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杨妃身死, 杨云越闹出逼死寡嫂的案子后,在京中宴会上就再难见到杨宝盈杨宝丽姐妹两个了,杨云越又几回称病, 慢慢便再难见着这姐妹俩穿一样的衣裳, 会在花案酒案边夸耀首饰的身影了。

秦昱有意与杨家撇清干系,更不会提起这个舅舅来, 杨云越身上这事儿是洗不干净的。不论宫里宫外都是一样拜高踩低, 杨家事闹得满城风雨时, 秦昱缩在三清殿中不出宫门。着人出去打听一番, 差点儿气得头顶冒烟,京里开门楼铺子的, 张口都能说几句杨家的是非。

等到杨思齐孝期失仪被御史参过一本, 秦昱为显其孝,从此就少和舅舅家来往, 他一半是心虚一半是厌恶。谁知疏远杨家, 倒合了正元帝的意思, 夸了他几回, 话说得云山雾罩, 可秦昱却回过味来, 原来父皇也并不是当真宠信杨家的。

他便有意无意流露出失望神色,拿杨云翘的丧事做文章,杨云越先是构陷皇后,陷他与不义;跟着堂兄又在孝期吃花酒,还被玲珑坊赶了出来, 闹得人尽皆知,杨家颜面扫地。秦昱每每提起要么叹息,要么摇头,虽不能言长辈之过,可舅家一门确是寒了他心。

如此与杨家渐行渐远,就算有人说是非,那也是杨家的是非,扯不到他身上来,按时当令逢年过节,该赐给杨家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杨云越自然明白这个外甥是翅膀硬了,不把他看在眼里了,原来他是秦昱身后一大助力,助力成了阻碍,被秦昱转头抛下,心中如何不恼。

可秦昱心虚,他也心虚,杨云翘不是自己亲生妹妹,这事往大了说就是欺君,心里虽不信她就这么落水死了,却不敢再声张。秦昱在外人跟前说的那些话,他也时有听闻,只得捏着鼻子把这口苦水给咽了。

此一时彼一时,太子尚在,秦昱无论如何也就是个亲王,讨好了正元帝无非能在封地上多行些仁政,譬如减免税收,少缴些粮食,饱一饱私囊,开盐矿铸钱币这两样,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天上砸了这么一块馅饼下来,太子没了,齐王年长!

杨云越的心思就又浮动起来,原来是秦昱不需要他了,这才把他弃若敝履,可如今形势翻转,秦昱若想登帝位,光曾文涉一系的人托举是不够的。

杨云越坐了一年的冷板凳,身上只余下闲散职位,杨思齐和卫平一同入军,此时卫平在清江大营身上领着将军衔,杨思齐倒也是将军,一个游击将军的虚职,手底下无兵无卒,算是正元帝给杨家留的一点体面,可连赵家那个小儿都不止五品,杨云越心中有气,却不得不咽。

太子事一出,他赤着脚从花厅里跑到院子中,还不敢大喊,在石头地上跺脚,杨夫人瞧见了骂他一句老货,杨云越这才道:“你懂得什么,咱们家又要起来了。”

让他给外甥低头,杨云越倒也没什么不肯的,先是送上礼品,劝秦昱不要过于哀恸兄长的死,等到秦昱回礼,透出些软化的迹象来,再忍到六月,趁他除服之前,请他到杨府来,祭祀杨妃周年。

秦昱自然是肯的,两边各有所需,形势不比原来,去了之后又成一家骨肉,跟着杨云越便装着吃醉,讲起古来,说到原来杨妃在时,两家欲结的儿女亲。

秦昱当即面色微沉,跟着收起怒色,面上犯难,叹息一声:“表妹自然是极好的,母亲在时也曾说过,可两家并未定有婚约,大哥的妃子都是平民出身,我的王妃更由不得自己作主了。”

话里话外都是杨云翘死得太早,当年她得宠时,都没能磨着正元帝订下亲事,如今杨宝盈还想当齐王妃,那就得看杨家自己的本事了。

曾文涉的小女儿也不曾婚配,必也是盯着这个位子,曾文涉肯出这样的力气,求的是又是什么,杨云越在心底把曾文涉十八代祖宗都嚼一遍,举杯挡住脸色:“妹妹去得太早了,倒叫外甥没了依靠。”

说着伸手拉住秦昱:“往后有事,只管来找舅舅,我心里从来都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

这场杨云翘的周年祭,秦昱是笑着去的,也是笑着出来的,可当夜延英殿后就又多了两只猫的尸体,夏日里烂得快,味儿太大,小禧子拿艾草熏了许久。

杨云越不肯死心,还想上表给正元帝,以舅舅的身份,请示正元帝给外甥配一门好亲,择一个名门淑女,若是能见到正元帝,还可以再诉一诉原来的旧情份,谁知被皇后占了先机。

卫敬容还未七月便把两件事奏给正元帝,一是齐王孝满,该为齐王秦昱择妃,成家立室。二是想替卫善在宫中办个及笄宴,说是宴会也就是宫妃们聚一聚,插上金钗就算礼成。

正元帝这些日子,有一半是在甘露殿里,阖宫上下,也只有在这儿才能好好忆一忆秦显,卫敬容痛得真切,反叫他生出亲近之心来,两人隔了这二十年才像一对夫妻。

卫敬容早知道他在吃丹药,却一直不曾说破,此时不得不劝:“那些药都是虎狼性,药性郁结难散,久而久之,反伤自身,陛下万不能再吃了。”昰儿如意还这么小,原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恨不得他能多活两岁。

正元帝确是在吃清虚的丹药,老道士在白鹿观中修行七八十年,倒还真得了些亲传,大夏开国那个遇仙的传说,被清虚说得更有几分真切,他还有几张炼丹药方,流传百年,正元帝原来不信,吃了一枚只觉心神舒畅,丹田暖融融的,比原来吃的那些药性温和得多。

口上应着,心里却确还有一丝清明:“皇后不必担心,朕心中有数。”

听了她这两件事,先笑一笑:“善儿想在哪儿作生辰作就是了,你可是又把她拎进宫来训斥过了?及笄是她的大事,昭儿有意要办,也没什么不能办的。”

卫敬容垂下眼去:“我这些日子,总是听不得太喜乐的,越是喜庆,心里就越是难受。”被正元帝一把搂住了肩,手掌在她肩上轻拍两下。

三月里是如意的周岁生辰,因着秦显的事,这生周岁囫囵过了,这会儿已经一岁半,嘴里咿咿呀呀,好好坐着在玩,看见爹娘并肩坐着,凑过去非要抱,挤到卫敬容的怀里。

正元帝拍拍如意的脑袋,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伸手就抓了他腰上挂的彩绶玉佩,扯过来嘴里道:“爹,要!”正元帝便伸手把玉侧佩解下来,递到她手里。

如意高兴了,大眼睛亮晶晶的,拿过来便抓着彩绦缠个不住,还把彩绦缠在正元帝的手腕上,正元帝伸手腕子由着她缠,看她笑玩得高兴,竟笑出声来。

卫敬容看着他陪着女儿玩耍,心中虽有一时酸楚,面上却扯出笑意,伸手拍了拍如意的背:“该去歇午觉了。”

尚宫来抱她,如意手里还抓着玉佩不肯放,正元帝笑一笑:“叫她拿着罢。”,眼看孩子抱进内室去了,又转回来说秦昱的婚事:“我想给昱儿择一个有些门第的。”

卫敬容替他添茶,顺着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昱儿要开府,若是个万事不懂的,教也难教得好,昱儿这个孩子性子软,该挑个泼辣些的,才能压得住底下人。”

秦昱装着一付软弱脾气,每有所感都要痛哭,太子丧仪上,他哭得几乎晕厥。正元帝夸他一句,他也能热泪盈眶,待身边的太监宫人从不苛责,受了怠慢也是一付好性。

卫敬容这话,正元帝倒有几分思量,蹙了眉头道,仁是一回事,懦又是另一回:“小时候的性子倒不是这样,怎么越大越没了气性,倒是该给他配个性子强些的。”

卫敬容嘴角一翘:“盼着孩子们才是,既然陛下要给昱儿配个好些的,善儿的及笄宴便办得大些,请各家的女儿进宫来。”

正元帝点头应允:“你留意仔细看着就是。”知道卫敬容办事有分寸,七月七日本就是七夕大节,打着乞巧宴的名头把这些官家女儿请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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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姻缘(捉)

卫敬容奏是奏了, 正元帝也把这事交给了她,可这不比当年太子选秀,是底下州府的采选官来选, 挑出身家清白, 面貌姣好的姑娘进宫。

齐王妃的位子十分要紧,秦显身死, 朝中迅速结成几派势力, 人人背后都有推手, 纵不想争也不由得人, 这些自发结成派系的也会打着旗号相争,人人都想从立储之中捞些好处, 头一回从龙之功没赶上, 也想效仿魏宽袁礼贤,财帛都动人心, 何况权势。

卫家门前一时车水马龙, 一日收的拜帖都能装上一匣子。卫平卫修都在外任职, 卫敬尧自亲去边关寻人, 冰雪中骑在马上几日几夜不曾合眼, 没养好的那条腿旧伤发作, 回到京中站都难站起来,捧着那柄刀在正元帝面前咬牙落泪,秦显的刀法,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正元帝亲自免了他跪拜致哀,卫敬尧闭门谢客, 今时不同往日,一张帖子都不接,只安心养病,太医日日都要去辅国公府替他扎针,正元帝更是三五日便要问上一回。

卫敬容原来还跟王忠多有走动,哪个大臣何时觐见正元帝,王忠都能多口说上一句,日子一长,小太监们也会来报,何时见了什么人,卫敬容心里都有数。

自正元帝养好了病回到紫宸殿办公,她便约束了宫人无事少走动,也让小太监不必事事来奏,还似原来那样问些饮食起居事。

朝臣请立,越是在朝上明争暗斗,互打机锋,正元帝便越是难以捉摸,今日赏秦昱,明日夸秦昰,隔几日又忽然在朝会上提起太孙,说他的模样生得很像太子。

他越是如此难测,臣子间私下相互走动串联的人就越多,正元帝冷眼看着,一笔笔记在心里,卫家谨守门户,卫敬容恪守妇德缄口不言,反合了正元帝的心意。

皇后督办乞巧宴,到底请哪几家的姑娘,如何安排位次,办些什么活动,都由着她来定。简而言之,在这次的七夕宴里,要显得哪一家姑娘出挑,全凭着她的心意。

卫善接着信报进宫,卫敬容在甘露殿中摆着茶点等她,秦昰抱着妹妹坐在秋千上,由个力壮的宫奴推着他们打秋千。

卫善才刚进门,就听见如意“咯咯”笑声,看她越是荡得高就越是笑得欢,被秦昰紧紧搂在怀里,一边还站着秦晏,仰头看着,也跟着笑。

如意的胆子可比她小时候大得多了,卫善站着看了一会儿,吩咐宫人们仔细看着,拎了小小一只仙人篮进殿,给卫敬容送了一篮子红子石榴来:“就是院子里头长得,结得又多又红,剪了些来拿来给姑姑摆盘。”

徐淑妃领着秦晏来请安,见了打趣一声:“园里果木有灵,我怀晏儿那一年,拾翠殿里的石榴树也开得满枝是花,挂果的时候把枝条都压歪了。”

徐淑妃一面说一面掩了口笑,她是知道卫敬容心中所想的,怕卫善身子还没长成,东宫的云良媛自产子之后一直都没养回来,也是怀孕的时候身子还没长开,只比卫善大上几个月而已。

再有几日卫善就及笄了,身子养好了,总要替晋王开枝散叶,晋王园中此时挂果,长的又是石榴,自然是个好兆头。

卫善笑得一声:“借徐娘娘的吉言。”

她半点不羞,徐淑妃反笑起来,知道姑侄两个有话要说,拎过竹篮来:“我记着姐姐这儿有个白玉花篮的,摆上两个正好赏玩。”

说着拎了篮子出去,笑盈盈的吩咐结香寻那个白玉花篮出来,垂下内室于外殿间的水晶帘,又到廊下去看秦晏几个打秋千。

卫敬容轻声道:“依善儿看,该挑谁来当齐王妃?”

秦昱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原来还能真心实意替他挑个能干的王妃,如今虽未成水火,可这局面总也难逃,秦昱在她身边呆得越久,她就越是觉得这个孩子和原来不同,笑和哭都是似带着一张皮面具,喜怒都不真。

如意就绝不肯叫他抱,余下两个哥哥抱她,她动都不动,若是被秦昱抱着,总要伸手寻回尚宫嬷嬷,要是不肯依她,她咧开嘴便哭。

卫敬容当着正元帝的面,嘴上还得圆上两句:“等你自己有孩子了,就知道怎么抱了,如意可娇气呢。”两回之后,正元帝也知道小女儿不喜欢这个三哥,却从来不说什么。

卫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自然是从杨家姐妹中挑一个。”

这一世事事变幻,卫善早已经不拿上辈子经过的当作必然,还提起杨宝盈杨宝丽两姐妹,是因为这对姐妹之中有一个当齐王妃才是最有利的。

杨家与秦昱撕掳不开,俗话虽粗,道理却真,外甥舅舅两个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曾文涉还能釜底抽薪,可杨家却不成,天然就站在秦昱这一边,除了秦昱,杨家也无人可投。

上辈子杨云翘在背后使力,杨家的名声又未受损,官职爵位皆在,杨宝盈是秦昱一意求娶来的。这一世再把杨家战力已经折半,再把杨宝盈配给秦昱当齐王妃,秦昱是必不乐意的。

秦昱自己就是见高拜见低踩的反复小人,上辈子若是能攀上袁家,必然立时把舅舅抛过一边,就因为攀不上,这才委屈自己娶了杨宝盈。

当日看他是高高兴兴的,娶了表妹,在杨妃和杨云越的面前扮作一对佳偶,可他当上皇帝之后,杨宝盈立时就失了宠爱,后宫美人一个接着一个,杨云翘管不住儿子,杨云越也再无用处。

等到杨云翘这个太后急病而亡,杨宝盈立时就被发落到冷宫去,杨云翘这个靠山一死,杨宝盈的日子过得比卫善还不如些。

这一世秦昱依旧不改志向,鼓着劲儿想谋挑一家更好的,杨宝盈都已经不是中选,而是下下之选了。袁妙之他肖想不了,明里暗里对袁礼贤示好许多回,袁礼贤待他客气是客气的,可除了客气,别的一概没有。

不论是秦昱拿着修的书送过去请他指点,四时都尊师礼送拜盒去,袁礼贤从未有过特殊的表示,看他和看秦昰一般无二。

光是这一般无二就足够让秦昱生心怨怼,秦昰还个毛孩子,和他怎么相比,他献上书册既是博名,也是示好,请他指点,但凡给了一字一句,都可以写进序中,传作美谈。

可袁礼贤只是收下,别说作序,一个字都未在人前提及。秦昱还当这显名的事,袁礼贤无论如何都不会推拒,别人辛苦修出书来,他只要开口说一句话,便能把名字写在书前,这些年来袁礼贤的那些门生,修书立说哪一个不在之前加上老师的名字。

这才万分笃定,还在正元帝的面前提起,说是修了本书,送到袁相的府上请他斧正,正元帝当着袁礼贤的面随口一提,袁礼贤却根本不记得这书了。

换作秦显那样的性子,哈哈一笑,就此揭过,秦昱却牢牢记着,在袁礼贤跟前碰了几鼻子的灰,知道袁礼贤从来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说,朝臣中他还是坚定的立嫡派,是自己迈向帝位的绊脚石,更不会想娶袁家的女儿。

这一世的变数是胡成玉,他态度模糊,左右摇摆,好像在掂量着秦昱和秦昰两个人,谁的份量更重些,秦昱一见有机可趁,自然要拼力谋算。

卫敬容听过这番话,略一沉吟:“他…他如何能肯呢。”

卫善轻轻一笑:“姑姑怕还不知罢,宫中要办乞巧宴的事才传出去,外头就流传这是要给齐王选妃,杨家的大门都要被裁缝首饰匠人踩破了。”

杨家既有此愿,就让她如愿,杨家除了秦昱不作它想,那就让秦昱也别无选择。

杨家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袁妙之自不消说,胡茵兰天真烂漫,亲爹面上喜乐,心中明白,到了胡茵兰就只有喜乐,和魏人秀两个脾气相投,很能说得到一块去。

胡成玉那里又添了一盒龙凤团茶饼,那两块茶饼上,印的都是凤,少了一条龙,胡成玉笑纳了,跟着就请了太医,说小女儿偶感风寒,夏日里风寒最难医,怎么也得在绣楼床上多躺几日。

那消息一传开,胡成玉便知是真,他本来也不会让女儿蹚这趟浑水,自家的女儿自家知道,真的送进宫,还不被人活吃了,与其往后拖累家人,不如结一门更好的亲事,趁势再卖个人情给卫家,让夫人去赴七夕宴,好请卫善替女儿作媒。

消息吹风似的吹进每一户受邀的人家,秦昱还未求娶胡成玉的女儿,胡茵兰就抱病不出阁门,他自知算盘落空,怪不得外头人都叫胡成玉作“笑面胡”,面上笑意团团,有来有往这些日子,就是不肯松口押宝。

接下来的事,都不必卫善伸手,杨家自己就先跳了出来,不惜赔上女儿的清名,把杨妃曾替侄女和儿子齐王口头定亲的事说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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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妻妾

这块饵太香, 由不得杨家不张嘴,自家女儿的清名在富贵面前不值一提,杨家有意宣扬, 京中那些官员先是风闻乞巧宴齐王要择妃, 跟着又听说杨家上下动作,心里倒先惦量起来。

齐王至孝, 世人皆知。成年的皇子, 还能放下差事, 为生母祈福一年, 又修《孝经》,又为杨妃抄经书点佛灯, 日日不缀。

曾文涉每夸耀他, 总要感叹齐王的孝行,那些拥立他当储君的, 也高举着齐王至孝的大旗, 既是杨妃说过的话, 那说不准自家的女儿就是个陪选的。

官员中自也有那沉稳的, 说皇后岂会如此办事, 分明就是替永安公主行笄礼, 选妃一说只是传言,被有心人挑唆鼓动,怎能当得真。

可一件事传得多,传得广了,这事儿就有了三分真, 秦昱知道气急败坏,他的眼睛不再盯着袁妙之,也没再盯着胡茵兰,这两个不成,他就把算盘打到了魏人秀的头上。

秦昱从来喜欢的都是些带生得干净的姑娘,似袁妙之这样清雅如兰的,胡茵兰在他心里已经差了一点,魏人秀更是和清雅二字混不沾边,从小到大,秦昱也没把目光放到过魏人秀的身上。

他怎会料着皇后说上奏就上奏,操心的还是他的婚事,一下就把他的算盘打破,袁妙之他还能说得上话,原来也曾经一同论过诗文,胡茵兰不擅诗作,可也是文官家的女儿,跟着哥哥一道,也曾见过。

只有魏人秀,诗会的时候她在骑马,作长卷画画的时候,她在射箭,除了见过,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记得她年纪尚小,生得也不如何美貌,想想她爹和她哥哥,她能长得像个姑娘,已经难得。

当年杨思齐因为调戏她,被魏人骄扭断了胳膊,秦昱知道了,还啧啧称奇,知道杨家从舅舅到两个表兄都爱那一口,喜欢吃嫩的,自七八岁到十一二,再小些的施展不开,再大些的又失了情致。

譬如杨思召,还打过卫善的主意,不可谓不蠢,卫善也就是小时候的模样对了杨思召的味儿,这一年里嫁了人,眉间便多了娇韵风致,个子身段样样标致,美则美矣,杨思召若是看到现在的她,那也提不起兴致来。

两个表兄都荒唐,魏家与杨家又结下这样的仇,可秦昱却知魏家在正元帝心中的地位,魏家在立储君一事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若是能把魏家拉拢过来,这事儿就成了一大半。

他先着宫人去打听乞巧宴中有哪些游乐,这些官家女会在御花园中何处饮酒放灯,魏人秀看着模样好骗,在侍候宫人的身上下些功夫,总能候到她落单。

想着便唤了豆蔻来:“你叫光禄司司膳预备些烈性的酒,七夕宴饮那一日专给魏家的姑娘备着。”光禄司承办饮宴,宫里这许多宫人太监,哪能分得清谁是谁,待她吃得醉了再扶了出来。

豆蔻倏地抬头,满眼惊骇,秦昱轻笑一声,垂目看向她:“你那个…同乡,不是典膳的干儿子么?”自以为瞒得好,可天长日久的看着她,总会露出马脚,把手一挥:“你也不过是求富贵,我给你富贵。”

豆蔻这一年呆在延英殿中只是贴身侍女,因着守孝,秦昱一年都不曾幸过姬妾,豆蔻来的时候才刚十三,如今十四,不及说话,就被秦昱拉到身边,手指头抽开她腰带系的绸带,两根手指捏着她下巴抬起来。

看她薄薄一张瓜子脸,确是有些姿色,又是一声轻笑:“你那么点年纪能把司膳的干儿子哄住,也不该只有舌头好用,还有什么手段,都在本王身上使出来。”

豆蔻原来同对食不过是虚的,进了延英殿,便专替秦昱泄火,跪在毯上,才要去他的腰带,就被秦昱拖起来推上了榻。

小禧子赶紧闭门出去,守在门边,听见里头动静不绝,知道殿下是憋得很了,一时半会儿放不过她,拿人煞性子,殿后总能少埋些猫儿。

宋良娣偏在此时送了汤来,秦昱忍得狠了,她们哪个不知,这半年里见着女人都要多看两眼,人人都不敢在那时候挑动他,裹得严严实实。

如今孝满了,哪一个不等着,正妃将要进宫,在这之前,在陛下面前能得些体面。宋良娣与东宫那些姬妾是一波里选进来的,和苏良娣太子妃都曾对座而食,当日还曾羡慕过进东宫的那几个,后来东宫那番乱象,她便又庆幸齐王虽生了张俊秀面庞,却不是那等一味痴情的。

如今云良媛产子,太子妃抱走,她偶尔也去看一回,云良媛卧病在床,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曾经都是姐妹,云良媛年纪最小,选秀的人人都最照顾,如今却只是躺在床上熬日月。

只盼着齐王妃是似皇后娘娘那样的人,宋良娣才要迈步,就见殿门阖了一半儿,小禧子站在门前守着,心中一顿,脸色泛白,左右都不见豆蔻,那便是在里头侍候着。

再往前两步,已经能听得见动静,豆蔻这个婢子,实在古怪,若说秦昱宠她,时时放在眼前,宋良娣打听了,知道这丫头有旁的法子哄着殿下高兴,说起来腌脏,几个承徽良媛都当不知,见了她总有些不齿,如今那是当真成了殿下的人了。

宋良娣从宫人手里接过食盒来,把汤水送到小禧子手上:“殿下忙着,我便不进去了,这汤是我亲手炖的,烦你把汤送进去。”

小禧子一叠声的答应着,宋良娣笑盈盈转身走了,到了自己殿中,坐在床上,越想越是气恼,咬牙忍耐不住,愤愤捶床,捶了两下才又平静:“预备两匹缎子,一只金簪,送到豆蔻…姑娘的屋子里去。”

豆蔻果然从宫女升到了昭训,除开宋良娣给了赏赐,延英殿中都纷纷送去东西,秦昱连着几日宿在她屋中,延英殿中却无吵闹纷争,在秦昱面前依旧一片和乐景象,也都在说殿下已经这个年纪,七夕宴中只要挑出王妃,年底之前也要进门了,只不知道是哪一户诗书人家的女儿。

豆蔻身着锦绣,头挽金簪,全身都换过装扮,这些日子她天天都得赏赐,原来就敢跟宋良娣相争,如今更不把这几位放在眼里,听见这话轻笑一声:“许这位王妃不好诗书呢。”

这话宋良娣听在耳中,目光一凝,豆蔻一升昭训,宋良娣的贴身宫人金橘便报说豆蔻原来当差的时候,有过一个对食,是听她同乡说的,说是见过他们挨在一处,很是亲密,豆蔻也是因为拿了这人的钱活动,这才升了等。

宋良娣正想弹压豆蔻,只苦无把柄,这一年里两人之间生了多少争端,回回都是豆蔻占去上风。这话不会没有根由就传出来,着人去查,果真查出些不干不净的事来,手里捏着这事,却没把柄,只是传言如何作真。

待见豆蔻不知避及,竟还光明正大把人叫到延英殿中来,越发心下生疑,此时又听见这话,竟是深得殿下喜爱,连想娶哪一位王妃都告诉了她,对食一事就不敢立时闹出来。

金橘因着禀报有功,很是拿了些赏赐,宋良娣更是叫她出去多打听些豆蔻的事来,问明白是因着珠镜殿里活下来的只有豆蔻一个人,自己的姐妹却发去守陵了,这才恼恨她,让金橘和同乡多走动,看看可还有旁的事能打听出来。

两人坐着说说闲话,说的大多都是主子的事,既然她厌恶豆蔻,金橘便把豆蔻说的话也传出去,还当是同乡之间的闲谈,谁知这消息传了几道弯,送到了卫善跟前。

她一听便先笑了,秦昭侧脸看她:“善儿笑什么?”

卫善把嘴一抿:“我笑他没有长进。”

他倒不敢真的做些什么,至多是顶着他那张脸,拿魏人秀当无知女子来骗罢了,真要干什么,魏宽还不活撕了他。

想到魏宽便又想到了魏人杰,目光一黯,魏家不曾办丧,也无法致祭,魏夫人怎么也不肯信儿子在外头死了,和魏宽大打一架,一半是因为贺夫人,一半儿是因为儿子。

疯疯颠颠举着刀出门去,门口两只石狮子上剁的都是刀痕,披头散发的哭儿子,是京城中又一桩茶余饭后的嚼舌的闲事。

那时太子正在办丧,举城皆哀,就是嚼舌,也不敢过分,魏宽不能回家,干脆就住在值房里,许多日都没回家,一回去魏夫人便举着大刀,跟他要儿子。

后来还是魏宽跑到济民所抚孤院里抱了一个孩子回来,门一开魏夫人举刀要砍,魏宽把那小儿一举,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儿子在这。”

魏夫人的刀离那孩子的头也不过寸许,忽的放下刀来,把孩子抢了过去,搂在怀里,给他洗澡喂饭,从此竟又不疯了。

正元帝对魏家多有体恤,出了这事,不曾降罪,反而时常用派太医去给魏夫人看病,太医们哪个敢给她按脉,远远看上一张,都说她疯病入心,这是心病难除。

听说她得了个孩子,人又好了,正元帝久不作声,还是卫敬容,赐了些小儿衣物项圈下去,魏夫人欢欢喜喜要抱着这孩子进宫来谢恩。

还是卫敬容下旨,说把孩子养得大些,再带进宫来,正元帝还给这孩子赐下弓箭,这个孤儿立时就换了命途,成了魏家的小儿子。

正元帝如此恩荣魏家,秦昱还打这个主意,不是疯了又是什么?当真以为他那张脸,就讨天下女人的欢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替咕噜洗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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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义气

秦昱确是生就一付好皮囊, 眉目之间半点不似秦家人,像足了杨云翘,生得一张桃花面, 小时穿上朱衣便似个女孩儿一般。

年纪大了才有些棱角, 秀气得过分,不笑不动坐御园之中, 宫娥走过都要掩口多看上一眼, 可若是他自恃俊秀, 便以为能勾得上魏人秀, 那就实在太看轻了魏家人。

卫善请魏人秀七夕宴前一日过府,帖子早早送了过去, 魏人秀却迟迟未有回复, 卫善时不时便要问上一声:“阿秀那儿有回音了么?”

问的多了,沉香几个便时时回报两声, 卫善久等回信不至, 沉香便与落琼两个叹息一声:“魏家姑娘怕是不会来了。”

卫善被赐婚给秦昭时, 魏人秀还曾送上添妆, 是一对儿玉梳, 两人之间还多有信件往来。可自从魏人杰没了, 两人便少走动了,魏家接连出了几桩事,公主都遣人去问安,魏人秀倒是有回音的,也都是些客套话, 再没有送一把花,一块丝绢这样的小女儿事了。

卫善一下帖子,便吩咐典膳预备素菜凉菜,再让花房挑几盆好花来,七月里正是鲜花盛时,剪秋罗芙蓉花都开得正好,花厅里铺上锦缎绣围,摆上玉屏花插,只等着魏人秀过来了。

就在沉香几个担忧的时候,魏人秀差了丫头送来信笺,言明魏夫人病情时有反复,实脱不出身来,还请卫善体谅。

她避过不见,卫善要说的事又万分要紧,厚着脸皮上门去,丫头婆子把她引到园中凉亭里,奉上茶果点心便退了下去。

接待她的既不是魏夫人,也不是魏人秀,而是魏人骄的妻子贺氏。贺氏虽是出嫁女,可父母一门

皆尽亡故,按制也该守孝,只是时日短些。此时孝服已除,却通身素色,腕上头上俱是银饰,鬓边簪着一朵白珠花。

卫善还是头一回见到贺氏,她生得肌肤微黑,眼如点漆,全不似京中娇女模样,身量极高,腰背有劲,走起路来裙下生风,眉目间自有一股坚毅。

从廊道那头行过来,先冲着卫善行礼请罪,姿态不见一丝一毫柔软:“婆母身子不适,小妹正在屋中照料,还望公主恕罪。”

卫善打量她,她也打量卫善,常听说永安公主貌若仙子,看她衣饰并不华丽,一张面庞便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心里叹一声“难怪”。

卫善捧了杯子,知道魏人秀是有意避过,两人见了,确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个凉亭上回来时还是三人同坐,魏人杰就靠在栏杆边上,说到底他是替她打的杨思召,也是因为她被发到边关去的。

贺氏坐在石墩上,腰也挺得直直的,喝茶倒似饮酒,说是陪客也只陪坐着不动,卫善不开口,她也不开口,贺氏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兄妹,可看她模样绝瞧不出来。

贺明达反叛的消息一传回京城,京中便猜魏家怎么也得把这长媳休弃,本来两家定亲就是念着旧情,魏宽既已经领军平叛,叛乱一平,贺家一门就只有死路一条,魏家留着这个儿媳妇是自留祸患,何况魏家还折了一个儿子在边关。

等到贺家女眷自尽,魏宽押解旧友贺明达进京时,便有好事者等着看魏家的热闹,长儿长媳将来要承袭成国公府,贺氏原来身份便不足,如今一门屠尽,犯的还是谋反的罪名,又要如何再与京中人交际。

卫善免去她的礼数,饮一口茶问道:“魏夫人精神可还好么?”

“母亲病情时有反复,多是思念二弟,这些日子,渐渐好些了,多谢公主垂问。”贺氏说魏夫人,目光不由得放软下来,提起魏夫人满怀感激之情。

卫善想到魏家上辈子都肯替毫不相干的卫家鸣冤,又怎么会休弃贺氏,贺氏感激也是人之常用情,魏宽也算得是有仁有义了。

两人坐在亭中说话,隔一道花墙便是内院,卫善正要让贺氏传达,叮嘱魏人秀进宫那日小心在意些,花墙边便钻出一个孩子,一把抱住了贺氏的腿。

贺氏一惊,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这孩子抱着贺氏便不撒手,后头跟着的几个婆子丫头不住告罪,贺氏抱着孩子拍哄,口里轻轻出声,那孩子把脸搁在她肩上,两只手紧紧攀着,身子不住发抖。

贺氏轻声哄他还不足,又把他抱起来,在亭中走了两圈,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嚅嚅说些什么,这孩子刚刚扑过来还像只炸毛的猫儿,贺氏两句一哄,他就安静下来,把脸埋在贺氏肩上,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旁人。

自卫善见到贺氏,未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温柔的神色,她的这付模样神态,卫善看在眼中只觉得熟悉,脑中翻腾,忽地忆起来,这付神情这个口吻,曾在碧微的身上见过,她对碧成便是如此。

卫善的目光在这孩子的身上打转,几个下人都惴惴的,看起来对贺氏极其恭敬,躬身请罪:“小少爷怎么也不肯午睡,非要来找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