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越来时已经打算好了,非把这顶帽子给卫家戴上不可,这才双管齐下,让妻子进宫,就算是胡闹一番,也非得看一看阿翘的尸身,可此时跪在紫宸殿,心里先自怯了起来,难道真是落水而亡?

秦显的奏报就放在案前,墨迹还未干,就连珠镜殿里那两瓮儿酒都寻了出来,那两壶酒是秦昱送给母亲的,知道她擅饮 ,特意寻了好酒来,两瓮酒开了一瓮,原来是预备着等正元帝到珠镜殿来时,隔着珠帘荷花一道饮酒的。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旁的,譬如杨云翘是存心要坐着花船出来引人瞩目,可那是妃嫔间争宠的法门,秦显也不能把这些写进奏报里。

杨云越当即生了退意,一回更比一会气弱,正在他要再哭两嗓子寻求退路时,王忠垂了头进来禀报:“陛下,娘娘求见。”

在紫宸殿中能不冠以姓氏而称娘娘的就只有卫敬容一个,正元帝颇觉古怪,卫敬容从进宫些从未踏足过紫宸殿,也从不干涉朝政,就算他在丹凤宫中说上两句,皇后也都是劝他心平气和的,此番杨家事发,她一字未吐,还曾求过正元帝,不要把前朝男人作的孽,怪到后宫怪到秦昱的身上去。

这回杨妃事也是她一力料理,专职安抚六宫,让秦显督办落水一事,杨夫人按品大妆进宫求见,这才惹得正元帝恼怒,这意思难道是对皇后不满?

如今杨云越字字句句又有攀扯卫家的意思,皇后又在此时求见,不论如何,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一抬,王忠欲言又止,正元帝挑挑眉头,就见卫敬容穿着皇后冠服进到殿中来。

杨夫人会按品大妆来逼迫皇后,卫敬容自然也会以此来逼迫正元帝,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要载入《起居注》中,杨家有意逼迫皇后,卫敬容就用这个办法来为自己鸣冤,传扬出去,不待第二日,只怕御史弹劾杨家的奏折就能铺满御案。

她进殿来便先下拜,以皇后身份请求正元帝彻查此事:“眼见既不为实,那就请大理寺监查,必不让阿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

卫敬容直直跪在御座前,心底无私眼神清明,两只手举在眉前再拜,正元帝不等她三拜就站起来扶了她一把:“我岂有不知道你的。”

卫家只有一个毛孩子卫修在,余下两个一个伤着,那腿只怕再不能好,另一个赶赴战场,皇后一妇人,自来仁善宽厚,卫善一个女孩,在殿中备嫁,说她们有杀心,正元帝自己都不信。

卫敬容一离开丹凤宫,卫善就去了麟德殿,把杨家反污卫家的事告诉了秦显,秦显一听说母亲大妆到紫宸殿去,气得面皮发涨,顾不得胡成玉正在殿中议事,急往紫宸殿来。

卫善来的时候憋着气,憋得一张脸都泛红,她也不避忌胡成玉,双方问了安,免去胡相的礼,胡成玉听个正着,垂手不语,卫善见桌面上铺着案卷,目光一碰又收了回来,反是胡成玉对卫善点头微笑。

秦显赶到紫宸殿,不及通报就进到殿中,扶住卫敬容的胳膊,看她容色憔悴,蹙了眉头:“母亲劳累了一日,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

杨云越原想唱一出大戏,不意接连引起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个人的不满,正元帝紧紧盯住他,胡成玉手里又捏着自己的把柄,太子站到皇后身边,反咬不成,后背前襟俱被汗水打湿。

就在此时秦昱挣扎着来了紫宸殿,他早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披头散发,依旧还是那付惨白模样,伏地跪下,流泪不止:“孩儿眼看着母妃落的水,大哥救援母后关切,若不是大哥救我,连我也淹死在水里,舅舅关心则乱,一时受了小人挑唆,还求母后开恩免罪,怜悯舅舅丧妹之痛。”

说着便给卫敬容磕头,身子摇摇欲坠,他才经过丧母之痛,又是吐血又是昏迷,此时跪在地上,长哭落泪,声音哽咽,引得秦显不忍,紧紧皱了眉头。

正元帝叹息一声,就要扶他起来,谁知秦昱怎么也不肯,依旧呜咽着下拜,杨家挑衅的是卫敬容,求得她的谅解,正元帝处才好说话。

卫敬容一见秦昱来,便知是大宓小宓给他报了信,杨家既然这么闹,杨妃就真是醉酒落水的,她心里竟好过了些,让秦显把弟弟扶起来:“你身子不好,还为你舅舅奔波,到是大人不比孩子懂事了。”

正元帝自不肯真让仵作验尸,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变成一块白肉,任人翻腾,何况身上粗看并未有显眼伤痕,湖边也未有可疑之人,连那两坛酒都是秦昱送的,入口绵滑,只是后劲太烈,也是贪杯所致,此时天热,再不收裹进棺,连尸身都保不住。

杨妃落水一事,就此盖棺定论,是醉中失足落水而亡,预备棺木丧礼,着齐王秦昱督办丧事,落葬在帝陵之西。

杨云越弄巧不成,青州查案的人竟访得当年的“奸夫”,言明是得了十一贯钱,这才诬陷杨云越的寡嫂与自己有奸,杨云越弑兄一案未曾寻到证据,只逼死寡嫂一案夺去杨云越的爵位,削爵抵罪,念及杨云越当年救驾有功,留下四品忠武将军衔,杨夫人其行不义,夺去一品诰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撒花

今天可能没有二更吧

因为要作个访谈,书面那种,所以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留言里问,如果我选中回答的话,就会发红包~~~(非关剧情的,只能是写作方面的)

第143章 涟漪

珠镜殿的宫人, 按着正元帝的意思是该全都殉了杨妃,原本就是她们疏忽职责,让她醉酒登舟。珠镜殿已经被看管起来, 殿中宫人俱都为杨妃素衣戴孝, 里边不论白日黑夜都是一片哭声,有几分是哭杨妃, 有几分是哭自身, 便不知道了。

初晴一听到这个消息, 哭着来求卫善, 能不能想想法子救她那个小同乡一命,仙居殿里人人听说都不寒而栗, 殡葬已经是多少年都没有听过的了, 珠镜殿里少说也有三十多个宫人太监,这三十多条人命, 上边嘴唇一碰, 顷刻间就赴了黄泉。

卫善立时去了丹凤宫, 这事儿纵是正元帝下令了, 皇后也该劝谏, 等到朝臣上奏, 已经慢了一步。她到丹凤宫时,卫敬容正要去劝。

似这样的事,究其罪责,依正元帝的脾气赐死几个是免不了的,可阖宫殡葬依旧太过, 罚一些去给杨妃守陵,再罚一些往掖庭做苦役,保得一条性命。

皇后进谏,正元帝也要考量,袁礼贤跟着就奏本上来,反而惹恼了他,本就没有拿定主意的事,到了袁礼贤口中竟扯出了前朝那几个性情暴戾的帝王,似末帝这样亡国之君,还不曾有此酷刑,开国明主更不能轻忽人命。

正元帝每到天热脾气便越发焦躁,怒意一盛,极难平复,这条伤腿又不能搁在冰中,被这奏折气得摔了玉管笔,依旧还是下令赐死了杨妃贴身的七八个宫人,余下这些逃过一死的,各人领罚受刑。

初晴的同乡是个洒扫宫人,本来就形同粗役,在珠镜殿里听着光鲜,可杨云翘是个极难侍候的人,她高兴的时候赏你,不高兴了有的是法子折磨人,脸上手上还不露痕迹。

珠镜殿中遍植杨树,杨云翘只爱看杨花飞舞,却不爱看杨花落地,沟渠中的更是时时要捞,被她看见有不如意的,就要罚这些小宫人们跪瓦片,若是身上力重些,瓦片一破,疼的依旧还是自己。

她连内殿都进不去,与这事干系极小,要被发去守陵,虽活了一命,可往后也没有前程可言了,皇后行德政,隔得几年宫里总要放归宫人,这些获了罪的不在其中。

初晴收拾了许多东西给她,想到她这辈子就要在陵园里过日子,把自己的冬衣首饰都裹起来要给她送去,自己的不够,又跟沉香借。

卫善在殿中写信,此间事想必王七已经报给了秦昭,可他远在千里之外,纵想伸手也已经晚了,那些被赐死的宫人,也有咬出来是齐王不住劝酒,杨妃才喝了这许多,连着那酒也是齐王亲自送到珠镜殿的。

可秦昱已经哀恸吐血,又在大日头底下奔波到紫宸殿,还没出殿门人又晕了过去,他身子本就脆些,孝敬母亲的事,反而害了亲娘,知道消息哭得从榻上滚动了下来,太医都说他哀伤心肺,必得安心静养。

那几个咬出此事的宫人反被乱棍打死,余下这些哪一个还敢说话,本来好容易活了一条命的,还想着逃脱罪责,白白把自己又赔了上去。

卫修确是托人去验过那两坛酒,酒是好酒,那盛酒的银壶在慌乱之间落进珠镜殿养莲花的沟渠中,捞出来里头也什么都没有了,秦昱做事竟这么干净。

卫善听见初晴说这些话,搁下笔道:“你把这些散碎的东西都缝在衣裳里才好,这些发到陵园去的,也一样要搜身,你给的再多,也只便宜了太监们。”

上辈子她的陪嫁一样没留全落到杨夫人手里,只留下四季衣物首饰,被召唤进宫时好歹还全了体面,首饰钗环也一样落在小瀛台的看守太监手里,层层盘剥,到哪儿都一样的。

卫善让沉香开了柜子,取出一袋小银珠来,让初晴藏在棉鞋子夹层和衣裳嵌边里,初晴吸着鼻子谢赏,回来便替她的同乡给卫善磕了个头,告诉她说:“有一位杨娘娘的贴身宫人,因着留在了延英殿中,保了一命,三十来人就只有她一个脱了责罚。”

这回珠镜殿中人人都受了罚,能通路子的还能留在掖庭,说不准就遇上在大赦,能恕了罪过,往能出宫去,没有路子能走的,就都罚去守陵,只有这一位,连板子都没挨,叫人艳羡。

杨妃落水身亡,宫里因此生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秦昱一个赵太后,赵太后这回是真病,卫敬容日日都要去侍奉汤药,挨不过赵太后的意,还捡了些锡箔纸钱,到云梦泽边烧化给了杨云翘。

赵太后实是着了暑气,那天夜里发作起来,却硬被她说成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自己仗着年纪大些,就口没遮拦,还非要叫人写红纸来,纸上四个大字儿“百无禁忌”,贴在床头上,依旧觉得身上各处都不舒坦,这病怎么都难好。

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每日里不是头疼就是骨头疼,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宫妃,卫敬容和徐淑妃两个轮换着给她侍疾,就是不见她好,直到正元帝用御笔写了“百无禁忌”这四个字,从紫宸殿送到宜春殿去。

赵太后一向最信自己的儿子,真龙天子下笔自然是有龙气的,还有什么鬼怪能不怕龙气,贴上那纸睡了一放,就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好了一大半儿。

卫善指尖一顿,纸上氲开一团墨,珠镜殿里还留下一个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初晴低声道:“总有七八日了。”

自秦昱病了,正元帝那里每日都要派人去探望,卫善赶紧让小顺子少打听延英殿中的事,也少往延英殿走动,不能在这时候让正元帝起疑。

卫敬容着皇后冠服上紫宸殿既有委屈也有逼迫,端看正元帝是怎么想的,姑姑不是那等受了委屈便要抹泪哭陈的人,她虽去了紫宸殿,却绝不肯在杨云越的面前跟正元帝诉往日情份。

削了杨家爵位,只留下一个将军名头,已经是正元帝顾及过皇后下的旨意,宫里宫外的流言戛然而止,更不能在此时惹出麻烦来。

卫修下了值跟同僚们饮酒跑马打听消息,他本就不惯那样的作派,玲珑坊里坐一回,就已经通身不舒坦,结交朋友请客吃酒是成的,可里头年纪大的一人一个花娘,人还没到他面前,他就红了耳朵,被人笑说是从和尚庙里出来的。

卫善自己都想不出小哥哥卫修穿着白锦袍身边坐着个花娘的样子,这些人吃了几顿酒,都是含混其辞,也没人真的敢细问,皇家阴私事,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吃了酒肉,还宽慰卫修两句:“外头都知道杨家借事生非,你也不必这么小心。”

卫善还当杨妃落水那最后一点涟漪也一圈圈泛尽了,整个深宫平滑的像一块抻开的软绸缎子,原来还留下一个人,秦昱怎么会留下此人?

“这人叫什么名字?”卫善搁下笔,她若是帮凶,而又能存活于世,必是手里捏着秦昱的把柄,有个保命的法门。

“名字叫作豆蔻,原是跟我同乡一并进殿洒扫的,可她升得很快,已经在内殿里侍候,自她去了延英殿,就不曾出来过。”侍卫也无人会去延英殿搜人,她只要侍奉在秦昱的床前,就能活得一命。

查秦昱不易,他身边人太多,查个宫人还是容易的,这个豆蔻家乡何处何时进宫,寻常同人有什么过节,如今还和什么人走动,到午间就都传到了卫善的耳朵里。

“她如今连殿门都不出,也不知道还跟什么人在走动。”小顺子一条一条的回报,只有最后一条,查不出来,原来跟她走动的要么在掖庭要么在守陵,她连面都不露,也不知还在跟谁走动。

卫善抬抬下巴,沉香捡了一个碟子,把桌上搁的午点心拿出几样来赏给小顺子:“知道你爱金乳酥,这三个都给你。”

小顺子笑嘻嘻的捧过去,要给卫善磕头谢赏,卫善摆摆手:“我知道延英殿里用的人少,要混熟了不容易,这事就交给你,要用什么只管跟沉香说。”

人人都知杨家闹了这一出就是想给卫家泼脏水,那拿住杨家的把柄就是应当的,小顺子却有些犯难:“齐王殿下身边的人,一个个口紧的很。”

“他们难道就只跟自己殿中人交好?就没个同乡兄弟妹妹?”拜干亲在宫里多的就是,小太监小宫人一人难活,非得拉帮结派才行,初晴的那个小同乡就是尚宫局的时候交好的。

“都是京城人,齐王殿下不肯用别地来的。”小顺子说完这句,又恐卫善觉得自己办事不利,跟着道:“倒是宋良娣身边,有人看不上这个豆蔻。”

秦昱日要豆蔻侍奉,放要豆蔻守夜,原来侍候秦昱的就只有宋良娣最得他的意,来了一个宫人,倒把良娣给比了下去,她心里怎么能高兴。

小顺子拿了点心走了,结香来各殿送信,七月里正元帝要挪到黎山离宫去避暑,卫善自然在列,叫加紧收拾收拾东西,安排了车马,隔几日就要走。

“宫里可有人不去的?”

卫善一问,结香便笑了:“排得上的娘娘们都要去,还有小殿下小公主们。”本来过了观莲节就要动身的,又被杨妃落水绊住了行程,再晚些,正元帝的腿可受不住。

结香说完又抿了嘴儿笑:“还有一个人也要去离宫。”

卫善不明所以:“还有谁一道去?”

结香从袖中取出信来:“娘娘那儿才收到消息,晋王殿下将要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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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规矩

秦昭攻下郢城之后, 大军就难有寸进,本来这一仗就是出奇制胜,隔了七八年, 两边一向相安, 连着运河港口,南北两边还有通商, 几个有手腕有本钱的大生意人, 能把南北两边宫廷的生意都做通。

本来相安无事, 谁知秦昭突然出兵, 大夏毫无防备,这才被他快速拿下郢城, 谁也没想到他的手脚这样快, 等到大夏反攻,郢城已经被牢牢把守, 这么小一块地方, 江宁王并不打算花更多兵力。

谁知秦昭会挖通沟渠, 把原来已经堵住的郢城河道又扩挖了两倍, 寿县几城春耕损毁, 粮食欠收, 反是郢县种稻种麦,秋收一共粮仓又是满的。

大业与夏朝小打小闹短兵相接一直不断,但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军北上南下,魏宽主张立时开战,等到江宁王的位子再稳当一点, 仗更不好打。

可袁礼贤却是主张按兵不动,朝里还有多少粮食多少马匹,他知道的最清楚,此时要打劳民伤财,正元帝才刚免去蜀地的赋税,每年还要预备米粮救灾,两边对垒,短时间内难有大的进展。

秦昭回朝,最高兴的就是卫善,接过结香手里的信,笑意盈盈的捏在手里摩挲,结香见她这样掩口笑着立起来:“还有几处没有通报,奴婢告退了。”

卫善让人沉香把她送到门边,素筝几替她收拾起衣裳来,素筝吩咐落琼 :“这回去的人多,住得也久,东西可得收拾齐全了,免得短少了什么,公主用起来不衬手。”

从七月要住到九月才回来,寻常看的书穿的衣裳,这两个月里还大节要过,杨妃过世正元帝只当日去至祭过,后边的事都交给了皇后娘娘,既无哀意,只怕两个节庆也是要大过的,何况还有太后在,再不会为了一个妃子就断了宫中庆典。

七夕节不提,这是卫善的生日,必要过的,中元节和地藏会年年赵太后都要大办,素筝估摸着不会为了杨云翘就停了这些宴饮,自然也要带些喜庆的衣裳。

落琼取了那件桃花轻纱八幅裙出来,这是秦昭去岁做了送回来的,今年生日正好穿这个,宫人拿了这些收拾,卫善看过一眼:“也取两件湖色青色的,逢七的时候免得人挑理。”

头一个就是赵太后,老太太这些日子很有些神神叨叨,挑了宜春殿中跟她一个月份生的宫人到云梦泽边烧纸,拿这个宫人来替她挡煞。

翠桐送来的消息是说赵太后一向身子康健,将要七十了还能下地摘瓜翻土,可到底已经有了年纪,这回她病是好了,可总觉得身上乏力,精神不济,就觉得自己身上还不干净,请了玉像金佛摆在床榻边。她从来想一出是一出,就怕她挑起理来。

第二个是秦昱,他为了母亲伤心吐血,撑着病体还要为母亲办丧,这才过了几天,正元帝又可怜起他这个儿子来,接连叹了几声老三孝顺。

杨云翘不是杨家女的事,正元帝也已经知道了,在丹凤宫里对卫敬容道:“原是杨家那个收养来的姑娘,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她十三岁就跟了我,人都死了,这事儿就罢了。”

卫敬容还得陪着低头叹息:“阿翘也是个苦命的,还想着十月里替她过三十整生辰的,真是世事无常。”她一面说这话一面去看正元帝的脸色,杨家那事是必要记在《起居注》中的,杨家买卖幼女一事此时掩饰得住,往后也掩饰不住。

至于正元帝到底如何想,他只要说了不追究,便是不愿意再有人深谈此事,或是以此事来指谪杨家,他在丹凤宫说的不多,在拾翠殿绮绣殿里说得更少,偶尔听见也都皱着眉头,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谈。

杨家原来看不上赵家,这会儿没爵位,身上只余下一个虚衔,杨夫人竟又有脸再跟赵家走动,从办丧事送谢礼起又和赵夫人走动,这回出事,赵夫人还替杨家说话,大户人家买几个女孩子有什么稀奇的。

可等到杨家露出要跟赵家结亲的意思,赵夫人一下子就炸了,立马进宫跟太后告了一状:“他们家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倒想要讨我们家秀儿,我就是招个上门女婿,也绝不把有秀儿嫁到杨家。”

别人是别人,自家是自家,乡下人家找女婿,拉媒的要是敢说合这么一个,都能拎着棍子上门打一顿,赵夫人从此再不登杨家的门。

原来是杨家看不上赵家,要跟那二三品的人家结亲,如今是赵家瞧不上杨家,京城中知道事的,就算原来贪图门第,也怕被人戳脊梁骨。

反是秦昱干干净净摘了出来,又是为杨妃诵经抄经,又是立志为母守孝三年,自请从延英殿搬到大福殿去,那儿设了菩萨像,就在那儿替母亲抄一万遍《地藏经》。

秦昱这番作态,前朝后宫多有人可怜他的,卫善可以想见,但只要豆蔻还在,总不会一辈子缩在秦昱身边不出延英殿,宋良娣也不会眼看着一个宫人爬到她头上去,挪到离宫,豆蔻就不能藏得这么密实了。

卫善满腹思量,手上拆开秦昭的信,一张桃花笺上就只有一句话,贺她芳辰,必要回来替她过生日,卫善看着嘴角一翘,拉开床桌边的小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荷包来。

青色暗纹竹叶绸子上绣了两枚叶片儿,嵌了银边,缀上白玉珠子,花色极素,怎么也不像个荷包的样子,可卫善却绣了许多天,这是要还给秦昭的。

还他那句“唯将双叶寄相思”,卫善把那只荷包搁进妆匣里,挑出石青色的丝绦,预备打一个同心结,再有三四天的路程就能进京了,就能见着秦昭了。

到临行那日,长安街上早早扫过水,仪仗先行,卫善的车辇跟在太子妃之后,秦昰是外头骑马累了,就蹭进卫善的车里来,往大辇里一躺,翻上两圈,跟着凑到卫善身边问:“我是不是往后都见不着碧成了?”

姜碧成自回了姜府,就一直没再进宫来,请了师傅教导他读书,据说是个蜀地的名儒,听见是姜家请师傅,自己投到门上去的。

卫敬容原是想把姜碧成再接进宫,还特意把叫到丹凤宫一趟,是碧微自己给拒了,若是进得宫来,两姐弟又要如何走动,倒不如就在宫外,彼此还能存些体面。

这回去离宫,太子妃原想留下她来,说她久病初愈,不耐车马,只带云昭训和李承徽两个陪伴太子,名单报到了徐淑妃跟前,徐淑妃为了这桩事特意跑了一趟丹凤宫。

到底还是把她带上了,卫善听见弟弟这么问,摸摸他的头:“等你们长大了,还能一起赛马围猎。”东宫境况不似碧微想的那样,也不知道她现在后悔了没有。

卫善还住在飞霞阁中,合欢已经落了一半,宫人收罗起来预备晒干了泡茶喝,原来和碧微分住东西二殿,如今就只有卫善一个住着,开了大窗与太子妃姬妾住的芙蓉阁遥遥对望。

卫善因着杨家事又去了几回麟德殿,偶尔秦显不在麟德殿就直奔东宫,宫里花鸟一多,果然显得热闹起来,各人都事做,关系和缓起来。

东宫去得多了,难免会也会遇上碧微,两人在廊下殿中碰见,彼此点头笑一笑,她满面病容未曾好过,偏殿中药味难散,人比原来还更清减,穿了素色绣细花的罗裙,往太子妃宫里请安。

秦显也拿出秦昭的书信给她看,看得多了,就知道他对大哥和对她再不相同,和秦显写信,亲昵之中还有恭敬,给她却是随手几笔,什么都能写在信上,住的宅子里全种了菜,这时节结了水瓜,摘下来盛了一盆子,拿井水洗过,鲜灵灵的绿,咬上一口满嘴都是瓜汁,消暑解渴。

还告诉卫善,说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种瓜种菜,伙头兵里有个机灵小子样样会做,拿这瓜切薄了炒肉片比单吃肉要爽口得多,等以后也在王府里种上一些,夏日里亲手摘给她吃。

卫善看着才进上来的缨络枣红绡梨,让初晴也给芙蓉阁送去些,又让素筝打听上回秦昭住在哪个殿中,他从来爱洁,得先把屋子熏一回,再糊上冰纱。

初晴回来面上有些不好看,面颊鼓鼓的,坐在廊庑挑着蛋黄喂鹦鹉,看着黑袍将军不许它扑,落琼看见了推她一把:“怎么在外头坐着,跑这一趟怪热的,进去喝些酸梅汁子罢。”

初晴摇摇头:“我连殿门都没进呢,说里头乱得很,便不请我进去了。”

落琼一怔,初晴确是仙居殿的小宫人不错,可卫善也很喜欢她,除了自己和沉香,也就排在素筝冰蟾之后了,得了差事连殿门也没进,不禁蹙蹙眉头:“可是里头有事儿?”

初晴把蛋黄捣碎在小米里,把银食盒填满:“往后这差事还得姐姐们去,我没有姐姐们的体面。”

宫人一场官司未揭过,卫敬容又特意叫了卫善到紫云殿去,山中清凉,那株紫丁香还有余花未落,卫善算着还有一天秦昭就要回来了,喜意盈盈的进了殿,才刚坐下,卫敬容便对她道:“善儿年岁大了,跟哥哥们再不能似小时候那样没有规矩,东宫少去,芙蓉阁也要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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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有私

卫善才要拿自己做的那只荷包给姑姑看, 卫敬容总叫她要待秦昭好些,往后出嫁了也不能任性淘气,秦昭处处都想着她, 事事都给她体面, 她就该越加敬重他,可不能嫁了人还拿他当二哥, 把自己当小妹似的撒娇。

卫敬容还教她做鞋子衣裳, 原来是给哥哥做的, 如今是给丈夫做, 意头不一样,她已经裁了细葛布, 预备给秦昭做贴身的衣裳, 可这又被姑姑说了两句,就算是给丈夫做, 此时也该做外袍, 哪能还没过门就做起贴身的亵衣来。

还有半年就要嫁人, 卫敬容看着侄女总觉得还小, 对她就越发严厉, 在京中且还罢了, 若是往后去了藩地,顾不着她可怎么办。

卫善这才把做好的荷包给她看,叫她知道,自己也是用了心的,再说二哥才不会跟她计较这些的, 上回来信还让她慢慢做,别扎着手,那一对儿鸳鸯枕头,有一块已经绣了大半了。

卫敬容忽地这样说,卫善眨眨眼,有些不明白,手里捏着那只荷包呆望着卫敬容:“姑姑怎么忽然说这话?”

除了秦昱,她跟哪一个哥哥都是亲近的,秦显秦昭从小都看着她长大,上辈子是姑姑想把她嫁给太子,往后要当皇后,一举一动为天下表率,不能叫人挑出错来,这才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反而远了哥哥们。

这辈子都已经和二哥定亲了,姑姑也没再说过要她规矩的话,突然开口,必是事出有因的,她一问,就见卫敬容眉间一蹙又很快松了下来,面上带笑:“哪里是忽然说的,这还有多少日子,数着是多,一晃就过去了。”

卫善将信将疑,想到自己确还没绣完枕头套,点了点头:“那也好,趁着二哥回来之前,我先把一只枕套给做完,等他回来好给他看。”

卫敬容叫她气得笑了起来:“这也是能拿出来给人看的?你再不许把这个拿出来。”是该赶紧找个尚宫教导她这些事了,甄氏身边那一个也得再换个老道的,原来是怕她面嫩,派一个老道的反把她压制住了,这才挑了个脾气性子都顺和的,这么看着,这个孩子规矩是正的,却多有不开窍的地方,还得慢慢再教。

在卫敬容跟前提出这话的是徐淑妃,她带着秦晏来给卫敬容请安,两个孩子一个已经会爬上两步,一个才刚刚能坐,挨在一起咿咿呀呀说个不休,一个说两句,另一个还能应一声,倒像两人正在交谈,殿中全是孩子的笑声。

卫敬容手里拿着软布老虎逗秦晏玩,徐淑妃几回张口又都咽下不说,还是卫敬容看了她一眼:“我们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淑妃低头笑起来:“我实是张不开这个口。”

她一说,卫敬容便笑起来:“还是你弟弟的事儿?我已经派人送过信了,总不会亏着他就是。”徐淑妃的弟弟徐文清去岁秋闱没能中进士,如今选官还有一半不是从科举中取士,徐淑妃既然贵为四妃,她的姓氏也列在《氏族录》中。

徐家既然在册就能选官,选一个县令不是难事,不过是看离得京城近些还是远些罢了,卫敬容说了这句,徐淑妃赶紧摇头:“已经烦着娘娘,我是再开不出旁的口来了。”

跟着便把卫善常去东宫,与太子来往过密的事说了:“原是太子妃来跟我讨主意,她觉得不妥当也在规矩之中,公主年纪大了,就算太子看她还是小妹,旁人可不这么想,何况原来又过别的思量。”

卫敬容看这两个孩子都是亲生,看他们来往只有高兴的,却不曾想到这一节,隔得一会点一点头:“她说的确在情理中,只太多心了些,就是当着我的面说,我也只有称赞她的。”

秦显和卫善从小一处长大,两人之间从未生过一点私情,可卫敬容确是想把过两人配成婚姻,宫里有些流言也是寻常,太子妃所虑的是丈夫和妹妹的清名,却又怕婆婆一意回护,这才到徐淑妃跟前去说。

自己心底无私,却管不住旁人心底有私,看得多了说得多了,再打几场眉眼官司,怕不当真碍了善儿的名声,昭儿不会多想,旁人又怎么看她。

卫敬容心里虽叹,也立即让结香赏下缎子香料到芙蓉阁去,称赞这个儿媳妇贤惠,又对徐淑妃道:“当日你说她规矩,果然是讲规矩的。”

挑太子妃时,先是尚宫们看,跟着是妃嫔们一道相看品评,甄氏和苏氏两个不分伯仲,是正元帝一支御笔分出了上下。

徐淑妃笑一笑:“娘娘好气度,这事已经许多日子了,连我都张不出这个口来,怕公主面嫩,听见了反要羞恼,也不知道是坏了姑嫂情分,还是坏了妯娌情分了。”

卫敬容立即摇头:“善儿这点儿心胸还是有的,我来跟她说就是了,原是我的疏忽了,只想着他们一处长大的情份。”

这才把卫善叫来,跟她说了这一句,待看见她绣的那个荷包,她自己都不擅针线,更别说教善儿了,看着倒觉得不错:“昭儿喜欢素色,这个倒能配他的衣裳,可这两片叶子又是什么意思?”

活计下了功夫,可图案既不是竹叶枫叶也不是芭蕉柳叶,倒像随手画上去的,除了能看出来是两片叶子,旁的什么意思也没有。

卫善微红了面颊,伸手抽过荷包,依旧藏在袖兜里:“二哥知道就成了。”

算着日子还有两天,急巴巴的回去绣枕头套,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把这枕头套绣完,差一片荷叶没绣好,两只鸳鸯倒是活灵活现的,一只正在拍翅,另一只把头埋在这一只的翅膀下面。

秦昭两日之后按时抵京,他是坐船回来的,到了港口不回皇城,直往离宫而来,他先拜正元帝,跟着才来紫云殿中拜见卫敬容。

卫善一早就起来了,昨儿一天铜熏笼就没停过,素筝和冰蟾两个替她熏了五六件衣裳,有她爱穿的银红桃红,也有秦昭喜欢的湖色青色。

梳了头发簪上钗环,依旧还没选定穿哪一件衣裳,沉香和落琼两个说桃红色的那件好,素筝冰蟾两个说湖色的那件好。

见面就是喜事,该穿红的,可晋王最爱素淡颜色,就该穿湖色,卫善被她们几个搅的没了主意,半晌一跺脚,还是穿了秦昭送她的那一件,银纱上衫桃红纱裙,早早就去了紫云殿,乖乖坐在卫敬容身边,等他过来。

正元帝对秦昭自然是百般嘉奖,秦昭把赐婚当作奖赏,正元帝也依旧赐了大批金银给他,看在他立在那儿心不在焉的样子,笑骂了一声:“去罢去罢,赶紧到后头去给你母亲请安。”跟着又笑起来,一面说一面点头:“你也一年没见过你妹妹了,女大十八变。”

秦昭心口一热,脸上跟着就笑了起来,这般笑意至真至诚,正元帝摆摆手,让他赶紧去,看着秦昭走出殿门,还对王忠说了一声:“都说儿大不由娘,倒是真话。”

王忠抱着拂尘,躬身点头,正元帝还道:“得啦,等到成亲的时候也赏你一壶酒。”他一句还未说完,王忠就已经跪下谢恩,正元帝笑了两声:“你要不是无根之人,如今也能享享儿孙福了。”

秦昭急从回廊上来,大步往紫云殿去,知道善儿必在等他,已经大半年未见,也不知道她长高长大了没有,心里想着,脚下步子越发加快,恨不得能小跑起来,山间阴凉,他又少出汗,这会儿手掌心竟是湿的。

卫善等得片刻,早已经坐不住了,恨不得能到殿门边却等他,可殿中还坐着卫敬容和太子妃,她脚尖一动,卫敬容便看她一眼,卫善这才收回脚尖,咬住嘴唇,眼睛盯着门坎,有一点响动都不放过。

待秦昭一进殿门,卫善倏地立了起来,才迈出去一步,叫了一声二哥,又立即坐下,偷眼去看卫敬容,看见姑姑冲她皱眉,赶紧抚了抚裙子,原来当兄妹时她早早就能出去迎了,如今将要成婚,反而不能说不能动。

一声二哥由耳入心,秦昭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善儿。”

他脚步才刚迈进殿门,眼睛里除了卫善便谁也看不见,他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在船上洗漱过,骑了马来也是衣摆沾灰,可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两个人一坐一立笑得喜意团团,卫敬容咳嗽一声,秦昭这才收回目光,赶紧下拜给卫敬容行礼,见她眼中含笑,知道她并无怪罪之意,跟着又对太子妃行礼:“见过嫂嫂。”

太子妃在掖庭初选时就已经听说过晋王俊秀非凡,是诸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她已经见过秦昱,男生女相粉面红唇,还当秦昭也是这一流的人物,谁知秦昭剑眉薄唇,笑起来譬如春冰乍破,果然对得起“非凡”这两个字了。

她立起来敛袂还礼,再抬头时就见秦昭的眼睛又盯在卫善身上,两个人你对着我笑,我对着你笑,眼睛里再没旁的,见过秦昭,方知那些传进耳中的流言全无头绪,这样一对壁人,卫善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

秦昭先笑完了,问卫敬容的身子如何,又给弟弟妹妹们预备了见面礼,跟着才问卫善:“善儿的绣活做好了没有?扎没扎着手指头?”

要是做好了,就赶紧讨她回家,再有一年,那鸳鸯枕头也就能用得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小的时候很爱睡窗台

但它现在毕竟已经是一只九斤猫了

胖肚子贴在窗台上,一只前爪一只后爪越睡越滑

终于!它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