无数长长的走廊连接在一起的,巨大的图书馆。无论他们怎么在走廊上怎么拐,所经过的房间都始终挤满了书架,甚至整个建筑都散发着一股书籍特有的墨香味。

“白隼堡的堡主不问世事,潜心钻研在这些书堆里,所以我们才放心让他在这里自成一国。可是想不到居然让伥灯那个家伙钻了空子,总有一天要想办法收拾掉。”陟游一边走,一边低声地说,新颜也搞不明白他到底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新颜反正已经彻底搞不清楚是在朝哪个方向走,索性不去理,直跟着陟游就对了。也不知道拐了第几个弯,两人眼前突然一亮,已经来的室外。

蓝色的月光下灰白色城堡的影子笼罩着庭院,高扬地白鹰旗帜就立在他们的眼前。新颜认得这里,小声对陟游说:“小心那些花,会把人缠住的。”

银发少年诧异回头瞧着她,脸上的神情更像是很辛苦地在忍着笑:“你不会被那些玩艺给抓住了吧?不像你啊?”

新颜冷哼一声:“我就是躺在花丛里看见你的大鹏鸟从天上飞过去的。”

“难怪。”陟游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随即在她的冷眼下收敛,干咳了一声转换话题:“他们应该在这里等着的。”

“谁?”

“当然是这里的主人了,要送你回去,还要他们引路才行。”陟游四下里张望,在花园角落的阴影里看见了要找的两个人,“他们在那边。”

新颜也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其中高个子她认识,就是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满心不悦的灰色冰雪伥灯。而另外那个稍矮些的身影,想来就是白隼堡不问世事的堡主了。只是为什么这个身影看起来也很熟悉的样子,而且是非常熟悉。既然连长的像弟弟的人都能看见,再遇见什么熟人也不会是太过离谱的事情。新颜轻微的摇了摇头,象是要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给甩开。

走到近前,伥灯的声音传过来:“大概就是这时候吧,应该是在山上那棵大祯木下的灌木丛中。”

新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所料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藏身一整天的那片树林。看来陟游的确是想通过来时的途径把她送回去。不过她曾经也找过的,根本没有可供通行的道路。她心情复杂地望向身边高大的陟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身体里面有两个人在交战,一个希望能够回到正常的世界,家人的身边;另外一个却察觉这个世界有着一些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因而渴望留下来。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穿上那身朱红色的宽大袍服,和陟游并肩而立,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银凤朱凰的风姿?

身材较矮的白隼堡主缓缓开口说道:“需要等到月光升到一定的角度,应该就能出现吧。还是我来带路,伥灯,你先回去吧。”

新颜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果然无比的熟悉。

伥灯犹豫地问道:“这样好吗?堡主?”

陟游不等堡主回答,冷冷哼了一声:“走吧走吧,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他似乎极其鄙视伥灯,言语间不留丝毫余地。

“那么…”伥灯仍然踌躇,“银凤大人你答应过的事情…”

“凤凰城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新颜听见这样的对话立即就明白,伥灯大概是以自己为要挟,要求从凤凰城得到一些好处,而陟游也只好答应,所以才能见到自己并且带自己离开白隼堡,并且得到堡主的相助。只是,既然陟游说过她不是朱凰,为什么还要受他要挟呢?

“请随我来。”白隼堡主的态度格外恭谨,语调不疾不缓,倒是很有气势。

新颜看着他走出阴影,月光照在脸上,突然呆住,一把紧紧揪住身边陟游的衣袖,颤着声音大声叫了一声:“爸爸。”

几个人全都愣住。陟游看着脸色苍白的新颜,眼中闪过诧异,低声问道:“怎么了?”

新颜不理他,两个眼睛盯住堡主,向他走过去。月光下,中年男子睿智沉静的面孔分外清晰,他镇定的看着眼前女子,微微垂下头去:“朱凰大人认错人了。”

“不会!”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认错?新颜声音尖锐的朝向陟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把他卷进来?”如果只是弟弟的话,还能接受。所以陟游否认后她也就不追究。一个人相貌长得跟亲人相似,还可以说是偶然,可是接连两个亲人都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巧合了。新颜此刻突然想到的是镜子中朱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一丝寒意升上来,看样子不只是弟弟与父亲,还有自己,如果说这是巧合,就太牵强了。

“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冲过去问。

堡主平静的看着她:“您认错了。小人以前从未有机会面见朱凰大人…”

“我不是什么朱凰…”新颜又惊又急,额角冒汗,自己的父亲用那样客气的口吻说从来没见过面,这样的冲击大概没人能承受的住:“爸…你,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陟游上前拉住不停逼向堡主的新颜,“喂,你冷静点,你认错人了。”

“连你也这么说?难道你不认识爸爸吗?”新颜失控地挣扎,“既然你知道我是新颜,为什么不知道他是我爸爸呢?他不也是你爸爸吗?”

“新颜!”陟游沉声喝住她:“他不是你爸爸,也不是我爸爸。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父母,你认错人了。”

新颜突然僵住,也不知道是陟游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堡主的眼睛,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却是完全陌生的。“您…真的不认识我?”

“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认识朱凰大人的。”陌生客套的语气,完全不似作伪。

新颜垂下头去,似乎在极力思索什么。陟游仔细观察她的举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已经恢复平静。点点头,勉强向堡主微笑道:“那么的确是我认错人了,真对不起。”

“不敢当,不敢当。”堡主连连谦谢,又说:“快走吧,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