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懒得管了。

绿儿应了一声,回头道韩问面前,道:“韩公子你还是走吧,我这还有些碎银子,你且拿去看看病。好好地找份差事做不是很好?何必进府当个下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公子大可以好好打拼一场。”

韩问并没有伸手去接,淡淡道:“韩某并非想图求什么,我也有一身本领,不是想卖身为奴,不过是感激这位夫人相助,今日若非夫人,韩问已经死了。”

绿儿看他执迷不改,也有些气恼,把碎银子扔给他:“随你了,反正咱们府不招人。”

她就当打赏乞丐了。

这人真是个怪人。

韩问沉默片刻,见马车加快了速度继续朝前而去,半晌,他低头捡起碎银子,眼神中闪过一抹怀念,却没有转身离去,仍旧继续坚定地尾随着。

香桃朝外看去,咂舌道:“那厮怎么还跟着呀,他是不是…”她指指脑袋:“这里有问题呀?”

慕容薇哼了一声,冷冷道:“随他怎么跟,一会别让他进庄子。”

“是,奴婢晓得了。”

慕容薇的好心情被破坏了,香桃眼瞅着后面那人仍旧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身上都挂了彩,却不知为了什么坚定的目的,一定要尾随而来。

这又是何苦呢?

乡村的沙土路倒是不泥泞,已经日上三竿了,晒人得紧,可是那个人似乎不在意酷暑的炎热,固执而缓慢地朝前走着。

香桃有些被震动了,她很是迷惑,如果是常人早就掉头离开了。

可是他又为的是什么呢?

真让人猜不透。

慕容薇出门时吩咐了不让人知道是王妃车驾,免得到了哪儿玩得都不尽性。

这时不远依旧能看到在小山包前面的肖家庄,远处能看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座大宅子矗立在山脚下,青瓦白墙,很有种江南水乡的味道。

这宅子是慕容家为了度假所建的,倒也颇为雅趣,慕容薇叫人收拾了,现在正好进入游玩了。

才到了村口,村头周方和自家的婆娘过来迎接,慕容薇没停车,只吩咐了一句,让他们不要管后面那个韩问。

车子一路行到山脚下的大宅子前才停下。

慕容薇下了车,见这宅子还起了个名儿,叫青城别院。

周方和妻子一道引了慕容薇进去,周方家的笑道:“王妃您看着院子如何?平日这里也有人打扫,只是许久没人来了,东边的院子最为清凉,靠着荷塘,王妃是否搬到那里?”

慕容薇左右看了看,此地是依山而建的,东院之中假山嶙峋,其中大多是用山上的真石所造,院子不大,窗明几净,倒算野趣盎然。

只是屋子不算多,加上她带来的人,住这儿就不够了。

“房子太少。”

“这西边的后罩房也能住人的,王妃的侍卫将会安排在前院,后院的丫鬟婆子也能安排下。”

周方家的倒是十分能干。

慕容薇看了看四周,西园相比之下却没有那般美丽了,显得较为质朴,屋宇重重,地方是大了,只是显得太过拥挤。

慕容薇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遂让人准备一番,入住东院。

慕容薇不知道的是,她进了庄子后,那名唤韩问之人仍旧慢慢跟了过来。

到了庄前,他便被村中的民壮给拦住了。

那黑胖的小子拦住他道:“这位哥儿,你还是走吧,村头让俺拦着你。”

韩问沉默片刻,便问道:“这儿哪有大夫?”

黑小子见他不要进庄了,便指指远处一个宅子:“瞧见没有,红瓦房的那个就是远近闻名的沈大夫家。”

“多谢。”

黑胖小子看他走了,探头探脑地看着。

“可怜哟,怎么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嘞!爹妈都不认得咯!”

纠缠烦不烦 

中午时,周方家的周大嫂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说丰盛自然比不得王府,周大嫂的厨艺还算不错,做的一些风味小菜倒是很有点农家菜的意思。

蒜泥拍黄瓜,醋溜白菜,凉拌茭白,水八鲜,清炖鸡,八宝鸭子,糖醋藕片等等。

天气正热,此地山风习习,却是十分凉爽。

外面阳光正烈,慕容薇瞅着这时候紫外线正是最烈的时候,便也不出去了,在屋里的竹榻上睡了午觉。

下午时天气正是多云,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慕容薇想到庄子里走走,却又不想别人太过关注自己,遂换了身素色月白小碎花纱衫,明油绿梅花百褶裙子,乌发挽了个纂儿,随便戴了朵鹅黄色芙蓉绢花,若不注意,还真的很难发现这是个王妃呢。

瞧着倒也像个小家碧玉。

这屋子背阴,夏日里却是十分凉爽,屋中一溜的花梨木家具,进门是一扇泰山日出的落地围屏,东边摆了个桃木的迎门柜。

柜子里放了些杂物,绿儿从其中拿了帷帽出来,“王妃要不要戴了帷帽?被那些闲汉看去却是不好。”

慕容薇好笑道:“生来就是被人看的,有什么关系?谁还敢冲撞我不成?”

侍卫丫鬟的在身边,这庄子里的人又不傻,许多都知道是主子来了,哪敢过来。

绿儿一想也是,真是小题大做了。

这庄子可是小姐的,到了这儿可是到了自己地盘了。

慕容薇就是来松快的,还一大堆的规矩,那还不如留在王府里自在呢。

香桃打着哈欠过来:“王妃,奴婢给您撑着伞,可别晒着了。这庄子上有甚地方好玩?”

“就是松快松快而已,要看景致用得着跑来这儿?”

慕容薇出了门,香桃连忙撑了一把十二柄仕女图油纸伞,爱春和绿芍也紧赶紧跟了过来。

小太监早安排了侍卫过来随行,慕容薇一看可好,一大溜的人,这一路上也太醒目了。

“你们不用跟着我,本王妃就在附近转一转,我几个丫鬟跟着就行了。”

那几个侍卫还待说话,慕容薇便已经不耐地转身朝远处走去了。

侍卫们一见也有些无奈,只得离得远远跟着,不过是确保安全罢了。

其实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好端端地在这肖家庄能发生什么事情。

肖家庄之所以叫肖家庄,便是因为姓肖的最多。

慕容薇一出来,周家大嫂便过来相陪了,她身边还跟着小儿子宝柱,今年八、九岁了,一双眼睛十分机灵,看着就是个机灵鬼儿。

“周嫂子也不必过来相陪,我看让宝柱陪我转转也就是了。”

周大嫂正忙着事情,其实也没有空,见慕容薇喜欢宝柱,便让宝柱留下来了。

“宝柱,这庄子有什么好玩的地儿没有?”香桃掏了个窝丝糖出来:“给姐姐说说看。”

宝柱看了眼那块糖,眼睛斜睨,似不屑香桃的小气:“当然有了,哼哼,我才不说呢。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一块糖也想骗我?”

慕容薇看得好笑,指着气得跳脚的香桃说:“哈哈,香桃今个可算是载了!”

宝柱笑嘻嘻地说:“夫人,宝柱带您去玩,这边有条小溪,那边有河螺呢。”

慕容薇一听来了兴致,一行人转了一圈,这才到了一条小河旁。

这水十分清澈,溪中可见螺丝和鱼儿,水草茂密,岸旁种了几棵大树,慕容薇便站在柳树下朝水中望着。

“真的有螺丝啊,宝柱,你去叫些伴儿来一起抓些螺丝,今晚吃螺丝了。回头我给你们每人十文钱,好不好?”

要不是现在不合时宜,慕容薇还真想自己下去动手呢。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水自己动手抓过这玩意儿了,想起来就食指大动。

炒螺丝的美味似又在味蕾唇齿间蔓延开来。

慕容薇一声令下,宝柱一听有十文钱,顿时乐了,拔腿朝远处跑去喊人了。

“王妃想吃叫人抓就是,不用给人钱吧?这玩意很好吃吗?”绿芍有些不解,她是家生子,哪吃过这玩意儿。

爱春低头看着,笑道:“奴婢看着可比直接吃有意思多了。王妃,这还真有意思呢,到时候吃自己亲手抓的,可是香得很。只是不知道奴婢们有没有那个口福尝尝。”

慕容薇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的很知情识趣,赞了一声:“说得好,回头你们都有份。”

几个丫头忙道了谢。

宝柱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他一会功夫,竟然喊了七八个小胖墩来,都是乡间闹惯了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穿着短打,裤腿卷起,一个个眼睛发亮地看着慕容薇,显然是想问那十文钱。

慕容薇看这些小包子的样儿,一时也起了童心,“一会每个都十文钱,不会少了你们的。”

小胖墩们欢呼一声,跳进小溪里抓起螺丝来。

溪水不深,要不是顾忌着,其实慕容薇都想自己跳进去玩。

宝柱闹得最欢实,手拎着个竹篓,往里扔着螺丝。

丫鬟们也很少这么快活,主仆几个一起笑嘻嘻地玩闹着,待几个小胖墩上来了,已经准备了不少螺丝了。

慕容薇一瞧还不少,又多给了他们些铜钱,喜得这些娃儿们可差点没跳进水里洗个澡。

慕容薇不缺这点钱,可看着孩子们快乐的笑脸,心中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唔,这还得好好收拾下呢,绿芍你把东西拿回去让厨房的人收拾收拾。”

绿芍应了,拎着竹篓先回去了。

宝柱喜滋滋地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夫人,这条河还有很多东西呢。”

慕容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香桃拧着宝柱的小耳朵,教育道:“你还得寸进尺了呢,咱们夫人不抓啥子了。”

“喔。”宝柱失望地闭上嘴,眼珠骨碌碌乱转,显然在想着什么好主意多赚点外快呢。

慕容薇哪会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不过也觉得有趣,陪他一起玩罢。

宝柱眼睛骨碌一转,指着西边道:“夫人您看到这河那边的那座桥了吧?那桥下有船,夫人要不要坐船玩玩?那边的水深多了。”

那里实际上已经靠近肖家庄的边缘了,爱春见距离有些远,便道:“那是不是太远了?”

“不远不远,那船是五老爷爷的,他就是撑船的,夫人可以让他撑船带您到处瞧瞧。还可以在船上钓鱼。”

慕容薇手搭凉棚瞧去,倒有些想去看看,反正也不算远,多散步有益身心。

慕容薇正打算过去,这边厢便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这位夫人,韩问这厢有礼了。”

慕容薇回眸一看,居然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叫韩问的男子。

此刻他倒是梳整一新,身上换了件干净的青色布衣,梳洗过了,只是脸上还有被人打得淤青的痕迹,只是比之上午要很多了。

慕容薇这时才注意到他的五官很端正,眉毛很浓,但并不杂乱,眼睛大而有神,黑漆漆的好似一点寒星,俊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

因为下巴稍方正,便显得整个人像个正人君子,一双眼睛时刻都仿佛明亮,显得无时无刻都精力充沛的样子,神情平静却带着些与生俱来的优雅,并不因为落魄而显得颓丧,或许只是他把颓丧深深隐藏起来了。

这个人若是换一身锦衣,换一个高屋大厦,在房中侃侃而谈,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让所有人不由自主被他的神态和话语所倾倒的一个人。

此刻离近了看慕容薇,他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整个人身体都紧绷着,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神情一时也有些恍惚了,脸上的神情似痛似恨,似悲似怒。

慕容薇蹙了蹙眉,不动神色转了一步,“韩公子有何事,为何还不离开?”

几个丫鬟也是俏脸带煞,香桃惯是泼辣,上前掐着小蛮腰,骂道:“你这人有完没完了,你可知我家夫人的身份,我们家不缺使唤人,你就不要上赶着死缠烂打了。再过来,我就喊侍卫揍人了!”

宝柱也警惕地站了过来,“你是那个怪人吧?大黑哥跟我说来着,说你被打得很惨,你不是去看大夫了吗?都说了不让进庄了,你再来我喊狗了。”

韩问恢复了平静,看慕容薇满脸的戒备,苦笑道:“夫人,我无意叨扰,我真的只是想报恩。我知道夫人可能是误会我想故意攀附,在下虽落魄了,却也不会连这点风骨也没有了。”

慕容薇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公子既知我无意让你还这个恩,何必纠缠呢?”

韩问被她问住了,一时语塞。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是他就只是想留在她身边。

他对她没有恶意,可是这话说出来谁信?

韩问沉默片刻,道:“我对夫人没有恶意。在下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韩某会的东西很多,如果夫人需要,韩问愿为夫人效劳。”

慕容薇挑眉,她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无缘无故半路救的人,她怎么可能随便带回王府去呢?

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来历,让他效劳个什么?

这个男人看气度也不像个会是个甘愿混吃等死之人,像是个有些能力的。

可是她为何要用他?

绿儿不满道:“你会什么?武功你不行,当个护卫没用,文的咱们府里能干的人多的是。换了是你,你半路认识个人,不知道底细,随便能带回家去吗?”

韩问顿了顿,道:“我一个落魄之人难道还能害到夫人?韩问在经商一途还有些见地,若夫人不信可以让我去一家铺子从伙计做起。”

慕容薇有些无话可说,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理解?

她摇了摇头,“绿儿,回头采摘些花瓣,回去做胭脂,回去吧。”

她懒得逛了。

“等等,在下也精通制作胭脂水粉,上品的胭脂香粉我也会制作。”

慕容薇呆了一呆,回眸看着对方,见他执着的目光,她很是困惑。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可别告诉我你真是为了报恩。”她表情清冷,她不是傻子,别以为这样可以糊弄他。

韩问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之前的说法,心知如此她是绝不肯留他的。

“罢了,既然夫人如此说,韩问也不再隐瞒。我只是想找个跟人合作的机会,以图东山再起罢了。”

他目光炯炯,侃侃而谈,“在下相信以自己的才能,如果夫人肯给我一个机会,对双方都是双赢。”

慕容薇哼了一声,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非得撞什么报恩的戏码,可笑不可笑?

她就说么,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此人如此纠缠,总得有什么原因吧?

“为什么选我,我为何要跟你合作?”

“因为夫人恰好救了我,我还未入京城,选夫人是因为夫人救我一命,也的确为报恩。韩某既然敢夸下海口,自然有才能,否则夫人可把韩某下狱,绝不多言!”

冰山

他言谈之时整个人似带着莫名的光彩,让人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他身上,似一下子就会被他铿锵的语调所说服。

慕容薇黑眸眨了眨,这人的确是个人才,光是这口才就非同凡响。

看其举止,也像是从小富贵人家,颐指气使惯了的人,连落魄了也不改其风骨。

此人以前定然身在高位,为何陡落至此种境地?

“你说你有这种才能,既如此,大可以找个铺子去做,何必来此?”

韩问垂眸道:“韩某因有原因,不敢随意吐露自己身份。在下是扬州人士。”

慕容薇思量片刻,这人要真有能力制作胭脂水粉,也算得上不错。

之前她还在跟人讨论扬州香粉呢,这一眨眼倒是碰上个扬州人。

“你不愿意说自己身份,是否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他摇了摇头,看看周围几个人,道:“小人只是家族内部之事,不方便露面。夫人没透露自己身份之前,小人也不会说起。”

慕容薇敛眸,“那你就跟我说说,香粉制作。”

慕容薇挥手让几个丫鬟退开,留下韩问:“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韩问只简单介绍了一些流程,看其说话,的确是对这些十分了解。

慕容薇颔首,既然此人有这样的本事,她也可以酌情试探一番。

不管他有什么问题,只要让人去查一查,想必是能查出来了。

“好,我家的陪嫁铺子有一家胭脂水粉铺子,若你有能力,我自然让你进入其中。我是洛王妃,现在你可以说自己的身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