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圆满

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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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摄政

自正元帝重病,宫中便停了宴饮歌舞, 寻常小宫妃在自己殿中也都时时噤声, 恐露笑语被人报上去。打千秋下双陆, 这些寻常游戏更不敢再碰,各殿里都私下将银首饰素衣裳挑出来预备着,防着正元帝有个不好,这些东西来不及预备。

卫敬容身上一件素色宫装, 两肩用银线绣了凤凰,结香扶着她的手出了殿门, 对着羽林宫人宣告正元帝驾崩, 实在淌不出泪来, 望着夜色,双目一阖。

她到此时依旧身姿笔挺,站得稳稳的, 结香瑞香两个却一边一个紧紧扶住她,做出皇后难以支撑的模样, 扶着她的胳膊道:“娘娘节哀。”

殿前立着的那些宫人太监兵丁, 听见皇帝驾崩, “呼拉拉”跪了一地,夜间山风吹得四面红叶簇簇声响, 这银甲碰地之声传出极远。

魏宽本在前头与卫敬尧二人共论战事,两人常年征战,耳朵灵敏,一听见甲衣碰地, 便急急奔出殿门,卫敬尧腿上有伤,慢行一步,魏宽已经立在阶前,远远便看见军士跪倒一片。

暗夜之中银甲衣泛出光华来,仿佛碎了一地凌波,魏宽怔在当场,还是卫敬尧提点他一声:“成国公,咱们该往正殿去。”

正元帝时日无多,朝臣皆知,在床上躺了这许多天,太医们束手无策,连正元帝都自断饮食,这是求着速死,每回魏宽去见他,他都阖上双眼,一眼也不再看这个和他一起拼杀征战三十年的兄弟。

魏宽手握圣旨,立太孙更是召告过天下的大事,封太孙的金册还泰山玉皇观中,五龙盘柱顶上的金匣里,当年正元帝为立太孙广造声势,天下无有不知的。

便是卫敬尧回来,也无法更改圣旨,礼部官员早已经开始拟定登基大典的各项仪程,只等葬礼一过,便要着手筹办。

清虚仿佛插翅而逃,茫茫人海无法寻觅,魏宽的缉捕令一发,便被文臣们一通指责,说是皇帝被江湖术士所误,服食丹药积毒已深的事,宣传出去岂不是堕了大业的国威。

魏宽自认没少和文臣打交道,当年与袁礼贤二人共事,回回都恨不得提刀剁开袁石头的脑袋,看看这里头装了什么,可袁礼贤再顽固,也不似这班文臣一样巧舌如簧,曾文涉不阴不阳几句话倒掀起了风浪,他笑眯眯的问过魏宽:“难道陛下还有旨意让成国公摄政不成?”

缉捕令一发,又将海捕文书追回,换过辞令再次缉拿,悬重赏寻找清虚,可此事茫然无绪,清虚能在羽林军的守围下逃脱,又如何能轻易就被抓捕。

卫善送去清江的信起了作用,清江边界忽起战事,云家一味进取,趁着大业不稳发兵,一直打到郢城,卫平此时还在苦战,两边你进我退,连打了一月有余。

魏宽与卫敬尧两人便因此事生了嫌隙,魏宽得大半将士支撑,羽林神策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卫家也分三地驻守,文臣召回辅国公,让卫魏二家互相牵制。

文武大臣各有所持,互不相让,此时知道正元帝驾崩,俱都跪地磕头,魏宽急往飞霜殿去,到了殿中,就见正元帝躺在床上,又目紧紧阖拢,身上盖着明黄锦被,面颊凹陷,眼底浮肿,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神采飞扬,中原逐鹿时的意气。

殿中人见魏宽过来,都不敢拦,由得他行到榻边,魏宽直直跪下,最后叫了一声大哥,往日情谊浮现眼前,一时将旧怨抛却,最后握紧了正元帝手。

魏宽已经手如蒲扇,正元帝的手还更宽大些,两人当年论年岁论出身,都相差不远,一为主一为臣,也算相得二十年,若非贺明达的事,魏宽本无半点心事瞒他,此时旧情与愧疚一齐涌上心头,从襟中抽取明黄丝绢来。

这是正元帝给他的密旨,让他在自己死后打开,上头写的东西,便是他提前打开看了,也不要紧,是叮嘱魏宽守护太孙登基,太孙大婚之前暂代政事,大婚之后还政与君。

魏宽手握丝绢,行到殿门前,对着跪了满阶的兵丁举起圣旨,等文武诸臣听见钟声赶来飞霜殿前时,魏宽已经对着兵丁宣读旨意。

满城文臣尽皆哗然,这便是让魏宽摄政,韩知节头一个跳了起来:“旨意当真为陛下所发?陛下重病,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如何提笔写下密旨?”

跟着这些人便大声质疑,成国公打仗确无败绩,可从无治世之才,如何能由他摄政统领朝纲?魏宽既不能拔刀威吓,便只能听凭他们质疑,直到卫善扶着卫敬容从后殿出来,阶前立时一静。

卫善虽扶着卫敬容的胳膊,实则却是卫敬容借力给她,她自卫敬容刚到长清宫时,身上便见了红,被姑姑压着躺在床上保胎,每日喝保胎的汤药,让她少忧少思,静养为佳。

卫善又如何能静养,她半边身子都靠在姑姑的身上,却朗声言道:“列位臣工之中,不乏书画名家,旨意是真是假,摊开一鉴便知。”

所有臣子之中,只有师朗书画双绝,胡成玉若活着更胜一筹,可他死了,就只有师朗造诣非凡,而他正因殿前冲撞正元帝被关在诏狱之中。

师朗帮了卫善这么大的一个忙,气得正元帝吐血虽是始料未及的,可卫善依旧有心救他,不光为了还他人情,而是此时朝中该有一位清正之人引领文臣,免生乱象。

卫善此言一出,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曾文涉:“师朗大罪不可恕,岂能让他鉴别圣旨。”

除他之外,文臣竟无人说话,其一是师朗鉴别古画古籍很有名头,坊间还多有仿造他私章的,若是印上了师朗的私章,这文本画卷便是经他鉴别过的,价钱自然水涨船高。

其二便是如今朝中能与魏宽相抗衡的本就没有,原来没有摄政的旨意,卫敬尧还勉强能与他相恃,有了圣旨,再加上魏宽家中那位年方两岁太孙妃,将来前殿后宫俱被魏家掌握,文臣之中再没个有份量有人望又有清名的人站出来,从此便是魏宽一人大权独揽了。

卫善这一句,正点中了他们心中所忧。

曾文涉话已出口,却无人应和,四周一望,朝臣面上若有所思,再抬头看卫善时,就见她面若芙蓉,却目光清泠,冷冷瞥了他一眼。

卫敬容眼看无人反对,魏宽也未借机下杀手,点一点头:“圣旨真假既众说纷纭,就命他鉴别真伪,别让陛下身后不宁。”

这话一出,阶下群臣连称不敢,卫敬容眼看无人反对,又点了礼部尚书:“着礼部办陛下丧义,定谥号,着工部督山陵事。”正元帝的陵墓还未修完,人便已经去了。

说了这两句,卫敬容便转身回殿中去,后殿里宫妃皇子皇女个个都换上了素服,正在哀哭,太子妃抱着承吉,承吉竟木呆呆不知落泪,太子妃亲耳听见了旨意,心中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不住回想起秦昱的话,还当真让他说着了,从此承吉就是傀儡,譬如提线木偶,一半的线在魏宽手里,一半的线在卫家手里。

想到此处泪落不止,紧紧搂着承吉,伸出指尖掐了他一下,承吉一下子哭起来,她一面松一口气,一面想着办法,这可如何是好。

卫善才进殿门便脚下一软,被沉香落琼牢牢扶住,太初本也跟着在哭,一见母亲赶紧奔上前来,抚着她叫了一声娘。

今夜东城门不关,让城中官员能到长清宫来哭丧,卫善早早吩咐了小福子去晋王府接太初来,路上让青霜替她换过丧服,半年不见女儿,太初仿佛大了几岁,小手紧紧扶住她:“我扶娘回去休息。”

卫敬容满面担忧,让结香跟着去照顾,自己怀里还搂着如意,如意哭得眼睛红肿,不时喊着父皇,卫敬容把她搂在怀中,不时拍着她的背,哄她道:“你父皇走时,是很安然的。”

如意抬起脸来,玉白脸蛋上满是泪痕,听见正元帝走得安然,还是收不住哭声,脑子里一桩桩都是小时父皇如何哄她的事,趴在卫敬容膝上又哭起来。

秦昱也一样在哭,心中如释重负,这个秘密从此无人再能揭破,他心中大定差点儿笑出声来,只得用袖子捂住脸哭,偷眼去看卫敬容,皇后一进内殿,正元帝便死了,此事竟无人觉得蹊跷。

皇后广有贤名,无人起疑,就连魏宽都不质疑,秦昱更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若是说了,必被人指谪陷害嫡母,还是老老实实跪哭正元帝。

卫善躺回殿中,太初扒在床榻边问她:“爹是不是就要回来了?”所有的王爷公主都在哭正元帝,秦昭既是王爷,也该回来奔才是。

卫善伸手抚一抚她的头顶,藏住眼中忧色:“就快了。”

太初便小声对卫善腹中的孩子说话,手搭在卫善的肚子上:“你要乖,可别折腾娘亲,要不然我可不喜欢你。”

师朗很快就被请了出来,他被关一月,倒没受多少折磨,外间如此纷扰,也无人关切他,只人清瘦了些,换回干净衣衫,又饮上一盏热茶,到了殿中铺开黄绢,反复验看,对殿中诸臣道:“此书确是陛下亲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下卷了

完结这本写作精苏小姐一定很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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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国丧

师朗都说黄绢乃是正元帝亲笔所书, 文臣们一时没了话说,曾文涉偏在此时又站出来:“成国公既然摄政, 那么师朗冲撞先帝之事,总得有些说法。”说着转身看向师朗:“师大人掌管大理寺, 量刑自比咱们更清楚, 不知似这等罪责, 该当如何发落?”

师朗自知难逃,他一见狱卒戴孝, 便知正元帝驾崩, 在牢中伏地跪下向东叩拜,心中深悔自己殿上无状,大业如今四海未平, 却要交托到个小儿手中。

太监传旨让他鉴别圣旨真伪,他先求换衣洗漱, 后又换素服戴孝, 朝中既有曾文涉韩知节, 自己能不能活还且不知,捧着丝绢仔细看验过后,依旧实话实说。

曾文涉这话无疑是将魏宽架到火上去烤, 魏宽若是此时发落了师朗,更激起文臣不满, 若是不发落师朗, 又如何服众。

叶惟仁立了出来:“陛下长服丹药, 积毒已深, 又岂是师大人之罪。”

曾文涉没想到叶惟仁会站出来替师朗说话,他与师朗并无交情,原来是东宫学士出身,又往高昌走了一趟,当年去高昌颁布圣旨,吓得高昌国王开城门认罪的便是他,此后一路青云直上,若不是为年纪资历所限,也该跳出四品了。

文臣此时不能少了师朗,叶惟仁一开口,纷纷跟着应和,魏宽这辈子也没在朝堂上作过主,打仗全听他的,这些武将哪一个也不敢跟他顶牛,他指东就不打西,没想到摄政不过半日,就已经被文臣们吵得头疼。

他忍着气立在大殿之中,眼看两班文人吵得不开开交,将腰中佩剑解了下来,叩了一下青砖地,殿中一时静了下来,纷纷看向魏宽,以为他有什么话说。

谁知魏宽并无话说,他心中明白正元帝生病身亡不能怪罪师朗,若是当庭气死,那师朗确不能活命,可既然是丹药积毒,又如何能怪得了师朗。

魏宽满面涨红,摸着胡须无话可说,他连袁礼贤立的《军法》都未通读过,何况《律疏》,还是大理寺及时言道:“师朗冲撞陛下,该按殿前无状定罪。”

殿前无状是个可重可轻的罪名,可声斥可庭杖可贬谪,对文臣来说,庭杖才是最要命的,扒了裤子打一顿,往后还有什么颜面位列两班,魏宽到底还知道这些文人个个死在面子,声斥又太轻了些,就只有贬官这一条路了。

贬官两个字一出,曾文涉差点儿从鼻子里喷出气来,觉得魏宽果然是想长久当这个摄政王了,此时就知道讨好文臣,卖了这么一个人情,他接下来要办什么事,文臣们也不能太过反对。

而武将又觉得魏宽实在太容忍这一群光会用嘴皮子打架的书生,难道保国卫国是靠着文臣一张嘴?何必如此姑息他们,一个个胆小如鼠,吓一吓也就老实了了。

师朗被贬谪的消息传到后宫,卫善松一口气,既是贬谪,那么贬到何地为官,还是可以周旋的,她人躺在床上,不住想着吏部之中有何人可用,将师朗贬到清江为官,正可让兄嫂尽一尽孝心。有人照应,师家一家也不会受什么折腾。

卫善沉吟片刻道:“把小福子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才说了这一句,沉香奉了汤药进来:“公主歇一歇罢,外头大事未定,有什么也不急在这一刻,昨儿又不好,再这么着娘娘可不许你下床了。”

卫善笑了一声:“我哪有这样娇脆。”

沉香眼看她喝了汤药,从桃花雪洞罐头里捡出蜜梅子来,盛在碟中进上,卫善挑了一颗含着,ipmt香又道:“我可是得了两重军令的,不看紧了公主,再没法交待。”

一重是卫敬容,一重是太初,两人都吩咐她,必要看紧了卫善,不许她下床多走动,也不许她坐着苦思,怕她这胎不稳。

长清宫中处处挂白,宫妃宫人们通身素缟,与满山红叶碧水相映,明日就要移灵柩回到宫城去,京中五府六部的官员都要往宣政门前听遗诏跪哭。

卫善身上不好,卫敬容特意准了她不必往灵前去,只让太初日日往灵前去点香烧纸,又下旨意说公主皇孙年纪幼小的,怕治丧哀恸过度伤了身子,不许他们十分哀哭。

除了秦昱秦昰与秦晏三个,如意太初和承吉承佑,都每日去点卯便罢。按着排位,是太孙第一,他将要继承帝位,可若无太子妃牵着,便不肯自己走动一步,连承佑都不必母亲引领,自己就能端正行礼,太孙反比不过皇次孙。

落在治丧的礼部官员眼中,心内先打了一个突,自太孙生病之后,正元帝便不常让他出现在百官面前,原来抱着他听朝臣奏报,诸臣也都见过太孙机灵的模样,哪里想到一年未过,太孙竟连一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人人要在灵前致哀,太孙是头一个,太子妃小声说上一句,他便跟着说上一句,直似鹦鹉学舌,人也木木呆呆,让原来见过的他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太子妃搂着承吉落泪:“太孙与先帝祖孙情深,哀伤太过,每日里不住问我皇祖孙何时能醒。”说着掩面又哭,大臣们听了虽还有疑虑,倒也是情有可原,秦昱又趁机将太孙纯孝的话传了出去。

太子妃的这个法子就是跟秦昱讨来的,她自知承吉中毒之后便得了痴症,久治不好,将秦昱开的药拿给太医看,太医都道这是对症药物。

毒就是秦昱下的,他的药又如何不对症,太子妃却不知情,只当他果真心中有愧,这才着意寻访,全心全意拿他当个好人,偶尔还劝慰他:“这都是杨宝盈的罪孽,与你并不相干,三弟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秦昱在她面前时,便总装着身子难以支撑的模样,胡扯些中毒之后头晕眼花的状症,太子妃便愈加怜悯他,觉得他受杨家所累太深,这才一直都无建树,与自己一样都是时运不济。

待听他说些朝中大事,又深觉有理,听了他的主意拿“哀伤”当借口,倒能替承吉遮掩一段时日,可登基大典得他一个人走完,祭天告太庙这一路上可不能有太子妃跟着,若是当众发起脾气来,可怎么好。

承吉虽脑子钝些,到底还能听话,秦昱画了一张图给太子妃,又告诉她石路有多长,两边会有多少仪仗,细细说给她听。

宫人嬷嬷见是正事,也无可指谪,太子妃全心全意只忙一件事,就是让承吉安安稳稳不出半点错的登基,在宫室中摆开石灯引路,当作游戏,引导承吉。

承吉别的不成,游戏却是愿意的,与宫人太监乐起不疲玩了许多次,每回他说对了太子妃便奖让太监伏在地上驮着他走上一圈,又许诺他若是做得好,便带他去飞马龙厩骑马。

这是承吉喜欢的,他最爱的便是刀枪马术,比读书写字要有兴致得多,太子妃每每在卫敬容的面前说到,卫敬容总会感慨,想起秦显来。

承吉登位已不可挡,阖宫妃嫔一挪回宫城,百官便素服乌纱往宣政门外听旨,卫善陪着卫敬容立在紫宸殿外,从高处望去只见宣政门前满目素白,哭声随风传进宫城。

卫善眼见百官恸哭,想必这其中有人为正元帝而哭,也有人为大业而哭,她沉吟道:“师大人既被贬谪,就得再找出一个人来引领文臣,崔尚书虽然告老,可他身子硬朗,人望清名都在,我看下一步,这些人总会提起他来,姑姑不如先一步透露想将他召回的心思。”

崔尚书是被正元帝气得挂冠而去,又回了清河崔家,崔氏一族是当地世家,论出身论官位论名望,样样压得过曾文涉,扶他起来还能得崔家支持。百年望族,便是子弟少有当官的,在文人心中也有不同地位,召回崔尚书,既给卫家添砖,又能压制魏宽曾文涉,对大业更是益举。

卫敬容听她如此说,看了她一眼,先是凝神看她,跟着眼中便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唇边笑意轻绽,抚着她的手背道:“我们善儿当真长大了。”

叶惟仁拟将师朗贬到清江地界,那儿算得鱼米之乡,倒不是让他贬官受苦,而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师朗只是贬官又不是发配流放,去得好去得坏,曾文涉都无法干预,他还待师朗一走能占住文臣首位,捏着鼻子认下了。

谁知卫敬容跟着便放出风声欲召回崔博,让他继续为国出力,辅佐太孙,此时只有老臣出马,方能安抚民心,新帝登位若无肱骨之臣匡扶,社稷不稳。

此话一出,立时引得诸臣称颂,人人都道太皇太后圣德昭彰,就连魏宽都松一口气,崔博的人品他能信得过,与其听这些文臣七嘴八舌,又要忍耐火气看曾文涉四处跳梁,不如找一个能压得住他们,又讲道理的人。

他摄政之后发的第一条令是为正元帝治丧,第二条令是召回崔博,文臣们都没想到这桩事能这么容易就办成,还当魏宽必然从中作梗,谁知这么容易就发了召令。

曾文涉气得面色青白,先骂魏宽是个武夫蠢材,跟着又骂他只为图名,竟跟文臣讨好卖乖,前言不搭后语骂了几十句,这才歇一口气,崔博一回朝,岂不是分薄了他手中权柄。

跟着卫敬容又下旨意令晋王回朝奔丧,这回站出来的反对的却是魏宽,他以高昌未稳,西突厥汗王时有异动为由,拒绝晋王回朝奔丧。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第一次参加比赛就被迫退役了

它这次没打猫

打了评委

评委刚夸了它可爱,还没上手呢,它就从笼子里伸出爪子左勾拳右勾拳…打人只打脸…

就此退役,猫生路上没能拿到一条蓝丝带

第326章 大典

这还是正元帝死后文武两班头一回上下一心, 将原来几番上书论为鸡肋的高昌说成了丝路要道,自改高昌为西州, 西州各府县人员未定,民心不稳,又有突厥西汗王积蓄兵力虎视眈眈,守城之将岂能擅离。

紫宸殿中垂帘挂缦,卫敬容坐在帘后,魏宽当堂便道:“先帝既下令让晋王镇守西州,晋王便为忠孝也该守定西州。”

小福子把魏宽这番话报上来的时候, 卫善正在吃药,卫敬容让她住进甘露殿,按在床榻上, 时刻看着她,不许她擅动笔墨,耗费心神。

甘露殿外梧桐银杏黄红满地, 城中一片缟素,卫敬容却让花房搬了两大盆木芙蓉与两大盆宝珠山茶来,说是供在甘露殿的小佛堂前, 让菩萨赏秋色,几盆花正值花时,开得枝间繁密,一片深绿之中点缀朵朵粉白花, 实是为了让卫善看着心头开怀些。

卫善听见小福子的禀报, 紧紧握着烧莲花的勺子, 指尖泛白。魏宽哪有如此机变,这话一听便不是他说的,必有人替他出了主意,倒不曾想,两边在秦昭回朝一事上,态度如此一致。

太孙还未登位,京中已有两位成年皇子,再添一个有兵有地有粮的晋王,岂不是进京城来分权的,朝中能有辅国公,却不能有晋王,承吉还未登位,秦昭到底让人忌惮。

卫家手上能牵止魏家最大的一张牌已经用了出去,魏人杰早已经跟着贩皮货的商队入了京,此时应当藏身在魏家,魏宽有恃无恐才敢这样说话,除非晋地兵变,扣押魏人骄为质。

林先生不是做不到,可当真如此,便是谋反。惟今之计就是等到崔尚书回朝,先说动他,再由他去说动文臣,纵不回京城也要寻机会回到晋地去。

卫敬容在前殿受了两方施压,彼此僵持不下,回来时眉头紧蹙,回到殿中还得撑起笑颜来,抚着卫善的背:“善儿不可再多思多虑了,此事咱们等崔尚书回京再论。”

眼见卫善一日更比一日瘦,怕她等不到秦昭回来自个身子先垮了,接过药碗来,吩咐结香调些木樨香露,给卫善疏肝理气性脾开胃:“再让小厨房里调些素馅,裹了细料饳馉来。”

甘露殿已经许久不用司膳房送膳,只说皇后诚心礼佛,样样饮食都要干净清洁,不经食荤人之手,让光禄寺送干净的米面果蔬来,单开了小厨房自己做菜吃。

卫善知道姑姑这是好意,可又如何能不忧,文武两派大臣,看着是彼此互不相让,可在拥护承吉这一项上,却又出奇的一致。

原来正元帝活着,文臣不满意承吉为太孙,时不时就要跳两下试图换储,可既正元帝身死,承吉便是礼法正统上唯一的继承人,这些臣子又纷纷跳出来维护他的权益,生怕皇子之□□劳最高人望最高的秦昭有意争夺帝位。

正元帝虽死了,秦昭也只暂时解了性命之忧,依旧还在高昌苦守,不等到承吉把帝位坐稳了,这些人总能找到借口阻他回朝。

结香很快调了花露送上来,送到卫善手中:“这一季的花都是娘娘带着咱们收的,永泰公主亲手筛过的,蒸香露那一天,甘露殿里处处都是香的。”

卫善半点胃口也无,可为着孩子为安姑姑的心也要吃,听见是太初亲手摘的桂花,把药饮尽了,又喝了半盏花露,耳朵里听见一阵铃铛响,知道是太初来了,立时松了心神笑起来。

太初手里握着信,是秦昭刚从西州送回来的,她特意从小福子那儿拿过来,想自己把这信送给母亲,沉香跟在她后头小跑都赶不上她。

太初一下子扑到罗汉床上,扒着卫善的胳膊,扬起手里信给她看:“娘!你看爹的信。”她分明已经识得许多字了,却撒娇趴在床上,两只脚一翘一翘有甩着,非让卫善读给她听。

秦昭写这信时才刚收到正元帝病重的消息,还不知道正元帝已经驾崩,才过两日,朝中局势大变,他也应当收到飞奴传书了。

卫善拆开信件才看了两行就轻笑出声,两边局势甚危,他偏偏还有心情讲笑话逗她高兴。太初见娘笑了,也托着腮笑眯眯的问她:“爹写了什么?是不是给我讲故事了?”

太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说得又多,词儿用的也密,都是秦昭见着她便唠叨的缘故,待太初大些了,便缠着秦昭说故事给她听。

卫善笑起来,将信上一字一句来回看过,想着秦昭是如何在土城之中写下这些言语的,心中不住牵念,摸摸女儿一头软发,笑晏晏道:“是啊,他给你说了个黄毛姑姑和白毛姑姑的故事。”

黄毛姑姑是风沙,风沙来时,全城门窗不能开,城门都被黄沙掩埋大半,人畜不能出门,劈面而来灌进口鼻,顷刻便将人头发染黄。

白毛姑姑便是落雪,京城才刚深秋,大漠早已落雪,雪片大如杯盏,冻得铠甲结冰,小卒站得久了,一抬脚步先落下一层冰来,雪片落在人头上,便人人都染成白毛。

太初咯咯笑出声来,她不曾听过这些,只觉有意思得很,哪里知道这其中辛苦,眼见母亲笑了,便当她已经开怀,把自己做的花片打的结子拿出来给卫善看。

卫善怎么不知太初这两日忧心忡忡,女儿这么小便知道替她担忧,更不能露出忧容来,等到太初睡了,便对卫敬容道:“咱们须得先想法子将二哥调入玉门关,就说是舍不得他在外受苦也好,只要进了陇右,三万大军在手,有了人马也就不惧魏宽了。”

陇右晋地业州营州若都在卫家之手,北边就连成一线,从此能与京城各地兵力相抗,魏宽更得对卫家礼让三分。

卫善不能当堂与魏宽商谈,只能全交给卫敬容,她一身素服坐在帘后思念儿子,叹边关如何清苦,便不能让他回京,守着玉门也比在西州好得多,她前几日一直死撑着要召回晋王,此时肯退后一步,朝臣便有松口的,一样是守边,在哪儿不是守。

玉门比起西州来,再是边关日子也要舒服得多了,召回崔尚书是太皇太后的主意,一事换一事,该给她这个面子,谁知此时还未论定,陇右便传来信报,说是晋王收到正元帝驾崩的消息,哀伤过度,一病不起,在土城之中又无汉人大夫,人已经抬进了陇右寻医问药。

卫敬容一听拿帕子掩了脸,这一层“深恐晋王意夺皇位”的窗户纸只要不捅破,晋王便是正元帝的二皇子,还是劳苦功高的皇子,她这一哭,朝臣们便自己松了口,反正人已经进了玉门,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如就让他名正言顺的守在陇右。

魏宽当堂恨不得指着这些文臣的鼻子骂上一通,他们这哪里是让步,是拱手把西北重镇送到卫家手中,他一人一条舌头,哪里争得过对面十几条舌头,条条都还比他的灵活机变,卫敬容坐在帘后,只见他们一时相融,又一时相争,闹得不可开交。

等吵得差不多了,卫敬容先将矛头指向魏宽:“摄政王不许晋王往先帝灵前至哀,难道还不许他求医不成?”

魏宽无话可说,便是他也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承吉登基,登基这事要办得漂亮,还得太皇太后发下旨意,与先帝旨意呼应,给太孙登基再加一道保证,只得先将此事咽下,一力催促礼部挑吉日办登基大典,又着人去催促崔博早日进京。

可再着急,也要等到二十七日除服之后,新帝尚未登基,营州又乱,乌罗护部百十骑趁夜突袭营州,将胡汉商市掠劫一空,跟着又杀到了盐湖城,狠狠抢了一批牛羊盐铁回草原去。

北狄王庭本与大业相约永世修好,双方签订互不再犯的契约,又定下胡汉通商的市令条约,两边各自相安了四五年的光景,永宁城外逐渐有胡人聚居,谁知偏是此时又起战事。

北狄汗王自接到正元帝重病驾崩的消息,继位的又是个六岁黄毛小儿,便一直蠢蠢欲动,又早就不满正元帝控制盐铁交易,竟在此时撕毁约定,派手下部族带人攻进了盐湖城。

当得此时,崔博回朝,他回朝头一件事便写了问罪书发往北狄,让汗王治部族的罪,谁知北狄王庭接到问罪书不置一词,朝中诸臣有主战有主和,崔博立主出战。

“太孙尚未登基,北狄便在国丧期间动兵,若不压其势,大业还有何威望可言,只恐真腊突厥纷纷效仿。”

魏宽摄政发的第三道召令便是着卫敬尧重回营州坐镇,京城满地结霜之时,太孙登基的冠服送进了东宫殿,承吉穿上冠服倒显得精神了许多,这游戏他连着玩了二十多日,早就已经玩得不耐烦了,太子妃赶紧许诺他,若是办成了,就带他去宫外外祖家玩耍,见一见表兄妹们。

承吉不记得表兄妹,却从来没出过宫,街市上的玩意儿一样都没见识过,这话把他给哄住了,穿着冠服将仪程演过一回,就嚷嚷着要出去玩。

大典之前十日就有礼官进宫教导太孙,太孙只有些微错处,礼官出去便赞太孙举止有度,龙凤之姿,原本因着太孙年小单设一仪官陪着他走完全程,这么看来便不必再设了。

自己的儿子如何,太子妃心中有数,她赶紧推拒,说到底是大典,该有仪官相陪,还想着这回总不会再出错了,谁知大典那一日,前半截走的稳稳当当,到最后几步时,落起大雪来。

这是京城头一场雪,承吉已经一年不曾见过雪了,他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抓雪花,唬得仪官跟在他身后小跑,口中不住称他为陛下,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承吉笑闹着抓了一把雪花。

魏宽崔博两个站在最前,先还知后头为何喧闹,立在队列最前微微侧身,待知道是何事,面色铁青,怔在当场。

第327章 移宫(捉)

登基大典到底是办完了, 庄重的鼓乐声也掩盖不住满场官员的震惊,文武两班分队而列, 此时面面相觑,一般说不出话来。

登基大典,一举一动都要为吏官记载,太孙虽说年小,可又如何能做出这般不庄重的行为,纵是个资质寻常的,练上十天半个月, 也绝无可能出错。

何况太孙机敏是时有耳闻的,正元帝不时便要说一说孙子是如何如何聪明,“太孙少惠机敏”这一句, 起居注中不知记了多少回,正元帝每每说他颇有太子小时的模样,当真既惠且敏, 又岂会将大典视作儿戏?

仪官在大雪天里惊得浑身是汗,好容易将新帝哄住,一步步送上御座, 吉时早已经过了,好在大雪天中日头看不分明,底下官员冠上肩上,落得一片雪白。

三跪九叩, 山呼万岁, 至此大典才算刚刚开始。

这些官员如何跪得下去, 眼看百级玉阶之上的金龙宝座坐的是个痴儿,人人都把目光投到魏宽的身上。武将尚可,文臣却人人咬牙切齿,当此大典不能口出恶声,可心里想的都是魏宽狼子野心。

由魏宽取出密旨,再到不让百官拜见太孙,这一切便是个他欲专权摄政所设的圈套,怪不得他们几次求见太孙未果,原来是怕太孙智缓,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

魏宽心中有苦难诉,百官确曾想过要拜见太孙,可太后以太孙年幼,与祖父祖孙情深,不敢在未发丧之前就见群臣,又说愿为祖父戴孝满二十七个月。

这话自然也是秦昱教她说的,倒让官员感叹太孙知礼守节,必是位仁义之君。不曾想到是怕见百官的托词,前有正元帝,后有太后,两个人将太孙捂得严严实实,不让百官见他的真面目。

只有崔博离得最近,抬眼便是魏宽满面惊色,崔博先还当他是有意为之,可他面上惊容不似作伪,连他都不知道太孙是个痴儿。

仪官眼见领头的两位都没跪,急得又宣一声令,大典已经行进到此,如何能断,魏宽胸膛一起一伏,膝盖无论如何都弯不下去,反是崔博先拜,朝臣才跟着陆陆续续拜了下去。

曾文涉就立在崔博身后,他眯起眼睛来前后溜上一圈,齐王早已经跟他透过底,他还当魏宽怎么也该知道此事,却原来半点都不知情。

太后一仁懦妇人,一味仁懦便罢,可看她嘉赏甄家,又有意让太孙与母家亲近,便不是无所求的人,只要走通了太后这条路,把甄太后架起来与卫太皇太后对垒,自然有利可图。

捧宝官开盒取出皇帝玉玺,授于崔尚书,此事本该由宰相来做,既无宰相便由群臣推选。崔尚书接过玉宝,捧着往前几步,离得近了便能瞧见新帝眼中盯着群臣,眼中满是趣味,仿佛在看一场猴戏,崔尚书如梗在喉,却只能低头呈上玉宝:“臣等谨上御宝。”

这一套承吉都已经做熟了,可他满眼盯着雪花,仿若不闻,还是仪官提点,他才胡乱点一点头,尚宝卿赶紧受宝,跟着又是通赞官引导百官再拜。

崔尚书还未退下,便见承吉立起来笑呵呵的拍了巴掌,阶下官员鞠躬拜兴三叩头,在他眼中仿佛舞蹈,还跟着学起来,崔尚书心中叹息,强忍着等到百官卷班退下。

至此大典才过一半,后头这一半越加难捱,百官上表称贺,承吉听几句就已经不耐烦起来,游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长。

眼见他要跑下御座去,仪官赶紧抹着汗安抚,眼睛不住望着魏宽与崔博二人,两人点头示意他加紧办完,也顾不得什么庄重体统,能囫囵办完已经是体面。

仪官干脆按着仪程一路宣讲,承吉分明不曾说话,他也装作凑过耳朵去,再直起身来,装模作样,将旨意宣出。

这些是礼部早已经拟好的,奉先帝为□□皇帝,改年号为永平,取江山永固,四海升平之意,跟着又追封先太子为武帝,加封武帝后宫,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跟着百官再入,鼓乐大作,承吉换过衮冕,就此礼成。

这登基大典最后一样,是要为新帝册立皇后,本该遣官去魏家颁布旨意,礼部官员为了讨好魏宽,将颁布旨意这一项放在最后。本来就是先帝下旨意册立的太孙妃,太孙都已经是皇帝了,太孙妃自然也跟着升等为皇后。

这本是拍魏宽的马屁,如今一来就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魏宽面色铁青,还得跪下接旨,眼见御座上的新帝满面娇痴,乐呵呵看着百官鱼贯而入,还当又有歌舞,连坐都坐不定了,脚动手摇个不住。

魏宽只得接下旨意,原来正元帝的旨意是大婚之后新帝亲政,这么一来,亲政便是将孙女推入火坑,不亲政又是把自己置于炭火,这一道圣旨握在手中,五脏六腑似被火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