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抚着儿子的面颊安抚他:“爷爷处理政事,片刻就来了, 承吉先玩花灯好不好?”

承吉很不耐烦,一心想到殿外去玩花灯看烟火,立起来推开太子妃的手, 自个儿对侍候他的小太监道:“你去给我放烟火。”

小太监先瞧一眼太子妃,见太子妃劝不住太孙,平日里这些小事,正元帝无有不依的,不过是放放

烟火花灯,可今日宫中哪个还敢放这带响的东西,缩了脖子出殿去,挑了一只走马灯,取进来哄了承吉道:“已经着人去取殿下最爱的钻天响了。”

承吉见那花灯在转,倒是寻常听过的志怪故事,一半儿都是王忠说给他听的,指点着灯上人物,觉得有趣,也不再催人去放烟火,自个儿玩了起来。

徐淑妃见了,笑一声道:“这个灯倒有意思,多取几只来,就在殿中赏玩。”殿中人人桌前摆上一只,倒添了些红红绿绿的喜庆颜色,可心里都阵阵发紧,还不知正元帝那雷霆一怒,前朝后宫又要有什么风雨。

宓美人欲杀害妹妹,构陷晋王的事在宫中已经传遍了,人人皆有意气,便是宫人太监也不例外,卫善当公主时便对宫人多有优待,更不必说皇后娘娘广有贤名,从不曾轻易发怒责打宫人,以她为首,底下的宫妃们纵有性急的,也绝不无缘无故就拿宫人们撒气。

既有人望又有声名,出了这件事,虽不知详细,却人人都知道是齐王做的,宓美人与宓充容本就是杨家进献,宓美人不得宠爱,积香殿与冷宫也没什么差别,而份位一直比自己更低的妹妹却一路升到了充容,眼看就要诞下皇嗣,若是皇子,便晋升妃位。

这点道理人人都懂,何况齐王喜怒不定,撞着他心绪好的时候,犯了错处还能轻轻饶过,若是哪天他心绪不佳,撞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延英殿后殿里埋的猫狗尸身,也就是这些主位们不知道罢了。

皇后不在,徐淑妃主持事宜,这一夜显得尤为漫长,也不敢着人去紫宸殿中打听消息,而皇后却又不曾送信回来,便都老老实实坐定了守岁。

紫宸殿里落针可闻,正元帝极怒攻心,怒喝之后一时头晕,差点儿栽倒在地上,还是王忠用身子挡住,急唤一声:“陛下。”这才把他喊回了神志。

王忠赶紧打开了紫宸殿里的小药柜子,从里头取出一丸药来,用银刀剖开,调水给正元帝服用,正元帝接过药来,歇得片刻才一口饮尽,哑着声道:“着人去泰山把清虚道长接回来。”

宓充容这一日又惊又惧,将死之人活了过来,却也是苟延残喘,吴太医都说她活不了多久了,最恨的不是杨家不是齐王,却是姐姐宓美人,竟从初始就设计杀她。

正元帝回过神来,掀开眼皮看向她,宓充容自知必死,落泪如珠,谁知正元帝却没立时杀了她,而是把她又关押下去。

宫中出事,正元帝便让魏宽带人围了杨家,看管住杨思召,此时一声令下,搜捡起来,就按宓充容交待的,杨家偏院专有人造这香口糖,糖药球里的粉沫并不是寻常助性药物,久服能令人子嗣稀薄。

宓充容还能被人抬出去,宓美人却被关进了慎刑司中,由里头的老太监逼问真相,宓美人几求速死,先是什么也不肯说,可她哪里挨得过刑,烟火还没放完,便把秦昱交待她的事,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她不敢说是自己为了谋求富贵凑上去的,只说齐王指使,指使她让妹妹陷害晋王,跟着又把如何骗得宓充容的信任,将她药倒,自己换上妹妹的衣衫出席宴会的事通通招认了。

慎刑司里的老太监防着陛下还要召见她,不能把人折腾得过分,若身上都是血,怕冲撞了陛下,可宓美人又口硬,也确是她这些年进得宫来,从未听说过宫妃宫人被罚,不知道慎刑司的手段。

其中刑具都是经年不用的,百来根细毛银针嵌在一块木板上,密得好似梳篦,一下扎在人身上,痛得钻心,指甲细缝中一根根扎进去,老太监还告诉她道:“这是贵人们用的刑,旁的美人可更受不住,见陛下浑身是血的,也不雅相。”

几下一扎,宓美人浑身冷汗淋漓,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有什么不召认的,杨家在哪里制的药,她又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打小如何受的□□,句句都和宓充容的证词对得上。

魏宽紧接着便从杨家西院里搜出了香药和药方,呈到了正元帝的面前,正元帝对着那盒桂花香糖看了许久,却没把药方给太医,而是把药方收了起来。

秦昭确是服药性动,此时尚在昏睡,太医禀报说下药之人心狠手黑,药下得太多,药性又太烈,初时服用身子不适,可若是天长日久的服用助性,便不会昏迷过去了。

这局做得这么真,又扯出杨家十几年的旧事,杨云越是必不能留了,正元帝连个全尸都不会留给杨家人,他坐在御座上良久,开口对王忠道:“把杨云越押来。”

杨云越和外甥一起被押到偏殿,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好,齐王此计甚毒,可竟挑了这么个时候,年宴之中人多口杂,一时不慎便满盘皆输,若是换个场合,没有这些人看着,以陛下心性,说不准就将错就错。

可他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以正元帝之好名,怎么能当着文武官员的面,把这盆人人都知是污水的冤枉栽到晋王的身上。

贺明达是反叛罪名;胡成玉是指使朝中大员受贿,致使边陲不隐;袁礼贤则是私通大夏。人人死得有凭有据,管它其中有几分真,刀架起来正元帝便半点没手软,可此时杀晋王有什么名头?

本来是瞌睡递枕头,纵然卫家明知错杀也无话可说,除非谋反,如今群臣皆知晋王受了冤屈,卫敬尧在营州,卫平在清江,卫修在晋地,三人合抱出击,只有一个魏宽怎么能抵得住三处兵力?

杨云越心中到底还存一份侥幸,被金吾押进紫宸殿中时,还指望着正元帝能饶他,可他一眼便瞧见了案上描金的圆盒子。

正元帝看着他,杨云越连站都站不住,身上明明穿着厚裘,却刹时满身冷汗,除了伏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昱久不见人回来,心中早已经想好了,把这事全盘推给杨云越,若不是宓美人找上门来,他哪里知道落胎服药的事,虽然从此之后处境险恶,也比此时就被责罚要强。

秦昱深知正元帝的性情,杨家这份罪名是活不了的,既无战功,情谊又被磨尽,就算两样俱全,父亲也绝不会绕他。

都已经活不了,再多担一样罪责又如何,自己不过是被骗了,殿中那番说辞,也可脱托…秦昱先是团团来回,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此时心中有了主意,反而不怕了,掏出帕子抹一抹额间冷汗,坐定在椅中,抬眼对小太监道:“这茶凉了,换一壶热的来。”

等到正元帝召见他时,他早已经置身事外,仿佛这事真的同他没有半分关系,正元帝看他神色自若,看了他一眼,秦昱不等父亲发问,先替自己辩白。

这话在他心里反推了几回,确认已经没有一丝破绽了,越是说越是大声,越是大声就越是理直气壮,最后他还关切着问了一声:“二哥此时可好?”要是药死了,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正元帝方才怒极,此时却收了怒意,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声音低沉:“杨云越已经全都召认了,此事确是与你无关。”

秦昱面上显露喜色,正要开口,正元帝又道:“你回去收拾收拾,过了年就去封地罢。”

秦昱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杨云越都已经认下罪责,父亲竟还要把他赶去封地,咬了舌尖立时泪似雨下,才要说些舍不得父亲,想在父亲身前尽孝的话,就听见正元帝又道:“你去送你舅舅一程罢。”

除夕之夜,杨家举家被围,正元帝下旨将杨云越刺配,杨家上下也有十几口人,杨云越的小妾通房,杨思召的妻子儿女,和杨夫人。

杨宝盈昏在殿中刚醒,却出不了宫,杨宝丽嫁与曾文涉的儿子,婆家失势,娘家却还在朝中,本来在曾家趾高气昂,消息传到,便被丈夫关了起来,不许她去送行。

兵甲押着杨云越杨夫人到了城外,秦昱裹着斗篷去送行,身后还跟着林一贯,他嘴唇嚅嚅,舅舅一口认下罪行,倒让他心中有一两分的感动,可这本就是杨家惹出来的事,若不是杨云越,哪有今日事。

他喉头滚动却无话可说,杨家一家单衣发配,谁都知道这一路是绝计不能活命的,人人都无话说,只有杨夫人,她身上一件夹袄,多少年没有挨过这样的冻,冻得牙齿打颤,却眼角含笑,让秦昱到她身边去,压低了声道:“你弑母害父,心中怕吗?”

杨夫人意态疯颠,秦昱却立时脸色煞白,盯着杨夫人的脸,想看她说的是真是假,杨夫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里淬了毒,盯了秦昱又盯杨云越:“好阿翘,骗得我真苦。”

杨家十几口人,除夕之夜押解出京,没两日被报上来,一家死在路上,死法可怖,杨云越更是连全尸都没留下,被山间饿狼叼去,只寻到半个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小组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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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报复(捉)

正元帝怒意滔天, 竟等不及杨家到流放之地, 再慢慢折磨死杨家人,而是在路上就下了手。

寒冬腊月,一行人都身着单衣, 能活着走出两日就已经不易, 杨家女眷幼儿本就身娇体弱,无衣无食, 走出去半日就倒卧路边,倒还省了差役补上一刀。

女眷走出去一日就病倒冻伤,无医无药,两日过去便是一具新尸,杨云越见这些人收尸时竟不摸身搜刮,便知绝不是差役,自己是断活不下去的,还想觑着机会让儿子走脱, 坐私货船只, 一路逃到大夏。

若是能投靠大夏官员,再谋一官职,凭着反叛大业, 再带去些秘辛故事,说不定还能再享荣华, 再不济混口力气吃,总能活下一命来。

待见押解狱卒身手不凡,又一路无话, 不论如何奉承都不为所动,便加倍花力气周旋,纵不能以财帛动人心,让人看着卑微,也能放松警惕。

杨云越的身上倒还余下些东西,年宴上被押解,手指头上两三个宝石戒指,腰上还挂着金七事,荷包里满满都是金银锞子,可这些全捧出来,那几个差役也没有起心动念的。

杨夫人这辈子都没挨过冻饿,便是大夏内乱,群雄并起的时候,杨家也是早早就找好了靠山,安安稳稳活在正元帝的羽翼下,这样的苦头哪里挨得过。

再是蛇蝎心性,也没挨过除夕夜里这一场大雪,杨夫人倒在地上,杨思齐把母亲护在怀中,杨夫人早把身上余下的钗环戒指取下来,塞在荷包袋里,不独她的,还有小妾通房身上的。

虽已落魄,余威还在,这些女人没一个敢违抗她,她把这袋东西塞进儿子怀里,眉毛发丝上结着一层层的冰花,开口却不再是疯颠语态,眼睛在雪夜之中亮得骇人,袖中拢着一只细簪交到他手上:“你自顾逃命,别管那老货。”一面说一面掀掀嘴唇,仿佛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杨思齐把耳朵贴到母亲嘴边,眼看母亲说完这两句,竟自气绝,唇边还含着一点笑意,大声恸哭,一天之间先死了妻子,又死母亲,最后只有一个儿子,小儿还未啼哭两声,就跟着冻死了,杨思齐作出体力难支的模样,徒步行在风雪中,只待见以山林,好钻进山中逃命。

杨家人还待走出京城地界,再寻它途求生,谁知经过黎山行宫,刚行到山坳处,这些人便动起手来,女眷并未上枷,刀锋劈面而来,颈中热血洒在皑皑白雪上,烫得积雪化出星星点点的小坑来。

杨云越杨思齐两个戴着厚枷,举起枷锁竟也挡住几刀,杨思齐常年呼朋唤友到山中打猎,这一片山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还当在此地能有一丝生机,却被几人围杀,划开胸口衣衫,那个五谷丰登的御赐荷包被割破,里头金银碎玉滚落在积雪间。

这一翻折腾,惊起山林间过冬的动物,差役把这些尸身拖过来排成一列,领头的那个,数着人头一个没少,这才回去复命。

杨家富贵一世,作下许多恶业,死后无掩无埋,大雪埋了尸身,又被野狗野狼掏出来啃咬,咬得人人面目全非。

正元帝有意虐杀,下了密令,报上来的便是杨家在城外有人接应,拒捕逃蹿,追击的途中,差役下手击杀,最后收捡尸首才发觉山谷饿狼把尸身叼走了。

连全尸都没留下,如此办案再不济也能定个失职之罪,正元帝看见了奏报,却一字都未追究,新年开笔第一案,就这样草草了结,杨家本就已经没了爵位封号,收回宅子,资产抄没充公。

跟着宓美人死在刑房,小太监被乱棍打死,宓充容被降位,关进冷宫之中。结香给她送去一床厚被,又带了些吃食药物给她。

宓充容降成了宓采女,她还是头一个进冷宫的大业妃嫔,冬日里无火无炭,在屋里呆着人也止不住的发抖,结香见她缩在床边,身上虽盖着厚被,可寒风雪花不住透过窗棱吹打进来,殿中冷清清空荡荡,知道她在此处难活,又替她再寻了一床被褥来。

宓充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夜里冷宫的管事太监送来一瓯儿凉水,一块干饼,陛下不想让她太好过,娘娘却又叫人别太难为她,太监管事便不曾折腾她,本来这样的贵人能在冷宫活上十天半个月,都已经难得。

谁知第二日一开门,就见宓充容吊死在房梁上,管事见那陶瓯砸得满地,干饼也踩成了碎沫,心里知道这不是了死,可依旧按着上吊报了上去。

消息报到甘露殿,还是结香去看过,见她上吊的绫罗并不是昨日收拾了带来的,知道宓充容并不是自己上吊死的,可当此情形只得胡乱点头认过尸身,回去告诉了卫敬容,卫敬容阖了双目:“收裹了罢。”

杨家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可正元帝的怒火却还未发泄完,可他却没能抓着秦昭的把柄,也没能抓住卫敬容的马脚。

卫敬容广有贤名,这贤名一半还是正元帝赞颂出来的,这些年上的皇后谏表,既有家又有国,桩桩都可圈可点,不论是朝臣心中,还是宫人心中,皇后都是一等一贤德的皇后。

秦昭在宫中养了两日,卫善就在仙居殿中照顾他,事发之后,正元帝既没有踏进甘露殿,也不曾到仙居殿中探望秦昭。

正元帝不往后宫去,卫敬容也不来请他,宫中谁人不知道帝后恩爱,紫宸殿中日日赐菜食,正元帝也一直宿在甘露殿中,突然之间传换了模样,仿佛一场大雪,把两人的情谊也都给冻住了。

宫中该办什么还办什么,卫敬容元日那天,也照样穿着大礼服在甘露殿中受命女们的跪拜祝贺,似去岁那样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跟着又大肆赏赐齐王,赐了他许多金银古玩,一箱一箱抬进齐王府去,朝中民间便人人皆知齐王将要去往封地。

秦昱得知舅舅一家惨死的消息,在王府中连着病了几日,正元帝依旧未有表示,反是卫敬容让太医仔细看诊,秦昱千恩万谢,却不敢吃那太医开的药,夜夜梦难醒,恨不得点着蜡烛睁眼到天明。

他越是如此,宫中的太医越是走动的勤快,看他症状一日更比一日要重,替他开了安神汤药量便更重,偏偏秦昱并不感喝。

杨夫人在别人眼中的耳语,听在他耳朵里像是炸雷,他知道生母是杨家买去的玩物,认下兄妹不过为了在正元帝面前卖好,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妹妹,送给他当妾。

他对母亲痛下杀手,也是因为杨云翘把实话都告诉了他,她是江南一采菱女,因生得美貌,被父母卖给牙婆,转了几道手,才卖进了杨家。

自己的母亲本来不过是侍候杨云越的一个侍女而已。

秦昱心中自己不如秦显的只是排位,他不过是早生了几年,余下哪点也不比自己更强,当日那些话也似炸雷一般响在耳边,可到底他还有出身。

秦显若不是告着卫家,不过一村妇的儿子,陈家这许多年一个能提起来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占着嫡长,他也就是一个空有蛮力的武夫。

谁知自己的出身还远不及他,不仅不及秦显,比秦昭这样的低贱出身也强不了多少,接着他又得知自己根本不是正元帝亲生的儿子。

秦昱是真病,杨宝盈也是真病,她迷迷糊糊间仿佛还能听见母亲的声音,梦里哭嚎起来,紧紧攥着身上锦缎,十指用力,玉管似的指甲根根断裂。父亲母亲哥哥全都死了,再无人能替她撑腰,若是跟着秦昱去了封地,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呢?

便是此时秦昱过来看她,自己也是一付病体,脸色煞白仿佛幽冥新鬼,裹着厚厚黑狐皮毛斗篷,脸是白的,眼中却泛着血丝,坐在她的床边,只是看着她,却久久都不说话。

杨宝盈被他盯住,一动都不敢动,秦昱的手伸出来,按在她的脖子上,指尖带着寒意,一下一下刮在她的颈项上,杨宝盈想喊却没有声音,她徒劳的张开嘴,秦昱却突然松开了她,跟着便离开了她的屋子

齐王夫妻急病,晋王夫妻也在宫中养病,比起外头一天寒霜,仙居殿中却不风寒所侵,殿中腊梅插瓶,水仙盛开,满殿都是清香气。

宫中出了这么多事,一场雪便落得干干净净,京城这两日雪下得又密又厚,司农寺上表庆贺,明岁必是丰年。

两人都知虽此时平安,正元帝却总要秋后算帐,他只是终于明白自己眼中,那个只会拍马奉承的儿子是敢下手能下手的,便不得不为了承吉多加防范。

到了元月十五元宵团圆宴,甘露殿中摆了小宴,在座只有几位妃嫔,正元帝举杯祝祷,先敬皇后,饮得一杯道:“皇后还是太仁慈和蔼了,宫妃们私藏禁药,便是因着皇后从来一片慈心的缘故。”

他在宴上发难,卫敬容眉心一蹙,就见正元帝笑了一声:“后宫乱象,皇后既然心慈无法管束,不如就让徐淑妃代为襄理。”

“请问陛下,宫中有何乱象?”卫敬容盏中还有半杯酒,眼睛盯着正元帝的脸。

正元帝爱怜似的叹息一声:“你太心慈了,这些事就是放到你眼皮底下,你也瞧不见。”说着把在座的人都看过一回:“皇后既然不信,便叫人好好搜捡。”

乔昭仪一听要搜宫室,立时满面煞白,符昭容坐在她身边,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嗯…快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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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同心(此章百合)

仙居殿中设了宴度, 甘露殿中的小宴, 秦昭称病推脱未去,正元帝此时也不想瞧见他们,卫善就让小厨房里自己做菜, 人人做一道拿手的菜肴, 点上花灯,堆上花树, 在仙居殿中过上元节。

太初知道爹爹生病,每天都乖乖爬到床上,伸手握住秦昭的手掌,给他背自己新学的诗,心里虽然想出去玩,可却知道忍耐,半步也不迈出院门去。

今儿廊下院中树上处处挂着灯笼,沉香小福子几个又点起烟火来, 虽是小小一捧, 却也热闹,太初拍着巴掌在廊下来回跑动,嘴里脆生生叫着爹娘。

仙居殿地势高, 立在廊中便能瞧见各殿殿檐与来往宫道,卫善给秦昭妥了一盅甜汤水, 正要招呼太初也来喝一碗,就听见太初不叫了,伸头看出去, 太初正踮了脚,眼睛盯着外头的宫道。

卫善出殿门要把她抱起来,抬头一看,宫道上有一行人提着灯笼,黑夜之中蜿蜒而来。

甘露殿中正在饮宴,这一队人散往各殿去,卫善立时知道出事了,取了个食盒,盛了十几样小菜,又添上一壶竹叶清,一壶梨花白,披上斗篷就要去甘露殿。

秦昭也随她一道出去,被卫善按住:“你别去,陛下要发作,你去了正撞上他的火性。”

秦昭反手按在她手上,沉吟道:“偌大的宫廷,总有些东西不太干净。”正元帝已经久不临幸后宫了,他自从跟着清虚修道,学什么节欲清心,后宫便似冷宫,除了年节,这些美人采女都见不着他,其中难免会有些不体面的事。

卫善点头道:“我知道,可你不能去,若有什么事,便让小福子传话。”说着不再耽搁,急急赶去了甘露殿。

出了宓美人的事,正元帝本就不肯轻易揭过,若是再搜出些什么来,这些宫妃美人们,只怕都有一轮罪要遭。

小福子沉香几个护着卫善从她仙居殿出去,几个人提着灯笼,行过宫道时听见各殿之中呼呼喝喝,心底一哂,要是秦昱还在宫中,去搜他的宫室,且不知道会搜出些什么来。

甘露殿中的小宫妃们个个噤若寒蝉,卫善还未进殿,就听说正元帝要把宫务交到徐淑妃的手上,怪不得徐淑妃的哥哥升任了。

她进得殿中,人人都不敢动,徐淑妃面孔涨得通红,眼睛不时往卫敬容脸上看去,底下宫妃俱都屏息凝神,卫善提一提手中食盒:“我自作了些小菜,给父亲母亲送来。”

她来了,殿中气氛一时和缓,卫敬容冲她招招手:“过来坐,前儿才送了元宵来,嫁了人当了娘,倒贤惠起来了。”

正元帝眼带笑意看了卫善一眼:“昭儿的身子可好些了?正是年里,你们倒一个个的病了,赶紧好起来,咱们一处吃锅子。”

小宫妃们更不懂皇帝的意思,他口里没有一句重话,借着说话还一把攥住了皇后的手,对卫善道:“我说你母亲心地太善了,底下人欺瞒她,她也不忍严惩,白白叫人哄骗了去。”

卫善打开了盒盖,从里头拿出花碟来,取过象牙箸,替正元帝挟了一筷子菜,又替卫敬容也挟了一筷,卫敬容抽出手来,拿牙箸吃了两口,赞了一声。

正元帝这才一并尝了尝,正要说话,王忠躬身进来:“请陛下移步。”

卫敬容跟着站了起来,卫善稳稳扶住她,要跟她一并过去,谁知被她按下:“善儿走了一路,歇一歇罢。”

偏殿桌上摆满了从各殿之中搜出来的东西,正元帝将近两年不曾踏入后宫了,这些美人才人深居宫中,难免寂寞,锦包里裹着零零碎碎各样玩物。

正元帝挑开这些锦包,看了卫敬容一眼:“皇后当如何处置呢?”

王忠奉上一个托盒:“还在紫兰殿中发现此物。”紫兰殿便是乔昭仪和符昭容两人住的宫室,正元帝先抬眼一扫,目光便顿住了,锦盒里摆了一个小人偶,背上写着秦昱的生辰八字,上头密密麻麻扎着银针。

事涉巫蛊,王忠隐瞒不得,既翻了这个出来,便把全殿都仔细搜寻一回,又从西殿里翻出许多春宫绣件,绣件上绣的是两个女人。

玉势春宫摊开在正元帝的面前,卫敬容一见便面色发白,光是这些倒还能瞒,而巫盅人偶,是绝瞒不住的。

正元帝眼睛盯着人偶,半晌都没言语,扫了王忠一眼:“这些都是紫兰殿中搜出来的?”乔符两个都怀过他的孩子,甚至这二人的孩子也许就是因为杨家的药才没能保住,正元帝对她们二人还有些优容之心,谁知会从殿中翻出这个来。

“皇后有什么话要说?”

卫敬容咬紧牙关,到得此时,还有甚话说:“陛下请搜甘露殿。”

正元帝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竟有些温情:“皇后的殿室不必搜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你是心太慈了。”说着反转过脸:“来人,把乔昭仪和符昭容押来罢。”

两人在甘露殿中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待听见王忠过来,自知逃无可逃,乔昭仪面色煞白,站立不稳,是符昭容先站起来,托了她一把,对她笑了一笑:“此事与阿乔无关,先问我罢。”

乔昭仪与符昭容两个是同时选进宫来的秀女,又同时被封为采女,两人进宫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元帝此时已经将要五十了。

侍候帝王与侍候夫君不同,正元帝又生得凶相,那会儿还有个杨妃依仗着宠爱,三不五时便要寻一寻小宫妃们的错处,虽不曾挨打受罚,可难听的话却没少挨,按规矩还得面上带笑,回了屋总要蒙在被子里头哭上一回的。

乔昭仪原在宫外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在家里也使着小丫环,原本到了年纪就要替她订亲,一身喜服都是她自个儿绣的,两家就要过定,还差着一块红盖头没绣的时候,皇帝选秀女了。

这是新皇帝登基之后头一回选秀,谁也不敢怠慢,爹娘塞了许多好处,采选太监钱照拿了,却一个人也没放,把十里八乡年纪正好的姑娘们都选进宫去,走的时候乔昭仪才头回见着要结亲的那家儿郞,立在镇边树下,目送马车离开。

进了掖庭先是粗选,十个人睡一间屋,不论原来家中是富贵还是清贫,都是一样先学侍候人的活计,可没过多久便分出三六九等来。

貌美的被先挑了出来,乔昭仪生得细眉毛丹凤眼,在一众秀女中并不算最美貌的那一批,可她肌肤天生细白,站在人堆里都扎眼,尚宫姑姑便把她也挑在其中。

乔昭仪挪到了四人间里,挨着窗台,能看一看窗外开的夜合花,她一双手巧,针线做得极好,性子又温驯,人人见她好性儿,便有意无意暗中欺她。一同做针线,挑剩下的丝线才是她的,一桌几个人用饭,她也总是吃不着肉菜。

这样的事有过几回,符昭容便看不过眼去,把她拢到身边,符昭容替她出头,乔昭仪便替她做针线交功课,她这一双手,纵选不上当贵人,也能进司针局。

符昭容胆大性急,乔昭仪棉花性子,两个一个屋里,彼此劝导彼此帮扶,日久了便认作异姓姐妹,挑了好日子,取过线香拜了太阴星君,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业的后宫比外头传说的要干净得多了,皇后娘娘公正平和,除了一个杨妃时时爱给人难堪之外,日子倒也不难过。

若是一辈子当宫女,那也没什么不好,分到六局之中,挨过了三十便放出宫去,两人还曾约定要一同回到故里,符昭容已然没有家人,乔昭仪却还有父亲母亲,两人攒下钱来,一同过日子,谁知偏偏是乔昭仪被尚宫姑姑选上去当了采女。

符昭容生得美貌机灵,身段又纤细婉转,只是性子强些,眼见着妹妹要去侍候皇帝,把攒下的钱全塞给了尚宫姑姑,两人一同从掖庭进了后宫。

两人一前一后承宠,乔昭仪更得喜爱,份位也提得更快,符昭容便比她晚些,就在徐淑妃的拾翠殿里,一个住东偏殿一个住西偏殿。

不承宠的时候便行也一处,坐也一处,卧也一处,天长日久,耳鬓厮磨,情谊渐深。你离不了我,我离不了你,原来那点苗头点头火星子似的燎起来。

两人之间是符昭容性子更强,有甚事都是她拿主意,在外头也是她护着乔昭仪,徐淑妃早知道她们是结拜姊妹,这宫中拜干亲结姐妹的多的是,倒也不以为忤,看她们在自个儿殿中并不生事,反而宽心。

两人的事,徐淑妃却是听见些风声,宫人太监结的假夫妻也还罢了,两个女人要怎么结夫妻,虽有传言却被她喝止,直到两人都升了份位,挪出了拾翠殿。

紫兰殿中鸳鸯鸟的话在宫里隐秘的流传,此时二人都已经二十多岁的年纪,进宫相伴十年有余,符昭容才进偏殿,便把事情一口应:“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阿乔无关。”

正元帝看那些东西,既有同心结又有春宫图,还有什么不明白,符昭容面上隐隐含笑:“我心里爱阿乔,恨齐王让她落胎,从此不能生养。这才做了人偶,日日扎他一针,方解心头之恨。”跟着又看向王忠:“东西也都是从我殿中搜出来,公公也可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自高奋勇的石头说

我给她推文,要替她挂链接

新文写得太好看了

结果我转脸就忘记了

我希望她不要发现…

《龙阙》

第291章 宫秽

符昭容若是痛哭求饶, 虽不能活命, 却还能少受些折磨,可她如此口硬,正元帝断不会留她一个好死。后宫中这些女人, 他一个也没放在眼中过, 高兴了给些赏赐,不高兴就扔过一边, 再宠另一个就是。

他拿这些女子当作猫狗一般看待,却不曾想会被自己养的猫挠上一下,眼光从符充容身上刮过去,又看向那银针扎着的木偶:“你说…你爱乔昭仪?”

正元帝语意古怪,民间确有磨镜一说,宫里这许多宫人太监,结对食的确也不少,正元帝还曾问过王忠, 要不要找个人侍候着, 可王忠说他一个人早就惯了,徒弟们都聒噪,何必再添个女人。

话是这么说, 外头的宅子却依旧置着,正元帝听了也只笑一笑, 不曾当真,可他没想过自己后宫之中,会有女子互相爱慕。

符昭容脆声应道:“是, 她虽不爱我,可能日日看见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荒唐”两个字,正元帝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看着符昭容的脸,自她承宠以来,这还是头一回看得这么仔细,到得此时,符昭容是活不成了。

卫敬容看了符昭容一眼,知道她这是想要保住乔昭仪的命,这才一口认下罪责,从来都知道她们要好,原来竟是“夫妻”那样的情谊。

卫敬容一只手轻轻颤抖,心底不忍,阖阖眼儿又再张开,提气正声问王忠道:“符昭容的话可当真?”

王忠躬着身子,这样的阴私事被抖落出来,一个殿的宫人只怕都不能活,符昭容此行既是保住了乔仪的命又保住了她身边人的性命。

以皇后的身份此时也站不得干岸,又深知卫敬容绝不会看着人死,何况符昭容又一口应下。搜捡宫室时人多手杂,搜出什么来哪里能一一记住,低声道:“确是,从符昭容殿中搜出来的。”

符昭容一听,人虽跪着眼睛却发亮,先看向卫敬容,跟着又看向王忠,最后才看到正元帝的身上,卫敬容攥紧了拳头,侧身跪倒:“是我治宫不严,才会有此等事,陛下治我的罪责罢。”

正元帝待她跪稳了又伸手把她扶起来:“皇后仁心一片,眼底哪里见得这些腌脏事。”

卫敬容气息一滞,正元帝又看向符昭容,见她面上竟半点没有惧色,倒笑了一声,手指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符昭容以巫蛊诅咒皇嗣,既然认罪,就上大刑罢。”

卫敬容的手腕还被他松松扣着,听见大刑,整个人都在颤抖,正元帝安抚似的拍她两下,握了她的手道:“我记着皇后爱吃红白炸元宵,席上怎么不见,王忠,让典膳送上来。”

符昭容被人堵着嘴拖了出来,两个健壮宫奴一左一右拖行她,雪地上留下三行印子,两和脚印,一行是她被拖行留下的痕迹,她眼睛瞪得极大,目光停在乔昭仪的脸上,冲着她笑,又对她摇头。

乔昭仪在殿外等待传唤,她原来生得就白,此时一张脸更似结了霜,眼看着符昭容被拖出来,人就要扑上去,两人相伴十数年,早已经心意相通,寻常在殿中,看一眼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她笑时,她便摇头,匆匆几步跟上去,被人一把扯住了。

林一贯先一步出了殿门,娘娘与大监力保下乔昭仪,若她此时露出些什么来,既废了皇后娘娘一片心,又把自己落于死地,两只胳膊牢牢架住她,低声道:“符昭容舍了性命保下娘娘,娘娘万不能在此时犯傻。”

他嘴唇急急掀动,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乔昭仪眼前一花,胳膊被紧紧架住,眼看着符昭容被人拖走,喉咙口发不出声来,眼泪落了满襟,正昏沉间,听见正元帝的话:“这是怎么了?”

林一贯赶紧把她交给宫人:“乔娘娘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卫敬容到这会儿不再发抖了:“巫蛊人偶就在她偏殿之中,受了惊吓也是常情,扶她回去殿中歇息罢。”说着看了两个宫人一眼,两个宫人都知这是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罗王竟然放了行,哪里还敢让自家娘娘犯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