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往后便是秦显的肱骨之臣,和这些人结下善缘,与他并没有坏处,甚至捧上两个起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日后方能稳坐晋地。

棋局变了,棋子却还没变。

秦昭手执狼毫细笔勾勒梅花花瓣,又沾了黄色点梅蕊,和卫善背贴着背,一弯腰她人就滑下去,靠在他背上,半点骨头也没有了,点了两朵,笑问她:“给娘挑了什么生辰礼?”

卫善手指头在库房单子上划过来划过去:“我看这对牙瓶不错,又吃不准是不是姑姑给我的。”把头一歪:“从你南边带回来的东西里挑,又怕落了陛下的眼。”

打什么仗都有油水可捞,江南那个厉振南更不必说,言官参他,参的就是他家财万贯,江宁王要靠他守住江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天下比拳头,最后还是捞银子,若不是为了钱也就不造反了。

虾蟹各有道,河上禁运了,底下做贩私货生意的却断不了,生意反而日见红火,黑市上南边的东西卖得比原来更好,小小一个郢城,周围俱是商贩,就没有商人不敢走的路子。

秦昭守着郢城,严查大夏的间谍,却放了商户一条财路,市舶司一样在运作,这些缴上来的税款不能取,可进贡的东西却有他的一批。

这些登记在册,还有些是当年大夏宫里带出来的物件,其中有一只玲珑夜光灯,知道卫善夜里怕烛火,被秦昭搜罗了来,这只玲珑夜光灯,也不知是如何打造,夜里不必灯,摆上就是亮的,混了罗贝和萤粉。

据说原有一对儿,只寻着一只,是秦昭想给她点上,可她又不怕黑了,睡在他身边,怎么还会怕中州王攻进皇城放的那些火。

“有些不打眼的,只是做工精细些,这对宝瓶便不错。”秦昭画完了消寒图,和卫善一起挑起寿礼来,那对宝瓶是一对儿转瓶,里面那个玉筒上雕着四样花卉,转一格就是一种花,凭添些意趣。

卫善一听拿笔勾了,配上自己绣的百个福字的黑金纱,用大牙屏装起来,再挑些锦缎如意,这份寿礼也很能看了。

她和秦昭送的,自然件件都讨卫敬容的喜欢,杨宝盈已经探了两回口风,这还是她头一回办寿礼,原来秦昱没有妻室,随意些还罢了,如今既有了妻子,寿礼便不能马虎。

原来都是简薄着办,可正元帝这回竟要替卫敬容大办千秋节,往年那是赵太后才有的,卫敬容回回推却,年关将近,户部一年的帐还未平,对起来有盈余还罢了,若是亏损,再大办寿宴,总不妥当。

两人挑完了贺礼,外头雪珠落成了雪花,轻飘飘落到地上,沾地便化成了水,守着窗户听见“噼噼啪啪”一阵响,卫善搓着手馋起糖年糕来。

让厨房送些各色年糕,就在小炉子上架着烤,烤得年糕松软,粘上洁粉雪花糖,咬一口满嘴都是糖霜的甜味,秦昭自己一块没吃,烤好的两块都进了她的肚子,卫善推了不肯再吃,外头响起小福子的声音。

“王爷,户部的周郎中又来了。”小福子也搓着手,闻着书房里头的年糕香味儿,咽了唾沫,这么坏的天儿,周郎中又跑一趟,难不成还想这个天里把王爷请到户部却对帐不成。

秦昭咬了一口年糕,卫善举着签子送到他嘴边的,一只手还托着怕落糖粉,听见小福子的声音就皱眉头:“这人还真是块狗皮膏药。”

周郎中为着户部对帐,不知跑了多少趟,秦昭一直没去,今日他趁着落雪珠过来,倒不能不理会他,秦昭吃了一块年糕,饮了口茶,这才道:“把人请到书房来罢。”

书房里铺着消寒图,又是一阵脂粉茉莉香,书桌上还铺着卫善没画完的秋狄图,她一听秦昭这话便笑了,眼睛一弯,藏到内室去。

周郎中三十岁当上的从四品吏部侍郎,也就因着年纪最轻,这才回回都派他来,年轻人跑腿受气,总比年纪大的要能拉得下脸面来。

往晋王府来不是什么苦差,至多见不着人,一时去跑马了,一时又去了离宫泡温泉,回回都客客气气引他进去,花厅里喝一盏茶,再奉上些点心,由长史把他送出来。

几回都请不到人,到底是有些麻烦,这回来就是觑着外头落雪,晋王总不会这个天还往外头跑,好容易堵着了人,跟着小福子绕过回廊进来,掀开帘子就是一股子暖香气,他在外头冻得久了,一个喷嚏打出来,赶紧拿袖子掩住。

进门先给秦昭行礼,跟着才刚抬头,屋里一座十二扇的红纱花鸟大屏,垂了水晶帘,玉盆里摆着金香橼金佛手,两边玉瓶供了两枝粗壮蜡梅,地上铺着大红金线缠枝莲的地衣,白玉香炉里点着松针香,隐隐浮动着脂粉甜香味,一派富贵闲人的景象。

外头都传晋王与永安公主恩爱甚笃,桌上铺开纸墨,屋里显是还有人在,周郎中耳里听见环佩声响,更不敢抬头。

秦昭笑一笑:“周大人这回又是何事?”

小福子先上茶,周郎中一口未饮,这儿说是书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站着回话:“请王爷往户部却对帐。”

秦昭面上笑意不改:“去岁的帐都是平的,往何地征了多少粮食充作军粮,既有各府各县的帐目,入库时又有小吏的记条,去岁已经对过一回,今年纵是要问,也问不到我头上。”

周郎中是备而来,低眉垂眼,分明比秦昭大得许多,秦昭又笑得和气,可偏偏不敢抬起头来:“王爷三月回京,其中还有几回批条是王爷送上来,户部批的。”

“当日既然批了,帐目又怎会对不上?”秦昭依旧在笑,掀开茶盖儿撇一撇茶沫,饮得一口才道:“这条子该跟兵部却问,我如今在礼部供职,就是问也问不到兵部的帐目来。”

茶盖一碰,周郎中的袍子里便在淌汗,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他低头道:“礼部对帐在五日之后,王爷若是今日不去,五日之后也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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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鸡毛

周郎中才刚到户部供职, 升上从四品还是这几个月的功夫, 原来从不曾同秦昭打过交道,在朝堂上值房中同秦昭照面,秦昭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朝中多有赞誉, 都说晋王风姿有度, 待人和气,从不发怒。

光是从不发怒这一条, 就叫周郎中心里打鼓,怒者人之常用情, 而笑者则不可测。他来了晋王府几回, 闭门羹也吃了几回,眼看兵部对帐的时限就要过了,再不把人请了去, 户部那一个更打发不走了。

这话一出口, 就觉书房中一静, 连香炉瑞兽口中暖烟都似乎一滞, 周郎中若是不会审时察言, 也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调到户部当了从四品。

心知这番必是得罪了秦昭, 干脆把头抬起来直直看向他,咬牙顶着无形的怒意, 跟着就诉起了苦水:“兵部的帐就只余下那几笔还没审准,本来条条道道都是清楚的,齐王殿下却有异议, 尚书大人这才烦请王爷移步。”

秦昭眉间一动,面上毫无怒意,反而笑意更深,茶盖茶盅一声轻碰,把茶盏搁在金漆描边的几案上:“三弟去户部供职还管起对帐来了?这么说不是尚书大人请我去,是三弟请我去了。”

周郎中额角轻跳,无可辩驳,低头回道:“齐王殿下…少不更事,诸多事体,他都不懂得。”要不是他进来搅和,兵部对帐早就完了,按时限五日之后确是应当礼部对帐了,可工部还一笔都没报呢。

提起来怎么不生火,这位齐王殿下来户部之前,先太子就在户部,周郎中当时虽还没到户部供职,可有些事也能听说,先太子是一位性子粗爽的人,绝不在细处穷究,光是用人不疑这一条,就足够户部官员称颂。

齐下同他正好反着来,越是小处盯得越是细,大喇喇的插手起了国家财政,他分明甚也不懂,却处处都要邀功,显得自己聪明。

可就是这不懂才更容易闹出乱子来,后头又有个曾文涉,曾文涉从来都不曾着手办过细务,却处处拿住了规矩制度。有些事儿办起来,虽不在规章之内,却能上平下安,把事儿办圆了,怎么办还不是上下一心瞒住便罢。

齐王就是个愣头青,诸事不懂,只知道挑刺,拿着几样错处便去正元帝的面前邀功请赏,他来了户部没几个月,人人焦头烂额,值房里日日都离不得人,防着这位随口一问,就要看三前中的季度表。

看又看不明白,只知道拿数字衡量,也不管那一年有无水患旱灾,有无军工大事,上一季的结余不足,他就皱了眉头,倒似是他们这些人没有看紧钱口袋,这才不比去岁的节余得多。

人人肚里一锅苦汤汁,再添几把柴,那汤就熬沸了,咕嘟出来的泡都带着苦水味儿,也是实在没处说,齐王年长,万一是他承袭了大统呢?

连少不更事这样的词儿都说出来了,户部官员对秦昱的评价全在这四个字里了,卫善在大屏风后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秦昭一听见她笑,便含着笑意往那红纱后头望了一眼,刚刚胸中还隐有怒意,听见她这么一声笑,又懒洋洋的挨在大椅中。

那椅子上铺了黑狐皮拼的褥子,衬着秦昭身上锦袍,发间玉冠,可比原来瞧着要富贵气派的多,秦昭扣着手上玉戒道:“户部也不是当这一年二年的差,工部礼部还在报帐,今岁选官又多批了米粮,吏部也有一笔帐,这么个闹法,可别闹到千秋节,叫父皇不高兴。”

周郎中不住淌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抹汗,礼部尚书同崔尚书交好,说了几回,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正元帝的心思在皇后身上,要替皇后大办千秋节。

部里有齐王,顶上还有袁相,户部尚书一脸晦气,知道这是齐王要挑事,阎王打架,底下管他什么牛头马面都要遭殃,周郎中只好把姿态摆得更低,从袖中取出崔尚书的信笺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秦昭接过去看一回,搁在案上,崔尚书不声不响,却许多年都掌管着户部,这些年兵部要粮要钱,他也总能调配,两人也有过冲突,这回却不防卖他个面子:“三弟何时在户部?”

周郎中满面苦笑:“齐王殿下,时时都在。”小太监就在门口扎了根,一有人来就要报过去,秦昱立时便来了。

秦昭轻笑一声:“等天晴雪住,我去好好盘一盘这笔帐。”

周郎中不敢再问,难道要问这雪甚时候停,脸上变化几回,躬身退了出来,到底没闹得难看,晋王可比齐王说起话来要客气得多,急回户部,把话跟崔尚书一报。

崔尚书沉着脸,看见齐王身边的小太监还探头探脑的,忍着气把这人情给认下了,秦昭要是不来,他明日就封了兵部的帐,管他秦昱跟谁去闹,秦昱这是推他出去跟袁礼贤,跟秦昭跟魏宽去顶,顶的还是这么一桩早已经批红的小事。

周郎中挨到位上坐下,官靴里落进几个雪珠子,这会儿拢起手炉炭盆,小太监替他添了茶,周郎中脱了靴子烘脚,想想哪一位都得罪不起,可看崔尚书的脸色,这笔帐就算记在齐王的头上了,无事生非,吃饱了撑得慌。

这雪却越下越大了,雪珠才刚落下来的时候还似米粒大些,跟着就像黄豆大小,一个个望着天还当秦昭不会来了,谁知他竟来了。

披了黑狐斗蓬,进门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问方知是送永安公主进宫来给皇后请安,得空绕了一趟,把斗蓬一解,小太监奉上茶来,秦昭伸手接过饮得一口,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帐罢。”

户部两个侍郎两个郎中都当秦昭是要来发火的,不意他一进门半点也没耽搁,张口就是对帐,兵部的帐都已经要封卷了,屋子里一批都是今岁工部的帐,建甘露殿,建太子陵,还要修齐王府,件件都大事,工料运输,工匠的工钱,一笔笔都要对,十来个盘帐的都在打算盘。

秦昭一进门,算盘的声音便一停,只听见外头不住下的雪珠声,打在瓦片上,响得人头疼,周郎中还没过去,两位侍郎已经走到秦昭的身边。

周郎中便缩在后头,想想齐王来时的排场,一人拿着手炉,一人拿着软垫,进门就皱眉头,说这里烧的黑炭烟味太呛,得换成银霜的,这哪里是当差,是到户部作月子来了。

崔尚书去了紫宸殿,两位侍郎把册子花押呈到秦昭的面前,这一笔笔都有信件来回,都存在档中,以备查实,这些信也一并取了出来。

秦昭摆一摆手,示意不必看,端起茶盏来,看看里头茶叶汤色,便知户部这年很不好过:“今岁二月有两笔,三月里也有两笔,一共四笔对帐,一笔是船索木材不足建小艇,第二笔是藤甲不分大小,身材矮小者和身材魁梧者的藤甲都要重制,第三笔是屯田春耕要稻种,第四笔是卫将军和我交接的,发一季的军饷。”

秦昱捏了根鸡毛当令箭,还自以为事事亲躬,必是正元帝喜见的,可这样的事不到崔尚书去报,正元帝也不会管。

两位侍郎听他说的这么细,一件件事都点了出来,跟着又审对数额钱款,总共四笔,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对完了,秦昱接到消息从宫中过来时,秦昭已经吃完了茶,立起来披上斗蓬:“我过些日子再来对礼部的帐。”

两位侍郎送他到门边,秦昱刚要进来,见几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面色先沉后扬,嘴角含笑:“二哥的帐对完了?怎么不等我来了再对。”心里不肯信其中没有虚处,可他自己瞧不出来,户部这帮老油子,又一个都不肯松口,要不是军饷里有油水,秦昭又怎么会那么富。

户部这些人,急得嘴上冒泡,这才几天了,一个兵部还没对完,十二月里也歇不下来,看见秦昱一脸不信,沉声道:“本来就是两笔小帐,晋王本不必特意跑这一回的。”

秦昱本就是来看秦昭难堪的,他越是不来,就越是要他来,非得压一压他的气焰,往后这些大臣才知道究竟该把谁捧起来,他听见这话还要强辩,两位侍郎却已经转身回去,吩咐小吏赶紧把工部的人叫来对帐。

秦昭就在门边站住了,笑盈盈看他一眼:“三弟辛苦了,我还要去甘露殿赏雪烹茶,少陪。”说着打上油伞往内宫去,这个天儿,甘露殿里总有野鸡汤喝,下些银丝细面,正好暖一暖肚。

也不用小太监撑伞,自己举着,听这雪珠落得越来越密,今岁冬日里落的雪珠比雪花要多,也不知郢城军田那些秧苗可曾砸伤冻坏,明岁开春耕种,军田欠收,就只有商税来补了,子谦可不是惯做这些事的人。

秦昱面上僵着立在原地,眼看着秦昭撑伞走得远了,一脚踢在小太监腿上:“蠢物,怎不早些来禀报。”

户部官员紧挨着窗户,听是都听见了,却半句话都不说,也有人递上一句:“工部对帐,齐王可要看一看。”其中便有齐王府的修建,秦昱不欲去封地,要长住京城,自然看重府牙修整,进门一看工部给报的款项并不在他心中期望:“这是分几回审发的?”

等崔尚书从紫宸殿出来,正元帝便把秦昱叫了过去,齐王在户部刚呆了半年,就被卸了差事,转调闲职,不让他再插手户部对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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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建言

秦昱和工部官员审对修建齐王府的银子, 他不敢和秦显比肩, 东宫修殿宇正元帝还多补贴了一半,把自己私库里的好东西扒拉一遍给了儿子,可就算这样, 到底也比在外头开府拿的钱要少。

秦昱比的是晋王府那一笔安家费, 这座王府是正元帝赏给秦昭的, 奖励他从云州捉拿前朝宰相王策,夺取十四枚金印。

屋子花园都是原有的, 只不过内里装饰变换过,花的也不是大钱, 朝上拨发一笔, 户部没这许多银子,按次发放,没用完该算在晋王府的私帐上, 可秦昭没要这笔钱。

他既给户部省钱, 让崔尚书报帐的时候面上有光, 一笔人钱给了四十万贯, 工部户部都认他这份人情, 知道齐王这是有意相较, 一照面便知齐王身上是讨不到这样的好处了,便报了一个虚数。

谁知这个虚数也让秦昱面上作色, 让工部把修晋王府时的批条单子拿出来,领了多少,用了多少, 最后可有节余。秦昱冷着一张脸,自己的府邸钱领得少了。

工部官员还没和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上来一听这话立时愣了,倒是个工部郎中是久在办事的,婉转说道:“既是晋王府,可也是公主府,两笔一起办了,帐上的银子这才多些。”

还省去了给卫善建公主府的钱,这可又是一笔大开支,驸马宾客那些零零碎碎的仪仗官职通通省去了,除了礼部拟大婚礼仪单子的时候麻烦了些,余下通通省事。

工部郎中回了这么一句话,倒把秦昱给噎住了,他没办过事,同这些人也没打过交道,只凭着王爷的身份才能压人一头,自觉面上无光。

几个户部的官员绕过他走,两位侍郎彼此对望一眼,都知道崔尚书这回去紫宸殿是要告状的,还不知这位齐王殿下能在户部呆到几时,对他倒比原来还更客气些。

秦昱面上几番变色,到底笑了出来:“倒把公主府这事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因着少建一个公主府,皇后还在正元帝跟前又得了许多褒扬。

秦昱本就生得面红齿白,换过颜色倒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今日倒比前几日要收敛得多,也是心中有了比较。

他和秦昭两人同在一处,便立时就觉出这些人对待他与对待秦昭是不同的,侍郎郎中待秦昭的客气里还有些了亲切,对他的客气,一多半都是疏离。

等到值房的小太监沏了好茶来,秦昱奉在手里面色销霁,掀盖一看便知是崔尚书自备的茶叶,崔尚别无所好,只好茶道,和胡成玉两个倒能说得上话,连正元帝赏赐他,也是赏他好茶。

秦昱刚到户部就送了他半斤雨前龙井,如今南北不通,雨前龙井又以吴地最佳,这半斤的雨前龙井,一片片叶瓣儿差不多跟金叶子似的贵,崔尚书推辞再三,最后把这半斤茶叶搁在户部的茶柜里,有客来时沏上这么一盏好茶。

秦昱就坐在秦昭离席前那个位置上,用过的茶盏小太监还没收起来,他搁下自己手里那只甜白瓷的茶碗,掀开了秦昭喝过的那个,见是些茶叶梗子,面上微微带出些笑意来。

秦昭一路撑着油伞往后三殿的甘露殿去,雪珠越落越大,早上出来还只有黄豆大,这会儿桂圆似的大,落了一地,砸在地上碎开来,小太监们披着蓑衣油布正在扫这落下来的冰珠。

卫善就趴在甘露殿南边大窗的窗框上,等着秦昭过来,结香捡了两颗冰珠送进来,卫敬容一看就叹息起来:“落雪还罢了,下这下可不伤了秧苗。”

卫善伸头去看秦昭,脖子里围着一圈火狐毛,搓着手道:“姑姑正可上表,把办千秋节寿宴银款,使粥做功德,还可建言陛下减轻来年的徭赋。”

卫敬容手里拿着一串珠玉,套在如意的脖子里,她这么点儿大就知道这些东西好看,戴在身上就不肯再脱了,手指头捏着桂圆那么大的东珠咯咯直笑。

卫敬容看女儿笑,自己也笑起来,听见卫善这话,怔得一怔,正元帝是极厌恶别人违逆他的意思的,朝臣驳他心中所想,他还能站在天下大事上忍让一番,如今难得起意要办千秋宴,违了他的意思,他心里总归不乐。

卫善扭头看见卫敬容蹙眉,咬一咬唇,若是原来正元帝听见推拒必是要不高兴的,难得他有这个心思,推拒了他就是给脸不要脸,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林一贯冒着冰珠送了一道汤来,八仙过海的汤盅里盛着红白鸭丝汤,说是陛下特意吩咐了给皇后娘娘补身子的,还叮嘱她再爱吃蟹也不能天天叫蟹黄小饺子当点心,总共就叫了两回,昨儿一回,今日一回,今天这一屉,还是叫给卫善吃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匣子蜜糖点心,掀开来拿玻璃碗小盅盛的冰雪糖荔枝,两支银签,一看就是给如意的,卫善看见了便半真半假的报怨一声:“姑父可把我给忘了。”惹得林一贯又跑一趟,送了一碗杏仁糖酥酪来。

卫善这片刻沉吟,落在卫敬容的眼里,她扯一扯嘴角,想露出个点笑意来,依旧又敛了回去:“善儿说得有理,让颂恩拟表罢。”

心里暗暗有些惊异,卫善虽不是头一回说这些,可看着落冰珠立时就能想到二种建言,这还是头一回,清名美名之外,还要正式建言扬名,卫敬容品度着丈夫连日来的反常,倒觉得这事可行。

卫善说完了话,才在心里转一回,先试探停办千秋宴,若是正元帝点头肯了,再上建言表,若是头一样就被驳回,姑姑还能说是忧心百姓所至,再加上户部盘帐,种种事体加在一处,正元帝必有八分肯。

皇后广有贤名,对秦昰的好处就更多了。

两人说到此节,便听见宫人道:“王爷来了。”

卫善抬头去看,两只手扒着窗户,就看秦昭披着大氅从殿门进来,一把油伞牢牢撑在手里,伞檐压过眉眼,再往上两步,伞檐一抬,眼睛正对着卫善,看她裹得毛绒绒的呆在窗边等着,眉毛一挑笑了起来。

卫善跳下榻去门边迎他,卫敬容哎哎两声,秦昭已经进了殿门,正要解下大氅,看她过来,一声叠一声的让她小心。

卫敬容看着就笑起来,如意瞪大了眼儿,黑葡萄似的眼睛圆溜溜的转,学着秦昭的声调也说起“小心”来,如意很喜欢这个哥哥,每回他一来,就伸手要他抱。

如意生得雪□□嫩,眼睛大嘴巴小,穿着大红袄子,满身都是灵秀气,秦昭一到内室,她就伸了手,卫善点点她的小鼻子:“才还不许我抱呢,姐姐吃醋了。”

如意不知道什么是吃醋,秦昭把她抱过去,她马上就笑起来,卫敬容赶紧叫人上野鸡汤下的银丝面,看秦昭鬓角还有水迹,示意卫善替他抹去,问道:“户部对帐,怎么样了?”

秦昭笑起来,抱孩子的姿势还是童子功,当年怎么抱了卫善的,这会儿就依样抱了如意:“底下虽然都叫穷,可今岁的光景比去岁更好,也就是听听,当不得真的。”

卫善眉毛一动:“我才还说让姑姑建言呢,原来这些人都是装穷。”

秦昭听了停办千秋宴,再建议轻徭赋的事,点一点头:“能办。”他一点头,卫善便松一口气,觉得这个主意有人撑腰,秦昭看她的模样,伸手拍一拍她:“善儿的主意从来不坏,便我不知道的,也能办。”

她明明每回给的建议总不错,看得也很远,可从来说话做事都少一份底气,秦昭原来不曾看重,这回便着意夸她,说她这主意不错。

“我还得给子谦写信,天这样坏,军田又是头一年收成,明岁的春耕还得看得紧些。”两句话说完了公事,宫人送了面上来。

卫善才吃了半屉小饺子,这会儿倒不饿,秦昭把如意抱到榻上,接过碗吹凉了,先给卫善喝一口,把凉了的蟹肉小饺泡在汤里,挑着面丝道:“三弟还在户部,不如送些给他去。”

卫敬容立即点头吩咐,跟着又吩咐了结香,若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提前先送过去,秦昱有了,整个对帐的官员都有了,皇后对齐王慈爱的话,也一并传了开来。

等到王忠让小太监传话给小福子,秦昱自个儿还不知道差事被调了,秦昭便已经先知道了,按下不说,陪着卫敬容卫善两个看过师家的单子,秦昭笑道:“小叔腿脚不便,子厚的亲事,我怎么也得管一管。”

越到冬日,卫敬尧的脚就越是疼痛,秦昭在郊外买了一个温泉庄子,卫善这两日又在做皮毛护腿,请小叔到庄上住着,这些细事他本就不通,免得师家觉得受了怠慢,倒不如换人接手,把三书六礼走得妥妥当当的。

卫敬容看着这两一对小儿女,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互相握着手,秦昭的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卫善的脸上,眼睛里满是笑意,一时摸她的鬓发,一时又揉她的手指头,两人自己都不知道,旁边人看着有多亲昵。

夜里正元帝来时,卫敬容便把落了几日冰珠,恐有冰灾的事说了:“这会儿还大办生辰做什么,倒不如使粥舍米,做做功德。”

正元帝眉头一皱:“可是有人说什么了?你也操心的太多了。”

卫敬容被他握着手,低头轻笑:“哪能不操心呢,一到年底对帐,你这眉头就松不开,昭儿今日还去户部对帐,要不是年关难过,哪还用他去对兵部的帐,我看千秋宴也不必办,就后宫嫔妃孩子们摆个席面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鼓励,用力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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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

第209章 夸奖

正元帝握着卫敬容的手皱眉, 因着照顾孩子, 她手上不戴首饰,还把养的一把玉管似的指甲都剪去了,怕划伤了如意, 乳母嬷嬷自不必说, 连带身边侍候的宫人都不许在手上戴戒指手镯。还是如意大了, 才又戴上玉镯玉戒。

卫敬容见他沉吟不语,反握住他的手, 她打小便养尊处优,一双手到了这个年纪也依旧温软, 摩挲着正元帝大掌握上突起的筋络, 缓声道:“一年都比一年辛苦,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难道不办千秋宴, 我还能少一块肉不成。”

正元帝才刚见过崔尚书, 可崔尚书却只字未提秦昭去了户部对兵部二月三月的帐, 崔尚书不说, 不代表正元帝不知道。

对帐的时候拖得这么久, 十来天了兵部的帐还未平…正元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崔崇还跟我弄这些个鬼。”一面说一面摇头, 要不然他也没这么容易就把秦昱调去闲职。

崔崇要是没点本事平上安下,也不会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这么久, 他有的是法子把秦昱引开,却非得把年前这笔帐拖这么久,为的就是告诉正元帝, 齐王不是这块料。

最起码,如今的齐王在户部还呆不住。

卫敬容装作不知:“怎么?可是亏空了?”

正元帝摇一摇头,语音带笑:“哪里就亏空了。”秦显打下蜀地,这一片的铁盐矿产尽归大业,说是免去三年税的,不收米粮也依旧有盐有铁,姜远要是手上没钱,哪里就能当真挂起君子的招牌,薄征徭役。

三年期未过,可铁盐却牢牢握在手里,云州地广人稀,不如蜀地繁茂,可松木香料也是一笔不少的税收,再加上各地实行改革户籍新法,今岁比去岁要有钱得多。

正元帝不欲在卫敬容的面前说秦昱的不是,可到底不满意这个儿子的性情,数一数哪个都比不过秦显:“是老三,在户部呆不惯。”

卫敬容笑起来:“他才多大,慢慢来也就惯,这些个老大臣,是办了十几年的差,这才得心应手,昱儿就是学得慢些,也是年纪小的缘故。”

正元帝拍一拍她的手:“我先把调成闲职,让他在一边看着,多听多看多学,学会了怎么办事,才能办实事。”

卫敬容伸手拿簪子挑一挑灯花,屋里倏地一亮,又暗下去,外头冰珠渐小,又从黄豆大下到了米粒大:“就算库里有钱,这些也是不必要的花费,倒该让京兆尹报一报这冰珠砸损多少房屋,京郊几个门上开粥棚,可比我一人办宴要积福得多。”

卫敬容这半年里笃信佛教,便似原来的赵太后那样,念经捏香抄经书做功德,正元帝自是为了什么,她在替秦显求来世安稳,这辈子已经极贵,下辈子就求他无灾无难。

这些话卫敬容不在他面前说,也自有人告诉他,正元帝一听,倒有一刻说不出话来,再有些日子就是儿子的周年,正元帝阖了阖眼,靠在枕头上,更没了年轻时候那种精气神,两只手搭在毛被子上,依旧道:“开粥棚是开粥棚,你的千秋宴还是得办。”

话说到此处,卫敬容也不再推:“那便简薄些办,我倒真想仔细看看师家姑娘,今儿昭儿还说,他闲着无事,要替子厚把婚事的礼给走了。”

正元帝的性致似乎一下子高起来,连语调都升高了:“哦?昭儿替子厚走礼?他说了自己闲着?”

卫敬容点起小烛放下帐子,躺下了才道:“哪里真的闲,我原来且不知道昭儿还能花心思这么玩,两个人闹哄哄的,吵得人头疼,哪能一直不着调,你既允了,我就把这开粥棚的事交给善儿办了。”

正元帝听了这话抬抬眉毛,干把秦昭晾着,确有许多人提起他来,可就这么放出去,心里总是不安,倒不如派这些小事给他,让他零零散散的东办一点,西办一点。

“那倒不错,善儿也没办过这样事,叫昭儿一并帮着就是,今日才刚报上来的,京郊房屋多有砸坏压塌的,人员伤亡倒还未计数,今儿一夜,怕不能歇,连五城兵马司的也一并调过去了。”正元帝应了,人靠在硬木枕头上,年岁越是大,脖子便是沾得软物,软东西一靠上去,早上怎么也起不来去早朝。

卫敬容睡在外层,给他掖了被子,烛光下正元帝黑发之中根根银丝,倒比病中看着少了许多,夜里呼吸绵长睡得也足,常吃清虚的药,倒把人吃得强健起来。

卫敬容侧身向外,守着灯烛,盯着帐子上的金丝如意纹,也不知自个儿是什么时候睡的,第二日一早起来,正元帝已经去早朝了。

她难得睡得这么晚,结香扶她起来披衣,满面都是笑意:“陛下看娘娘睡得熟,不许咱们叫起。”王忠侍候着他穿朝服朝靴,走的时候还吩咐光禄寺上个热汤来,说这些日子天麻炖鸡,皇后吃着好,要多进些来。

卫敬容不理会这些,听结香热热闹闹说了许多,对着镜子把头发盘起来,着人去请卫善进宫,一看天色又顿住了:“晚些罢。”说着脸上就露出些笑意,找个时候得把白姑姑叫进宫来,善儿也补了大半年的身子了,得派个医女替她按按脉。

结香听了便笑:“知道了,用午膳的时候去请,来了正好吃点心。”回回过来,公主总是满面红云的,王爷公主两人如胶似漆,这会儿必还没醒呢。

卫善果然没醒,倒不是夜里胡闹了,是她身上来了月事,腰上又酸又乏,秦昭手凉,不能替她捂肚子,拿他行军带的皮囊接热水,把塞子好塞实了,替她捂热小腹。

一晚上起来两回替她换皮囊里的热水,两个人就着玲珑夜光灯,看皮囊上那一下下划痕,秦昭指着塞子上的划痕告诉她:“在云州的时候天气闷热,最易中暑气,人人都发霍香叶子,觉着难受了就嚼上两口,我还好些,有滇马可骑,步兵行军更吃力些,这划痕就是争水喝的时候留下的。”

部下军士能他一同吃水,想必他在军中过得痛快,卫善捂皮囊,觉得小腹里暖意升起,挨在秦昭的胳膊上,秦昭低头看她,吻在她额上,夸奖她道:“你那个主意真是不错,往后该多让母亲上表,贤后的名声传出来,对卫家对昰儿都有好处。”

卫善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拨秦昭的手指头,听了夸奖,眼睛一弯,笑完了又道:“我该想得更细,回来的时候才想着也不必非得推了千秋宴,简薄些办,再在光义门广化门开两个粥棚,既是打着姑姑的名义开的,我也捐些粮,便不愁这些命妇们不出粮食了。”

秦昭点点她的鼻子,在那翘起来的鼻尖上轻按一下:“我们善儿最聪明,往后这样的事,你要是想办就办,也别只盯着命妇,这事一起头,必是富人商号那些人跟风跟得最紧。”

秦昭既说了皇后建言的事,卫善便嚅嚅把自己犹豫了许久的事也一并说了:“我把颂恩调到昰儿的身边,就有这个意思,此一时彼一时,陛下的心思既变了,那姑姑的建言也可多上一些。”这些算不得政绩,只能算是美名。

秦昭抚着她的背,手指缓缓用力,顺着脊背按到腰间,替她轻按两下缓解疼痛:“善儿有理,既有东宫学士修《大业地域志》,秦昱又有《孝经》,那母亲自然也可以用皇后的名义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