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围着圆桌坐着,卫善坐在正当中,鼻子里哼哼出一声来:“我就要十三了,就在姑姑身边,看也看得会了。”

卫平卫修谁也没长这根筋,这些细碎事务一向是管事在打理,既有人管,又没出差子,家里谁也不问,看着办就是,没想到这一问一答,竟还有这许多弯绕。

卫善叹一口气:“往后便是我不在家,也这么回礼。”

卫管事也跟着松一口气,应一声是,又把算过的日子告诉卫善:“四月初十,四月二十三都是适宜动工的日子,大姑娘看看,甚时候动工好?”

卫善要在家里住到四月十五,要动土她的屋子也是要动的,这事儿宜早不宜晚,就定在四月初十,浴佛节之后第二天就动,她看着这些东西就仿佛看见一道道参卫家的本子。

卫管事是跳开了卫平卫修问的,卫家这些年也没个女主人,终于又有了个能管事还能管得好事的,他低声应了赶紧下去办,要买石灰木料,还得请工匠泥瓦匠,一桩桩事都要赶紧办下去。

连着三日城里都有踏青折柳,卫善好容易回家来,兄弟两个又都有闲,便带她出城去跑马,卫善一身青色骑装,乌发挽起,头上只戴着一只青色柳枝,是拿青纱裹在细枝条上做的仿生柳,染着一点点鹅黄,看着青翠欲滴。

甫一出门走上长安街,马就被人堵住了,卫平也不呼喝,就跟在人后慢慢溜达,反是行人见着这一行人华服宝马,自行避开。

进出城门都有规矩,自西门出,自东门入,卫善便在她西门边遇上了魏人秀,她把帏帽纱帘掀开一角:“你也出城?”

魏人秀倒没戴帏帽,她也不必带,两个哥哥一左一右,一个是凶神一个是恶煞,哪个敢看她一眼,被魏人骄一瞪,能吓得翻倒过去。

魏人骄跟卫平很不对付,卫修见着魏人杰就牙疼,卫善骑着马挤进去,魏人杰拉开马走远几步,就见妹妹和卫善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魏人秀正自无聊,看见是卫善立时笑了,别家小娘子都结伴出游,只有她独个儿没人相请,还当卫善总要跟杨家姐妹一处戏耍的,不成想竟在这儿遇上了她,脆生生应了她:“晋王请我哥哥打马球去,我也跟着去看看。”

这许多人不好说私房话,她还想谢谢卫善送来的风筝,还有些个宫粉胭脂,本来爹是不欲收的,她才刚一委屈,娘就依了,爹更没话好说,让她挑些好东西回礼。

“你送我的那支花钗真好看。”她说喜欢就是真喜欢,同杨家袁家的姑娘都不同,杨宝盈杨宝丽两个非得挑些小毛病出来,譬如花打得太密,花朵太小,金子太轻。袁姑娘是金银不上头,玉钗竹钗方合她的心意,只有魏人秀,她说喜欢,立时就戴在头上。

卫善笑了:“你这个跟我的是一对儿,我有一支烧蓝宝石的。”还告诉魏人秀:“我哥哥也替我造了一张弓。”

弓是卫修拿回来的,卫家本来就是行伍出生,也没什么难的,叫人做了一张小弓,打了一对剑,卫修又亲手替她扎了个草靶子,就连卫敬容都会些,卫善不会,也是在姑姑身边养得娇了。

卫善没练过,但准头很足,四步之内的靶子是必中准星的,四步之外箭就碰不着了,既是臂力不济比准头不济要强得多,卫修掂一掂那弓:“你在家就搭着箭练,也不求你练得手上长眼,能拉个三四力,也算足够了。”

卫善这弓是特质的,算得轻巧,拿在手里久了,她便准头不济,要练箭先练力,正元帝能拉开十二力的弓,太子秦显更强些,能拉开十三力的,至于魏宽,天生神力,到现在也无人知道他最多能拉开几力的弓。

魏家两个儿子也一样力巨,就连魏人秀手上也很有力气,卫修这么说,是怕卫善辛苦,他和姑姑想的一样,姑娘练什么箭。

魏人骄一听便“哧”了一声,魏宽五大三粗,手上的箭却能射出一百五十步,魏家儿郎都长于骑射,这却不是卫平的长项,听见他给妹妹做了一张弓,先笑一声。

卫平倒好涵养,听当没有听见,妹妹难得这么高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魏人秀交上朋友了,两个小姑娘在马上还在换荷包里的东西,守城的兵丁一见卫平先给开道,让她们先出城去。

一行人打马缓缓往前行,出城一路上都有小贩挑着担子卖寒食饼青白团,还有卖竹骨风筝的,巴掌大的一小只,牵在手里,有的还系上小铃铛,风筝飞出去便“叮叮”作响。

怀安怀仁折些嫩柳来,编了环儿给卫善玩,两个小姑娘都没正经逛过街,见民人挑着担子在道上卖东西也觉得新奇,魏人秀还问:“城里头人更多些的,怎么不往里头去卖?”

魏人秀不知,卫善却笑起来:“进城要交税,除了人税还有货税,手上挎着篮子挑着担子的交得更多些,譬如挑了猪肉去卖,记在肉税那一档里,一季城中多少人吃肉便有定数了。”

魏人秀听得一怔一怔的,她哪里知道这些,连卫平卫修都奇起来,再没想到小妹竟连这个都知道了。

才要问她怎么知道这些细务,身后便传来呼喝声,一队人骑快马驶过,清早刚下过小雨,道路积淤,魏人秀娇呼一声,身上骑装溅上泥点。

魏人杰头一个怒起来,才刚出城十来丈,道路两旁还有民人挑担,里头除了货物,还有幼儿,这么一路奔过去,可不惊马伤人。

卫善骑装上点点都溅着湿泥,帏帽上也沾着一些,干脆脱了,卫家下人拦住那马队后面跟着的仆人,一问原来是杨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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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

魏人杰赶上去便和杨思齐争执起来,两家国公府出门,都没他那么大的排场,魏人秀掏了帕子正在擦脸,卫善从荷包里拿出小靶镜给她。

魏人秀溅了一身不说,连脸上都有,民人见状赶紧拿了水来,魏家下人接了捧过来,赏了一把钱下去,倒比一担货赚得更多些。

魏人秀一面擦脸一面还担心哥哥,嘴里央求大哥赶紧上前去看看,莫要同人打架,倒不是担心魏人杰,而是担心对家,寻常人可受不得她哥哥一拳头。

待问明了是杨家的,更怕就此起了争执,催促哥哥去管,魏人骄的脾气比弟弟倒要好些,可也只好上一点儿,没有当场打马上前去跟人打一架。

“怕甚,他要是输了就回去举石锁。”魏人骄抬起袖子抹脸,看卫平拿帕子擦脸,鼻子里“哧”一声,卫平抹了脸,看见道路两边还有小儿在哭,又有民人被踢翻了篮子,蒸好的青白团子踩了一地,吩咐怀仁,给些银钱,问问有没有伤了的。

卫修牵了马头挡在魏人秀和卫善身边,怕再有马来伤着她们,隔着魏人秀还问卫善:“善儿伤着没有?有没有带衣裳出来。”

卫善还真带了一套,她是宫眷作派,防着有不妥要换衣裳,沉香落琼两个出宫门的时候到素筝冰蟾那儿听了不知多少嘱咐,哪一条都不敢漏了。

可魏人秀却没有这样的丫头,一听卫修问了,看自己红衣点点都污泥,眼圈一红又要哭,卫善赶紧宽慰她:“这会儿别擦,等泥干了剥掉就是,不细看也瞧不出来的。”

魏人秀抿了嘴唇:“杨宝盈会笑我的。”

她性子好口舌拙,力气倒是大的,难道小姑娘之间还能打架,被人说了只能闷在心里懊恼丧气,慢慢就怕跟杨宝盈几个一道玩耍了。

卫善拿柳枝儿碰碰她:“那更不必哭了,理她作甚,咱们俩一道玩。”

杨宝盈杨宝丽姐妹两个嘴巴很尖,连卫善也被她们挑剔过,一众功勋家的女儿里,也只有袁妙之,她们俩个俱不敢惹。

卫善是好性儿,被人说了也不放在心上,袁妙之比卫善不同,她开口反讽,杨家姐妹连听都听不懂,被人耻笑了,都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故此这姐妹两个轻易也不招惹她。

晋王这回的宴会,就只请了相熟的几家,卫善倒不成想他能请得动袁家人,竟跟袁含之袁慕之说得上话,便是卫家办宴,袁家那几个也是时常不来的。

过了城外的十里桥,就是晋王新得的庄子,正元帝极大方,这一片原是前朝末帝赐给沈家的庄院,虽在乱时被抢过一回,但廊庑檐瓦处处精致,修整一番就是个极好的园子。

魏人杰不敢放马快骑,一路上还有民人源源不断往城门口去,是以到了庄园门口才堵到杨思齐,倾身一把拉了他的马笼头,杨家的护卫一看是魏家公子,呼喝声还没出口就咽了下去。

跟卫家人还能顶上几句,跟魏家人最好还是缩头,一家子土匪出身,从根上就是土匪性子,一句不对付就能挥拳打脸,哪儿最脆往哪儿打,杨思齐也不是没有吃过魏家人的亏。

杨思齐待要陪不是,脸上又挂不住,同魏人杰两个争论,对方年纪又比他小些,正自头疼,庄园里的管事出来打了个圆场。

若不是在晋王庄园门口,魏人杰早把人摔下马来,都到了别人家,这点道理还是懂得,杨思齐先行一步避开这瘟神,魏人杰等哥哥妹妹一并来了,大家一道进去。

马球场边的楼台已经设了长案,卫善拉着魏人秀上去,自己独开了一桌,她自花会之后便不曾理会杨家两位,连她“病”时,杨宝盈杨宝丽姐妹说要来看她,也被她推拒了。

她们两个进宫,必又要替杨思召说些好话送些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她这辈子提早封了公主,杨家对她更加殷勤,杨思召往宫里送了好些回东西,卫善这回再不容他,怎么样送来的,还怎么样还回去,她自住到仙居殿,这些东西连门都进不了了。

她一坐下,杨家姐妹便要过来与她同坐,两个穿了一样翠蓝金织百花裙,人还未坐下,便噘了嘴儿埋怨卫善:“都是你,说什么翠羽伤生,我们俩的裙子都做好了,娘又不许穿,凭白压在柜子里。”

两个还当卫善讨巧,就连忠义侯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卫善才多大,将将要过十三岁生日是,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心里能有多少弯绕,只当她是听见什么当真为着了翠鸟性命才不穿的,可恨的是袁礼贤。

一个刚刚说完,一个便惊叫:“你们身上这是怎么了?”说的就是卫善身上的细泥点子,干了结了块,还来不及拿指甲去刮。

卫善实不愿意理她们:“问你哥哥去。”说着便扭头再不理睬,杨宝盈杨宝丽两个立了半日,沉香几个只是低头,也没丫头拿坐褥来,卫善又扭头不理人了,连面子都不愿意作,两人扭头走开。

魏人秀只当是为着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拉了卫善的袖子:“你待我真好。”

“我非全为着你,我不喜欢这姐妹两个,同她们的哥哥一般可厌。”各有各的可厌处,小时候争执便能瞧得出为人,卫善捏捏魏人秀的手,摸到她手上有茧子,知道是练武,兴兴头头告诉她,哥哥也给她挑了两个武婢,她也要学着习武了。

两个小姑娘说话,庄上的丫头赶紧捧了巾子茶汤来,卫善跟着还摆了一但是新鲜樱桃,红得宝石也似,送樱桃来的丫头低声道:“王爷特意吩咐了,公主要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吩咐,奴婢小满。”

满场扫过去,却不见晋王,卫善才刚扫一圈,小满便答道:“王爷正跟袁家公子在府中提盈联。”

新得的庄子,里头原来那些旧句是不能用了,请了袁含之袁慕之,怕就是想着这个,卫善点点头,还没抬头,便有人唤她。

原是杨思召骑着马,特意往楼台前过,嘴里叫着卫善的名字,眼睛不住打量她,见她肌肤白腻,樱唇一点,盯着她痴看不住。

被卫平一记飞球,差点儿打到他头上,卫平远远看见却手下留情,魏人骄啧啧一声,他到这会儿都没开过口,鼻子里头哼气声都能把人气炸。

这几个人组不成两队,晋王庄上自有陪赛的,都是些王府兵丁,里头还有一个参将,人人都换过红蓝两种骑装,分作两队,马尾扎起,吹哨开赛。

球门就是场地正中立起来的一个圆框,场上只有一只牛皮小球,两队人依次排开,魏家不愿意跟杨家一道,也不愿意跟卫家一起,干脆把人折开,卫修魏人骄和杨思召一对,卫平魏人杰和杨思齐一队,一边再添上两个陪赛的兵丁。

这么两支队伍,谁也看不惯谁,出杆的时候尤其狠,坐在台上都听见球杆互撞的声音,卫善看得津津有问,魏人秀却胆颤心惊,面前几案上摆了新果点心花露,她一口都不吃下,绞着帕子就怕场上打起来。

卫善往她嘴里塞了个樱桃:“怕甚,哥哥们自然知道分寸的。”

魏人秀依旧拧着眉头:“我是怕我哥哥力气太大。”二哥的力气更大些,打球像是搏命,才刚快马纵身,差点儿把杨思齐撞下来,被晋王的参将隔开了。

马球场上种了一层薄草,跑起来便不会尘土飞扬,这些马儿都是常年训过的,骑手来回很快,卫善眼儿一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看见人影马蹄在草场上来回。

魏人秀先还提着心,等打起来两边五五之数,主力是卫平和魏人骄两个,陪赛的竟也不弱,有两个球还是陪赛的打进去的。

赛到半场,红方也只比蓝方多了一个球,卫善除了看哥哥们,眼睛也不时扫一扫杨思召,盼着他从马上摔下来。

她已经不记得杨思召还有会骑马的时候了,她对杨思召的厌恶是常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只觉得他除了可恶之外百无一用,看他还进了球,倒有些惊讶。

两人先还交谈两句,跟着便都看着赛场,小满来回添水倒茶,卫善也不让丫头们站着,都席地坐在软毯上,丫头们手巧,拿柳枝条编小篮子,里头兜满了花,给卫善摆着看。

小满还会用柳条编花瓶,编得净瓶大小,里头插上一枝粉杏花,几个人说说笑笑,半场便过去了。

秦昭骑着他的黑马姗姗来迟,一身宝蓝色的骑装,头发束起,他一来,杨宝盈杨宝丽姐妹两个便都娇呼一声,眼儿盯在他身上看个不住,头挨着头窃窃私语。

卫善心头一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定在他身上,秦昭由着马慢悠修走,他未曾指引,那马儿也一样行到栏杆边,就在卫善跟前停下,冲她笑一笑:“善儿想不想放飞筝?”

把风筝系在马尾巴上,骑着马放,风筝飞得又高又稳,卫善原来是很喜欢的,小时候是叔叔带着她放。

卫善面上一红,秦昭实还拿她当七八岁看待,她立起来凑近栏杆,想要说话,却怕被人听见,只好冲他拼命眨眼,打马球的时候摔断杨思召的腿,正是好机会。

秦昭不及说话,那头魏人杰便叫:“还打不打了?”

秦昭闻言牵马反身,快跑过去,同一个蓝衣人击杆换人,杨思齐上半场被撞得太狠,知道这回是得罪了魏家的活土匪,勉力一拼,手腕被震得生疼,连杆都拿不住了,有两次差点被击下马来,干脆坐在场边歇息。

魏人杰骑着马反复来回冲他冷哼,他只当听不见,场上换人,只留下一个杨思召。

下场才刚开赛,秦昭身影来回,他□□黑马精灵,转身收蹄动作极快,两处夹击,长腿一伸便只留下一段马尾。

卫善渐渐顾不得杨思召是不是跌马,秦昭跟杨思召是一对的,她绞着手指头,半跪坐起来关切赛事。

几人争球围在一处,忽然一阵惊呼,有人翻落下马背,几匹马都在争球,收势不住,马场周围几个驯马兵丁急急围拢上去,几个人拉开马匹,就见底下压着的是杨思召!

几个姑娘都坐案前奔到楼台前的栏杆边去,本就隔得近,倾身去看,也瞧不出来跌了马的是谁,只看见一团蓝影。

杨家两姐妹才刚一直拿小扇遮着脸,哥哥几回差点落马,两人在长案后叽叽喳喳说了不知多少话,想刺一刺魏人秀。这会儿也顾不得遮脸了,急使家奴去问。

卫善一颗心“咚咚”直跳,她刚刚念了百十句杨思召跌马,难道竟这样应验了不成?又怕是自家哥哥受了伤,让怀仁奔过去看看,手指紧紧握着栏杆,待人散开了,怀仁才奔回来:“伤的是杨家二公子。”

“伤得如何?”卫善关切。

怀仁道:“跌下来叫马踩了腿骨。”他话音才落,杨家下人抬着杨思召出去,王府下人飞快抬了软椅来,让人躺到椅子上,从马场那头抬着跑出去。

这下惊呼的成了杨宝盈和杨宝丽,她们两个拎着裙子跑下楼台阶梯,卫善却松一口气,复又坐回案前去,拉住魏人秀:“你吃不吃酒?”也不等她答,扭头吩咐小满:“你们府上有没有樱桃酒?”

当浮一大白。

作者有话要说:前章时间线不对了,写着写着,我就把农历阴历给搞混了,想想怎么修一下

月榜爬得好艰难,大家都太厉害了,积分让人颤抖

昨天一刷营养液,发现这文才这点字,营养液都已经破九千了

想想只好入V之后加更以示感谢,谢谢小天使萌

加上白兰薇薇的长评,欠十次(说这话的时候我是颤抖的)

(现在不能加更哈,V之前字数不同的话上的榜单也不同,算起来挺麻烦的,我放弃,挠脸)

谢谢地雷小天使,爱你萌么么哒

提点

出了这样的事,马球是打不成了,秦昭亲自送人出去,杨思召就坐在两个妹妹的车上一路回城,杨宝盈杨宝丽两个没穿骑装,不能骑马,又问晋王借了一辆车。

卫善饮一杯酒,卫平卫修两个骑着马过来了,后头还跟着笑得趴在马背上的魏人杰,他捂着肚子趴在马上,骑马过来跟妹妹连说带比:“叫马给踩了…手上杆子都飞出去了。”

魏人秀红着脸低声道:“二哥。”

瞧见别个跌了马还笑得这样,实在太失礼了。这么想着,就去偷偷打量卫善,她好容易跟卫善交上朋友,怕她看轻了自家,谁知道一眼扫过去,就见卫善脸上也带着笑意。

卫善恨不得学着魏人杰的模样趴在马上大笑,又怕把两个哥哥吓着,面上含笑问道:“怎么跌了的?”

魏人杰又哈哈两声:“他自家手上的杆子勾着了马腿…”一面说一面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天都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他这么一说,几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自己的球杆去勾了马腿,可不是找摔,卫平还厚道些,卫修已经“噗哧”一声笑起来。

跌得那个样子,人受了伤不说,马也受了伤,没笑的只有魏人秀,她还叹息一声:“断了骨头可要紧呢,得找个好的正骨大夫,伤了肉没什么,伤了骨头可不好。”

她越是这么说,卫善越是乐,要是从此瘸了腿,也就不能在禁军里当差了,要是伤的再重些,那可真是阿弥陀佛。

杨思召开窍极早,别家兄弟是战场上阵亲兄弟,杨家也是一样,杨思齐杨思召两个专爱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先时还有所收敛,等到秦昱登基,两个就再无忌惮,杨府里买来的丫头,一月总要抬出去两三个。

卫善就是这时候被碧微召进宫去的,杨思召进宫讨了几回,秦昱只笑:“她又不让你碰,就让碧微顺顺气儿有什么不好。”

卫善和碧微一向势如水火,碧微才到京城来的时候,卫善待她还寻常,等知道太子喜欢她,便不再理她。卫善打头不理她,余下的贵女便没一个理会她了,也只有袁家的袁妙之还同她来往。

正元帝虽打着代为抚孤的旗号,碧微也只空有个公主的名头,那时候受了气,当了贵妃自然要散散火性。

卫善只当碧微是要折辱她,干脆便把她大骂一通,骂她忘恩负义,骂她寡廉鲜耻,骂得碧微一声不出,跟着就把她送进了小瀛台,说是让她给太后侍疾,实则是幽禁她,那会儿卫善正中下怀,伴着姑姑,比呆在杨家要强百倍,后来才知碧微是有意这么做的。

小瀛台里虽缺衣少食,可却比外头呆着要安稳得多,等到杨云翘死了,秦昱躺在床上,前方节节败退,碧微才又放她出来。

卫善吃不准到底是秦昭做的,还是杨思召他自己倒霉掉下了马,若是秦昭下手也太快了些,她都没瞧明白,杨思召就跌马断了腿。

可不论是不是秦昭做的,都要好好谢他,这么一想便道:“咱们来也没给二哥带礼,我记着库里有十二扇的青纱屏,明儿叫人给二哥送来,算作暖房礼。”

那青纱屏和她房里的红纱屏是一对,红纱绣的是禽鸟,青纱上面绣的是花卉,甚个竹石图寒梅图,送给秦昭倒是很合适的。

卫善这么说,卫平和卫修两个就知道她这是在高兴,又不明白她怎么就这样高兴了,可她愿意送什么就送什么,两人没一个吭声,反而是魏人杰捂着肚子瞧了她一眼,他笑得太厉害,肚皮抽了筋。

笑也笑得够了,出了事也没人再打马球,秦昭去送杨家人,王府长吏引着他们往庄园里去,园里还有个靶场可以比秀,又引卫善魏人秀两个去芍药圃。

几个人刚刚都没尽兴,魏人杰同卫修约定比试,卫修要走之前还盯着卫善:“可不能再饮酒了,有甚事就让沉香来找我,我叫怀安进城买牡丹果子去了。”

原是担心她受到惊吓,才叫怀安去买了来哄她的,谁知道她半点没吓着,还兴头很足的模样,卫修觉得妹妹这些日子性情变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

天馔楼的牡丹花糕,因着极费功夫,要雕要刻要染色,一只只有杯口大,花蕊花瓣情态各异,一天就出两笼,卫善一向都喜欢它做得细巧,据说是前朝宫里的点心案,破城之前逃了出来,凭着手艺在天馔楼当了大师傅。

卫善推他一把:“我知道了,你去玩罢。”卫修一直是她体谅人意的小哥哥,要是能多顾着自己一点,也许就不会遭那样的毒手了,想到此节杨思召光是断了一条腿怎么能足够。

魏人秀看得羡慕,她的两个哥哥,可没有这么体贴的,从来都把她当男孩子看待,今儿卫善送了茉莉宫粉去,她才敷了一层,魏人杰就掩起鼻子来,感叹道:“你哥哥待你真好。”

两个才转了一个弯,迎面就碰上了秦昭,秦昭换了一身青竹绸常服,腰上还是那块龙纹佩,才刚送走了杨家人,往靶场去的时候遇见她们,干脆把她们送到芍药园去:“园里还有个芍药圃,这些年没人侍候倒也开得很热闹。”

芍药正是花期,魏人秀信了,卫善却不信,进门一眼就瞧出秦昭身边有许多得用的人,马球场上虚虚实实,还说清,但牡丹芍药这样的花,不精心侍弄是开不出好花来的。

这园子先是遭抢,跟着又空关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赏赐就理得这样干净,花楼石舫还好打理,花园子却难清干净,短短几日料理得能见客,也是很能干了。

卫善挽着魏人秀,一路穿花拂柳,走过山水长廊,要拐过海棠门时府上的管家过来回禀:“已经把东西送到忠义侯府上去了。”

在秦昭庄子上跌伤了人,自然得送一份礼去,卫善挑一挑眉头,秦昭看她一眼:“杨家这位也是逞强,听说他进了春日便一直滑肠,吃了太医开的药也不见好,本来便腰腿无力还非要打马球,手杆都飞了出去。”

卫善轻轻抿唇,睨了秦昭一眼,杨思召有小顺子时时“关照”,三天五天都要拉一场,太医院的医正瞧了只说吃了寒凉之物,杨妃还特意求了卫敬容,让院正去给杨思召瞧病。

卫善怕被人看出来,已经吩咐了小顺子先歇歇手,过些日子再说,秦昭本不该知道的,难道这样的小事,王忠也要告诉他?

她方才薄饮一杯酒,又因为高兴,脸上显出一层红韵,又像原来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说起话来连眼都不眨:“那便是他自己不知道轻重,既然滑肠还打什么马球。”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一把把事推得干干净净。

秦昭刚才还一本正经,看见卫善嘴角微翘的模样倒露出两三分笑意来,轻轻嗯了一声:“可不是,不知道轻重。”

这两个打机锋,魏人秀浑然不知,穿过海棠门就是芍药圃,里头有一方小亭,造得极精巧,檐翘,亭上还画了工笔花鸟,画的都是芍药花,还有楼阁一处,半亭一处,说是花圃倒更像个花坞。

魏人秀再是习武,也还是小姑娘,家里靶场是有的,却从未有这样一片精致花坞,才刚落坐,便有青衣丫头送上茶帕,卫善一眼扫过,目光停在亭中一付对联上。

“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

卫敬禹擅书,柳颜王几家的字都写得有风骨,又博采众家之长,揉合兼并,一笔字上工功夫便不弱,《实纪》《要略》两本书,武人看兵法,文人看书法,还有人往卫家来借手稿的。

父亲善书,母亲善画,卫善两样都只懂得一点皮毛,可也知道品评好坏,何况也不须品评,一眼便知是学父亲的字,学得有□□分像了。

此间能写这样字的人只有秦昭,可他作甚要写这样一付对联挂在花坞里,卫善轻轻睇他一眼,轻轻咬住唇角。

沈家也是世代书香的人家,家中还曾出过一品大员,本来门第清贵家门清白,占了两个“清”字儿,也没能抵得住一个沈青丝。

书香人家养出来个祸国妖妃,沈青丝这个名字,还是末帝爱她发如浓墨,光可鉴人,才给她改了这个名字。

沈家要是懂得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到最后的地步,沈家倒霉还能说是末帝妖妃再加上一群侫臣,这么想想卫家倒霉的道理实也差不了多少。

秦昭是特意带了她来看这一幅对联的,他怎么也没料着头一个想到王府违制的竟会是卫善这么个小姑娘。

侧脸看她,见她盯着对联出神,目光微凝,长眉轻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分明还是小姑娘模样,倒有了大人神态了。

卫善不知秦昭是不是故意,但他能做到这一步,她也依旧是感念的,回过神来赞一声:“这对联写花极妙。”

“本不是写花,不意在这儿也竟也契合。”秦昭指一指外头三圈开得红白芍药:“你挑几株,挪回去种在园里,也好赏玩。”

“这么挪回去花就死了,我也只能看这几天的,让它在这儿开着就是了。”卫善窗前是两株芭蕉,王府里原来有花,渐渐越开越少,后来干脆便不开花了。

秦昭笑一笑:“摆着看几日也已经值得了。”

卫善坐在石凳软垫上,正元帝答应了她却没办到的事,秦昭替她办到了,虽没见着杨思召的惨样,可他叫声也知道是跌得极惨的。

魏人秀往花圃边剪花枝去,卫善见四下无人问道:“你是怎么把他跌下来了?”饶有兴致,乌眼亮晶晶闪着光,心头极衬意的模样。

秦昭自知卫善是从不与人争闲气的,断一条腿恐怕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了,既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却不是他会用的手段,小妹才刚多大,杨思召竟敢辱她,眉眼含笑,一只手握着杯子:“些许小事罢了,我也没有自己动手。”

卫善听他这么说,心中着实艳羡,若是她手中有得用的人,也不必央求别人了,自己动手还更解气。

既然真是秦昭办的,那她就欠秦昭一个人情,对秦昭允诺:“咱们兄妹同气连枝,你替我出气,往后你有事,我也替你周全。”

秦昭讶然,跟着便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让她周全关照的,可看她眼中满是认真的神气,只当是哄着小妹妹玩,冲她点点头,正色道:“也好,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点点儿后悔了

还以为月初你萌没有这么猛的

结果现在已经欠十一更了…容我分期还债

明天的更新会晚,扫墓聚餐打牌催生催完一胎催二胎巴拉巴拉巴拉拉,整个人都废了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

碎骨

秦昭办了正元帝都不肯办的事,卫善便承他的情义,虽然此时看着他确是用不上她,但往后路还长,总有能用得上她的一天。

卫善知道他没上心,却极认真的看他:“我此时虽力薄,可也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得上用场,哥哥手上有能人,我自也有我的好处。”

秦昭收敛笑意,伸手摸摸卫善的头,她今儿穿着一身柳芽绿的骑装,头发辫成一股一股的,挽成一条大辫子搁在襟前,头上一顶小帽儿,簪着青纱柳枝,粉嫩嫩的耳垂上扎着一对儿水滴形的碧玉耳环,浑身上下都是清灵之气。

秦昭看她模样认真,也同她认真起来:“是人自然都有用场,再能打仗的将军也养不好这一株花。”说完正色道:“那我就先谢过善儿了。”

卫善心里知道往后只怕麻烦他的事还多,正恨自己手上没一个可用的人,要吩咐什么事,总绕不过姑姑哥哥们,要是她跟秦昭一样,有长吏有参将有兵丁有卫士,早就派人去盯着杨家了。

两人坐着说话,略坐得会儿,就有下人引着袁家人过来,袁家一门都有才名,袁慕之更是诗书画三绝,这兄妹三个一走出来,个个都是目下无尘的高洁模样,只怕都是啃书页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