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再次行礼,连声不敢,卫善目光一个个滑过去,姚谦来了,叶惟仁却不曾来,收了目光,说的依旧是些宽慰勉励的话:“爷皇极重王爷病情,日日都派太医按脉,吩咐让王爷静养,待他身子好些,再谢诸位先生。”

卫善本来声音娇嫩轻脆,此时刻意压低,语意温柔缓缓道来,学着卫敬容说话的模样,又赐下果品还礼,起身即去。

都知晋王妃是卫王女,大凡文人总读过卫王诗作,看过他写的两本传世兵书,永安公主的美名外头也传得不少,真人却是头一回见,匆匆一瞥,知其相貌极美,语音温雅,却把话说得明白。

其中几位这两个月里也受了恩惠,来人虽不说,也猜到是晋王府的人,这些人来时就知见不着晋王的面,还当至多派个管事出来便罢,不意王妃会亲自出来。

又饮了半盏茶,告辞出去。管事把他们送到王府门边,几人互看一眼,围在姚谦身边:“果真是咱们猜的那个意思了?”

太子身死,陛下若是早定储君,晋王行事就比原来艰难,若是迟迟不定,晋王处境更糟,此时称病不出,倒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了。

拜帖里还夹着一封信,几个人两个月里想了又想,依陛下的心思难在此时立下太子,齐王德才不显,雍王虽嫡却年纪幼小,晋王与其避开锋芒,不如也上奏折请立太子。

这太子的人选便是皇后嫡子雍王,这些人同袁礼贤是一个心思,立太子自然要立正统,既有皇后嫡子,又岂可请立齐王。

卫善回到屋中,秦昭已经看完了信,她拆下凤簪,换上家常衣裳,坐到秦昭身边:“这些人说了什么?”秦昭把信递到她手边,她接过一看,面色大变:“不可!昰儿…”

“确是不可。”秦昭微微点头,抚着卫善的软发:“陛下心意难明,不可在此时冒进。”正元帝的心思恐怕还在太子的儿子身上。

“等到东宫中长子百晬命名,再看罢。”看正元帝替皇孙起什么名字,便能大概知道正元帝的意思,秦昭把信件叠起,知道这怕是姚谦打头,伸手揉一揉眉角:“善儿替我取笔墨来。”

卫善不让他动笔,就在临窗的炕桌上铺开纸笔:“你说,我来写。”

秦昭含笑看她:“给大舅兄报个平安。”秦昭回来了,卫平还在,只怕过不得多日也要调回来,卫善听他打趣,却难有喜意,磨墨给大哥写了平安信。

这信还未送出去,郢城就有军情,江宁王趁着正元帝调兵北上,派了厉震南进攻郢城,秦昭不在,卫平为主,从清江大营赶赴郢城。

魏宽还未攻打大贺氏,郢城就显军情,军报送到正元帝面前,正元帝增派人手,袁礼贤又一次进谏暂缓攻打大贺氏,请正元帝为万民计。

正元帝在甘露殿中怔怔坐了半日,胸中一口郁气难散,却依旧下令,让魏宽回朝,贺明达和他的儿子副将们,也暂且留得性命。

卫善日日等着清江战报,大哥和小哥哥都在清江,上辈子正元帝活的时候,江宁王可未失寸土,秦昭见她这样,把她搂在怀里:“吴地也不是铁板一块,江宁王不似陛下,而厉振南也不似成国公。”

卫善眼儿一眨,上辈子厉振南的名头响到大业,无人改挑战他的水军,秦昭笑一笑:“用武攻不破的,就用旁的法子攻破。”

文官贪财,好容易有个不怕死的武官又被主所疑,厉振南便此时攻不破,隔得三四年人心先破,城防自然也就守不住了。

秦昭在家养病,卫平苦战清江,五月石榴花开时,正元帝的病情好了起来,太孙百日将至,这一个月中未定太子人选,到了太孙百日,正元帝立在御案前,着王忠磨墨,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承吉。

他苦病数月,手上无力,承吉两个字落在纸上轻飘飘的,王忠捧了纸出殿去宣名,从此东宫这个孩子便有了名字。

这个名字一出,朝中便有疑声,难道陛下不立太子,竟是属意要立太孙?可承吉还是三个月大的孩子,就算史上有立太孙的先例,那也已经成年的皇孙立为太孙,以固国本。这小儿才过百日,立他为太孙,要等上多少年才能参政?

袁礼贤胡成玉的门前一时车马不绝,只有晋王府闭门谢客,接了拜帖也不回复,张太医还是隔一日便来请脉,晋王的病却迟迟难愈,等到魏宽回朝,这才好转。

作者有话要说:苗小姐八月底就要上市,昨天才知道出版社把我交的稿子删了三分之一,无脑删加改人设,这么有创作欲的审稿编辑还真是见所未见,目前正在交涉中。

心情烦躁

喉咙更痛

所以今天没有二更了

第184章 玉树

魏宽押回了贺家一干人, 也带回了姜碧微。

“贺家人,陛下会怎么处置?”卫善听见信报,知道正元帝是断不会容贺家人存活的, 他自己的儿子没了, 也不会再留贺家的儿子。

贺夫人连同三个女儿领着幼子一同自尽,传进京城中, 叫人叹息, 贺明达作战比魏宽还悍勇, 当年头一个打进皇城的人就是他, 若不是造了那样的杀孽,他该跟魏宽一样封国公, 儿女也该在京中过富贵日子, 哪里还用去边关,在贫瘠之地长大。

秦昭久不言语, 贺明达原就是正元帝留给太子的, 太子死了, 他也不必活着。并州谋反案, 谢家牵扯不深, 还可活命, 谢元浮一死,谋反的罪命一定,原来同谢家联姻的世家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谢家说情,谁知正元帝却高主举起,轻轻落下。

谢家几个在周师良身边封了官儿的男丁逃无可逃, 可谢家一门的女眷,正元帝却宽待了她们,谢家人还上书,说周师良是逼反,谢家深受皇恩,岂可有负。

正元帝吃下谢家大半家财,那五六千户口的附民也一并记成了在籍良民,眼看谢家如此,连家财都保不住了,余下那些豪族富户,也不敢再跟地方官梗着脖子相争,吐出附民,还能保住家产。

如今谢家也不回并州去了,谢元浮的妻子儿女就在京城住下,此时再想着参加秋闱已经晚了,父亲是谋反的罪名,一家都不能再举秋举,反是余下几家陆续上京,百年世家出了事,朝中竟少有替他们说话的,这才醒过神来,这位皇帝并不似大夏那些皇帝,既已造反夺官,泥腿子上了位,就不会再赐官下去,给衍圣公那个,不过是作作样子。

谢家的女眷闭门不出,为父守孝。谢元浮一共九个儿女,女儿个个生得美貌,既被正元帝无罪开赦,求娶的人竟也不少,可谢夫人没有一个肯应,世家之间相互通婚,与平民小官通婚,是绝不肯应的。

谢家戳在京城,袁礼贤的脸上很不好看,他也是谢家的姻亲,不曾替谢家开口求情,两边少有走动,袁相的儿子却带着夫人上谢家的门,他是谢家的女婿,夫人又已有孕在身,谢家还有小半家财,这小半也足以富裕度日。

头回上门去,谢家还不肯开门,袁含之在门边等着,夫人在车里等着,还是放家怕人说对陛下有怨怼之心,这才开门迎了女儿女婿进门,从此便时常走动。

他一走动,倒有些风评,说袁相之子倒不似袁相,这个不似袁相,已经说明袁礼贤在文人间的风评因为谢家一事,美誉大损。

“贺夫人自尽,比一路上京要少受些折辱,贺明达下狱,这些人陛下是一个都不会留的。”秦昭抚一抚卫善的肩:“成国公进了京城,陛下才可安心。善儿也能去东宫看看姜良娣了。”

太子在时不能时时去看他,太子没了反而可以去看她了,卫善想到她怀着身孕还去边关,找到秦显的那把刀时,还不知是怎样的心疼。

她带了一篮子樱桃桑椹杏子去了东宫,自那夜之后,她还是头回迈进东宫来,把篮子交到饮冰手上,去正殿略坐,太子妃把孩子放在靠窗边的大床上,五月天热,小娃儿穿着单衣,手臂被太子妃握在手里轻晃,见卫善来了,冲她点头笑一笑:“承吉一天比一天认人了,不跟他玩,就要发脾气 。”

卫善带了两个布老虎,一只波浪鼓来,在手里在一摇,承吉就瞪大了眼,太子妃接过去逗他,也没问卫善是来做什么的,一心盯着儿子,卫善略坐一会要去偏殿,她口上应着,连头都不抬。

承吉的名字一送来东宫,太子妃便抱着孩子默默垂泪,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从此再不必害怕挪出东宫,腊梅素鹃和跟着的几个嬷嬷都受了重赏,云良媛的屋子更是看得紧紧的,不许她的人迈进正殿来。

就连姜碧微回来,她也没放在心上,这一个是长子,一样都是庶出,就算她后头又生了儿子,承吉的名字也是正元帝亲定下的。

卫善看她这付有子万事足的模样,现如今倒是一件好事,叫她没有功夫想旁的,东宫还能安稳几日,绕过回廊去了偏殿,心悦殿的匾额还在殿门前挂着,卫善抬头一看,目光在心悦两个字上打了个转,又低下头去。

炊雪守在门边,打起竹帘请她进去:“良娣正在读书。”说完了抬头看看卫善:“公主,公主能不能替良娣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说话,良娣本来身子不壮,怀了胎可吃的东西更少,回了宫,反比在外头还更瘦些。”

东宫中如今都吃素食,怀了胎了孕妇也要一道食素,光禄寺已经不再送荤食进东宫了,碧微先替母亲守孝,荤食荤油一滴都不沾,如今又是为了太子,肚里还有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以她的份位,有些东西都有定例 ,一月里只有这些,吃完了便没有了,原来太子在时,谁也不敢算这些,太子不在了,有些事便不能开口。

卫善听了点一点头:“吃荤食有些难办,你先让小禄子去跟光禄寺的人每天要牛乳鸡蛋,他们不敢不给。”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正元帝的亲孙,光禄寺也没这个胆子。

炊雪眼圈一红,点一点头:“婢子替我们良娣给公主磕头。”

卫善一把扶住她:“你尽心照顾你们主子,等着罢,没几日陛下定有旨意的。”

碧微坐在窗下,外头是一片红榴花,也不知是甚时候移栽过来的,这会儿开得正好,绿叶枝间藏得密密的,红彤彤看着人满眼都是活意。

她比走的时候瘦了,人却苍白着,斜倚在大迎枕上,卫善走到她身边,她阖上书轻声道:“你来了。”

这是卫善从未见过的模样,咬唇忍住泪意:“我来看看你,这会儿樱桃杏子都甜,带些来给你尝尝。”

饮冰捧了一碟子樱桃杏子送上来,又捧出一个汤盅:“良娣该喝汤了。”这两个婢子跟着出去,人也都黑瘦了,卫善见那汤盅里盛着银耳,炖得汤汁粘稠,碧微把汤喝得干干净净,卫善看她食欲还好,心里松了一口气。

碧微看她眼巴巴的盯着,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怕我吃不下去?”

卫善还真是这样想的,怕她忧思过重,碧微微微翘起嘴角,把手贴在肚上,轻声道:“我能吃下去。”她一抬手,卫善就见她腕上缠着浅绿锦帕,露出丝丝兰草绣纹。

卫敬尧一回京城,便捧着秦显的刀呈送给正元帝,正元帝到此时方才大声恸哭,哭了一场,身子竟慢慢好起来,原来是郁结于心,抒发不出,恸哭出声,胸中反而一轻,虽抱着那把刀不离身,却能坐起来吃粥饭了。

那柄刀怎么拔下来的,就怎么送到了正元帝的面前,刀手多了刮擦,刀尖还断了一角,这把宝刀是正元帝千挑万选送给儿子的,吹毛断发,刀尖竟还断了一角,卫敬尧禀报道这刀是在硬石缝隙中找到的,插在石缝间,上头那块锦帕冻得发硬。

正元帝解下那块锦帕,他不能明白儿子怎么会把锦帕缠在刀柄上,就算他原来喜欢姜家女,总也是一时的欢喜,她生得好,人又读过书,可东宫里添了这许多人,他竟还只把姜氏女放在心上。

就算原来不能明白儿子这番心意,看到手帕也有几分明白,把那帕子交给王忠,让王忠赐还,那把刀就摆在紫宸殿的刀架上,抬头便能看见。

正元帝歇了两日果然传下旨意,让东宫姜良娣好生养胎,他没说这胎要如何养法,既有了旨意,太子妃便把姜良娣的份例也提起来,和云良媛当日一样,比着自己的来,端午一过天就热起来,给偏殿里加了冰盆冰盏。

卫善送了一食盒的燕窝去,碧微纵不是为了自己,也会把这些都吃进肚里,给肚子里的孩子补身,小禄子依旧还太子的随侍太监,回到东宫就跟了碧微,时不时摸出钱来,让光禄寺做些肉馅小饼,把肉饼压在食盒最底下带回偏殿。

五月从头到尾,卫平送回两次捷报,正元帝赐下酒犒军,跟着又在京郊设了一个新军营,到五月末,请立太子的事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越演越烈,这回送上来的奏折多数请的都不是秦昰,而是秦昱。

齐王年长,又修撰《孝经》,以孝道闻名天下,把秦昱那一点点的功绩夸出了花,先时只有曾文涉,跟着是韩知节,再往后递奏折的人越来越多。

卫善在宫中碰见秦昱,他反而比过去更谦卑了,连对着小宫人小太监也都有平和面色,身边跟着的人也多有赏赐,除了替杨妃抄经,还替秦显抄经,又为正元帝祈福。

可正元帝却不再让他到床前侍疾,把他派去了户部,接手的就是秦显才刚做了一半各地户籍钱粮事,秦昱刚能领差的时候就死了母亲,立志守孝三年的,不意太子死了,朝臣竟有意请立他为太子,跟着父亲又把差事交到他的手里。

在正元帝面前哽咽出声,赌咒发誓办好差事,正元帝微微点头,仿佛对这个儿子抱着很大期望,跟着又着袁礼贤加紧秦昰的课业,说原来太过松懈,这段日子才真是严师,盼望严师能出高徒。

立太子一事,原来是桩极明白的事,立嫡为正统,如今却少有人知道正元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反而不敢贸然上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还没处理好

晋江的法务很给力

但出版社不肯承认这属于过度删减

只好先拖延上市的时间

除了明确被删除的配角戏份之外

我要一句句去比对删掉了什么地方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

第185章 野心

正元帝心意未明, 原来各有所持的臣子们也不敢贸然上奏,自太子失踪,袁相上奏请立太子之后, 请立储君的奏章便似雪片一般飞落到正元帝的病床前, 直到此时,这场雪才突然停了。

朝臣之中分出四派来, 一派依旧以袁礼贤为首, 站定了正统礼法, 虽不再上奏折催促请立储君, 却明明白白的站在秦昰的身后,推举皇后嫡子为太子。

袁家与卫家从来都少交际, 两家不和朝中皆知, 一条街上住了十几年,从来都没走过礼, 还是小辈之间有些来往。

袁礼贤和晋王更无干系, 晋王大婚, 袁家也是礼到人没到, 反是袁慕之这个小辈去了, 还是因为私交。不过袁礼贤从来都是这样, 既不作寿也不收礼,门生每有相请,也从不到场,若有送礼上门的,都原样还回去。

这些年若说有什么宴请是能请得动袁相到场的, 那就只有东宫的饮宴了,纵然不去,也要备些薄酒果子送上,叫人知道袁礼贤也并不是不通礼数,冷面无情的。

如今太子身死,局势乍然变幻,朝臣只当袁礼贤再如何讲礼法,立储一事也绝不会推卫后所生的嫡子,谁知袁礼贤不但最先上奏,更是坚定的立嫡派,奏折一出,倒称赞袁公一片公心,谢家事里损去的美誉,又以立嫡为契机补了回来。

袁礼贤这一派站定正统,胡成玉虽与他早有那一杯茶的默契,可对外并不明说,连门生也不知究竟,看他所呈奏折,只是略有偏向,心意未定,近来又对正元帝的身体多有关切,越是如此,琥元帝倒越是愿意多问他几句。

余下两派,一派以曾文涉为首,支持齐王为储,秦昱已经长成,又从来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等到孝期一过娶妻生子,国祚绵延,比起寄望小儿,还是支持齐王更能稳大业的江山。

另一派就是全无骨头的墙头草,全顺着正元帝的心思来,正元帝给长孙起名承吉,便有人欲上奏请立太孙;正元帝把户部事宜交给齐王,这些人便又倒向齐王;等到正元帝交待袁相要当严师,这些人就又往雍王身边挪。这一派里官员大多品阶不高,多是七八品的在京小官,倒也能奏事,求的就是破格提拔,人人都想在立储事中,捞一点好处。

各派之间反是袁礼贤曾文涉这两派最坚定,胡成玉不轻易开口,而墙头草中这些小官儿本就无所持,看着风向往三家倒,袁相那派眼看着混不进去,曾文涉那派却是门大开,来者不拒,渐渐便显得请立齐王的人数多了起来。

卫善从未问过秦昭是如何想的,他身子刚好,正元帝便把他调任礼部,着他来办皇太子的丧事,本朝皇太子大婚从未有过,皇太子的丧事也从未有过,秦昭把东宫学士中以姚谦为首的三人调进礼部,草拟礼仪。

秦显实已经没了百日,正元帝从接刀之日才开始算起,要为太子办一场像样的丧礼,礼部拟了几个谥号送上去,正元帝都不满意。

最后是他自己挑选了一个“明德太子”,落笔墨意淋漓,全无他往日笔墨中的杀伐气,王忠捧了字赐到礼部,谁也不敢说这两个字太重。

朝臣们换过素乌纱黑带,皇帝皇后各祭一坛,余下的亲王们总共一坛,诸位公主也共祭一坛。秦晏虽还无亲王封,秦昭也把他算在其中,算到公主时,只把卫善和小如意算在其中。

京中十日停钟鼓声,正元帝本已久病,不再缀朝,翰林院撰写祭文,光禄寺办祭物,顺天府前还有僧道举哀行拜礼。

秦昭这段日子一直住在宫内,等到百官素服换成青衣,再换过寻常官服,太子丧事告一段落之后,才又回到晋王府来,人比大病初愈那会儿还更瘦一些。

卫善在院里加造了一个小厨房,不必时时让典膳送吃食,炉子上炖了鱼茸细粥,秦显一进屋就端上来,卫善绞了帕子递给他擦手,坐到桌边撑着头看着他一勺一勺送进嘴里,笑盈盈问道:“今儿可还好?”

秦昭被调到礼部任官,先是分派督办太子丧事,等太子的丧事办得差不多了,正元帝又点了秦昭当山陵使,监管着皇陵修建和大夏朝那些山陵宗庙的拆大改小,挪出楠木花石方砖存库备用。

礼部本来就是闲差,各样典礼都有旧例,凡有事都按先例来办,少有改动的。山陵使就更是个闲差事,皇陵都已经造了一半,图纸木要料方砖都是齐的,至多与工部相商,督促工程。

秦昭文才武世有目共睹,这般能干的皇子偏偏担了闲差,朝中倒也不是没人替秦昭呜不平,只正元帝的心思难测,心有所思,不敢直言。

每日上值只是点卯,别无它事,跟着便在值房中煮起清茶来,小福子跟着侍候,天天要煮上两壶茶水,一整日都少有公文送进来,秦昭先还日日按点去办差,跟着就是隔日去一回。下衙的时候也不坐车骑马,从长安街上走一回,往东西两坊市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逗逗卫善。

他在外人面前半句怨言都没有,按点当差按点回来,家中也停了宴请,与旧部下也不时常走动,越闲越有情致,在值房里煮梅花茶,差小福子去馔香楼买翡翠烧卖牡丹花饼作当茶点心,偶尔还写些诗笺,传给卫善,一派安然模样。

可龙困潜水,心中又当如何安然,卫善知他难受,越发打起精神笑盈盈的跟他说话,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小石榴,鱼池里又放了两尾金锦鱼,每回她偏头一笑,他就跟着眉间一舒。

秦昭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从袖中掏出个攒珠小盒儿来,珠子自不比宫中分等的那些,只是图个模样有趣,卫善伸手接过,饶有兴致的把这盒子翻来翻去,从里头翻出两只金翅蝴蝶来,比在鬓边给他看,逗他高兴。

秦昭露出些笑意来,心底郁气一去,倒能跟她玩笑两句:“如今这差事可不知原来闲了多少,再有半年,我怕得像胡相一般,腆着肚子走路,到时候善儿可不能嫌弃我。”

卫善轻笑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肚皮:“怪道压得我骨头疼呢,原来是肚上肉厚了。”

秦昭听见她笑两声,知道她有意哄着自己高兴,放下粥碗,把她打横抱起来,卫善轻呼一声,两条胳膊紧紧缠住他的脖子,被他抱到床上。

六月里早已经换了单衫,外衫一解,就是贴着肌肤的轻纱抹胸,秦昭伸手解开里头的小扣,卫善缩着脚往床帐里躲,这会儿天还大亮着,可看他倾身过来,却不推开他,软手轻轻刮他后颈,让他伏在身上亲吻。

秦昭就少有急不可耐的时候,一点点细细品咂,抹胸上绣着点点朱砂红蕊,被他一含,轻纱就成了透纱,两点嫩红花蕊娇颤。

手指头在她后腰打转,抚得她拱起腰来,嘤嘤抽一口气,手松拢拢的勾着他,眼睛里泛起水光,粉唇早已经艳红,把脸埋到秦昭肩上:“二哥不要作弄我。”

内室里声音一响,沉香几个便退到屋外去,太子孝过了,王爷身子也好了,虽差事不如意,可陪着公主的日子却多起来,保不准儿再有两月就能有小主子了。

如今不必白姑姑分派,几个丫头也很老道了,先预备下热水,再去典膳所吩咐一只好汤,给公主炖一盏牛乳燕窝,几个丫头便坐到园子里的葡萄架下,不到天黑里头再没个停歇的。

锦帐低垂,床上铺的绸缎皱成了一团,卫善已经眯着眼儿要睡,秦昭的精神却还足,锦被拉到胸口,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指尖轻轻消磨,知道她有意迎合,这才累得很了,手滑进去替她揉腰:“待过些日子,咱们出城赏花避暑,我的差事轻闲了,可人还不够闲。”

正元帝既有意把他身上的差事都撸干净,那就顺着意思来,踏花走马休生养息,若是一二年间能安安稳稳去到封地,此时闲些就闲些。

林先生那里短时间之内再不能通信,卫平两战皆胜,正元帝既要按下他来,必要厚赏卫平,曾文涉同那些小官员走得颇近,又搞什么诗会酒会,想把墙头草都拢到身边,增植势力。

伸手揉一揉眉心,袁礼贤都看不透正元帝到底想立谁太子,秦昭自然也猜不透,可既然袁礼贤肯推秦昰当太子,那么接下来就是替他添齐雍正王身边的人手,太子的左右司率如今也已是空衔,正够就把叶惟仁送到秦昰身边去。

一接到太子失踪的信报,秦昭伤痛之余就知立储一事是朝中最大争端,正元帝必不会这么快就把人选定下,以他来选,自然站定了秦昰。

既然站定秦昰,原来的行事就该变过,大哥在时,卫家不显山露水才合正元帝的心意。如今既要捧帮昰上台,卫平有战功,卫后就要有贤名。

卫敬容一向都是个贤德的皇后,打理六宫,教养儿女,可这些在宫中流传无用,得百姓称颂,皇后的旌表多少年都只呈些宫闱事,此后还可关乎民生,缓缓推行。

臣子推举,万民称颂才是硬道理,秦昱那些小巧终究不是正道,讨皇帝一人的喜欢,那也只能凭着他的喜好来定荣辱。

若是正元帝还能再活七八年,这些计策必能奏效,可他此番身子突然好起来,就是用了清虚的药,要是正元帝等不到那一日呢?

卫善微微一动,秦昭侧过脸去吻在她眉间,看她背上一块块红的红痕,刚才确是吮得急了,她身子这样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褪。

卫善口里唔唔应声,秦昭拍拍她,看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伸着胳膊搭到胸口,玉白酥手轻拍他的胸膛,看他去了燥意,眉间沉静,含混问道:“二哥可有想过当皇帝吗?”

作者有话要说:丢了一半的稿子

打击太大,瘫倒一小时才平复心情

坐起来撸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么么哒~

第186章 娶妃

秦昭闻言一怔, 不待他答,就见怀中人沉沉睡去,卫善枕在鸳鸯枕头上, 只露出半边脸, 鼻尖挺翘,睫毛轻颤, 睡梦之中还拿手紧紧攀着他, 仿佛怕睁开眼他就不见了。

秦昭伸把她搂得更紧, 心里有些疑惑她怎会有此一问, 抚着她满头青丝,低头再看时, 她已经睡得极熟了, 鼻息又轻短促,身子一起一伏, 仿佛刚才不过是句入梦时的梦话。

秦昭失笑, 若是当初正元帝知道他有一日是能攻入京城, 坐上帝位的, 只怕也不会收个孤儿当养子了, 手上缠着她发尾一缕青丝, 知道她听不见,依旧轻声开口:“我只想着咱们能平安喜乐一辈子。”

整个六月,晋王府里都悄无声息,秦昭除了当差之外,也不与旧部宴饮, 清江大营之中几个参将来信,他接了也转呈兵部,真的拿自己当山陵使,偶尔还骑马去皇际那块山地巡视一回。

每回去都带着卫善,卫善穿着骑装,马背上挂着弓箭,不在皇陵中狩猎,只在山道上与秦昭赛马,偶尔也在近郊山中猎些兔子山鸡,还送了些进宫去给卫敬容。

正元帝的意图这样明白,晋王又似个面人儿,几回之后便有人参他,卫善简装进宫,奉了自己做的点心挨着正元帝撒娇:“也不是有意玩闹,是庄子就在左近,都是轻车简从,又不曾大张旗鼓,偏是这些御史爱嚼舌头根,姑父交待的事儿,可没有一桩不尽心的。”

正元帝看她的目光倒还似从前,见她还这是付小女儿的娇态,又想起秦显还在的时光来,不禁意就放软了神色:“善儿原来最规矩的,可是叫你二哥把你教坏了。”

卫善抿了嘴儿就笑,挨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我可不规矩,跑马射箭捶丸双陆哪一样都爱,只是原来姑姑看着,不能不规矩罢了。”

正元帝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他对卫善还是原来的印象,听了这话才想到卫善往飞龙厩跑马又练箭的样子,还跟自己讨要金鱼符出宫,果然是个爱玩的。只原来叫皇后看管太严,越是大越是不服管教,去业州路上也惹了几桩事,那会儿皇后还嗔怪过,说姑娘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听话了。

他心知秦昭纵容她,从小就样样都依她的心意,不肯有半点违逆她的意思,怕卫善不高兴,那这玩的花样自然也是她想的,点点卫善的额头:“看你哪里像个当人媳妇的样子,也就是昭儿纵着你,就算再贪玩,也不能误了正事。”

卫善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眼底带笑,并不是真的斥责秦昭,怕是满意自己胡闹,忽的福利至心灵,规矩着他不放心,娇纵着他反正喜欢了,身子一扭,嘴巴一噘:“哪一桩误了姑父的事儿,就叫我抄书好了。”

她本就生得貌美,做这模样也绝不讨人嫌,正元帝反喜欢她这:“去散散心也好,昭儿在家里可是闷得慌了?”

卫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面上略有得色:“他陪着我呢,怎么就闷得慌了。”两人分隔两地时,鸿雁传书一日未断,卫敬容那会儿还笑,说这么个写信法,把大雁都给累坏了,正元帝倒也曾疑惑,可这些事件件都瞒不过人,心里倒有六七分信秦昭当真是儿女情长之辈,既然情长,那待显儿也是一片真情,张太医摸的脉也就没错了。

他才刚露出点笑容,跟着便转瞬即逝,眼睛望向殿门外,忽然开口:“姜良娣的胎怎么样了?该有六个月了罢。”

这话一听就不是问卫善的,王忠一直陪侍在侧,一听立时回道:“陛下好记性,确是有六个月了。”

正元帝“嗯 ”了一声,轻轻颔首:“她身子沉了,京里天热,别叫她着了暑气。”倏地又问卫善:“善儿上回还给她送了燕窝,倒记着你姜姐姐。”

卫善面上笑意一敛,眼圈泛红:“哪里是单为着她呢。”叹息一声跟着又道,“姑姑越来越瘦了,结香说,我亲手打的山鸡送进来,煨炖酥了,她还能吃上几口,旁的一概吃不下去。”

失子之痛也不是正元帝一人之痛,卫敬容也越来越瘦,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正元帝一听便对王忠道:“叫光禄寺造些滋补的汤水送去,你姑姑爱喝汤。”

他说起话时满面疲态,前一句还在跟王忠说,后一句就又跟卫善说,若不是仔细听着,还接不上话,卫善告退出来的时候,王忠亲自送她出门。

卫善轻声道:“大监这些日子劳心劳力,甚是辛苦,家里预备了些山参,给大监泡茶泡酒都好,明儿叫人送来。”

王忠先称不敢,跟着才道:“陛下伤痛难平,这些日子人也乏累,昨儿还发落了福全,就是一句话没接上,已经发作杂役了。”

正元帝身边除了王忠林一贯之外,还有六个福侍候他笔墨茶水这些粗事,王忠不在时,便是他们近前侍候,福全是正元帝身边专司笔墨的小太监,人也机灵,颇识得几个字儿,算得上得用,不意随意一句话没接上,立时就发去作杂役了。

卫善回去便把正元帝说话的神情告诉了秦昭:“似乎是喜欢咱们胡闹。”秦昭说要出城跑马时,她还心中惴惴,就怕让正元帝拿着错处,谁知玩乐反是他想看见的。

秦昭笑一声:“喜欢不喜欢,过两日就能知道了。”跟着两日秦昭到了时辰就按点回去,告了两日假带卫善去城外跑马,又一同去逛荡东西坊市,还买卖了些小玩意儿给小如意。

参秦昭的折子多了起来,送到正元帝手里,按下不发,一句斥责也无,这些人眼看着皇帝都不发落,秦昭除了旷工告假,也并没有真的了耽误工时,便也不再参他。

秦昭后来干脆不再去礼部当值,带着卫善往庄子上去,七月将至,要给卫善办及笄礼,他有意要替她大办,请些交好的官家女儿一同齐聚,还是卫敬容叫了侄女进宫,换作原来,必要说“昭儿胡闹,你怎么也不劝着他些”,

这回却一个字都未提:“到底不能过份戏酒,你这笄礼还是回宫来办,预备一对儿金簪,替你插上。”

秦昰这些日子瘦了一圈,原来人胖乎乎的像个圆冬瓜,被袁礼贤悉心教导,人瘦了,眉眼更似卫家人,倒能看得出七分俊秀,说起话来也老成许多,袁礼贤日日督促他读书做文章,有一点不如意的,便加倍功课,虽不打骂,可袁礼贤生得严肃,秦昰很有几分怕他。

卫善笄礼那一天,他还能有半日休息,人往罗汉床上一坐,没精打采:“姐姐叫我歇半日罢。”说着挠挠脸,两个师傅,他还是更喜欢胡成玉,总是笑眯眯的腆着肚子,说话也不似袁相那么严厉,时不时还告诉他些宫外好玩的事务,说家中有个小孙子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可比秦昰要顽皮得多了。

秦昰口里提起胡师傅的次数,渐渐比袁师傅多,谈到袁礼贤却是先想到他那付严肃面孔,说到胡成玉还能摸一摸口袋里他悄悄给的小玩意儿:“我背书背得好,胡师傅给我的,还说能放我半天假。”

卫善摸摸他的头:“好呀,姐姐就在宫里办礼,让姑姑给我插钗。”说着和姑姑对视一眼,姑侄二人心照不宣,卫敬容没来由叹息一声,看着儿子脸上肉都少了,搂过来抱一回,秦昰很不好意思,可依旧趴在母亲怀里,趴了一会儿自己起来,鼻子里哼哼一声:“我还得作文章去呢。”

等他背着手走了,卫敬容方才道:“委屈善儿了。”

“二哥要大办,我肯点头是想着怎么也得替大哥小哥哥相看起来。”这桩事很有些拿不定主意,卫平一心在战场上,卫修有那么一个爹,看着他逍遥自在惯了,也不急着成亲,可这两件事,都得提上日程。

六月底秦昱除服,他守完了母孝,就该娶王妃了,跟着就要到外头开府,大内还得分发一笔银子,纵秦昱自己不提起来,也会有朝臣替他上奏折,最该先上奏折的是礼部。

皇子大婚,诸样事宜都由礼部议流程出吉服吉冠,皇帝若是临时起意,怕一时不备,给秦昱指个什么样的正妃,又是一场官司。

“这事儿不如由姑姑先提,姑姑是嫡母,说这话是应当的,跟着礼部再上奏折,一切顺理成章。”皇后先提,跟着礼部会由姚谦呈礼部郎中,这事是正事,再没有压下不奏的,只要提了起来,正元帝必得考量。

卫善从送上来的图样里,挑了一对儿金钗的式样摆在一边,此事宜早不宜迟,这一回,也不知道杨宝盈还能不能当上齐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半天都没刷上晋江

二更的很艰难了

留言说二哥可以躲到封地当个闲散王爷

那李恪杨秀死得可太冤了,说你谋反你就谋反,没反也是反,海内冤之这个词儿是用来形容李恪的,还有那句有名的诅咒,李家祖宗要是显灵就灭了长孙无忌一族,后来阿武替他办了…

钱都不肯放在别人手里了,反而肯把命放在别人手里

谢谢地雷票小天使,么么哒!

第187章 明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