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颤抖着唇,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是他…”她伸出手,手上那老者的血未干,刺目的猩红。

白隼堡主看出她的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抬起手。新颜握住,电流立即劈过来,她读到对方心中所想:“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朱凰大人,有违重托,真对不起…”那双眼睛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新颜看着,突然想到了,失声唤道:“柯熏!你不能死!”

飘摇的烛火突然亮了一下,白隼堡主仿佛早已成了他的名字,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本名叫做柯熏。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被重新提起。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新颜从他被握的手上读道:“朱凰大人,你为什么要记起来呢?今后只怕…”

只怕什么,却再没有了讯息。新颜脑中一片混乱,手中的肢体渐渐冰凉,是她亲手杀了他。即使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能明显感觉到老者对她的关切之情。这个和父亲有着相同面孔,也象父亲一样关怀着她的老者,却死在了自己手下。她心中麻木着,不敢放任情绪流泻。

只是为什么,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将双手举在眼前,如此镇静盛开的血色之花,仿佛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感觉。心底厚重的幕布被割裂了一道缝隙,她似乎能够借以窥视某些隐秘。那些她一直想努力透过迷雾看清楚的隐秘,这一刻却迟疑了,如果那些隐秘也象着双手一样,浸透着鲜血,她是否能平静接受?

“新颜…”一直关注着她的丛惟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冷眼旁观,他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只是老者的名字被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只是一个开端,逐渐地,她将要面对更多。当初她选择要遗忘的,却终究不肯被放过。丛惟怜惜地看着她,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只是,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丛惟冷笑,为什么不经意流过的思绪里面,有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窃喜?丛惟恍然一惊,莫非自己竟然也期待着这样的局面吗?

新颜平静地放开柯熏的尸体。心情深沉若海,连她自己也无法体会,只能麻木地放开手,站起来。浑身浴血,大衣染成了猩红,风呼地卷过,刮在脸上生痛。

台下观望的绯隋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先跪下去高呼:“朱凰大人,回归了!”

新颜冷冷看着,五万士兵在脚下臣伏着,随着绯隋高声呼喊:“朱凰大人,回归!”

黑色袍服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洛希立即振臂高呼:“凤凰城万岁!”于是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新颜冷淡地看着,心中仍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她身旁的丛惟忽然出手,针刺般的感觉从后颈传来,新颜甚至来不及回头,便颓然倒在及时接住她的丛惟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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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突起,台下众人看见都是一愣,绯隋第一个跳起来,沉声喝道:“随我保护朱凰大人!”

洛希不及细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

绯隋虽是女子,却也在沙场上纵横多年,反应极其灵敏,他话音没落就觉脸上一凉,那柄闪着寒光的弯刀已经贴在了面颊上。洛希也不惊慌,冷静迎向对方怒目,沉声道:“你怎么如此莽撞?如果城主没有恶意,这以后你让朱凰大人如何自处?”

绯隋一愣,缓缓垂下手臂。

洛希脑子转的极快,这瞬息间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趁她有所迟疑,又道:“城主若要对朱凰大人不利,早就出手了,哪里用等到现在?何况,银凤朱凰,凤凰双翼,城主又怎么会自毁羽翼?”

绯隋冷笑连连,虽无从反驳,却也不甘心,想了一下,说:“我只要朱凰大人平安无事,别的事情一概不管。你放心,若城主无意伤害朱凰大人,我也决不会让朱凰大人为难。”言罢一挥手,率领手下将领朝高台方向迎去。

洛希知道拦也拦不住,无奈摇头,喃喃道:“凤凰城近戍首领竟只顾旧上司的安危而无视凤凰城主,你这分明就是要让朱凰大人为难啊。”

丛惟顾不上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将瘫软的新颜收在怀中,细细打量那张苍白精致的容颜,冰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沉重。他无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朝台下走去。

台阶口一片血腥,肢体四下里零落,血流成河,被尘土沾染,将周围三丈之内的地方都染作了红褐色。这就是刚才南岩等人被朱凰围巾扫到的地方。两个士兵探上头来察看情况,看见丛惟走近,连忙爬上来在他脚边跪下,连连叩头,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丛惟从他们服饰看出是音闾州的士兵,便问:“你们南岩将军在哪里?”

那两个士兵不敢抬头,伸手向旁边一指。丛惟看过去,一堆血肉中,哪里还能看得出人形来。丛惟一怔,没想到南岩竟然亲自摸上来,反在这里送了性命。他抬眼向高台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大队人马中,一飚轻骑朝着便飞驰,从旗帜服色上认出是绯隋的亲兵,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十几只黄鹂鸟从头顶盘旋飞过。其中一只体色鲜艳夺目,身形灵巧,在空中长鸣几声,一个俯冲向丛惟所在的地方扎下来。丛惟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撞上,那黄色鹂鸟忽然一转身,瞬间化作黄衫少女轻轻巧巧落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深深拜下去。

新颜身上那件衣服早就浸透了鲜血,丛惟胸前伤口裂出的血染上去竟也不引人注意。他淡淡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轻声道:“没事了,黎殷。”

黎殷面色惨白,身体还不停颤抖着,眼睛盯着丛惟怀中的新颜,脸上犹有惧色,不敢靠近。丛惟见她这样,已经明白,问道:“你都看见了?”

“是…”黎殷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低低柔柔地回答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她奉丛惟的命令带着几个手下来烟罗城监视怅灯,谁知道对方早就料到了她们会来,将她们引入烟罗城。那城墙上被施了咒语,一旦进去,无论如何都出不来。黎殷她们心急如焚,不停尝试,但空中就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墙壁,她们屡屡撞壁,仍然无功。

凤凰城主的白鹿战车到来,两位黑衣人在高台上的较量,朱凰的突然出现以及那场混乱的厮杀都看在眼里,就是没有办法过来相助,黎殷几乎把自己的头都撞烂了。直到不久前,怅灯在丛惟的追杀下凭空消失,城墙上的咒语也随之失效,黎殷她们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就发生了白隼堡主的事情。朱凰如何疯狂失控残杀,黎殷远远看见,自然心有余悸。即使此刻她陷入深沉昏迷中,仍然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唉…”丛惟目光在新颜面上流连,向来深沉如海的眼眸,现出深沉如海的痛楚:“你不要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他嫌台阶口血污肮脏,不愿靠近,抱着新颜的身子走到高台边,纵身跃下。

台下诸人惊呼连连。洛希原本也带了人往台阶口赶,听见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黑色的人影从半空中飞坠而下,宽大的袍袖在身体两侧飞舞,仿佛两翼翅膀扇动,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台下的人不由自主纷纷后退,让开一片空地,巨头仰望着凤凰城主如天神般缓缓落下。

洛希快步迎上去行礼:“主人你受惊了。”

“我没事。”丛惟摇摇头,向陪伴身边的黎殷吩咐道:“赶快去请师项来。”

黎殷和洛希都是银凤身边的人,彼此熟洛,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才捂着嘴得意地说:“我早就让人去请了,只怕这就要来了。”

忽然一阵骚乱,绯隋从台阶口赶过来,带着自己的亲兵分开众人进来,到了近前才从马上跃下,看见丛惟怀中的女子,失声唤道:“朱凰大人,您怎么了?”

洛希赶紧拉住要闯过去的她,在她耳边低声喝道:“见了主人还不快行礼?”

绯隋一愣,这才抬头向丛惟望去,正巧对方天山冰湖般清泠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绯隋直觉那一瞬间仿佛一阵寒风扑面而至,随着她的呼吸侵入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顷刻之间都似被蒙上了一层冷冷的严霜。在那样的目光下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何况是要说话,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冷汗自额角缓缓流下。

丛惟也不等她开口,淡淡道:“绯隋啊,朱凰回来了。”

绯隋抬口看着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丛惟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停留,胸前的旧伤裂开,肩头还有新伤,手中一直抱着新颜,已经逐渐有些吃力,却不肯放开,闪过两个想要过来从他手中接过新颜的侍卫,越过绯隋和洛希,大步向圈外走去。绯隋也算是沙场豪杰,号令千军万马,与强敌相抗,从来也没有胆寒过。就在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要守护朱凰不受凤凰城主的加害,此刻到了丛惟面前却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目光相对。只在丛惟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听见他一贯淡然的语气吩咐道:“你是以前就跟着朱凰,她回来了,就还到她的身边来吧。”

这吩咐一出,绯隋洛希两个人都不由怔住。今日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绯隋眼中只有朱凰,对丛惟颇为不敬,但凡居上位者对这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放纵,定然会心生忌惮。然而丛惟却完全不追究,反而将她安置在朱凰身边。对绯隋来说,能留在朱凰身边自然最好不过,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委任,却不由她不心中惶惑。

这一片空地之外一圈又一圈围了不知道多少圈兵士向圆心跪拜,见丛惟过来,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通道,容他通过。走到最外围,通道的尽头,一个身着青草色长袍的儒雅俊朗的男子向他迎来。

认得这男子的人却不少,一波波私语浪涛一样向外波幅开,人们首耳相传,纷纷道:“是师项,智者师项来了。”

丛惟阻止师项向自己行礼,将手中新颜交过去,只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她…”身体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第 24 章

新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冰凉的水面,平滑如镜,泛着冷冷的,若有若无的无机制光芒。她凑过去看,那镜面上竟然映出一个少年的面孔,阳光般的笑容那么熟悉,刺痛了她的眼睛。

“之佑…”她轻声喊,忆起最后一眼看见他,少年的身体正凌空砸向危险,她松了口气,还好弟弟没事。

他们隔着平滑的镜面,对方听不见她的呼唤,眼睛上下左右咕碌碌转着,似乎在打量探寻着什么,又不安分的伸出手去触摸。寒意袭上新颜的心头,强烈的危险讯息在耳边炸响,她失声喊:“别动!”

然而太晚了,面前的屏障突然爆裂开,不知何处渗进来的幽蓝的灯光冷冷的浮动着,那镜面碎裂成千万片,在灯光的映衬下,如同流星雨一样漫天撒开。光幻迷离的混乱中,她看见少年的身体凌空飞起,正是记忆中那个令人胆寒的最后一眼。

她扑上前去,伸手想要接住少年失去依凭坠落的身体,就在两人身体交错的瞬间,手臂穿过虚空,什么都没有碰触到,恐惧攥住了她全部心思,那一瞬间漫长如千年。近乎麻木的回过身,少年重重摔落在遍布碎星的地上,她闻到鲜血的味道,身体突然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只能惊惶地任自己陷入无边黑暗的寒冷中。

“之佑…之佑!”狂乱呼喊着,猛然坐起身,阳光穿透水晶窗户洒进来,明亮的灼目。新颜重重地喘了口气,把脸埋在掌心中,冷汗顺着脊背游走。

是在做梦吗?那么真实的惨烈惊险,新颜突然担心起来,会不会,弟弟真的遇见了什么危险?胃部那个旧日的伤疤隐隐抽痛,寒冷如同吐着红信的小蛇,丝丝缕缕从伤口处漫进来,向身体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一瞬间,手脚变得冰凉,即使满是明媚的阳光,也不能带给她丝毫的暖意。

“朱凰大人醒了?”

明澈爽朗的声音响起,新颜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这才发现室内还有别的人。那是一个男装丽人,长发用绯红色的头巾扎在脑后,眉目阔朗,英姿飒爽。分明是个陌生人,却似乎在哪里见过,新颜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叫我朱凰大人?朱凰…蔻茛?”太阳穴轻微跳动着,记忆渐渐回到脑中。

“小人叫绯隋,”女子答非所问地说,话说到一半,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

新眼印象中却是一片空白,想了想,歉意地摇摇头:“对不起,我记不得了。这里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怎么…会这样?”绯隋脸上难掩失望,“难道朱凰大人连我也不记得了?当初是您亲自吩咐我…”

“好了绯隋,朱凰大人需要休息。”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温和地打断她,“她还没好,还是我的病人。”

两个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着青草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看清他的容貌,新颜心头微微一震,听见绯隋向那男子问道:“师项,朱凰大人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名叫师项的男子,笑容温暖如同春风,负着手走过来,举止从容贞静,让人觉得那一瞬间满室的阳光都仿佛突然明朗了许多。他走到床前,看着新颜,轻轻微笑。

新颜迎视着他探寻的目光,忽然忍不住笑了。“定襄,”她在心底默默的想,“你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师项有些意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滑稽的东西,能让她突然如此笑开。看着她的笑容,原本如平静池水一样的心情,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扰乱,泛起层层波纹,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笑容,失了神。

新颜却敛住笑容,打量四周,这房间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床一几都似乎充满了记忆。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思开始清明,于是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师项一怔,见她笑,以为对方记得自己,谁想到还会有这么一问,心中微微泛涩,烟罗城发生的事情后来自然有人转述给他,看来眼前这女子心中只记住了一个人。他是个深沉的人,心中虽然有所感,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微笑着说:“我本名项,别人都叫我师项。”

“师项…”新颜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在脑中细细。师项注视着她冥思的样子,心跳怦然,觉得她这样侧头专注的神情有种夺目的光彩。

“似乎有一点印象…”新颜说,看着对方乍然回神,神色不稳,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师项后退,寻到一张椅子坐下,定了下神笑道:“总算不是全然没有印象。当年我们也算是并肩的战友。”

绯隋忍不住对新颜介绍:“师项是名满天下的智者,因为曾经是凤凰城主的老师,所以大家都以师尊称,连凤凰城主也不例外。”

“这样吗?”她低声问。师项看见那种间杂了欣慰了解得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呼吸不由自主一滞。

新颜却没有给他机会失神太久,瞬间已经调整好情绪,正容对他说道:“我对这个世界记得的东西不多,我想大概你能帮我回忆起一些事情。”顿了一下,象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一种揉杂了向往惆怅温柔伤怀的复杂笑容,她说:“我脑中一直有一个黑袍的人影,我记得他叫丛惟,似乎…我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这一刻,光是想到这样的念头都觉得心痛。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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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山深处的黄金色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形的城堡,一层层旋转着,高高耸入厚重云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城堡的周围,上下疾飞,无数圆形的窗口闪烁出火光,天上的云彩也被映得泛出火色。

螺旋城堡的中心,一间水晶天顶的密室里,丛惟坐在他的书案后面,面前摆着一樽美酒。胸口和肩头的伤处被裹上了白纱,覆盖在黑色袍服的下面,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

密室的中间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水晶匣子,乳白色的雾气从匣中袅袅升起,室内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丛惟看着白雾,整个人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酒樽,冰蓝色的眼眸却似穿透了眼前迷障,落在了遥远不可知的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终于布满了整个空间,丛惟轻轻挪动了一下,拿起酒樽,在眼前微举,似乎是在向谁致意。然后樽口朝着面前白色的雾气,手腕一抖,清亮剔透的澄蓝色酒液泼撒开来,沾染上乳白色雾气,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浅淡的蓝色帷幕。

光线从水晶天顶透下,投射在蓝色帷幕上,变幻不定,渐渐形成模糊影像。

丛惟变换了一个姿势,手掌托着头,胳膊支在扶手上,专注于那些开始逐渐清晰的影像上。

出现在蓝色幕布上的,是师项的身影,地点是摘星楼,丛惟看见自己坐在榻上,胸前白布裹着伤处。师项站起来,走到丛惟的榻边,单膝跪下:“无论在哪里,我都只向你一个人宣示忠心,请放心。”

这正是不久前师项从新回到凤凰城时的情形。丛惟唇角微微向上撇起,凝聚出来的笑意更象是在嘲弄着什么。他看见那时的自己淡淡说道:“我们下盘棋吧。”

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手一挥,杯中酒液撒出去。面前的人形嘎然而止,新泼上去的液体缓缓由上而下的流下来,溶化了原先的影像。光线变幻,出现新的人影。

还是师项,模样却比前一个场景要年轻些,青草色的袍服无风自扬,袍角袖口跳动着,激烈地张扬。若看仔细些才发现原来是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年轻清朗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扭曲,憋得通红的脸上,双眸闪着愤怒的光芒:“告诉我原因!”

看着往事的丛惟不易察觉的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多年之后,对方的怒火仍然穿越时空燃烧了他的神经。他睁大眼,从那影像中找到沉默的自己。同样略微年轻些的脸上,冰蓝色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丝毫不受对方激动情绪的影响。可是丛惟知道,那时候的他,心脏也在激烈的跳动。

“为什么只有你和她不一样,你们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丛惟此刻冷眼旁观,忽然从那时师项圆睁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慌乱,心中不由一动,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师项被他的沉默刺激,越发不肯放过,一句逼一句地追问:“以前我也给她治过伤,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这一次就变了?”他停一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怀疑:“难道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一样有那东西?”

丛惟仍旧一言不发,深不见底的冰蓝眸子冷冷迎向对方的逼问,神情间有些不安的闪动。

“她不是朱凰!”师项断言。

“新颜就是朱凰!”丛惟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那时年轻,沉不住气,就这样泄漏了天机。

师项眯起眼:“新颜?新颜是谁?我记得朱凰的名字是蔻茛。如果这个叫新颜,那蔻茛哪去了?原来的朱凰哪去了?而现在这个,这个跟你一样的人,她究竟是谁?”

年轻的主宰猛地站起来,恼羞成怒:“朱凰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需要你来过问吧?谁让你来插手我身边人的事情?别忘了,你只是我的老师。”

“就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才要提醒你,”师项毫不退缩,逼上一步:“凤凰双翼,银凤朱凰,这是你主宰这个世界的根本,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你这凤凰城终结的日子。”

丛惟冷笑连连,“你懂什么,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一切都是我创造的,别说银凤朱凰,就是你,也不过是我闲暇时消遣的玩物。若要凤凰城终结,除非我愿意,别人谁都别指望。”

听着自己失控的言辞,旁观的丛惟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酒樽。少年轻狂,不知轻重,一怒之下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若是可以,他宁愿时光逆转,或者跃入这情景中,阻止自己的口无遮拦。

盛怒中的轻年主宰无视于老师震惊苍白的脸,继续冷笑:“你问我为什么新颜跟你不一样?你真想知道?我怕我说了,你受不了。”他站起来,轻蔑的看了对方一眼:“不要以为别人称你为师你就真的是智者了,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你不过是我掌中一条纹路。”

师项面色变得铁青。丛惟走到他的眼前,使劲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对方原本愤怒激动的脸色突然凝固,双目直直转向自己的主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年轻的丛惟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多年后旁观的他却在回顾那一刻的时候蹙紧了眉。

半晌,师项突然爆发出惊天的狂笑。

青鸢走进密室的时候,正看见蓝色幕布上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她一怔,黑夜般的眸子不动声色的转向凝神盯着那影像的主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让这房间里的寒意越发浓重,青鸢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师项发了狂般的大笑,一步步后退,脚步踉跄,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张原本清朗儒雅的面孔扭曲得狰狞可怕。丛惟看着他,渐渐变了脸色,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误。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师项胡乱抹着脸,泪珠从眼角飞出来,他笑得差点岔了气“原来是这个样子。你说的没错,没错,我不过如此,每个人都不过如此而已。”他猛地煞住笑声,盯着丛惟,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只有你才是主宰,你把一切的人都玩弄于掌中!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玩具而已。哼,你说得对,什么智者,什么老师,全是骗人的东西,我居然还傻瓜一样乐在其中,真是可笑!”

丛惟看的入了神。直到青鸢走到他身边,才猛地惊醒,手一抖,酒液泼出,师项疯狂的笑声和那令人胆寒的影像消失,室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主人不说话,青鸢便也沉默。

良久,丛惟才轻轻呼出口气,涩然一笑,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当年惹的祸。你不是问过师项为什么离开吗?这就是原因。”

“主人怎么想起看这些陈年旧事了?”青鸢走向那个水晶匣子,想把它收起来。

“等一下青鸢,”丛惟阻止她,“我还没看完呢。”

“主人伤势未愈,看这些伤怀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开始干涉我的事情了?”丛惟轻笑着问,话中却有着某种肃杀的含意。

青鸢一怔,连忙垂手推开:“青鸢不敢,青鸢只是担心主人…”

丛惟看着她,似乎在评判着什么,半晌,冰蓝色的眸子里终于升起些微暖意,“我心情有些乱,你别介意。”

青鸢诧异看着他,这是在向她道歉吗?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主人?”

丛惟目光调向眼前的幕障,人影再次晃动。这一次出现的却是天柱山下的战场,千军万马中,一朱一银两个绝世身姿指挥大军,在如雨箭矢中冲杀,厮杀呐喊的声音一波波传来,振聋发聩。

凤凰城的银盔大军中,青鸢看见了丛惟的白鹿战车。她向来不被允许上战场,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看见,注意力便也不由自主被吸引。

丛惟忽然说:“知道我为什么看这些东西吗?”

“唔?”这一问突如其来,青鸢摸不着头脑,却顾不上回答,影像中战场激烈,虽然明知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全身紧张地关注着。朱凰如火般耀眼的身影一直守护在白鹿战车周围,青鸢明白,过去在战场上,朱凰就是主人最可靠的屏障。也因此,当这次得知主人的伤竟然是在烟罗城被朱凰所伤时,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箭如雨出,朱凰舒展广袖,卷去大半。忽然一只插了三色尾羽的飞箭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破空而至,向白鹿战车上的黑色人影飞去。这箭来势迅疾,从出现到欺近不过眨眼功夫,眼看就要扎中那黑色的人影。青鸢虽然明知道此时主人安然坐在自己身边,看到这样的情形仍不免惊的魂飞魄散,失声惊呼。突然红影一闪,青鸢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发觉朱凰早就挡在了丛惟的身前,那只箭深深插入她的身体,尾羽犹自颤动不已。

丛惟叹口气,轻轻挥动手掌,影像消失,弥漫满室的雾气瞬间散去。

青鸢脸色仍然苍白,半天才从刚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这就是朱凰大人那一次受伤吧?”

那一次,是凤凰城人人都知道的。朱凰受得伤极重,幸亏师项妙手回春,才救回一命来。然而不久后师项却突然离开凤凰城,没有原因,没有说法,凤凰城主身边的智囊这样消失。直到一年后,智者师项隐居烟落城的消息才传遍了天下。

青鸢跟在丛惟身边时间久了,对于主人的心思虽然摸不透,却也非常明白他不会平白翻出这些陈年旧帐来看。刚从烟落城回来,伤还没好,却专注于往事,她想了想,似乎有点明白:“莫非主人对师项有疑虑?”

丛惟没有回答,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正眼望着青鸢问道:“怎么?你来有什么事情?”

“啊…”这一提醒青鸢想起正事来:“祝凰大人醒了,师项在照顾她。主人要不要见她?”

“是吗?”光芒自丛惟眼中一闪而过,瞬间熄灭。他想了想,说:“也好,让她多休息一下,

第 25 章

二十五

“主人要见您。”有礼却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蒙面的黑布下飘出来,飘忽得不似有人气。

新颜却从对方黑夜般沉静深邃的眸光中,读到了些什么。“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她问。

青鸢没有回答,新颜却敏感的发现她眼睛迅速眨了一下,于是微微一笑:“你的主人,就是这世界的主宰,那个丛惟吧?他想要见我的话,我是不能拒绝的,对吗?”

青鸢一楞。在她的意识中,主人就是天,她无法想象任何人会拒绝主人的命令。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来传达命令,理所当然地等着对方遵从。可是面前这个令主人投注了无限心思的女子,却奇怪地微笑着,轻轻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很矛盾呢,虽然我也看想看看这个世界的主宰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却有些害怕见面呢。”

“那么,朱凰大人不打算见主人吗?”半天,青鸢才能问出这么一句来。

新颜靠在床头上,专心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从那上面能看见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来。青鸢等着,却半天没有回复。

站在一旁的绯隋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来回看看两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提醒新颜什么,却被青鸢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冻住,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靠近。绯隋对这个永远将自己隐藏在黑夜般暗影中的人物颇为忌惮,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苦苦隐藏的暴戾杀气,如果稍有不慎泄漏出些许来,在她附近的人就会遭遇无法想象的大难。

“绯隋她…不肯告诉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另外的两个人同时一怔,青鸢冰冷无边的眼神再次扫向旁边那个男装佳人。绯隋赶紧摇头,表示不明白朱凰所指。

“师项也闪烁其辞,”新颜抬起头,直视青鸢,“可是我听说丛惟是被我伤了?是这样吗?”

“我不在场。”青鸢的回答生硬直白。说起这个就生气,主人严禁她责问朱凰狂性大发的事情,纵然后来听说她几次都差点将主人置之死地,也只能强忍着,不置一辞。没想到她却自己提起来,青鸢克制着自己,努力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主人说您是身不由己。”

“是吗?”新颜淡然一笑,闭上眼。记忆极深处,鬼魅般起落的身影,夺命的索状物,追逐着一个身影。对方却竭尽所能的退避,不肯交手,直到绳索缠上他的脖子,他回握,手中的武器瞬息间毁于一旦,这才惊觉对方的强大。

“我身体上有一处伤,”她的手抚上胃部,缓缓说道:“师项说那是我为了救丛惟舍身当下了一箭。很深的伤口啊,几乎丢了性命。”睁开眼,清澈的眼眸望向面前黑夜般的护卫,她问:“是什么原因,让我对一个我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人下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