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恩公世子与世子夫人两个原来也算得恩爱,原来承吉还不是太孙的时候,甄家也没有这样光耀,两人统共生了二子二女,大女儿九岁,小女儿与承吉同年。

等甄家发迹了,少不了送上门来的妾,只前头生的这四个,最得看重,奉恩公夫人把大孙女儿带进了宫,领给女儿看:“大有大的好处,陛下还是个孩子,可不得有个姐姐照顾着,前头那位防你跟防贼似的,小的那个领进来,落人的眼,大的这个总没话好说了。”

甄太后把这个大侄女看过一回,见她说话做事都极有模样,性子同嫂嫂很有些像,自己身边也确是少一个人哄着承吉,对母亲点点头道:“先留下住几日,若是前头有话说,再送回家去。”

说着便让宫人领了侄女下去,细细教给她承吉平日里的喜恶,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玩什么,让她一条条的记下来,等承吉从紫宸殿中听书回来,就让她陪着承吉玩。

甄氏留下娘家侄女的,打发阮尚宫到甘露殿禀报:“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奉恩公夫人来探病,带了奉恩公世子家的大姑娘,娘娘喜爱她懂事知礼,想让她留下住几日。”

卫敬容上回不曾允,这回人便直接进了宫,一个快十岁的孩子,难道要将人赶出去,待阮尚宫出去,便让结香预备几样点心吃食,再带一对金环当作赏赐,赐给甄家的女孩儿,再敲打敲打甄氏,让她少惦记这些污七八糟的事。

卫善心知姑姑不欲后宫生乱,也不欲朝中生乱,可承吉根本就坐不稳帝位,魏宽摄政两个月,若没崔博,也早就支应不过来,见她又要训导甄氏,以平后宫,禁不住叹息道:“姑姑何必费这个心,不允她,她也一样办出来了,太后留娘家侄女住上几日,这样的小事,难道三日两日就叫她过来教导几句不成?”

卫敬容不语,抬眼看向卫善,说道:“善儿将崔尚书召回来,也是不欲朝中生乱,若能一直相安…”一双儿女平安无事,卫善又大着肚子,再有两月就要生产。

“我劝姑姑将崔尚书召回,是因为大势所趋无可更改,不如抢先一步占得先机,姑姑以为凭魏宽与崔博大业便能不乱吗?”卫善怀胎七月,行动迟缓,又是冬日,缩在殿中连月不出,心知姑姑一片慈心这才求稳,终于开口打断了她。

卫敬容为何在佛堂中念经,又为何不欲再生乱象,卫善心里明白,也就是因为明白,才不忍心开口,魏宽是直,崔博是正,再加卫家勉强保得大业不乱,可不除去病灶,这病永远都治不好,难道真似正元帝所愿的那样,等到承吉生子,挑出一个聪明的来,再扶成帝王?

卫敬容良久不言,卫善这回却没再把话咽下,她撑着后腰靠在榻上,面上好容易养得有些血色:“新帝登基要封三少三保,要择帝师,还要掌羽林金吾,一旦扶起甄家,此时看他是萤烛微光,可总有一日会长成漫阶野草,难以根除。”

“善儿想要如何根除?”卫敬容背着烛光,她这几个月里清瘦了许多,日日茹素念经,心里从不曾轻快一点。

冬日里天黑得早,甘露殿中早早就关上大窗,点起炭盆来,外头宫道上的石灯绵延,一盏盏被灰衣宫奴点亮,京城坊市热闹非凡,宫中一传鼓声,外头便升起灯火,顷刻之间京城便似一片灯海。

“我知道姑姑不能决断,我也不能决断,更不知决断之后事态如何,可我知道片刻相安绝不会长久,当年父亲若是听了林先生的话,早早决断,也不至养虎为患。”

卫善说出一直都想说的话,几句话吐露心声,腹中孩子也跟着动个不休,她眉头一蹙,腹中阵痛不止,身子往后仰去,紧紧攥着身下厚绒毡子这才忍住。

卫敬容心神激荡,看她突然捂住肚子,赶紧立起来宣太医,跟着又让尚宫宫人扶她躺到正殿的床上,尚宫解开卫善的裙子,怕她这是要生了。

这才七个多月,孩子还未长成,太医医女一来,摸过脉像便道:“公主只怕是要生了,月份不足,恐要用银针开盆。”

卫善连日辛劳,这胎差点便保不住,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将将养住,眼看这些日子能吃能睡,不意此时就要生,卫敬容脸色煞白。

“施针之后便能平安生产?”卫敬容一把扯住了太医的袖子,满眼惊惶,又强自镇定,她的长女便是月份未足早产夭折的,怎么能让善儿再吃这份苦头。

太医又要躬身又被扯住了袖子动弹不得,打保票的话他哪里敢说,可若不开盆,孩子更难出来:“太皇太后恕罪,臣实不敢说。”

卫善耳里听得分明,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忍过一阵,阵痛一过人又沉着起来,这胎自怀上便艰难,既要落地便要保它平安,对太医道:“太医只管下针便是。”这才七个多月,甘露殿还未备产室,结香几个一听赶紧收拾出来,又把公主们领到偏殿去。

甘露殿的小厨房头一回见血,杀了一只乌鸡和人参炖汤送上,卫善强喝下去半碗,冬日里疼得浑身是汗,湿了身下被褥。

殿中灯火通明,烧了几只炭盆,太医连番施针,和腹中疼痛相比,银针入穴半点都不疼了,两边还安排了尚宫,怕卫善疼痛时抽动手脚,移了穴位。

各宫一听说卫善将要生产,都齐聚在殿外,甄氏派了阮尚宫来禀报侄女的事,却久久未得音讯,正坐立不安时,听说原来是卫善早产,卫敬容空不出手来,松得一口气,领着人来了甘露殿。

坐着步辇在宫道上碰到了姜碧微,见她满面忧色,急冲冲往甘露殿赶去,雪湿了鞋背,也下辇来步行过去,卫敬容哪里得空关照她们,徐太妃将她们打发回殿去,自月升到日落,太阳初升,天光大亮的时候,甘露殿终于报了信来,晋王妃生下个男孩。

第332章 展眉

这个孩子胎中不足, 落地便是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团, 脑袋拳头那么大, 指甲薄似蝉翼。卫善几回疼劲一过便昏睡过去,等到后来越疼越密,略不疼些人便迷迷糊糊睡过去, 也顾不得身上汗出如雨,总算已经经过一回,心里有了底, 方不害怕。

一听见尚宫说生了, 立时用手肘撑起身子来, 抬头欲看这孩子一眼, 接生尚宫将孩子上下细看一回,见五趾具全先松一口气, 跟着又拍上一巴掌, 等那孩子“哇”一声哭起来, 这才喜意盈盈对卫善道:“孩子哭得有力,公主只管安心。”

卫善胸中这口气一松,人又软了下去, 沾枕即睡,只觉得全身发沉又发轻, 似睡在云端上,飘摇摇落不了地, 听见耳这有嘤泣声, 知道是姑姑的声音, 却睁不开眼睛去宽慰她。

想伸手去握住姑姑的手腕,怕她听了自己那番话,心中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伸了手,其实却连手指尖都没能动弹一下。

卫敬容先看了孩子,裹在大红襁褓之中,虽未长开,却能瞧得出俊眉秀目,眼眉似秦昭,鼻子嘴巴又像卫善,小小的孩子哭声倒还响亮,这才略放心些。

又吩咐宫人将灶上炖好的汤水给卫善送去补身,这孩子虽抱在怀里轻了些,可到底是个健康的孩子,哭着起来又响亮,喝奶的时候又用力,饱吃一顿,半阖着眼儿睡着了,两只拳头还护着自己的脸。

卫敬容越看越爱,倒想起昰儿小时候来,虽是足月生的,喝奶也没有这样的虎劲,倒是结香曾经侍候过卫善生头胎,笑盈盈道:“这个吃法可真像小殿下,那会儿也是一落地张嘴就饿,哪回吃奶不是一头的汗。”

这会儿份量虽轻些,往后必能长起来,像他姐姐似的,这点年纪就能跑马挽弓,仔细吩咐乳母:“结香也不必在我跟前当差了,就跟着到偏殿去,小世子往后一日喝了几回奶,日日吃喝了什么,都给抱给我知道。”

一个孩子配了四位乳母,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由甘露殿小厨房单做饭菜,还是结香道:“这可就跟陛下小时候一样了,不如减一位罢。”

卫敬容蹙蹙眉头:“难道他还跟孩子争口奶吃不成?蓬莱殿若有话说,只管告诉我。”甄氏人是来了,没等到孩子生产,便又回去了,那头宫人来报,说陛下一睡醒就满殿找她,新来甄家女儿哄不住他,请太后娘娘赶紧过去。

卫敬容摆手让她回去了,论起来承佑年岁更小,姜太妃一直守在偏殿中,听见里头生了,这才起身告辞,将随身带来的项圈手镯送给卫善,这才回去了。

卫敬容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痛快,又想卫善说的“片刻相安难以长久”,胸中一滞,拍着那孩子交到乳母怀中:“带小世子去睡罢。”跟着又赏赐太医尚宫,赐下彩帛绸缎。

太医伏地谢恩,立起身来觑着卫敬容的脸色禀报道:“公主这些年虽调养得宜,这回生产却又亏了元气,最好是能调养上一段时日子,再怀身孕为宜。”

卫家人丁不丰,卫敬容一听卫善要再休养几年方能有孕,心里怎么好受,知道这些日子卫善看起来是安宁了,可心里没有片刻松快过,若不然这个孩子也不会早早落地。

殿中熄了几盏灯火,卫敬容亲自守着侄女,握着她的手腕,握在手里细骨伶仃,忍不住便落下泪来,如意领着太初,两人踮着脚尖拎着裙子进来,半点声响都不敢发。

太初一听祖母在哭,立时慌了神儿,放下裙子几步跑到床前,看见母亲躺在床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立时放声大哭。

卫敬容被她惊着了,赶紧伸手拍她的背,一面拍一面轻声哄她:“斯咏这是怎么了,你娘没事,只是累了,这才睡着了。”

太初脸上泪痕未干,哭得眼鼻子嘴巴皱成一团,听见卫敬容这么说,眼睛圆瞪瞪的盯住她的脸:“那祖母为什么哭?”

“你娘太辛苦,祖母这才哭的。”说着拿帕子抹了泪,见如意也跟在后头,看她哭了,从背后搂住她,卫敬容看两人都来床前,拍着她们道:“怎么这样晚都不睡,肚里该饿了罢?”

叫瑞香上些点心来,给她们垫垫肚子,又问太初:“可去瞧过你弟弟了?”

太初手里握着雪花蜜酥,摇一摇头:“先来看发娘,这个坏东西,让娘这么疼。”说着咬了一口蜜酥,这些日子守孝吃素,连带孩子们的肚里都没油水,卫敬容让人舀了汤来,叫她们也喝上两碗,太初快快活活吃了,如意却不肯喝,她还在食素,要学着承吉的样子,守上二十七个月。

如意身边的宫人几回禀报,说公主连牛乳炖蛋也觉得是荤腥,还是卫敬容说连寺庙中的僧人都吃鸡蛋,她这才肯用。

原来最爱的汤浴绣丸子,连碰都不碰了,厨房里想尽了办法,用豆腐和什锦菜沫搓成丸子,她这才肯吃,人比原来瘦了一圈。

卫敬容看着两个孩子吃了东西,这才守回床边,卫善听见太初一哭,原来似飘在云端的,立时落了地,想睁开眼看看女儿,听见姑姑哄她,方又安心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第二日天明,天蒙蒙亮时睁开眼来,补足了这七个月里欠的觉,只觉得通身舒泰,看见姑姑还在身边,蹙了眉头:“姑姑怎么不睡?”

卫敬容守了她一夜,屋檐上的化雪积成冰棱,夜风一动便“铃铃”作响,她看着卫善的睡容,见她睡着的时候还蹙了眉头,伸手替她揉开眉心。

见卫善醒了,这才招手让沉香几个进来,调蜜水让她先饮一杯,跟着送上膳桌,上头满满当当摆着金碟金碗,汤汁面饼俱是些易克化的吃食。

卫善足足睡了一日,灶上备着的吃食一样都未动,这会儿闻见了香味,才觉得腹中饥饿,吃了两个鸡汤丸子,又吃了两块鹅肉,一个鸭油肉包子,这才觉得肚里满了:“在晋地的时候不觉着,这会儿还倒想吃过油肉刀削面了。”

她怀着身子的时候没有想吃的,只姜太妃送来的酸辣小菜还能配着多吃半碗粥,这会儿倒觉得馋了,卫敬容哪有不依她的,赶紧道:“等会就叫人做了送来,还想吃什么一并都说了。”

孩子刚刚吃过奶,身上一股奶香味,裹在包被里送到卫善面前,卫善只听见他哭声响亮,到这会儿还不知是个儿子,抱在怀里才知,手指头摩挲着他头顶上绒绒细毛:“该写信告诉二哥才是,叫他给孩子起个名儿。”

让沉香取笔墨来,写得数语,在纸上画了一张小弓箭,自己写完了又让太初也写上两句,太初在纸上印了个红巴掌,又让弟弟盖上脚印,兴兴头头的举着信出殿,八百里加急给秦昭送去,

卫敬容看着她写信,她额间碎发还贴在脸上,眼睛里满是光彩,等她写完了,殿中无人时,这才握着她的手,缓缓言道:“我不欲我的孩子们经风见雨,也不想他们沙场拼杀,只愿他们一辈子无灾无难。”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过安然的时候,记事起便天下大乱,那时还有哥哥筑起城墙,广屋高墙护她平安,业州家破之后,直到秦正业登基,一直都在打仗战乱。

她见过战乱,也见过流民,逃命时满地都是尸首,有伤残病弱的,也有逃难时争抢吃食互殴的,身后就是追兵,眼前又是残尸,她捂着几个孩子的眼睛,不叫他们去看,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人倒下去,连护卫她的兵丁也接连倒下。

这番情景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去看,她看着卫善怀中襁褓:“昰儿脾气秉性都不像他父亲,他一片仁爱之心,受不住这样动荡,能忍得便会忍。”要不然也不会一味求全,跟着翰林们去修书。

袁礼贤便是深知秦昰之仁,这才肯一力拱他上位,虽不能开疆拓土,总能让大业军民相安,又能善待功臣良将,可正元帝一意孤行,时势到了如此的模样,此时虽能相安,以后又当如何?

卫善一只手被姑姑紧紧攥住,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她不知道的,也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迟迟不能开口,卫敬容握着她,直视她的眼睛,低声道:“善儿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做罢。”

就是姑姑不说这话,卫善也打算动手了,不能再这么干等,她戳破姑姑心中所愿,此时又听她谅解,终于展眉轻笑:“姑姑所愿,终有一日,替姑姑办到。”

第333章 撒手

八百里加急是为军情所设, 一路驿站不断轮换马匹, 经夜不歇急奔直陇右, 秦昭接到信件只当京城出事,急拆开信报来一看,就见上头一团胭脂红。

太初给弟弟印上的脚印, 一时又寻不着印泥,开了妆匣掏出白玉胭脂盒来,把弟弟的小脚丫子往胭脂盒子里头一盖, 小小的一团印在纸上, 跟着她又拍上巴掌印, 不等吹干就急忙要把信寄出去, 两边一折胭脂膏子化开来,秦昭打开来只依稀看得见一团红。

待看见善儿说生了个男孩, 孩子虽不足月, 却很健康, 说太初淘气给弟弟盖了脚印,这才知道那一团红是什么,拎起纸来对着窗细看, 这才看出一点轮廓来。

对着窗框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么丁点儿大的脚, 他掌心里能盛两只,眉间一松, 恨不得立时就能进京城去, 把大的小的都搂在怀里。

再有几日便是年关, 在晋地虽也时有战事,可过年还能陪她身边,在庭前放烟火吃饺子汤饼,善儿不擅厨艺,却也要学着做个年菜,摆春盘春饼。

知道他爱吃南食,学着裹枣泥豆沙馅的春卷,太初扒在桌子看着,伸手指头偷吃,善儿也不拦她,看她嘴巴上一圈都是豆泥,笑得都裹不起卷子来。

太初爬在椅子上,踮脚扒着桌子,整个身子扑在上头,销金织红的裙子上一块块都甜馅料,阖上眼睛一想,眉头便是一松,跟着又揪起来,这个孩子不足月,善儿生他时必吃了许多苦头。

可这些她在信上是绝不会吐露的,只告诉他孩子生下来就响哭一声,仿佛告诉亲娘他身子安健得很,吃起奶来也极有劲头,人只有丁点大,却跟个虎崽子似的吃个不住,吃得满头是汗。

秦昭一喜一忧,待看见她信底下画的那把弓箭时,顿了一顿,习俗自来是得子便在门前挂弓箭,可善儿画的却是搭起来的弓箭,箭弦已经拉开。

林先生几次三番写信劝他,劝他暗备粮草兵械,只待京中再有圣旨传来,立时举旗便反,当得此时为何要忍,成大事者岂可一味求仁。

林先生的信既写给了秦昭,也写给卫善,他一盲眼人,反而看得比明眼人更清楚,魏宽手握重权却并非有野心的人,卫家和文臣又与他相抗衡,甄家与新帝自可安然。

只要卫家釜底抽薪,这棋盘便立不起来,上头的棋子也必要四处散落,时局一乱,正可由得秦昭出手,他如今所欠的就只有这个机会了。

若是秦昭看图还不能明白卫善的心意,跟着便又有信报传回来,晋王妃新生子才刚洗三,太皇太后便说梦见先帝,先帝生前广告杀业,死后方知杀孽太重,太皇太后愿去永福寺替先帝祈福抄经,盼他能山陵永安。

发梦一事,谁也说不得真伪,当年正元帝梦见天神送龙珠入怀,来喻示承吉登位,如今卫敬容便能说梦见正元帝满面戚容为枉死鬼魂所摄。

这事说出去也实在太不体面,哪一个功盖千秋的明君不造杀业的,只得用春秋笔法,说太皇太后着实思念先帝,这才夜有所梦,她说要祈福,难道朝臣们能说出别的话来。

卫敬容立时带着公主和雍王一并去了永福寺,就在老地方中茹素抄经,就此不问外事,凡有所奏都报给成国公,请成国公定夺。

这话一出,举朝皆惊,太皇太后在朝便是定海神针,她一人代表营州清江与陇右三地,她要去永福寺祈福清修,便是从此不再问朝中事,徒留成国公与甄家两方相争。

朝中自然有大批人挽留她,三少三保还未封,宰相是正元帝在时便废除的官制,他既废了宰相位,便不能再选宰辅,可朝臣们也自有应对的办法,另设官位,推举尚书令,位同宰相,担的也是宰相之责,不过改个名头而已。

原来人人推举崔博,可他既被打为卫党,便被清流不齿,甄家一党更是直接推举了曾文涉,欲把曾文涉推成文臣之中第一人,朝中正是众说纷纭,太皇太后竟然撒手不管了。

卫敬容不仅自己去,还要带着公主和雍王一齐去永福寺,发愿在寺中茹素抄经,就此不问外事,不论外朝内宫,都不要吵到她门前去。

晋王妃也从甘露殿里挪了出来,回了晋王府做月子,闭门不见外客,晋王不在京中,太皇太后又自愿去永福寺,这些朝臣总不能去叨扰做月子的妇人。

有同卫家亲近的便打听起宫中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太皇太后退去永福寺,可无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太皇太后一说要去寺庙长住祈福,甄氏倒是意外之喜,总算无人再事事管束她,可她还没高兴一刻,便接着曾文涉的信报,让她去甘露殿央求,求太皇太后留在宫中,就在宫城里设一寺庙,本就有三清宫大福殿,又何必非要去宫外。

甄氏心中不愿,可既然曾文涉说了,她便依言去了甘露殿,央求卫敬容留下,好让她尽孝,又把承吉离不开她的话说了一回,免得叫人说她不贤不孝。

卫敬容转着腕间佛珠,垂眸不再看她:“这是先帝托梦,我自当去的,承吉离不了你左右,你跟了来我也无法安心,就在宫中照顾承吉罢。”

甄氏眨眨眼儿,还当自己是听错了,怎么也不敢信,她当了太后两个月,婆母比她当太子妃时对她还更严苛,原来免了她请安,如今当了太后却要日日往甘露殿去,身边既有尚宫姑姑,又有宫人太监,行事略差一步,请安时便要听几句训导。

更不必说将那些封了太姬的都接进后宫,许她们在三清殿中齐居,原来没读书的跟着宫里识字的老太监读书,或做绣活或学一学琴,说琴为雅乐,可清心正身,该叫她们学一学,奏奏乐舒散舒散些,这些太姬倒比在东宫时过得更安乐了,常吃青菜豆腐,人竟圆润起来。

只有她还得日日早起,打点了承吉上书房,就得去甘露殿请安,陪坐一个上午,才能回殿中去歇息,若是甄家在朝中出了什么事,听的闲言碎语便更多,日日提着心过日子,哪里有太后的体面。

“母亲不在,我心中着实难安。”按捺住喜悦低下头去,又说要给卫敬容亲手做鞋做袜,盼她早日归来,后宫没有她在,事事都难定夺。

卫敬容笑道:“你是太后,后宫中哪有你不能拿的主意,你也这个年纪了,待承吉大了也是要当婆母的人,也该担些事了。”

曾文涉只当卫敬容这是做给朝臣看的,引得卫党恐慌,也让这段日子不断进谏的清流们收敛,这才让甄氏出言试探,看卫敬容是不是顺着梯子下这个台阶。

谁知卫敬容竟是当真要去永福寺祈福,这头话音才落,那头卫善便挪出了宫城,浩浩荡荡带着百十个宫人千余护卫去了永福寺。

太皇太后走得这么急,竟连新年都未过,倒叫人信了几分是先帝托梦,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份,一下子砸中甄氏秦昱几个。

这是承吉登基之后的头一个新年,宫中大摆年宴,曾文涉又借甄氏之口,说出要替正元帝建报恩寺,起由也是从太皇太后夜梦先帝而起,在报恩寺中,供奉□□皇帝和武帝的灵位。

这个修造报恩寺的活计便派给了甄家,给了甄氏兄长一个工部的差事,从国库之中调款,在京城圈地造报恩寺,建琉璃塔,这一笔钱粗粗算过要百万贯。

去岁征战高昌,虽有秦昭送来回的高昌财物,着实充盈了国库,可清江营州又再起烽火,兵械军粮军晌处处要钱,大业本就家底不丰,先有报恩寺,又建琉璃塔,等再想着要修园子宫苑,国库又怎么经得起这样虚耗。

甄家人拿托梦作笺子,起了这个头,为的便是新帝登基,围在甄家身边这一群人正好发发财,跟着喝上两口肉汤。

气得崔博在朝堂上力争:“先帝登基之初,停造寺庙宫苑,勤俭克己,曾为越鸟裙价值万贯在殿中叹息,夏朝之祸由奢靡而起。”跟着又指宫苑长清宫:“长清宫空关数年,直到今日还未修复东宫苑,陛下继位更该以先帝之志为尊,何以兴修禅院。”

曾文涉立时参了他一本,说他对先帝不敬:“修报恩寺是陛下一片孝心,先帝功盖千秋当为万民所仰,修报恩寺更是为叫黎民百姓仰先帝德行,崔尚书说这等话,岂不是置陛下孝心不顾?”

太皇太后从朝政中抽身,卫善又闭门养孩子做月子去,为了修报恩寺这还是头一桩纷争,跟着又是择帝师,秦昱再动,也是小动,碎冰划过水面,半点引不起波澜。

曾文涉要动,却是大动,新帝还未亲政,眼前紧要事是读书知道,即要读书便要择帝师,除了翰林院集贤馆的那一群人,他还想把自己给添进去。

曾家这么着急要和甄家联姻,又立时想出报恩寺的主意让甄家发一大财,甄家自然投桃报李,奉恩公夫人如今日日进宫,呆得晚了便留宿一夜,劝女儿道:“你还说你说话没份量,如今前头那一走,你的话可不就是懿旨,还有哪个敢驳你的话。”

甄氏自己都没想到,怀里抱着承吉,伸手轻轻拍哄他,奉恩公夫人眼看着皇帝伏在女儿怀里,乖乖阖了眼儿睡着,跟着说道:“你教教乖孙,挑曾大人为帝师,咱们往后便不必再看那些人的脸色,多的就是好处。”

第334章 抽薪

京城中处处张灯结彩,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自然要比往年加倍热闹些才能显得出京兆尹的能为来,营州清江虽时有战事, 京城之中却是一派繁华景象。

市令司早早就往各家门楼铺子去打点,铺子酒楼门前要悬彩挂灯一个月, 东西二市又是最热闹的地方,丝路运河运来的货物罗列二市之中,京城民人穿锦戴花, 显得出处处都是太平气象。

民间热闹非凡, 宫里却要收敛, 到底还在守制期中,太姬太妃们虽脱下了粗衣麻布,也还得素服二十七个月,先帝这会儿还停灵在奉先殿,须等山陵建好了方能落葬, 宫中大宴便要办得比往年更庄重肃穆。

年前大宴,新帝要宴请百官,席上也得祝酒悼念先帝一番, 承吉不说现在, 就是原来也没到能写祭文的岁数,曾文涉一心想当帝师,这样的事自然要办在前头。

翰林院中挑了个才刚选官上来的翰林, 做了一篇词藻华丽又满篇功绩哀思的祭文, 由奉恩公夫人递进了蓬莱殿, 让承吉背上两句。

甄氏让侄女儿和识字太监宫人们都先背下来,不论承吉玩什么的时候都跟在他身边念叨,他就是这样又把原来读的诗文给拾起来的。

也不必他全部背会,只要能说出个一句两句,自有官员接口,曾文涉都已经安排好了接话的称赞的,半点儿都不必她烦心,自太皇太后一走,宫里也确是没什么能让她烦心的事了。

卫敬容不等过年就带着一双儿女去了永福寺,乔太妃早就搬进了甘露殿陪太皇太后居住,自然要跟着一道去寺中祈福点灯。

徐太妃更是再三央求,要带着儿子鲁王也跟去永福寺:“娘娘都为先帝祈福,我哪能躲懒,跟着娘娘就是端茶递水也好,再没有娘娘在寺中住着,我却在宫里享福的道理。”收拾了东西也一并跟去了。

永福寺是前朝皇家寺院,里头也设得宫苑,只比宫里要简朴些,太皇太后去祈福清修,带上六局二十四司的宫人,光禄寺司膳的熟手太监,太医署里常看平安脉的医正,宫里一下子空了一半了。

卫敬容一走,再没有人压在甄氏头上,她不仅把侄女儿长久留在宫中,又将哥哥的两个儿子都提了差事,奉恩公夫人一提,她还心中惴惴,生怕朝中有人反对。

谁知道她一张口事儿就办成了,大侄子十四岁,调进了金吾,日日进宫来给她带些娘家的玩意,甚个奉恩公夫人做的点心,俱是她在娘家时常吃的,许多年都没再尝过了。

年岁小的那个也已经十岁了,选成承吉的伴读,两人一同读书,成日里片刻不离,延英殿中讲师说了什么,立时就能报给甄氏知道,就此前朝后宫再没有能绕过她的。

承吉多了玩伴,半点也没觉得身边冷清了,反而人人都奉承让着他,原来有姑姑和叔叔们在,见了他总要教导他几句,譬如多多读书,不能跟师傅置气,每日还要过问他的功课。

他虽迟钝些也知道姑姑年纪大不了几岁,也是他的长辈,如今他们走了,再没人催问他的功课。身边这几个陪他玩闹,表兄还替他写字,背书的时候又时时提点,再没有不如意的地方。

报恩寺年后便要动工,原来因权势攀附甄家的,如今又因为钱攀附甄家,紧跟在后替新任的工部甄郎中出主意讨银子。

崔博怎么也不肯松口,银子必得审核过后才一笔一笔的拨发下来,买了什么材料,用了多少工匠,花了多少工时,竟没有可以虚报的地方。

崔尚书掌管户部十来年,手底下就没有盘不清的帐,甄家跟他对上,还真讨不着好处,又要迁民居又要动土木,户部官员紧紧盯着,这点油水至多沾个油星子。

都不够甄家自己吃的,哪还有多余的分人,这些人就又想出别的名目来,崔博不是哭穷么,那就让民间商人富户捐钱造琉璃宝塔。

先由甄家打头捐款,一出手便是五十万贯,底下人便跟着捐,等捐完了,再把甄家的那一笔抽回

去,半点也不亏本。

报恩寺那是为了先帝建的,打着敬奉先帝功业的名义要钱,可比灾年里要米粮开粥棚要的多,这些富户一听见要钱,报出来一长串,家家都给了,商铺更是免不了,如今不捐,后头有的是法子折腾你,光是一个七品市令官就绕不过去。

甄家起了头,底下自有人把钱捧着送上门去,塔还没修,奉恩公府就先发了一笔大财,呈送给甄太后的年礼更是各家送上的好物。

大件自不必说,细小物件几只箱子都没抬完,金银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奉恩公夫人将这些东西一并送给女儿,满面是笑的对她道:“这都是底下人孝敬太后娘娘的,还有许多不能一一搬来,等到太后娘娘千秋时,再一并进上。”

甄氏在宫中多年,手里也拿着秦显的私库,见得这些东西也不吃惊,挑出紫玉杯珊瑚树来摆着,指一指最大的那幅十二扇子围屏道:“这个八仙捧寿的玉屏倒能献给太皇太后。”跟着又指一指玉厢金舟:“这个拿给陛下玩去。”

奉恩公夫人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你多挑几件东西往永福寺里送,把婆母小姑都照管到,别个也不能说你不孝顺。”说着又道:“曾大人的意思是多尽孝心,多说好话,只要那个不回宫,就事事都好办了。”

甄氏往大锦枕上一靠,宫人拿玉锤替她滚腿,听见侄女儿在哄着承吉背书,金雀翠鸟白毛鹦鹉在帘子外头吱吱喳喳,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十几年了,才有这样安然的好日子。

宫人捧了锦盒进来:“司造局给娘娘送首饰来,说是特意赶在年前替娘娘打出来的。”

锦盒一开是一对儿累丝凤凰花钗,凤凰肚中嵌了两块鸽大蛋的烧红宝石,凤口缀下一串东珠流苏,一只就已经极尽华贵,这却是用来梳高髻时一前一后两边戴的的。

她当新妇的时候都没这样华贵过,那会儿秦显不喜欢她,学着姜碧微的样子一味素净,后来又守寡,更不能过份奢华,这样的发钗还是看见卫善的头上戴着,说是秦昭从清江觅得的明珠,年宴中戴在头上,珠光四溢,哪一个不多看她一眼,如今也终于戴在自己的头上了。

卫善已经许久不曾过过这样安闲的新年了,她躺在床上作月子,晋王府闭门谢客,送上门的年礼帖子一律由管事收捡,她只顾在房中躺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太初是足了月落地的,生下来便比别的孩子身子更壮,轮到儿子倒不足月,看着虽有劲儿,也怕他长壮实,大名未定,先叫小名儿,是秦昭给他起的,叫他保儿。

太初一听见弟弟的小名,眨着眼睛就笑了,围着床绕过一圈,叽叽咕咕小鸽子似的笑闹:“爹怎么给弟弟起个女孩儿的名字。”

乳母嬷嬷抱起保儿吃奶,听了便笑起来,讨好卫善道:“这名儿倒像是咱们南边人家给孩子起的小名,官保官保,都是好意头。”

卫善从未听秦昭说过他小时候的事,只知他是南边买来的,王忠都没了,更不知道他家乡何处,父母是何人。他仿佛是一到卫敬容的身边就改了口音,半点南音都听不出来,只在这些细碎事上,才显出家乡来。

保儿这一个月里长得飞快,红通通的皮早就已经长开了,身上满是奶花香,一饿就哼哼出声,乳母嬷嬷喂足了他,把他抱到卫善身边。

卫善拿热巾子给他擦头擦脸,他紧紧阖着眼不睁开,吃完了便接着睡过去,嘴巴一动一动,仿佛梦里还在吃奶。

太初一刻也离不了弟弟,拿他当个新奇玩意儿,自己也躺到卫善身边,告诉她说:“院子里挂了好些花灯,等上元节过了我也不许她们摘,给娘看过了再摘。”

又数着手指头告诉卫善她这些日子跟着椿龄都做了什么,各家分送的年菜,送到万福寺去的玉露团子,里头两个奇形怪状的就是她捏的,东西一送过去,卫敬容立时赐了两抬素食来,说是和如意一同做的,里头裹着菜馅。

结香满面都是笑意:“得亏得公主出的主意,太皇太后在寺里比原来在宫中安闲得多了。”每日看着孩子们读书,与徐乔两位太妃做做针线,可比成日里烦心朝中事是过得要舒坦多了。

“天儿虽冻,一放晴娘娘就愿意在寺里走走,吃得也比过去多了。”身在佛寺,便不再成日里往小佛堂去念经:“公主抱去的一窝鸳鸯眼猫儿倒成个玩物,公主王爷们去哪儿都要抱在怀里。”

只看结香面上的笑意,卫善便知道他们过得好,笑了一回问道:“可有人去寺里求见?”

结香收了笑意:“头先几日并没有,这些日子倒多起来了,娘娘一概不见。”永福寺是皇家寺庙,不受香火也不开大门,这些人要从山门求见,再怎么闹也闹不到卫敬容的耳朵里。

卫善面上含笑,才刚送走了结香,门上便来报,说崔大人递了帖子,想求见王妃,沉香递帖进来,卫善捏着帖子看过:“我一妇人,又在月中,哪能会客,便不见崔大人了。”

崔博往永福寺去了几回,都见不着卫敬容,实在无法可想,这才到晋王府门上来,当年他便和秦昭交好,卫善虽不见他,却让管事好言好语劝了回去,又给崔家送了一大份年菜,谁知第二日崔夫人上了门,带着采生礼,求见晋王妃。

第335章 添火

保儿洗三的时候, 就收了一批礼, 曾文涉秦昱送上的都是厚礼,反是被认作卫党的崔家送的是寻常那几样,崔夫人也并未有什么亲近举动。

洗三一过,太皇太后便放了风声要去永福寺祈福, 那会儿崔大人还稳如泰山, 不肯信卫家真的把这么大的摊子甩下不管,一个月都还没过,便坐不住了。

崔博几回到永福寺去求见太皇太后,一是因为报恩寺, 二是因为择帝师, 曾文涉一奸滑小人,岂能由得他当帝师亲近陛下。

可卫敬容根本不曾见他,回回都打发太监出来:“太皇太后一心为先帝祈福,朝中俗事岂可扰她清净, 崔大人请回罢。”将他牢牢拦在山门外。

崔博身边自有门生故交,他们也知崔家并非卫党, 卫家说话的时机太过微妙, 一系列的行事又将崔家拉上了船,正是撇清关系的时候, 免得被曾文涉之流所诬。

还当太皇太后这不管不问, 是要将崔博牢牢绑上船, 还劝他稍安, 不必如此着急就去求见太皇太后, 谁知卫家根本不是作态,而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他这才急病成投医,分明知道晋王妃还未出月子,也急急寻上门来,想让她帮着递话,自己不成,又让夫人再来。

过门便是客,崔尚书又刚刚升上了尚书令,崔夫人带着礼来叩门,卫善自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听说人已经在门外了,还担了两抬礼,对沉香道:“先将人请进来罢。”

太初知道娘正在做月子不见外客,小孩子儿更敏锐,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娘总是眉有忧色,好容易才见她真的开怀,一时吩咐人在庭中廊下挂花灯,一时又依着她买烟花爆竹,还给王府里的下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人人领上四套新衣裳,每日里总是眉眼含笑。

她扒在床上看弟弟,正拿手指头戳弟弟的面颊,看他吐泡泡,一听有人来,立时抬起身子,老气横秋的摆摆手:“不见不见,娘正在做月子呢。”

卫善被她逗笑了,把她揽过来:“这是尚书令夫人,她的丈夫同你父亲交好,不能不见。”

太初很懂得这些,她年纪虽小在晋地的王府里却是看惯了的,原在晋地谁也不敢惹了父亲母亲不快,那些官员夫人们上门,哪一个不陪小心,进了京城全然不同,她说过许多回想回晋地的话,待爹爹出征,娘又愁眉不展的时候,就再没有说过了。

太初鼓了脸儿,拉着卫善的手,不想叫她再去管这些烦心事,卫善伸手掐了她一把,理了理鬓发,换了一身衣衫:“将崔夫人请进来罢。”

崔尚书是清河崔氏出身,夫人自然也是望族,随沉香一路到了王府后院,到卫善的的床前来拜见她,正是国丧期,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蓝色暗织岁寒三友的长袄,头上也是整幅银头面,进门先请过安,坐在一窗边的罗汉榻上,并不着急说明来意。

沉香很快奉了茶来,崔夫人看过孩子,夸一声生得好,跟着又取出儿媳妇做的小衣裳,绣了麒麟童子捧福,卫善看了赞了一声:“崔夫人的儿媳妇倒真是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