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眼神闪烁,不知道过了许久,提笔在上面挥毫泼墨。

练了很久的字,她的心境仿佛因此而渐渐平静下来。

渐渐的,她似乎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注意提笔的字形,完全只有心之所动,挥毫之前把自己复杂的心情都描述了出来。

她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虽没有能王羲之的真谛,却也有几分风韵。

练完字,慕容薇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萧明睿的事情还有希望,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紧绷的心现在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现在却是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那个混蛋那人,现在也许正在江南某个地方想念着自己。

想到这儿,慕容薇微微一笑。

虽然仍然担心他的安危,但现在已经只能算是她唯一的安慰了。

江南的这场大雨持续了数日,终究小了下来。

在应天府下的沿江小山之中,有些猎户结庐而居,此刻一座简陋的木屋中,简陋的破床上正躺着一个年轻俊挺的男子。

那男子身上穿着简朴的衣裳,神色有些萎靡,咳嗽了几声,脸色不怎么好。

本来明亮的眼眸此刻也带着些不耐。

“主子,药熬好了!”一个少年郎闯了进来,如果慕容薇在这的话,想必能认出来,不是别人,恰是当初在紫薇山曾经救过萧明睿的侍卫吴晨。

说来也是好笑,这回又是他陪在萧明睿身边。

萧明睿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着实不耐,他从小就不喜欢喝药…

好吧,也许这也算是英雄了得的洛王殿下的一大讨厌的事。

只是他到底是上位的,还不至于跟手下为难,端了药碗,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吴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喜道:“看这样子似乎要要晴天了,太好了。主子,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萧明睿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重感冒的样子,“现在不急,我还要养伤。”

吴晨担心道:“可是这小地方实在…而且耽误久了,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

他去外面探查的时候也发现了有人巡查。

只是此地十分偏僻,每每有人来,他就躲藏起来,却还没被人发现。

整个应天府,南直隶都被王爷失踪的事搅得天翻地覆。

官府派出官兵,乡勇民壮到处搜寻。

这么大的密度,想藏起来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如今他们躲在此地,也算是暂时而已。

萧明睿淡淡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吴晨便不再说了。

萧明睿想着心事,现在外面的情势他其实都十分清楚。

之所以还没露面,却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要看会有什么牛鬼蛇神跳出来。

很多事从现在开始准备,并不算晚。

他就像是一只耐心的豹子,为了猎物心甘情愿地在草丛中等待,直到猎物松懈的一刻才发起致命的一击。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现在他只有最担心的是妻子。

薇儿,不知道她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会有多难过。

可她终究是慕容薇,是那个让他倾心的女子,她做得很好,可是他知道,私底下她一定很不好受。

可是在没有到合适的时机时,他是绝不会出来的。

要等,就要等到致命之时。

萧明睿眸光炯亮,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去做。

“铮”的一声,琴弦低鸣,玉手轻抚琴弦,挥手间弹就一首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

琴声悠悠,让人为之感慨万千。

直到一段曲罢,便有小太监来通报,说是秦王回京了,特来拜会。

慕容薇知道今日皇帝已经回到京城,萧明宸会来,这也是她预料到的。

慕容薇收了曲尾,拨弦两声十分凌厉。

像是十面埋伏一般,杀气凛然,令人闻之惊魂。

爱春在一边听着,心中想道,王妃这琴声好强的煞气,也不知道是怨恨谁…

慕容薇收了弦,淡淡道:“知道了,本妃这就去见见五弟。”

说着慕容薇起身换了件月白色碧水荷花的绡纱褙子,整个人纤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去了存心殿,正碰到萧明宸。

他正坐在正殿发呆,一身明蓝色柿蒂纹过肩通袖镧直缀,脚踏墨靴,烦躁得摇着描金折扇。

见到慕容薇,他呆了片刻,上前见了礼。

“嫂嫂…”他顿了顿道:“二嫂还是多保重身体。”

才见慕容薇就发现她瘦了很多,萧明宸明智地没提起二哥的事,怕惹她伤心。

萧明宸回到京城之后,也知道了关于洛王府的事情,心中着实佩服这个女子。

若不是她安排得当,怕是洛王府就要乱了。

而且她在外面也仍然维持了王府的尊严,这个女子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

现在他真的很佩服二哥,他的眼光实在很刁钻,这么个好女子都被他弄到了手里。

“五弟客气了,五弟去承德随侍父皇身侧,倒也比过去更加持重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

萧明宸黯然道:“父皇是因为二哥的事回来的,小弟相信二哥是不会出事的,还请二嫂不要多想,要是二哥回来,嫂子却病倒了,小弟可就无颜见他了。”

慕容薇挑眉,忽然问:“五弟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么?父皇他是否是知道你二哥的消息了?我也想过,通政司如果都找不到人,这可就很难说找到人了。”

萧明宸摇头:“父皇那我没听到什么状况。二嫂你就不要多想就是了,我相信父皇会加大力度,哪怕把应天府翻个底朝天也会把二哥找出来的。”

慕容薇敛眸,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倒是五弟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回宫歇息去吧。洛王府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你且放心便是。”

苏德在门口候着,萧明宸早就看到他了,叫了他进来。

慕容薇挤出一丝笑容道:“苏德你跟秦王也是相识已久,本妃就请你招待秦王吧,再请李先生过来见见。”

萧明宸知道苏德定是有事情要跟他说,便也不推辞,赠了些补品给慕容薇,随即留下了。

慕容薇没有待多久,就先回了天香苑去了。

待过来一个时辰功夫,苏德回来跟她说:“老奴已久跟殿下说了,他说会按计划行事。”

“本妃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就麻烦你们了。等王爷回来就好了。”慕容薇和蔼地说:“这些日子也辛苦你和李先生他们了,本妃赐了你们些赏银,就从公中拨了。”

苏德连忙谢赏赐。

慕容薇安抚了他一会子,这才看着苏德离去。

绿儿在一边道:“王妃,苏公公他们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别胡说了。”慕容薇淡淡道:“王爷不会有事的。他们又是王爷的心腹,是不会背叛王爷的。”

绿儿沉默,随即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王府的氛围十分紧张,虽然表面上都被慕容薇给压制下去了,可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很担心自己的前程。

毕竟王妃没有身孕,王爷若是去了,将来的前程还真的很难说。

虽然不可能存在改嫁这种事情,但是谁知道王妃一个少女能不能守寡下去?

绿儿却知道,王妃的性情,她不认为王妃会不知变通。

可她也是最知道他们感情的人,万一王爷出事,王妃还真很有可能…

想到这点绿儿很是担心,紧紧地盯着慕容薇:“王妃,您可要想开点,不管怎么样,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慕容薇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怕她会殉葬不成?

她不会选择自杀的,不管怎么样,她不会选择自尽去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样就太暴殄天物了。

也是最不负责任的。

打击

不管怎样,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人还能被尿憋死?

萧明睿是她所爱的人,若他真的去了,她也会完成他的意愿,不会让齐王上台。

若是真到了那种情境,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选择诈死脱身,离开京城这种事情。

慕容薇思绪起伏,何况她真的不认为萧明睿会出事。

他是她的夫婿,也是她最爱的人,他曾经答应过她,今生双宿双栖。

“傻子,莫想那么多了。”

绿儿点头,王妃这么说,那定然是不会有事了。

慕容薇想起王府中的杂务,遂去盘账去了。

她不想闲下来,也许让自己忙碌起来,能够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下来的。

自从皇帝回了京城,京城就更加热闹起来了。

表面上像冬日的湖水结了冰,一成不变,实际上冰下却是潜流暗涌,暗潮激烈。

各方势力都在其中角逐。

就在此时,朝堂上,一封奏疏引发了一场风暴。

国朝著名的大儒严必知发了一份《上吾皇立太子疏》引发了朝中的混乱。

谁都知道现在的情形是洛王失踪,齐王作为皇长子,又是成年的皇子,可能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严必知这份奏疏并未提及让谁做太子,这样的奏疏在过去也不知道各位大臣上过多少,就是希望皇帝陛下早点立下正统太子,免得哪天死翘翘了,没立下继承人,那可就麻烦了。

作为维护正统规矩立法的严必知大儒自然是此道中人,多年来他也上过不少奏疏。

只是这次的时机似乎不那么妙。

若是现在立太子,那么是不是齐王最为合适,只剩下齐王了?

一份奏疏激起千层浪,顿时让整个大秦王朝的朝堂沸腾起来。

齐王一党的人有的跟着上书,其他人大臣也有上书表示的,还有许多观望之人。

只是建武帝的心情显然十分不好。

他十分怀疑此事是齐王怂恿人做的,这番弟弟还生死未卜,他倒好,立刻就怂恿人上书,想让他这个老子立他当太子了?

齐王也十分烦恼,他也不知道这番奏疏的事,在事情发生之后观望了一下,看父皇的态度很不好,便立刻让人约束拉拢的门人官员,不让他们参与此事。

他觉得父皇现在明显对自己存疑,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在齐王府的书房中,齐王正烦躁地拨弄琴弦,连向来引以为豪的琴技也不能让他心情舒畅了。

这不能不说是因为此番朝政的印象。

这时内侍来通报,说是高士奇求见。

齐王闷声道:“请先生进来。”

高士奇踏进书房,侧耳一听,这琴音是《风入松》,本是名曲,自有风骨,只是他却在其中听出了苦闷之意。

高士奇想到自己要禀报的事情,可是现在似乎不太适合。

但此事还是要早点禀报,万一晚了之后出了什么事情就糟糕了。

高士奇道:“殿下,草民有要事要说。”

齐王停了琴声,面色不动,“先生请说。”

书房中伺候的人早就下去了。

高士奇低声道:“草民得了消息,朱太医突然清醒了。”

“什么?”齐王吃了一惊,“怎么可能,那种药…”

高士奇也神色严峻,“是啊,这件事的确让人吃惊,草民明明试验过很多人,绝无可能出岔子。难道说是他回光返照了?”

齐王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常,哼了一声,“即便他清醒又如何?他绝无可能知晓那日是谁对他出手的。”

“可怪就怪在这里,之前朱太医出事之后,皇上就撤去了通政司监视他的人。高某还特地收买了他家中近身侍候的人,怕出意外。这些日子他一直昏迷不醒,草民也没当了针。但没想到,今日他送了消息来,这才真的朱太医醒了,只是他要求家人不得泄漏出去,只有其妻子知晓此事,还有那个近侍。而且朱太医还想要进宫,近侍偷听到他跟妻子说话,他说知道是谁害了他,还说那人就是战国七雄之一。”

“战国七雄…”

齐王顿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战国七雄之一,有齐国,但没有洛国这一说。

齐王脸色变了一变,“这么说,他知道了?”

高士奇点头:“那个老狐狸,可能是看出了什么。”

齐王低咒一声,“这该死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儿死了,竟然又出来祸害人!”

齐王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起自从洛王出了事情之后,父皇就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的,显然是怀疑他。

现在他倒希望洛王没事了,不然他也绝对不愿意父皇厌弃自己,那就没什么大的希望了。

本来最近因为上立太子奏疏,就让父皇不满了,若是此刻再被朱太医掺了一脚,让父皇知道自己探求皇后的肚子里是公主还是皇子,那就更麻烦了。

高士奇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于是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齐王沉默片刻,眸光阴鸷:“此事必要做到不知不觉。现在毕竟还没人知晓,那位朱太医本就快殒命了,就是突然死亡,也不奇怪。”

“他是死于病中。”高士奇道。

他们三言两语间,便给人判了死刑。

齐王想到此事,心中更是烦乱,许久才冷静下来。

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做下去。

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他本想低调起来,可是如果有人不想让他低调,给他使绊子,他也绝对不吝啬于消灭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