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笑盈盈接了,卫善从来大方,她给打赏也不是奇事,素筝几个瞧见了也不说话,挑了宝石头面出来问她:“公主过两日要戴哪一套?”

正元帝才给了赏赐,自然要戴出来,挑了一套粉晶碧玺的头面,比着原来更华贵些,多簪上两支,穿新戴的嫩色宫装,迫不及待要见大哥。

晋王回朝这一日好不热闹,正元帝去亲迎,晋王就骑在马上,打头第一个就是他,一路从御桥到了下马处。

先见正元帝,自有一轮封赏,卫平也在其中,丹凤宫的太监早早就在宣政殿外头等着,打听见一句半句的,好赶紧报给皇后娘娘知道,这样讨赏的好事,一个个都跑在前头。

卫善在门口踱来踱去,她知道这一回哥哥是要封将军的,本朝头一个二十岁的将军,卫家自此便有两位将军,手里还捏着三十万大军。

卫敬容看见她踱步便笑:“你急些什么,待听了封自然会来的,我已经派人侯着去了,赶紧过来坐下,才说你有大姑娘样子了,又像个孩子。”

卫善扒着殿门哪里肯,踮脚在殿门外站着,眼巴巴盯着丹凤宫的大门,心里还记得哥哥飞扬洒脱的模样。

卫平人还没到,太监先来回报:“娘娘大喜,辅国公世子加封勇毅将军,晋王往寿康宫去,辅国公世子稍后就到。”

晋王从宣政殿出来先去了寿康宫拜见赵太后,卫敬容听见回报点一点头:“正该如此才是,昭儿从来都是很讲规矩的。”

要是他不先走一趟,又成了赵太后的话柄,这个孙子不是亲生的,赵太后也不见得有多么喜欢他,但能踩一踩儿媳妇的,她总不会放过。

正元帝前些日子才刚驳了赵家想在得胜门外要大宅的要求,那一块都叫功勋侯爵给分了,正元帝是个大方的皇帝,在赏赐上头是绝不小气的,连着郊外的庄子也已经赏得差不多了,没赏出去的除开上林苑,只有青丝宫。

赵太后已经让了一步,怎么肯再让,要完了宅子要官职,正元帝这个孝子也冒起火来,前朝这许多事未定,法典要改,赋税要改,就连官制都要修定,偏偏赵太后缠得他无法,火气一冒,便道:“若赵家真能出个文臣武将,一份功便给他加三份,思恩公家虽未读书,总有力气,若有战事,叫赵家儿郎也上阵杀敌就是。”

赵太后立马哑火,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就怕儿子顶起牛来当真从思恩公府里挑人出来去参军,卫平也是从偏裨小校做起的,赵家这些子弟也跟着从小校做起。

这话传到了思恩公的耳朵里,赵太后的嫂子立马进宫来哭,前头婆娘生的儿子被她全扔在乡下没带出来,跟来的都是她自己亲生的,还想着到了京城就给儿子讨媳妇生孙子,哪里能上战场呢。

赵太后闹了个好大的没脸,连着几天都不再见她娘家嫂嫂,开口要官的话更叫不响了,自己包着头装了几天头痛,怕卫敬容看她的笑话。

可她既是“病”了,那卫敬容这个儿媳妇便是要侍疾去的,又召了太医院的院正替她瞧病,赵太后更是怒火满腔,觉得这个儿媳妇专门拆她的台,闹得四月初院正就给赵太后开了一付下火的方子。

卫善也跟着去问了几日安,端茶递水绞巾子,还得对赵太后按捺脾气,还想着两婆媳总能有合解的一天。

太后和姑姑两个,一个是太不知礼数,一个是太知礼数,呆了两天,卫善便知,要把这结儿解开,上辈子没能够,这辈子只怕也不成。

事有轻重缓急,只要在正元帝心中妻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赵家便不足为虑。赵家那许多儿子孙子,文不成武不就,上辈子一个能拎出来当大局的都没有,等到秦昱登位,杨家就完全取代了赵家,思恩公也只余下一座国公府了。

卫善不及细思,就听见沉香道:“世子爷来了。”

卫善极目远眺,见个蓝衣青年昂首阔步从宫道过来,不是卫平还能是谁,拎着裙角跑下阶梯去,沉香急急跟在身后:“公主慢些,仔细着脚下。”

还没跑到跟前,先听见卫平的笑声,他才得了封赏,此时眉眼飞扬,冲卫善朗声道:“慢点儿,你小心摔了。”

急迈两步,先把卫善拉到身边比一比,又把她打量一遍,皱眉道:“瘦了,这都半年了,也没见你高多少。”

他自己出去这半年高了许多,倒说她没长,卫善眼圈一红,把眼泪转回去,一把抱住哥哥的手臂,要出口的话转了一个圈,捶他一下:“我裙子都短了一寸了,怎么没长!”

卫平果然又仔细看一看她,哈哈一笑:“好好,算你长了,你回去住几日,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设定的时间是明天…

我可能是傻咕的亲姐姐

一冷一热我好像又要扑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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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羽

卫善挽着卫平的胳膊进了殿门,卫敬容牵着秦昰等在殿内,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进来,卫平身似玉树,卫善颜若朝华,光是看着这两个小辈,心中都满是骄傲,冲着卫平不住点头。

卫家儿郎个个都是出色的,卫修此时还没长开,卫平却是爽朗英俊,一身蓝袍衬得他气宇轩昂,见着卫敬容就要行跪拜礼,被卫敬容一把拉住:“到我这儿来还用行什么礼,都瘦了一圈了。”

“国礼不行,家礼也是要行的。”卫平坚持要拜,瑞香赶紧拿了拜褥摆上,卫平端正跪下,磕了一个头,幸不辱命的话在大殿上说过了,对着姑姑便不再说场面话,站起来伸直胳膊伸直腿,跟着就揉揉肚子:“姑姑,我饿了。”

大军早前日就已经在城外扎营了,带出去的兵丁回来要如何分派正元帝早就传令下来,分东西两个大营,原是几路军中来的,除了升等封赏,还回各路军中去。

晋王秦昭领着麾下几位将领和两队小兵骑马进城,也是摆个样子,从得胜门还朝,打马绕过东西街市间的长安路,再绕回宫城来,告诉百姓打赢了胜仗,攻下了云州,从此又多了一块版图。

这些都是有礼部官员早早出城通报,百官城门口相迎也是做个样子,因着寻回了前朝金印,又拿住了前朝宰相,正元帝很是高兴,就在含元殿摆宴,宴请群臣。

晋王是主帅,身边自有几个老将帮衬,卫平在小字辈里脱颖而出,殿上且得饮酒,也确是要先吃上些垫垫肚子。

卫敬容听了便笑:“早就替你预备好了,还是你妹妹心细。”指一指卫善,越是看越是满意,自家养大的姑娘,一旦懂事了,心里竟然还有些怅然。

卫家自上到下的男人年轻轻就打仗去了,行军之中要么吃急食,要么就吃干粮,年轻的时候不保养,到年老了都要胃痛。

卫善便让光禄寺预备些热汤软饼过来,好让哥哥先垫一垫,替他把饼儿掰碎,泡在羊肉热汤里,泡得软了才许他吃。

秦昰扒着桌子咽口水,卫善伸手指头刮刮他的脸皮,让沉香拿了个烧莲花的小碗来,替他掰了浅浅一个碗底,给卫平的已经掰得够碎,给秦昰的还要更碎,替他泡上羊汤,不许就着碗吃,要拿小勺子舀着吃。

卫平大奇:“我们善儿这是怎么了,姑姑可是给她寻了个女官?”

卫善从小跟着卫敬容,那时正元帝已经雄踞一方,卫善过的便是金尊玉贵的日子,被人侍候惯了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能自己做这些。

卫善才得了公主的封号,按理该有女官跟在身边,可卫敬容舍不得别人给她作规矩,两个儿子小时候都拿竹条抽过,唯独卫善,皮子都没碰坏过一丁点儿,是真正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卫敬容嗔他一眼:“还拿她当孩子看呢,女孩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卫平怎么看卫善都还是跟他撒娇的小妹,这回还特意寻了一对越鸟来讨她的喜欢,蓝冠一只绿冠一只,拿大铁笼装着,送进宫来给妹妹养着玩儿。

卫平匆匆吃了一碗羊肉汤饼,赶着去赴宴,走的时候还道:“等家里收拾收拾,我就来接你。”

卫善还没应,秦昰捧着碗就先央求起来:“我也去。”在舅舅家可比在宫里规矩少得多,也不用读书写字,哥哥还能把他顶在头上逛街市去。

若是原来卫敬容是再不放心的,此时却能安心把儿子交给侄女照顾:“就许你们松散两日,可不许胡闹。”

听见姑姑答应了,卫平才匆匆去了含元殿,晋王被赵太后拖住,卫敬容免他赶得急,干脆让太监到寿康宫门口等着,叫他先去赴宴,晚些再来。

赵太后从来办的都是这些小家子气的事儿,卫敬容又怎么真的会计较这些,她差了人好去,生气的就又成了赵太后。

含元殿前是正元帝宴请群臣,卫敬容也一样在云梦泽边设下宴席,此时春光大好,池阁边柳拖银线花绽新红,开了蓬莱殿的二十四扇雕花门,就在殿前水台设宴。

一众命妇都在等着,卫敬容也早早就到了,杨妃却姗姗来迟,她是跟赵太后一道来的,杨妃惯会在赵太后面前卖好,赵太后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可一来她姓杨,二来厌恶卫敬容,就愿意给杨云翘体面,把她带进带出。

她们同来倒没什么叫人惊诧的,让人目不转睛的却是杨妃身上那条裙子,宝华灿烂,贴金铺翠,外面竟不穿外衫,只罩着一件珍珠串成的衫子,轻纱披帛,梳了高髻,头上一朵金花,艳妆而出,把满座的女眷都比了下去。

徐充容抬头看见,怔在当场,杨妃额间点了花钿,人未至香先至,这一身妆束,瞧不见人脸就已经先叫人想到了神仙妃子。

徐充容细细抽一口气,侧目去看卫敬容,只见她目光微凝,心中叹得一声,皇后娘娘已经是绝好的脾性,亘古难觅的贤德性子,杨妃如此作态实是叫人可厌了。

这些日子正元帝就没踏进过珠镜殿的大门,除了到丹凤宫,便是到淑景殿来,徐充容两只手交叠在身前,立起来给太后行礼,想必今日之后,陛下又要少来了。

卫善脸上微微带笑,没想到杨云翘这么快就落了套,她喜好奢华的性子从来未成改过,原来是有姑姑压着,后宫妃嫔也绝不可攀比衣饰。

等到秦昱登基,她当了太后,衣要美食要精,尚衣局绣娘从早到晚针织不断,一餐膳食从吃到撤,热菜源源不断往上端,光禄寺的御厨便扩充二百来人。

命妇嫔妃见着杨妃的裙子也有人心生羡慕,卫善一扫而过,发现忠义侯夫人的脸色尤为难看,先是蹙眉而后才又端着笑脸迎接妹妹。杨妃这一条裙子,也不知道是杨家费了多少钱换了来的。

沈青丝一条裙子价值万贯,内库里唯一一件又赏给了卫善,杨云翘到此时也不知道为甚正元帝恼了她,可她从来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这才花了高价买来布料,盛妆而出,艳惊四座。

后宫摆宴,总有人会报到前头去,正元帝喜好什么,最清楚的不是正妻卫敬容,而是这个跟了他最久的宠妃。

卫善不作声,卫敬容虽心知不妥,可今日是为着儿子侄子庆功,也不好当面斥责她奢华太过,暂且忍下,下阶去扶着赵太后坐到首位,宫人传菜开席。

杨云翘自然是很美的,她小女儿似的爱俏,天生就有一股娇憨气,一颦一笑尤胜二八少女,这条翠襦裙里原来箍着马尾毛,是前朝宫中时兴的模样,她把里头的马毛一根一根的抽掉,这条裙子便贴身起来,更显得腰细如柳。

凭着这条翠羽裙,杨云翘大出风头,夜里正元帝便宿到她宫中去,卫善还当姑姑总要不悦,在丹凤殿里陪了她许久,哪知道她依旧看文皇后的书卷,看罢叹息一声:“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卫善早就知道了,沉香再去尚衣局取新裳的时候,便打听到杨妃取了一条裙子来,要尚衣局的宫人改换式样,抽掉马毛,让裙幅舒展起来似绿水碎萍一般,上身还做了一件软红纱的轻薄衣衫,好似粉荷初绽。

卫善还想宽慰姑姑两句,可卫敬容全无妒忌之心,卫善上辈子不懂得□□,到这辈子也还不懂,只见过碧微对太子哥哥念念难忘,白天黑夜都要给他留上一盏灯烛,知道两心相知是再容不下别人的,姑姑这样子,瞧着便只是敬重,并没有爱慕之心。

第二日下了朝,正元帝没往珠镜殿去,反来了丹凤宫,才刚进宫门脸上便压着怒气似的,皱了眉头把胡成玉的奏疏递给卫敬容,让她看今岁采选的事。

卫敬容心里已经有了章程,这是她该开口的事,也没甚好推却的,取过奏疏来看,一面看一面点头:“胡大人说得极是,只在京畿采选清白人家女儿入得宫来便是。”

前朝选采女劳师动众,每一选便要满五千之数以充后宫,这些后宫女子有人一生到白头也未能见过皇帝的面貌,既要充盈后宫,也得兼顾民情,何况各处地方也无闲钱送这些采选女子进京。

这些许多人进得宫来,要安排住处,要裁衣做鞋,还要食米食面,宫里要拿出多少钱来养活这些人,卫敬容虽见丈夫隐忍怒意,可当说就要说。

谁知道正元帝却不是为了这个发怒,精简采女本就是他的主意,胡成玉的奏疏也很详尽,他恼的是袁礼贤,大殿之上竟论起了后宫事。

这许多国家大事未定,却去议论一条裙子,竟然还有人附议,把一条裙子看作了祸国灭家的根由。

正元帝把满腹不快说给卫敬容听:“我看袁礼贤读书读得傻了,些须小事也扯上家国,难道天下豪富之家便不吃油不穿绸了?”

卫敬容听他说上两句,才知道是昨天那条裙子惹下的是非,她顿一顿便道:“依我看,袁相说的很是。”

卫善捧了托盘给正元帝奉茶,托盘里五六只点心碟子,雪花酥甘露饼是卫敬容爱吃的,肉裹小饺千层油饼是正元帝爱吃的。

他看见卫善便想起王忠说内库也给了卫善一条裙子,被这一茬,满腹火气没发作出来,见卫善还是一身旧衣,问道:“赏了你的那条翠羽裙呢?怎么不穿?”

“我听说,一件翠羽裙要伤百十只鸟儿的性命。”卫善不说翠羽奢华,也不说铺金缀珠所费甚巨,只说伤了鸟儿性命。

正元帝地动之时降生在佛塔寺,出生便是佛家的记名弟子,赵太后这才捐钱修庙,一年之中正元帝还要跟着吃几日斋,卫善话音才落,便见他脸色回转,跟着又道:“我穿了一件,宝盈宝丽也要做上一件,旁人见着也要再做一件,伤的就不是百十只鸟儿的性命了。”

正元帝听了微怔,他方才正气得头顶冒火,想到袁礼贤的进谏便要发怒,甚么“性好奢华便是造恶业之端,小民逐利,世人爱美,宫人一条罗裙便可移风易俗,陛下须得慎之又慎。”

这还是袁礼贤说得客气的时候,不客气的时候更让他下不来台,正元帝未立国时便尊袁礼贤为先生,可那是微时,如今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袁礼贤却还没改掉直脾气的性子,自然让他心生不悦。

听得卫善这么说,正元帝自觉寻着个台阶,他沉默得会儿,拍一拍卫善:“老辅国公替你取了这个名字,倒真是没有取错。”

当日便赐了绢帛到袁家去,赏赐袁礼犯颜直谏,上谕说得冠冕堂皇,从此后宫禁梳高发髻禁着翠羽。

卫善被正元帝特意嘉奖,而杨妃那条价值万贯的铺金贴翠裙子被她一剪子剪到了底,落珠滚了一地,忠义侯夫人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要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免费章节也看盗文让人不懂

就算不追V章,能给我增加点击评论那也是积分嘛

小伙伴解惑说这是体谅作者了

专一看盗文不来招惹我

虽然很悲伤但我依旧笑了

咕噜可能是一只很讲究的猫。它对人的食物有极大的好奇心,简而言之就是馋,但它馋得特别有分寸,吃上两口绝不再吃。看人吃米饭也馋,一粒算一口,吃过两粒就不肯再吃,饺子皮也馋,咬一角给它,它吃两口,到第三口再给也不吃,于是它有了一个新绰号“咕二口”。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萌么么哒~

秦昭

忠义侯夫人一进宫,卫善便知杨妃又要来请罪了,平日里卫敬容对她诸多宽容,她还未来,就已经让宫人把她劝回去。

本也就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杨妃一请罪,正元帝还要觉得皇后过于苛责,可这一回,卫敬容却真个让她素服来了丹凤宫。

她不着华服的时候,看上去还要更美上几分的,杨云翘生得便是轻盈娇俏的模样,奢华宫装一穿,反而不如她一身柳芽绿的宫裙更显娇柔。

她把一把细软青丝挽在脑后,褪去金银饰物,面上只扑了一层薄薄的茉莉宫粉,眉也淡唇也淡,两只眼儿含着泪,到了丹凤宫中,见着卫敬容便落泪如珠。

削肩细腰身子轻颤,好似雨中蛱蝶,叫人看一眼便生出不忍之心来:“卫姐姐,我实不想给陛下添这样的麻烦。”

可卫敬容却没有再似前几回那样宽慰她,她正眉肃目,听完了杨云翘的陈情,赐了她十二卷《训诫》:“凡女子之德性,非关一人,而在一家,何况国乎,你把这些都读一回,往后不可奢靡不可无状,不可生骄横之心。”

杨云翘委委屈屈看了卫敬容一眼,她本不待跪的,没成想瑞香会拿了拜褥过来,不跪也得跪了,话没说上两句,先被教训一番,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委屈着一眼看过来,被忠义侯夫人扫了一眼,冲她皱眉,杨云翘便把身子弯得极低,边上又有忠义侯夫人在,卫敬容说了一句便让她起来,复又放缓了脸色:“往后不可再犯了。”

事儿是卫善挑起来的,只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从来也没有玩过这种心眼,卫家人的心眼怕是都长到她爹身上去了,但那是行军打仗争天下,这样的小道,卫家从上到下,怕是都没钻营过。

卫善把袁礼贤胡成玉潘谨文这些年的奏疏看了个遍,文臣嘴里就没有小事,原来她想不到看不到的,通通都能拿出来做文章,做的还是大文章。

比读什么文皇后《训诫》不知有用多少,一箱十几卷,也比不上薄薄几页千字的奏疏,文皇后的贤名传颂百年,可世人只知其贤,她遇上的要是前朝末帝,还能贤惠得起来?左不过也就是陈皇后的下场罢了。

一条翠羽裙子,就能让杨云翘跪着认错,上辈子有那么许多可以做的事,都轻巧巧的放过了,为着“正”为着“谨”。

卫善看见杨云翘给姑姑下跪,心里却没多少快意,以她微薄之力,也只能这样零敲碎打,根本动不了杨家的根基。

除了埋骨之恩,杨云越能得封忠义侯,自然还有一件大功,他打着杨家旗号跟正元帝称兄道弟,但从来都是跟班,手上也没有领过多少兵马,业州大败退兵之时,正元帝腿上中箭,便是他把正元帝又拉回马上,自此之后,正元帝才拨了人马给他,若拿不出谋害太子的实据来,杨家也是很难动的。

卫善急于出宫,她手上有钱,可她手上没人,叔叔还没回来,只有哥哥一个却也已经能挑起半个卫家,但要怎么说,才能他让相信呢?

晋王宫宴吃得大醉,卫平也是一样,两人就歇在一处,跟着又是回军营赐酒,与军士同乐,着实醉了两天,卫善带着蜜茶去看他,宫室里只有卫平一个,趿着鞋子打哈欠,哪里还有在丹凤宫中行礼时的俊郎清爽。

“赶紧开窗透风,打水让世子爷洗漱。”卫善抬起袖子掩住鼻尖,一屋子的酒臭味,两个人也不知道抱着坛子吃了多少,叉了腰就要骂他:“在姑姑那儿倒知道吃软食的,怎么空腹喝酒?”

卫平被小妹子教训一通,倒也没恼,卫家只她这么个女孩儿,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听在耳里还很受用,哼哼哈哈应了两声,拿冷水擦过脸,先喝蜜水再吃热粥,肚里有了软食,身上这才舒服些。

“等太子回朝还有得喝呢。”打下云州,又收下蜀地,大业的版图多出一大块来,料想着跟妹妹说了她也不懂,干脆不说。

卫善左右一看,晋王秦昭竟然不在,奇道:“二哥不跟你一个屋子?”她打小就按着两边的排行叫人,卫平早听熟了,立时明白她问的是秦昭。

卫平接连又打了两个哈欠,绕到帘子后头换下皱巴巴的衣衫,扔出来叫宫人收拾,答她一声:“他怕是去瞧王公公了罢。”晋王还未去丹凤宫,先去见王公公,可谁也没觉得不对。

秦昭确是正元帝的养子,是正元帝在青州初立国时收下来的难童。可他原来是王忠的养子,王忠则是大夏肃王府里的小掌事太监。

王忠在肃王府里当个小掌事太监,很是榨了些王府的油水,攒下些小钱,置宅置地还买了一个从良的妓子来作太太,既有了太太,就该有儿子,挑挑捡捡买了几个孩子,从小养着往后好给他续下香火,养老送终。

有体面的太监都是这么个作派,谁知道天下起兵肃州大乱,肃州城破,肃王府被团团围住,肃王肃王妃和肃王那二十几个儿子一个都没能活。

王忠就是回家看儿子才逃过一劫,城中四处搜查,他一个阉人若不是抱着个孩子根本出不了城,伸手一捞,从几个孩子里捞住了秦昭。身上原来有些金银,也都被抢的抢偷的偷,跟着逃难的人到了青州,活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正元帝。

王忠本就是个阉人,自己投上门去,说原是太监,想侍候新帝,正元帝当时还未立国,可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想头,便把王忠留了下来,把秦昭也带了进来,只说是难童,没敢说是自己的养子。

秦昭从穷人家的孩子被卖给阉人当养子,穿了几年绸衣又成了小叫花子,头上烂得一块一块,脚底都已经走穿了,一直跟着王忠乞食为生。

到卫敬容身边的时候已经七八岁大,一个字也不识得,身上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头发已经发硬,是卫敬容让人把他的头发全剃光了才治好了头上那一块块的烂疮。

卫善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她记事的时候,太子和晋王已经在习武,素日也不跟她在一处玩耍,等再大些就跟着上了战场,卫敬容倒是说过她爬到晋王肩上摸他头发里的疙瘩的事儿,可她全不记得了。

等太子身死,晋王便早早去了封地,面上是说他能征善战要他驻守晋地,实则是他总归是养子,太子一死,他的势力最大,正元帝虽认下他当义子,又怎么肯把皇位给他。

卫善对这个哥哥还真不熟悉,可从小一处住过,心里总归亲近些,他离开京城往封地去的时候,卫善还去送别。

从此就只有年年岁贡的时候能得着他送来的东西,也还记得她喜食樱桃,收罗的新樱桃从运河上送过来。

等再听见他的名头,是在碧微宫中,碧微告诉她说,秦昭要打过来了,杨家祸国,而碧微就是奸妃,一个都跑不脱,她说的冷情,却捏着卫善的手,告诉她:“你总是姓卫的,他必要优待你。”

就像当初正元帝优待姜家后人一样,秦昭都已经打进了皇城,当然要当皇帝,他当皇帝也要竖几面大旗,杨家总归是要杀个干净的,碧微担着奸妃的骂名,恐怕也不能留。

碧微面上带笑,一面还让太监领着先挑出来的面色姣美的宫娥往甘露殿去,说她们新排了一只舞,一个个纤腰翘足腰间缠珠,额间点着花翠,头上梳着望仙髻,秦昱已经久病,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玩乐。

碧微就是这样一点点磨死了秦昱了,一刀一刀片掉他的肉,他还觉得全天下最知他心意的便是碧微,封她当贵妃,把表妹皇后忘到脑后去。

卫善略想起些旧事,心中便不免伤怀,卫平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小妹立在窗边,长眉微蹙,目光如水。

卫善穿了一身儿湖蓝色绣藤罗花的春衫,她是极少穿这样的颜色的,姑姑自己简朴,对她从来都大方,朱红银红品红海棠红把她打扮得还像个小姑娘,倏地瞧见她穿这样清淡的颜色,这付模样立在窗边,好像突然之间长了几岁,添了许多心事似的。

卫平自己梳了头,换了一双新靴子,试试脚寸大小正好,知道是妹妹亲手做的,便更吃惊了,立时疑心她在宫里过得不好,拉她坐到身边,兜里掏出一袋金珠子来,吩咐侍候他的小太监:“你到宫外头办些干净的吃食来,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儿也给公主买些来。”

又要茶又要汤,把人都打发了才问她:“七七,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全告诉我,哥哥替你出气。”

卫善是七月七日生的,祖父替她取名作“善”,盼她多慈爱仁义之心,娘给她的小名儿就叫七七,小时候爱哭,还说是因为起了这个名字的缘故,等到爹娘都没了,这个小名也就没人叫了,只有卫平,还叫拿这个名字唤她。

卫善手紧一指,此时万事都无征兆,她要如何开口,不能一点都不露,心中略沉,拉住哥哥的手:“大哥叔叔在外征战,二哥又在外边当差,许多事并非眼里看着那样花团锦簇。”

卫平有一双和卫善一模一样的长眉,听见她这么说,眉间微拧,才要细问,卫善已经抬头看向屋门边,晋王秦昭正立在门边:“善儿来了。”上下打量她一眼,冲她微微一笑:“都长得这么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营养液小天使

竟然快破四千了!

是因为月底了么?

抱住全部么么哒!

呐,我把晋王放出来了,要给我留言哦(这是我单方面说好的,如果不给我就生气#咕噜#)

卫善上辈子确实是误会了许多事的,这辈子重来,除了扭转也要认清。

划重点,善儿是我写过最美的女主,继续划重点,本文男主也是我写过最帅的男主,划重点完毕。

允诺

秦昭一身佛头青云龙纹的常服,腰上一块描金龙佩,原是正元帝随身佩着的,这番赏赐给他的,他立时就挂在了腰上,站在门边眉眼带笑,语调柔和,素筝几个俱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卫善记得秦昭是很好看的,他的好看里带点文气,跟秦家人都不相同。

太子生得极像正元帝,个子高得像座山,两只巴掌蒲扇那么大,一看就威武庄严的模样,齐王秦昱生得像杨云翘,面似敷粉唇若含丹,过于风流,显得女气。

晋王却又不同,眉眼之间自带一股清气,一笑好似微风拂柳,他虽不好文,可站在那儿就比秦昱更像个文人,要是不佩剑,拿扇子也是极合适的。

卫善站起来迎他,也叫他二哥,和自己家里的哥哥一般称呼,笑盈盈问他:“二哥哪里去了?”

秦昭笑一笑:“我去看看王大监。”

他跟王忠到底当过几年父子,虽已封了王,他自己也从来不避讳出身,还是时常去看他,也不怕人在背后说他是太监的养子。

英雄不问出身,魏宽如今是成国公,原来也不过是山匪,秦昭这磊落的性子很得卫敬容的喜欢,若是他一攀上高枝就忘了本,也不肯收他当养子了。

卫善一见着他,旧事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看他的目光也不再相同,如果她和碧微两个没死,许还能找一个地方过安稳日子,可如果不死,也就回不来了。

秦昭看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我往母亲那儿去,你们去不去?”

卫平才得了右将军的头衔,今儿要去兵部点卯,急匆匆穿了衣裳就要出去,便由卫善陪着秦昭去丹凤宫。

卫善一时倒不知道要同他说些什么,偷眼看看他,他回头就笑:“怎的?不认识二哥了?”

“我哥黑了一圈,你怎么不黑?”卫善一噎,没话找话,她这些日子可没闲着,把能从弘文馆里拿来的地域志都翻过一回,云州日长夜短,最适宜树木深长,云州人也多穿短打,甘露殿里拿来做房梁的大柱便是从云州运回来的。

秦昭背手走着,听见便笑,才还说看她长大了些,一开口又是孩子话,抬手摸了摸面颊,云州确是日长,可也多雨,行军打仗极为不易,带出去的兵丁也多有生了痢疾的,吃食不惯饮水不惯,天天殚精竭力,哪里还能想到晒不晒黑。

“善儿这话很是,下回定把自己弄得憔悴些,才好叫人知道我是尽心尽力了的。”一面说一面还在摸脸皮。

卫善不意他竟会玩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要差事当的好,那就是尽了心的,我听说姑父赐了一座王府给你,你甚时候搬去,我预备贺礼给你暖房。”

两人一路走在宫道,卫善已经开了这个口,跟着便问他云州到底是什么模样,把她从地域志里看到拿出来问,秦昭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兼说些趣事给她听,还道:“子厚在当地买了十只越鸟,一路回来只余下两只,死了的都拔下尾羽,原来还想送给你做裙子的。”

子厚就是卫平的字,他刚刚分明听见卫善兄妹两个说话,却只当没有听见,怎么此时又说翠羽裙来。

卫善略略一想明白过来,怕是从王忠那里听来的,前朝后宫有事总瞒不过王忠,上一世正元帝死后,王忠自请去看陵园,说要替正元帝尽最后一点忠心。

正元帝活着的最后几年被病痛折磨的性情大变,连袁礼贤造反这样的鬼话都信了,却对秦昭没起多大的疑心,此时想来,才明白是王忠的功劳。

卫善在心里又记上一笔,王忠的用处比赵太后更甚,曲意奉承赵太后还半个好字都不得,不如在王忠身上下功夫。

她回想着自己原先撒娇时的模样,对着秦昭扁扁嘴儿,聪明人面前作不了假,干脆就认下来:“捐金身的不如开粥棚的,裙衫虽美,伤生太过了些。”

小姑娘虽则爱美,可也心善,秦昭看她一眼,眼中带笑,他从王忠那儿听说的时候便没放在心上,卫善是他打小就瞧着的姑娘。

他那会儿刚到母亲身边,他已经八岁了,卫善刚刚两岁多一点儿,额间点了一点朱砂红,穿红袄子销金裙,手上戴一对金铃铛。

他才剃光了头发洗干净手脚,身上搓掉了一层皮,因着瘦弱,越发显得头大手大,粗笨得很,下房里的小厮也比他要干净伶俐得多,可卫善一看他,就冲着他笑眯眯的,掏了荷花兜里的香糖果子给他吃。

下人捉了麻雀来逗她,拿细绳牵着鸟脚,麻雀虽弱,竟比苍鹰还更刚硬,再有心志的鹰,碰上好的熬鹰人,也一样能把鹰训出来。可一只麻雀被系住了脚,竟不肯吃食,望着廊外檐上伙伴吱喳不住,力竭而亡。

她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哭得伤心极了,要下人把廊下挂着的金笼子通通打开,把里头的鸟儿都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