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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偏心

一殿里就只有卫敬容太子妃和卫善三个人在, 算是行家礼,在坐三个又都知道卫善的那份活计也就只有两个枕头套,从赐婚开始绣到现在, 也才将将绣了一只。

卫敬容看看侄女, 伸手握住卫善白玉似的手,露出一点嫩红指尖来:“哪有不扎手指头的, 这回的活计倒算是做得快了。”

宫里有尚织局司针司绣, 殿中还有这许多宫人, 卫善从小到大亲手做的东西, 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里头已经算是秦昭得的最多了。

卫善倒没不好意思, 她挑了这么难绣的一幅, 就是想显摆给秦昭看的:“我还有一片荷叶就绣完一呆啦。”被卫敬容捏一捏手,这才觉得出不好意思来, 赶紧闭了口不再说了。

秦昭嘴上问着, 人往卫善身边去, 在离她最近的那把交椅上坐下, 眼睛往她手上看, 当真怕她扎了手指头。卫善穿了银纱上衫, 挑线绣了一朵一朵红桃花,花心拿金丝做了攒珠绣,袖口绣着一圈,她葱白指尖就衬着桃花色,指甲染了嫩红色, 微微翘着摆在裙上,秦昭看一眼,又看一眼,想到她小时候染指甲的样子,低头竟笑起来。

卫善倒是大大方言看着他,看他笑,自己也笑,还不知道避人,专把手指头伸出来给他看,为着染这几个红指甲,初晴几个把飞霞阁里的凤仙花全都摘了来,非得一层一层的染,染过三四层,才显出桃花红来。

卫敬容看着这两个孩子,嘴角便止不住笑意,拍一拍太子妃,含笑看了她一眼:“这两个是从小处到大的情分,旁的再比不了。”

太子妃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笑着应了一声是,再去看晋王的模样,半个身子都侧对着卫善,眼睛里就只有她,想到才刚进门时那爽脆利落丰神如玉的模样,低一低头,心里有些懊悔,不该这么早就去寻徐淑妃。

两人竟凭般好,倒是她没想过的,倒回去看也早该想到了,卫善连大婚枕头上绣些什么花色都要写信问一问,晋王在外头征战,光听见丈夫漏出两句就知道那头的事很要紧,还能抽出空来挑花样子给她,两人就是很要好的。

心里有些后悔,到底是自己耳根子软些,听见那些话,竟多心起来,可好好的哥哥妹妹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非得到书房去,都已经各自长成了,说话行事还这么不避忌,传了出去坏的也是东宫的名声。

皇后娘娘赏下缎子来,太子妃还当自己进言是对的,此时被婆婆看上一眼,这才觉得多口了,笑盈盈看着妹妹和晋王,回去也得约束李承徽云昭训两个,也不知道坐哪儿听来的话,往后不可再说了。

宫人奉了点心上来,八珍面三鲜丁还有一攒盒的玫瑰蜜卷三层玉带,卫敬容招手让秦昭坐到身边,让卫善团起来坐到罗汉床上,殿里也没外人,把面摆出来给他:“你回来,你大哥很高兴,在他那儿摆了宴请你去吃,你先垫垫肚子。”

跟着又解释道:“这些日子你父亲腿上的毛病又重了些,才刚挪到离宫来,腿上还疼,分不出神来摆宴赏你。”

秦昭接过筷子,掀开食盅,把三鲜丁一并盖在面上,手上搅拌,嘴上还道:“我在南边也访了几个有名的大夫,把他们都带了来瞧瞧脉案,都说夏病冬治,父亲每到夏天腿上便胀痛,试试冬天用药。”

修长手指握着两根乌木筷子,搅了两下看下卫善,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看,冲她笑起来:“善儿要不要尝一口?”

卫敬容笑了:“你还当她当小娃娃不成,看见什么都馋,我倒觉得如意昰儿都像了善儿。”

卫善皱了鼻子:“我才没昰儿那么爱吃呢。”秦昰年纪越大,功课越重,秦昱守孝读书,正元帝赞了好几回,秦昰知道读书能让父亲高兴,也用功起来,这个点儿正在书房上课。

秦昭回来,秦显就在芙蓉阁中摆宴,请他用饭,兄弟两个许久不见,朝中又有许多事宜要论,秦昭拜见过卫敬容,就要往芙蓉阁去。

卫善看看太子妃,自己要是去了,太子妃就要当陪客,若是大哥二哥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面说的,只怕她又要多心,可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二哥了,他一双眼睛看过来,竟不能说个“不”字儿,嘴里咬着糕,点一点头。

面还是秦昭吃了,他从攒盒里头挑出一块玉带糕塞到卫善手里,看她盘着腿儿坐在床上,问道:“大哥那儿吃酒,你也一道去罢。”

隔了半年,日思夜梦,好容易看见她了,能多看两眼就多看两眼,心里丈量着从芙蓉阁到飞霞阁的路,等夜里还替她捉几个萤子来,给她簪在发上。

对面坐着倒还能持得住,此时两人坐在一边,他左手拿起筷子拌面,右手递给善儿一块糕点,那只手压在炕桌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人是长高了,手依旧还小,给她做的新弓箭只怕还用不上,握住了搓搓指尖,软到了心里,不过片刻又伸回来,挑了一块胭脂鹅肉送到嘴里。

卫善都没能回过神来,隔得会才红了面颊,只觉得被他搓过的手指头又麻又痒,那咬了半块的玉带糕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去了。

卫敬容知道这情形不对,分明瞧见了,睁一眼闭一眼便罢,笑盈盈看着他们,叮嘱卫善道:“去就罢了,可不能淘气,给你哥哥嫂嫂添麻烦。”

太子妃好容易好些了,听见这一句又烫起来:“妹妹过来,我只有高兴的。”点了她两回,再坐不住,半晌借了个由头,说要回去先看看宴席预备得如何,告辞出去了。

秦昭虽是头一次见这位嫂嫂,可善儿是个很热络的姑娘,跟谁好了就有说不完的话,跟魏家的小姑娘回回都在凑在一起,如今隔着桌,一个话头都没递过去,听见要去太子处,又有一刻犹疑,她和秦显可从来没生份过,可见是姑嫂处得并不好。

卫善在秦昭心里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姑娘,哪个待她不好些,就算在情理之中,他心里也不爽快,觉得善儿受了委屈,当日姜碧微待她,不似她待姜碧微那样好,秦昭便不心中不愉。

坐得一刻,听见母亲两回开口都意有所指,他在卫敬容身边呆了这么久,若还听不出来她话中有所指,倒成了聋子了。

面上虽不露,心头却不快,太子妃年纪大些,又是嫂嫂,有甚不能让着她,善儿绝不胡闹,就是淘气些也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是人皆有私,他的这一片私心都给了善儿。

卫敬容也不是没有年轻过,两个在桌下这点把戏,瞒不过她的眼,看着秦昭吃了面,告诉他屋子都收拾好了,日常要用的衣裳也都做了新的,跟着就赶他们俩出去走走:“我还许多事,可别在我这儿烦着我了。”

七夕节中元节地藏会,里头最要紧的是七夕,善儿的生日,去岁是秦昭给她挂灯,今年碰上这些事儿,不能大办也得热闹一回,这是她在娘家最后一个生日了。

两人挨着胳膊出了殿门,结香这才掩口笑起来,当面瞒得过太子妃和皇后,怎么瞒得过她们这些立在身后侍候的人,收拾的碗筷便道:“晋王殿下待公主极好,娘娘这下可该放心了。”

卫敬容笑叹一声:“只盼几个孩子都和和睦睦的才好。”她笑完了又叹,到底是心中有事,跟结香瑞香两个说一回:“她也是一宫之主了,办事这样毛躁可不成,可立时换了尚宫,又伤了面子,也是显儿的不是,多顾着她些,也不会就小心到这个地步。”

她是偶尔一叹,结香瑞香两个却不能跟着说太子妃的不是,软声道:“娘娘是心急,太子妃才多少年纪,原来又没经过,再有些日子就好了。”

卫敬容想到秦昭又松了眉头,善儿也改不脱毛躁的性子,这两年虽好了许多,有秦昭看着到底更放心,叫结香再赐两尾鲥鱼到芙蓉阁去。

卫善和秦昭两人隔了半年才见,卫善想了又想,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不欲一见面就先说那丧气的,先告诉秦昭,小哥哥卫修秋闱要下场科举:“他说军中有大哥在,多他一个也显不出有用来。”

卫家昔看那些门客谋士,在《大业英雄志》传遍之后,只有零星几个回到业州,四散各地,有已经成家立业再不愿意奔走的,也有贫病交加一命西去的,这些都是不欲再投正元帝,就在市井中求生,战乱初定,能回来三四个已经不易了。

有层关系在,就算做了官也是小官儿,七八品的位上沉浮,再加上涨一阶官要等四年,起点就比青州旧人低,熬了四年又四年,还不过五品。

可卫修入官却不一样,秦昭听了点头,脚步越来越慢,身子靠得也越来越近:“子谦能想到这个倒是不易,依我看先外放,等在外头把作官的门道摸明白了,再调回来。”林先生那边正能给他挑几个师爷智囊。

卫善全无所觉,倒是这些日子又高了些,原来只到胳膊,如今跟肩膀齐平了,再长高些就能到下巴,她侧了脸儿去看秦昭,依旧还得仰起脸来,秦昭看她面庞莹润如玉,白的没有半点瑕疵,粉唇含笑,乌眼生光,把手一伸,一把攥住了卫善的手,结结实实握在手里,低声问她:“善儿在宫里住得可高兴?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不能瞒我。”

卫善被他一把攥住了手,手掌心贴着手掌心,十指紧扣,比小时拉着袖子,握着腕子还更亲密得多,耳朵悄悄红起来,把头一摇,忽然就不敢高声了:“二哥回来了,我就没什么不痛快的。”

作者有话要说:【偏心我二哥,宠妻套路多

今天我吃了胡萝卜

感觉自己非常健康了

你们这是准备用长评把我刚染的毛都炸到飞起吗?(咕噜式发脾气,尾巴打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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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夜宴

秦昭和卫善两个叠着手走在前头, 沉香几个掩了口跟在后头,和落琼彼此对看一眼,俱都忍着笑。前头两个人走得慢, 后头的只得更慢, 离开他们十来步远,就怕听见两个人私语。

一条到九龙湖的回廊走了许久都还没走到头, 沉香侧身吩咐初晴:“你赶紧回去告诉素筝姐姐, 公主夜里要去芙蓉阁赴宴, 总要换一身衣裳, 再带些点心果子去。”

初晴转身回飞霞去,沉香又让兰舟去要些茶果来:“这么一道长廊, 公主和晋王必要坐下歇歇的, 织锦坐褥小熏炉子,样样都不能少, 再捡些点心果子来。”兰舟应声, 干脆路上叫了几个小太监一道去取来。

秦昭先还当卫善裙子底下穿了高底鞋子, 这才显得高了, 走上两步才看出来是撒花软底鞋, 这半年里她又高了些, 等到明年这时,怕要到他下巴了。

秦昭伸手比了一下:“善儿长高了。”也长大了,小时候那付灵秀气未去,又多添了些沉稳娴雅,原来是圆圆猫儿眼, 如今猫儿眼也大了,眼尾上挑,看人的时候多几分神气。

卫善今日是着意装扮过的,脸上敷了薄薄一层茉莉宫粉,原还想画眉毛点胭脂的,眉黛笔还没削,眉砚还没磨,她就先觉得羞起来,只在额上贴了一枚花钿出来。

秦昭拉着她的手就没松开过,站到栏杆边,看着九龙湖上立的石雕像,走这一段路,前面是湖光,身后是山色,身边是她,手心里也是她,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畅快的事。

两人实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卫善想告诉他,杨妃落水一事,秦昱难脱干系,可张了嘴,又怕二哥不信她,能有多少人肯信亲子弑母,何况秦昱还这样哀恸,立志要为杨妃守孝结庐,那一万遍的地藏经他日夜抄个不住,恨不得就睡在佛堂里。

赵太后看这个孙子这么孝顺,还跟正元帝哭了一鼻子:“你看老三,真是孝顺,本来还跟我说往后要接了他娘回府,亲手种些瓜菜,孝敬他亲娘呢。”

正元帝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往后这两个字,说的是他死了以后的事,皇帝死了,有子的妃嫔才能被儿子接出宫出去供养,秦昱剥菱角砸核桃,在赵太后面前说的这些卖乖的话,转眼就被赵太后学给皇帝听。

正元帝年纪越大,越怕不寿,这话实是犯了他的忌讳的,没有顺着赵太后的话夸奖这个儿子,曾文涉上书称齐王至孝的话,正元帝也只淡淡点头。

于是秦昱又上书提出要重修《孝经》,他为母念经祈福,时刻感怀生恩,只觉得古人说的那些孝行,把父母之恩说得都太浅了,而儿孙进孝心又实在太薄,愿重修《孝经》,增圣人篇,这个圣人说的就不是孔圣人了,而是正元帝。

这样的事,正元帝是乐见的,皇帝给四书五经作序言添加篇章,那也是古今常有事,御笔一批,准了他修书,待这书修成了,要传于后世,叫人知道皇帝是如何孝顺父母的。

一个弑母的凶手,要修《孝经》,卫善在丹凤宫里听见,只觉得好笑,卫敬容还叹秦昱年纪大了,知道事了,比原来可懂道理得多,跟着又道:“太子既是长兄,更不能落在弟弟的后面。”

秦显当面笑过便罢:“我自然孝敬母亲,怎么会比三弟不如。”第二日胡成玉便劝他也在修史修书上花些功夫,为他献策,修《大业创业志》。

比起天下知道皇帝有多么孝顺,正元帝更愿意让知道他是怎么天命所归当了皇帝的,《大业英雄志》是话本子,从业州一直传到了京师,瓦肆勾栏多有说这书的,一段一段的讲,人们最爱听的,除了一颗帝星震中降生之外,接下来就是个个武将如何攻城掠地的故事。

这话本流传甚广,正元帝都听了那么一耳朵,知道是林文镜写的,着人听了一段,回来仔细禀报,听后颔首微笑,还当林文镜在业州拍了一记这么远的马屁,还正拍在他心口上。

可那毕竟是民间话本,再脍炙人口也不能作正史流传,秦昱修过的《孝经》一旦成稿就会流传万世,可话本子今年讲过,明年就又换了,再新鲜的故事,也只是故事。

《创业志》却不相同,算是大业开国事迹,还是正元帝点头认可过的,秦显这奏折一送上去,正元帝龙心父心,两心一并大悦,拍着桌子说了两声好,这才收敛住了,秦显跟着又道,《功臣录》修了这些年,也该定稿,正元帝把卫家圈了第一。

并州追究豪富世家的附奴行进并不顺利,谢家打头就不肯把这些依附的良民良田吐出来,谢家又是袁礼贤的姻亲,胡成玉当时上疏便是想拿并州谢家开刀的意思,正元帝便把这事算在了袁礼贤的头上。

卫善皱眉出神,被秦昭握着的那只手被他摊开抬到眼前,“啪啪”两声,空心打了她的手掌心,声音听着响,却一点都不疼。

卫善不明所以,秦昭侧脸看她,刚刚打过手心,这会儿他竟然笑,眉毛一弯,口吻半是恼半是哄:“不许胡思乱想。”

卫善不想,干脆说了出来,秦昭一条一条听着,也不管她说的这些有没有关联,等沉香奉了茶果点心来,拿银签子挑了一个蜜渍过的海棠果送到卫善手里。

卫善把这些都说完了,扫一扫沉香,沉香领着宫人们退到远处,她这才咬了一口果子,舌尖先尝着甜,跟着又尝着酸味:“秦昱知道的,我看见了。”

秦昭看她皱眉,怕她吃酸了,还想给她添些蜜茶,先是蹙眉,跟着薄唇微抿,目色一时冷峻起来。秦昱刚刚十五岁,失母之后哀恸太过,如今已经在用人参补气血了,这回回来,秦昭还带了些南边的玩意儿,哥哥弟弟们都少,不能落了秦昱的,因他失母,还又厚添了一份。

他心中隐隐猜测,先是猜杨家,可跟着杨家就出了昏招,若真是杨家做的,此时卖惨还不及,哪里会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来质问皇后。

跟着他又猜到了正元帝的身上,胡成玉也许比相像中的透露得更多,可这又不是胡成玉的一贯行事,知道这样的阴私事,他瞒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捅到正元帝跟前去,表忠心用的可不是这么个法子。

总有哪一环节出了错,待听了卫善这短短两句,这才恍悟,这事是秦昱一个人干的,但凡心中尚有人伦之念,都不会想到他会出手。

秦昱一年多前还跟杨家走得很近,杨思齐和杨思召是怎么玩弄女童的,他心里明白,可能还曾看过碰过,知道母亲不是杨云越的亲妹,再逼迫杨云翘说出身世…心中震动可以想见,可他仅仅因为疑心正元帝会因此而厌弃他,就能这般狠毒,实是生平未见。

卫善把咬过的半颗海棠果搁在小碟子里,这时候想起来都指尖发凉,她忘不掉秦昱盯着水面,等待杨云翘再也不能浮出水面的样子。

秦昭伸手捏过那个银签,一口把那半颗海棠果给吃了,小时候都不知吃了多少善儿的剩饭碗剩糕饼,她爱吃的就多吃两口,不爱的就只咬一点儿,全落进他的肚子里,那时不觉得有异,此时这半颗果子在唇齿间滚过一回,舌尖一碰,甜得发腻。

“我知道了。”秦昭把那银签子放下,落进碟中轻响一声,跟着抬手拂一拂卫善额前的碎发:“善儿不必担心。”知道她还要换衣裳,让她回飞霞阁去:“我要先去见大哥,放里再送你。”

衣裳首饰都是预备好了的,既是赴宴,虽是家宴也不能太简薄了,秦昭回来了,太子请的是小妹也是弟媳,卫善重梳过头发,簪上粉碧玺金簪,腕间两个扣镯儿,通嵌了粉红碧玺,手腕上悬的那一块红得更艳些,配着碧绿的珠串儿,松松套在腕上。

卫善到时,太子妃身边的宫人等在殿门前,迎她进去,初晴看见同兰舟打了个眼色,宴席就摆在水阁边,太子妃已经笑着,笑道:“他们兄弟在书房里,咱们坐一会儿,说说话。”

卫善还带了一篮子飞霞殿前种的芙蓉花鸡冠花来,正是花时,一莹白一浓艳,搁在巧手细编的花蓝里,看着也添几分秋色。

卫善点一点花篮子:“随手剪了几朵,开得正好,给嫂嫂插瓶。”各殿之中都少不了花卉,既来赴宴便不能空手,拿这个作礼。

太子妃便让宫人水仙去插瓶来,又说她最爱芙蓉花,若是红的就更好,跟着又说知道晋王爱吃虾蟹,皇后娘娘又赐了两尾鲥鱼来,正叫人烹制。

卫善便也陪着说些花果,知道太子妃正跟着徐淑妃学如何安排宴会,张口就告诉她几个妃子的喜好,各人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心里得有一笔帐。

这些倒是徐淑妃不曾说过的,太子妃点头记下:“谢妹妹提点我,我心里总是没着没落,又怕办错了事,娘娘的面上不好看。”

卫善听了,宽慰她两句,两人坐下还未饮一杯茶,腊梅就急匆匆的来报:“才刚送鲥鱼去姜良娣屋中,姜良娣接过谢恩,竹箩还没接到手上人就吐了,炊雪正去寻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刚染的毛

今天就淋了雨

地铁口卖雨伞的小摊儿,你去了何处(尔康手)

真不觉得鸡冠花好看,但时书里说它是“秋中之绝色”(…)

明天怀总过生日

要去吃饭要去看电影要去玩

啦啦啦,应该没有二更的(今天也没有)

第148章 茉莉

鲥鱼是进贡上来的时鲜物, 因着是鲜物保存不易,离得近些还能拿冰湃着送来,离得远了, 送上来的也已经臭了, 前朝还有妃子因吃了烂臭的鲥鱼而亡。

到了本朝,虽也进贡, 却不似前朝要的那样多, 正元帝不爱这一口, 猪羊肉炖起来才更香, 还说这些个东西是南边江王宁那个白面软脚郎吃的。

果品江鲜须得一层一层的进贡,鱼肉不比旁的, 更不易保存, 卫善送回来那两篓,就因为省去这一层层的公文查检, 所以才快。

因着输送保存不易, 干脆下旨让厨子做了红糟的再送上来, 鲜鱼送得极少, 各宫得的也就极少, 正元帝那儿干脆不要, 每年送来的,都蒸上一条摆着看看样子,送上去了,他再赐给臣子,做个体面。

太子的宫中, 是再不会有臭了烂了的鱼的,底下人也没这个胆子送上去,前一日已经得了些,今日卫敬容再赐下来,说是赐给东宫的,实是赐给秦昭的。

各殿之中,你得些什么,我得些什么,都有互赠的礼节,譬如徐淑妃拾翠殿里的石榴,年年都开好花,结红果,年年都要给各殿分送。

鲥鱼难得,既多出来了,太子妃便想着给姜良娣送去半尾,拿青叶托着鱼搁在竹箩里,谁知道鱼才送过去,人竟吐起来。

太子妃顾不得卫善还坐在身侧,立时问道:“是当真吐了?还是犯恶心?”两句话都不在一个调上,若是吐了会不会是有了?跟着又想久病的人脾胃都虚,她连凉寒些的水果都不能吃,日日清粥小菜,闻见鲜味儿犯恶心也是寻常。

腊梅一直低着头,此时微微抬起,拿眼儿觑着太子妃的脸色,飞快瞥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姜良娣确是吐了,都吐到素鹃姐姐的裙摆上了。”

炊雪立时就要去报给秦显,被饮冰拉住,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这难道是怀了身孕,贸然把太子请来,听见说是接鱼才吐的,只怕又有一通要发作,赶紧把人安置在榻上,这才急急去请太医。

太子妃立起来就往偏殿去,才迈出一步,就又顿时住脚步,回身对卫善笑一笑:“妹妹要不要跟我一并去看一看。”

鲥鱼早早就送来了,却偏偏等到太子议完事才赐到偏殿中,其中有些什么官司卫善并不想管,心知太子妃这是要拉着自己正名的,可她心中挂念,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去了偏殿便知碧微该有的良娣规格还是有的,就跟她在东宫里的偏殿一样,按着品格给东西,她分明有陪嫁,也并不曾摆出来,只怕比宓宝林房中还差着些,空落不摆几样金银,宽口瓶里插了两枝粉荷花,一个水晶盂中养了两条指长的小红鱼。

屋子里已经散过味道,她久病吃粥,吐出来的东西也没甚异味,烧了两块梅花香饼,坐在靠水的窗边,病恹恹的躺着,听见太子妃来,还要扶着饮冰给她行礼。

太子妃赶紧住:“妹妹躺下罢,可是身上又有哪儿不好?”她的脸倒快跟姜碧微的一样白,心里发抖,就怕她有了身孕。

碧微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坐了车来颠了一路,有些受不住。”良娣坐的车轿和公主坐的大辇怎能相同,可她一路从蜀地来到京城,坐的也是青绸小车,只是病久了身上没有力气,更受不住颠簸。

太子妃待看见小几上搁着的青瓷罐儿,盒盖半开着,里头盛着蜜梅子,她一看之下,半晌都没能说话,看向殿中的宫人,怎么姜良娣有了身孕,竟没人来报给她知道。

太子妃的眼睛一溜过去,碧微便知道她心中所思,饮冰送了茶盏到她嘴边,她就着饮冰的手喝了一口,这才垂眉温言:“方才吐过,口里味苦,这才吃蜜梅子解一解味儿。”

到这时候才看向卫善,和与太子妃说话时全然不同:“多谢你过来看我。”想尊称公主,可看见卫善满面担忧,这公主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伸手摸一摸鬓边那只玉兰花簪子,仿佛轻声同她又打了一声招呼。

卫善看一眼太子妃,太医不来诊过脉,太子妃也是绝不放心的,来都来了,必要等太医号过脉才走,她从窗内望出去,能看见芙蓉阁外头种了一排芙蓉花,粉的白的开成一片。

两人隔着太子妃,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反是太子妃把宫人都叫到跟前来仔细问过:“良娣平日里可有吐过?身上有什么不好?寻常用粥菜可有脾胃不适的?”

卫善坐在罗汉床边,和碧微两个隔着一块锦毯,看她脸色发白,双眉微蹙,看向自己时眼中点点水光,似乎是含笑,一时竟不忍看她,收回目光来,捧着饮冰奉上来的茶,掀开茶盖一看里头飘着几个茉莉花骨朵,梗子碧绿,花朵莹白,显是才从枝上掐下来的。

难为她病得这样,还能记得自己最爱喝什么茶,卫善心里一酸,旧年七夕两人还住在同一殿中,今年就只能这么坐着,不等太子妃问完话,两人都不好开口。

太子妃很快就问完了,不论她问什么,几个宫人都是摇头,症状还是那个症状,隔五日号一回脉,也没说良娣添了什么别的病症,药也越用越轻了。

药方是碧微自己看的,知道再养一养也就好了,太子妃听见这句,疑心有什么瞒着自己,等太医一来,才刚隔着帕子按到脉上,秦显就赶了过来,进门便问:“怎么吐了?”

转进了飞花落地罩,这才看见太子妃和卫善都在,太医低着头只敢看地毯裙摆,摸过脉说是胃里吃的太素了,经不起生鱼的腥味儿,这才呕吐,等调养好了身子,再慢慢吃起荤食来就好。

秦显一来,卫善就不愿意再呆在这个屋子里了,自他进殿来,太子妃一下就挺直了背,而碧微侧过脸去,她望向窗外那一片芙蓉花,就看见秦昭立在那花树下。

这殿中每到此时红白芙蓉便开得极盛,枝上一种池中一种,双色芙蓉,这才叫作芙蓉阁,秦昭穿了一身玄色袍子,窄嵌金边,背身立着,只看见黑乌如墨,腰上悬的还是卫善打的络子。

卫善立起来迈出殿门,走到花树下,秦昭回身看向她,又抬头看一看内殿,知道她平时是不能来看姜碧微的,虽然姜碧微心思重想的多,可身在此位不得不想,善儿体贴她,这才不来看她。

秦昭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里轻轻挠一挠,逗得卫善轻笑,他道:“你要是想来就来,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卫善摇摇头,她出了殿门只觉得一身轻松,可碧微还得在这殿中过许多年,两人对望那一刻,竟能知道她心中苦意,吸一口花香气,指着枝上那朵开得最大的粉芙蓉道:“二哥给我摘。”

秦昭立时伸手,从十几朵开得簇簇的粉芙蓉中,挑出了卫善看中的那一朵,替她摘下来,在她发间比看,替簪在头发上。

秦显正问太医按脉如何,碧微躺在床上看着他,只有太子妃隔着窗户看见,玉树琼花一对璧人,心中艳羡,怔怔出神。

等到太医开了药,听见姜碧微劝道:“晋王殿下等候多时了,殿下还是及早赴宴去罢。”这才回过神来,依旧垂手立着,跟在秦显身后一齐出了殿门,走到门边,鬼使神差回过头去,就见姜碧微的眼睛也望着窗外。

秦显还有些可惜,原来以为她是有孕了,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他的头生子,心中欢喜无限,待知道只是久病不耐,又跟着忧心起来。

出了殿门就看见妹妹手里满捧红白花儿,二弟笑得跟个傻子似的陪着她玩,嘴上“啧”得一声,也只有秦昭肯陪着她玩这些小姑娘的游戏,拉着秦昭往水阁边去,两人喝酒吃药,一直到夜里点灯时分,这才散了。

秦昭心知大哥的酒性还未足,只不过心里有所惦念,这才早早散了,他和卫善并肩出去,门口早早就有小太监等着,手里提着一只双头莲花灯,去岁也送过这么一个灯笼给她,到了南边才知道,这样的双头灯是祝愿婚姻美满的意思。

里头没点蜡烛,用轻纱笼着许多萤火,一明一暗,星星点点,卫善立时就想到去岁夏日 ,也是满树的萤火,拉着秦昭的手,就要去看那棵合欢树。

上头的祈愿的牌子早就不见了,将要七夕,宫人又挂了彩纱出来,还扎了荷花灯,预备放在湖里,路过濯足亭,秦昭忽的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又想她是不是脚踝上还系着小金铃,像个小猫儿似的。

宫里有长辈,两人又订了亲,反而不像当时兄妹那样能背着她走,秦昭一路把她送回飞霞阁去,一路月明星稀,走到殿门边,拉拉她的手,往她摊开的手掌里,摆了一朵合欢花。

合欢的红花细绒绒的,羽毛一般,轻轻搁在掌心上,惹得卫善缩手要笑,被秦昭捏住了指尖:“善儿担心的那些,我都不会做的。”

卫善人站在台阶上,站高了一阶,才能跟秦昭对视 ,听见他这么说面颊微热,还没说话就看他眼中泛起笑意,伸手刮刮她的鼻子:“不管是我们善儿想得到的,还是想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年年快乐~~

给自己唱一首巧克力马修

第149章 磨针

再有一日就是七夕, 飞霞阁前早早摆起香案,供上茶酒瓜果,两边拿白玉瓶插了香花, 预备七夕当夜用焚香拜月乞巧用。

沉香拿白玉水盂盛了水, 在大太阳底下连着晒了两日,起了一丑水皮, 轻轻晃动都不见水波, 这回落针只要轻放必能浮得起来。

落琼捧了托盘进殿, 里头七八个小玉盒子, 让卫善亲手挑一个,摆百巧蛛, 第二日看那丝织得密不密, 这是阖宫女眷都要挑的,她随手指了一个, 落琼记下盒盖儿上的花色, 又退了下去。

初晴和兰舟两个要晒最后那点合欢花, 前两日太医诊脉, 炊雪说碧微夜里睡不实, 就因为少觉所以身子难好, 卫善便想着晒完了要给碧微送去些,她泡茶也好浸酒也好,就算是还她那盏茶里几朵茉莉花。

合欢收在青瓷罐头里,又问花房里要了两盆开得正好的茉莉,让初晴送到芙蓉去, 初晴一听便动了动嘴唇,被沉香看过一眼,鼓着嘴儿去了。

给碧微的是一罐合欢两盆茉莉,给太子妃的是一篓银鱼,昨儿四人行宴,看见她爱吃这个,喝多了几杯酒,告诉卫善原在家里这东西并不易得,拿这个摊了蛋吃,家里哥哥疼她,有多的都留给她吃,如今隔着不能见面,倒份外想她嫂嫂哥哥。

若是原来卫善听过了许还想尝一尝这银鱼摊蛋的滋味儿,此时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太子妃家里只有父亲授了官职,还是个五品官散官,官阶并不高,她的哥哥和嫂嫂要讨着官职诰命,还得落在她身上。

上辈子没有这事,卫善也不知太子正妻家中诸人是不是要授给官职,可跟着一想,碧成此时虽还年小,可将来总要长大,妻妾一高一低,太子妃也确是为难。

为了这些小事费思量,秦昭来的时候,卫善便把烦恼都告诉他,手上还捏着那块大红绣绸,给他看鸳鸯毛上嵌的十好几种丝线,红的绿的金的银的,光是鸳鸯眼就费了她许多功夫,抬起头来抿抿嘴儿:“我是不是想得太多。”

秦昭隔着小桌看她手上铺开的红绸,软绸水波似的皱着,专叫了司线来分线,一根线分出三十二丝来,越是分得丝,鸳鸯身上的羽毛看着越是真,卫善翘着手指头,不敢摸上去,怕弄脏了它,这枕头可不能落水。

素筝来把绸子丝线还又收回去,替他们上了茉莉香片棋子糕雪片酥,还摆出一小碟玫瑰糖,秦昭听了握着杯子吃一口茶:“官职总要提的,才授了她父亲的,隔上些日子就有她哥哥的,大可不必着急。”

就算是秦显自己不提,正元帝也是要提的,譬如这回的《大业域志》,才刚开始修,他就让袁礼贤作序,又下旨意让山东孔家举族中明德之辈到太子宫中任学士。

秦昱要修《孝经》才该正经请一请孔家人,可睚元帝连提都没提,秦昱就是再赶十八匹马也及不上秦显在正元帝心中的位子。

嫡长子尚在,位子还这样稳,就算内闱有失,在臣子眼中也都是不值一提小处,太子妃本就不是出身显赫的人家,皇权之下譬如金龙御座上浮的一点灰。

秦显除了这一条,再无可指谪的,仁爱孝顺再加上能征善战,从古至今的太子里,也可算为上等,至于政事,还在辅臣宰相在,再没有哪一个太子因为这个被废黜的。

秦昱若是想着在正元帝跟着卖乖捞捞好处便还罢了,若是真有争位这心,那就是脑子坏了。秦显的位子越是稳当,秦昱做的这些事就越能见其阴毒。

秦昭还在寻时机把这事告诉秦显,善儿说了,他便相信,这事透着古怪,那个叫豆蔻的宫人,和秦昱一道登上北峰岭上的佛寺,看管得越加严密,但只要一天不死,就是她手里的把柄还有用。

仔细留意,小心谨用,秦昱若是规矩,这事便不必揭出来露皇家的丑,若是他将来不规矩,那就是现成的把柄,足够置他于死地,都不必秦显出手。

卫善心里诸多难事,杨云翘提前身亡,周师良将要反叛,满肚子的话不知要如何说起,秦昭却觉得这些都不是难处,看她蹙了眉尖,隔着桌子伸手捏捏她的面颊说道:“善儿不必烦恼,再有几年就能就藩,到了那封地,你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还是他头一回说以后如何的话,卫善抿着嘴唇笑起来,看见秦昭就觉得心里一松,这才伸手捏一颗糖,送到嘴边含着吃了。

秦昭不能久坐,到她这儿说上几句话,又要回议政厅去,进言太子趁着此番正元帝给东宫学士的官位,收罗些下阶官员,上层官员各有偏向,分出几派来,太子手上能用的人依旧太少,胡成玉袁礼贤两个又各有私心,虽有谏言,也权衡考量的太多,倒不如趁此机会,慢慢培植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