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若笙都在不住回头张望。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可笑时,她自己都不住轻嘲,却又偏偏忍不住。她每夜都梦见凤凰的质问,在她的耳际不住萦绕,还有长垣的冷若冰霜,梦魇般朝她覆盖席卷而来。

她不能将心中所想告诉任何人,这样的怪异举动,将她的慌乱展现得毫发毕现。

遇情则乱,乱则愈结,一发不可收,剪不断,理还乱。

长垣与她并肩骑马,头两次也好奇地跟着她回过头去,再后来便已习以为常,既不问,也不随。只是,“照这样下去,一个月都到不了苗疆。”

若笙这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手中加大力道抽着马鞭。马儿吃痛,加快步伐向前奔跑着。若笙的心思却又很快地转走,不知不觉又已忘了骑马一事。她停了手怔怔牵着缰绳。马儿自然也就慢了下来,沿着道路缓缓踱着。

长垣停在不远处等候,见她近日愈发神情恍惚,初时还道她是夜间睡得不好,现下看来显然不是。她似是心有介怀。他隐有预感,与自己有关,也隐有预感,知道她心中所想,实是不忍相问。见她近了,眼神空洞,脸色苍白,终极还是开口:“你近日到底怎么了?”

若笙回过神来,听清了他的话,眼中又是一股热流。她忙别过头去,将眼泪收了回去,正欲摆手作答,便闻前方隐约有打斗声,心中一喜,正好转移话题道:“怎么了?”这时长垣也听见了,两人噤声安静下来,声声入耳,听得愈发清晰。

若笙顿时由喜转忧,脸色煞白,握紧了手中缰绳。长垣二话不说纵马向前奔去,余下若笙呆呆杵在原地,在这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连树木都站不住的时刻,她竟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意,无穷无尽蔓延开来,撕咬侵蚀着她。

果然是她。若笙赶到跟前时,打斗已经毕了,长垣正站在乌鸦身边,与他不住交谈。一旁是两个身受重伤的少女,其中一个吐血不止,凤凰蹲在她身畔,一手抚她的背,一手拿着手帕替她擦拭嘴角的血渍。

若笙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日光花白,要射进她的瞳孔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独孤感燃烧着自她胸膛贯穿而过,她无以抵挡,苦痛难忍,登时中箭倒地。

闻有动静,凤凰一抬头便正好瞧见若笙跌落下马,惊叫一声,忙扔下手帕纵身一跃上前去。却还是晚了一步,若笙直直栽倒在地,额角被磨破,渗出浅血。乌鸦与长垣连忙赶到她身畔去,凤凰将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地,见长垣躬身探她脉搏,不住着急道:“怎么了怎么了?”长垣拍她的肩头,温声道:“没事,中暑而已。”凤凰下意识抬头,随即被日光照射得眼泪直流,忙垂头道:“这天气哪能中暑?定是受伤了,你再看看。”长垣从她手中接过若笙,一面说着:“我一路都与她在一起,受伤了的话我怎能不知?你莫要瞎担心。”将若笙扶上马背,两人同乘一匹,向乌鸦努嘴道:“那匹就交给你了。”乌鸦应声,转目望向陆灵芝与陆之暄。

他们自赶路以来,她二人就从未停止过逃走的念头,这已经是第三次。乌鸦与凤凰一路自客栈追到此处,已是见惯不怪的乌鸦懒得再与她们动手,正好给凤凰一个练功的机会,便独自立在一旁观战,见凤凰落了下风时,便插嘴指导两句。

她们斗了许久,忽地就闻见匆匆马蹄由远而近,长垣从老远便瞧见是凤凰,还道是陆氏二人合攻凤凰,眼看她就要落败,急忙跃身下马,施展轻功即时到了凤凰身畔,对着陆灵芝与陆之暄一人一掌,均是正中后心。

陆灵芝武功较弱,自然伤得重些,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凤凰有机会能得乌鸦指导,自然是十分乐意,正斗到酣处,但见一人影飘忽而至,陆氏二人随即倒地。她大惊之余正欲破口大骂,竟发现来人是长垣,瞪大眼睛,“咦”了一声,忙冲上前去,不可置信地捏着他的衣袖说不出话来。

两人均是见到朝思暮想之人,顿时语塞,只怔怔对视。

乌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适时干咳两声。二人这才正色,长垣回身走近乌鸦跟前,奇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乌鸦好笑道:“这话当是我问你。”长垣环顾四周,悠悠道:“应当找个地方细谈是不是?”乌鸦明了,道:“再痛饮三杯?”两人相视一笑,往日在与镜门中,虽不能时常相聚,却也从未有过数月不见,像今日这般在与镜门之外的地方相见,更是头一回,均觉兴奋不已。

这厢凤凰才刚将陆灵芝扶起,她便又一口血吐了出来,凤凰心中是又惊又骇,生怕她重伤不治,忙抬手替她封住穴道,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嘴角。

陆灵芝二人对付一个乌鸦就已觉费劲,此时再加个长垣,根本就无力反抗,见乌鸦回头,忙颔首道:“我们不会逃的。”凤凰跑近跟前将她扶起,低声道:“自己能骑马么?”陆灵芝点头。再看陆之暄,她也示意无碍,两人心中都明白得紧,刚才所中一掌之功力深厚,且毫不留情,若不是陆家拳法较寻常武功为特殊,内功心法有异,此刻哪还有命在?这个蓝衣人下手这般不留情面,她二人不过是想逃跑,若是因逃跑而丢了性命,反而是得不偿失,这笔帐怎么都不会划算。

第 22 章

众人一齐翻身上马,往最近城镇赶去。幸而路程不远,不多时便已赶到。凤凰与乌鸦一行早先便已到此寻了客栈投宿,后因陆氏二人逃跑,不得已才又往来路追去,这才碰到了长垣若笙二人。

再回到初时投宿的客栈,乌鸦与长垣住一房,凤凰与若笙住一房,陆氏姐妹住一房。

刚将若笙放下,长垣便独自上街抓药,剩余人均留在客栈。陆灵芝伤势较重,在房中养伤,陆之暄在侧照顾。凤凰与乌鸦一同照顾若笙。

说是一同照顾,实则是乌鸦在一旁坐着,手捧土陶茶杯悠悠啜茗,瞧着凤凰忙上忙下。手中虽不是何等名贵茶叶,却因有了比对,使他瞧上去甚是闲适。

凤凰用凉水浸湿了手巾,不停地替若笙擦拭着脸颊及手掌,不停更换着额上的手巾。

待到若笙脸色不再潮红,体温也稍凉,这才得以休憩。

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蹬向椅子,看也不看乌鸦一眼,连续灌了好几杯茶。她虽不明说,乌鸦却也知她是在无声的斥责,好笑道:“你怎么这般小家子气?至于么?”凤凰白她一眼,口气极冲道:“不至于。”接着闷哼一声。乌鸦愈发觉得好笑,他站起身来走近床边,伸手就要掀若笙身上的被子。

凤凰急忙冲过来握住他的手,阻止道:“你做什么?”乌鸦故作不解道:“我替你照顾她,你去休息呀。”凤凰见他虽是装出来的模样,却装得像极,像足了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未见过眼神这般清澈的他,再配上他那张丑恶的脸孔,实是不谐,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松了手道:“好啊,麻烦你了。”她心想,既然你跟我开玩笑,那我就陪你玩,看你能玩到几时。

乌鸦二话不说抬手便将若笙的被子掀了起来,凤凰顿时大惊失色,没料得他竟来真的 ,忙道:“别别别。”伸手将被子按下,服输道:“我说笑的,我说笑的。”

乌鸦这才住了手,一副得意的胜利者模样,转身回去坐下。

凤凰跟过来,嗔怪道:“你明知我是说笑,居然还不停手。若笙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以后要怎么见人?”乌鸦无谓一笑,淡淡道:“与我何干?”凤凰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乌鸦故作称奇道:“你知道这句话?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凤凰顿时一个“你”字卡在那里,心下理亏,闷哼一声不再作声。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各自捧着手中茶盏,偶尔垂首含上一口。还是初夏,窗外便已有落叶盘旋摇落,不知自何方而至,鸟鸣喈喈,尽显欢愉。

茶水的温热逐渐褪去。

若是寻常人这样不动声色地相对而坐,只怕不消片刻就要坐不住,且气氛尴尬。可他二人却始终不觉,许是这样相处惯了,反而习以为常。乌鸦素来话少,凤凰跟着也不觉变得沉默许多,与他对坐,但觉时光如水,淙淙而过,温雅平淡。凝神思考,亦能别有感悟。

但这一次,乌鸦却忽然打破了沉默。他开口道:“见到长垣,你可开心?”他的声音是说不出来的随意和冷淡。凤凰微怔,脑中刚才想的正是长垣。仿佛被看破了心思一般,她脸一红,扭捏道:“你说什么?”乌鸦已然明了,随即轻笑一声。这一声只笑得凤凰浑身发毛,嗫嚅道:“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乌鸦自然不是傻子,与凤凰相识四年,又与长垣一同长大,他二人的心思只怕他是看得最通透,且比他们自己看清得还要早的。

长垣忽地就站在了门口,冲二人低声打过招呼。凤凰见他忽然而至,脸红得更厉害了,生怕他听见了什么。他手中端着碗已经熬好的药,一面对凤凰道:“扶她起来。”凤凰下意识地望向乌鸦,但见他面色如常,似是从未问过刚才那句话一般。

她应声去将若笙扶起,长垣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将药喂给她。

凤凰怔怔看着他,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跟她日思夜想的一模一样。他身上有一股特有的书卷气息,是与镜门其它人没有的,即使是一般秀才,也是没有的。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知他闲来无事便喜捧书阅读,诗词歌赋,出口成章。

其实她都明白,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却寂寥地高高在上,只有在看书时,那才是属于他的时光,他整个人都溶化在了书里。若不是真心读书的人,是不会有那样的气息的。

比如她自己。

这三年来,他一直在教她念书写字,她却学不到他的半点皮毛。

这夜,凤凰失眠了。她躺在若笙身畔,一声一声数着若笙均匀的呼吸,侧身看她。这是她离开红衣以来,她们二人第一次同床而卧。轻幔香雾均化为遥隔,荏苒烛光中,往事袅成烟。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若笙美,美得令人窒息。论姿色,她与邵容容相差甚远,邵容容的美,惊为天人,然再美,却仍令人感受到她就是红尘中翩翩而立一佳人兮。若笙却似有月色朦胧自阑珊透过,轻薄揽于周身,她混若仙人,不食人间烟火,清透似欲飘摇而去。

凤凰坐起身来,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如果自己是他,会选择谁呢?

她未着外衣,只披了件轻薄披风,蹑手蹑脚地出门去。这毕竟是小镇,客栈不比苏扬两州,有庭院落英,丝竹管弦,流觞曲水。这儿有的不过就是陈桌旧椅,土陶茶具,煤油暗盏。

凤凰并未点灯,独自一人坐在厅中。

夜有虫鸣,萦唤不绝。

凤凰趴在桌上,就像在数若笙的呼吸一样,一声,两声,就这样数下去。

她说不清为何,为何她会来这里,为何脑子一片浑浊,说不清道不明此时此刻的别样情愁,说不清心中隐约所预。只是,她就这样坐在这里了,且头脑模糊,思绪难言。只是下意识地一声声数着。虫鸣快得她几乎根不上,只能在心头默念。

也不知数了多少下了,只是总有错数,她也不顾,便将错就错一直数下去。

忽闻楼上一声细碎的响动,她心头一震,缓缓抬头。长垣举着一支红烛,缓步迈下台阶。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泛着夕阳的柔和。

凤凰站起身来,心中不住雀跃,几乎就要呐喊出声。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她就知道,就知道。她从发现自己失眠的那一刻开始,就隐有预感,此番失眠,不为其它,就是为了遇见他。就连上天都冥冥有所注定。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此时此刻终于有所答案。不就是等待?她就是为了等待他而来。

她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似是烛光将她的声音溶化了一般,这声音似乎在告诉长垣,她等待已久。

他报以微笑:“嗯,我来了。”

长垣在桌面上滴了蜡,将蜡烛支起来。凤凰不敢看他,便支着脑袋,直直望着红烛滴蜡,似在泣血。长垣道:“我睡不着,听见有人出来,就猜是你。”凤凰羞戚地说不出话来,心中想着,我该不该告诉他,这是一场预谋呢?她又一面自圆其说着,这才不是预谋,我也不过是猜测。

长垣见她不答也不恼,看着烛光掩映下的她,忆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夜,他们相对相望,她就在烛旁,似有黄纱微笼,美不胜收。她定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也就是此时的自己,有多美。

凤凰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和若笙会在这里?”长垣道:“你问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和若笙在一起?还是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凤凰的心思被说破,顿时脸涨得通红,烛火在旁,她顿觉闷热,又怕他看到她的模样,忙直了身子,离红烛远了些。

此时,二人心意均已明了,各自亦有所感。

长垣道:“我都告诉你,你要听吗?”凤凰的脑袋晕晕乎乎,只下意识地不住点头。

长垣当下便将幽梦之事,苗疆之行毫无保留一一道来。凤凰听得愈发头晕,没有丝毫头绪,好不容易等到他说完,随即摇头问道:“什么意思?幽梦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叫什么?独孤嫣还是独孤暄?”长垣蹙眉道:“我说的不清楚吗?你还不明白?”他不知该不该说她蠢钝。

凤凰道:“不是的,陆灵芝说过,幽梦才是独孤家的大小姐独孤嫣。可你却说,幽梦叫独孤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垣浑身一震,道:“陆灵芝还和你说什么了?”本来,他是打算用过晚膳再细问乌鸦,岂料乌鸦却连晚膳都未用,声称不适,便沉睡了过去。

凤凰回想片刻,道:“她只说幽梦是独孤嫣,擅长巫蛊之术。至于你说的这些,她只字未提。”长垣心道,果然有鬼。“乌鸦告诉你什么了没有?”他问道。凤凰摇头:“他只叫我别多问,到时候找到幽梦自有分晓。她们两人各执一词,我现在已经糊涂啦。”长垣暗道,这个乌鸦,到底在搞什么?他道:“你怎么想?你相信谁?”凤凰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你信谁?你信谁我便信谁。”她最后这句说得异常小声,长垣却仍是听见了,心中不禁微颤。

他道:“如此说来,真正的独孤嫣应当正值桃李,你瞧他们二人哪个像一些?”凤凰将陆之暄与幽梦一一比对过了,两人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与二十岁相差乃大,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摇头道:“都不像。”长垣点头,沉吟片刻,后道:“不过,有一点总是不会错的,他们二人至少有一人是假的。”凤凰奇道:“至少?”长垣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之中或许有真的独孤嫣,又或许,真的独孤嫣另有其人。”顿了顿,“不过,若是另有其人,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凤凰又好气又好笑,不住道:“那陆灵芝岂不是哄了我许久?在她眼里,我定似傻瓜一般,被她耍得团团转。”长垣也觉好笑,感叹自己竟收了这么个傻门徒,打趣道:“那你把她带下来,打她一顿消消气。”凤凰白他一眼道:“她这一路被我们打得还少吗?今儿最是,你竟把人家打得吐血,一点儿也不会怜香惜玉。”长垣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抢白,道:“我还不是为了……”剩下这个“你”字还未出口,便已咽了回去。

凤凰却傻乎乎地追问着:“为了什么?”她心中自然已有答案,只是固执地想听他说出来,她能想象得到他说出来时,她的羞戚,她的垂首,她的喃喃,可她却忍不住翘首期盼。

长垣也都明白。他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低叹一声道:“你真要我说?”他手掌的温热不住自她的手背蔓延开来,她的心突兀地漏了一拍,却又马上恢复如常,那漏掉的一拍拾不回来,她却不住地渴望着这种遗漏心跳的错觉。她小声道:“不用了。”也不将手抽回,一动不动,欲拒还迎,眉眼低垂。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使是以前和苏洛一起,那样清浅单纯的情愫,也无法给她这样的触动。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沉寂的浓墨夜色,昏黄影绰的烛光,最好一直就这样下去。长垣不禁道:“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们就离开。”凤凰惊讶地抬头,双唇微启,怀疑着自己是否听错。他是在说离开吗?永远地离开,离开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吗?这是她一直期盼的啊。她颤抖道:“你是说?”他接道:“离开与镜门,退隐江湖,与世无争。”

她说不出话来。

他误解道:“怎么,你不愿意?”

她哽咽着,愿意,愿意,她在心中说了千万次。只是,真的会那么简单吗?凤凰的脑海忽然掠过了若笙的脸,她的哀婉戚戚,似乎还在悬挂。她一惊,下意识地收回手。

她离得烛光很远,看不清表情。长垣身子一僵,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他站起身道:“我明白了。”

凤凰微怔,反应过来,急忙跟着站起身,握住他的手臂,沙哑道:“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长垣静默不语。凤凰握住他的手,坚定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动摇的,我不想让自己后悔。等这次事情了结,我们就离开。”长垣仍是不答。凤凰急了,道:“我真的没有,你别误会……”

他忽地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即使刚才是他误解了他的意思,可那样的心痛却是不假的,他终于是意识到,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凤凰一动不动仍由他抱在怀里,听见他一声一声愈发快速的心跳。他心中紧张,她又何尝不是?与其说不敢挣扎,不如说是不愿挣扎。一辈子就那么长,若是有幸不得英年早逝,也不能让自己从头翻悔。她就是这番想法,才引得她不愿放手。

凤凰忽然“呀”地一声,挣脱了他的怀抱,红扑扑的脸庞,道:“你等一下。”她匆匆奔上楼去,捧着那套土陶茶具下来,赛到他手中。她道:“物归原主。”那套茶具她一直随身携带,几个月颠簸下来,已有些破损,还有一只茶杯竟已裂成两半。长垣举着茶具哭笑不得,道:“什么叫物归原主?”

凤凰这个物归原主,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意味,她从见到这个茶具起,就盼着有一天能送给他,或许这只是自个儿的一个心愿,却让她打心眼儿里觉着,这个茶具已经是他的了,属于他的了。

第 23 章

凤凰这夜是注定睡不着了,她握着自己的手,在被窝里偷偷傻笑着。她觉着自己真不要脸,却仍旧阻不了这不知廉耻。忆起他的温度,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若笙都看着呢。她早就醒了,看着他们在楼下亲密无间,说要离开,说要一起,她无力地抓着阑干,想着,那我呢?她这才明白,她在他们之间,有多么多余。她听着凤凰躲在被窝里刻意收敛了的声音,都似在故意笑给她听,尽是讽刺。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她不是想要什么,不过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有那么难么?

若笙不得不承认,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凤凰。从前她还能欺骗自己,逼迫自己不去看清事实,可如今,他俩眉眼戚戚,避人耳目,假得半分?若笙无法说服自己,再坦然面对他二人。不能再给予凤凰浓烈的关怀,她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心慌意乱。她不再无微不至,愈发冷清萧条,与乌鸦两人均是整日整夜的沉默。

噢,还有陆灵芝与陆之暄。她们姐妹俩的感情永远都那么好,好得让人觉得她们就像是一对亲姐妹。她们黏在一起,相互咬着耳根。契若金兰这一词,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像是她们的写照。

这让若笙孤独到恐慌。乌鸦永远的面色如常,波澜不惊,她看着他的脸孔,恐惧被无限制地放大。

这样的恐慌让若笙觉得恨意绵绵,她每夜见着躺在身边的凤凰,嘴角还挂着浅笑,幸福得无以复加,她就恨不得立时翻身起来掐死她。

若笙选的方式,是一种她在两年前偶然得到,西域流传过来的奇毒,名唤烟袅。味甘甜而芳香,温和寡淡,不动声色地侵入人体的五脏六腑,令她死得无声无息。若笙想到她死时的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的恬静安然,她感到一种别样的兴奋。

这都要怪凤凰不知何时起养成的习惯,喜茶,随身带着茶叶,闲适时总爱泡上两壶,一壶给长垣送去,一壶留着与她分享。却从不在意,她心中是否欢喜。她对茶的喜爱,给了她很好的机会。

他们一路向苗疆而行,夜间便寻地方休憩,偶尔连夜赶路。

这日,行到这个荒无人烟的破败村落,在村庄四处转了转,找了处还算完整的茅屋,预备将就着过一夜。凤凰与长垣去喂马,乌鸦去打猎,她与陆氏二人留下收整屋子。

若笙烧水泡茶毕了,背对着陆灵芝,将烟袅涂在了凤凰常用的那只杯子里。杯沿已经裂了,她忽地忆起凤凰竟从未割破过嘴唇,也不知她是否刻意避开这个口子。陆之暄从门外进来,见她捧着茶杯,急忙奔过来夺在手里,道:“真好我渴了,替我倒一杯。”若笙浅笑,伸手拿回道:“还很烫,再等一会儿。”

陆之暄撅着嘴,垂头丧气踱到陆灵芝身畔,不住叹息。陆灵芝正往炕上铺着稻草,口中一面道:“若笙不是说了再等一会,你叹什么气?”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她二人对他们的忌惮也已少了几分,说起话来也甚随意。若笙将杯子举起,伸前道:“要么你现在喝吧,不怕烫就好?”陆之暄忙摆手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着我们这样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姐姐。”

说起这事儿来,若笙正好满腹疑问:“幽梦真是你姐姐?”这还是陆之暄第一次当着人前唤幽梦,她过去一直是只听众人说着,自己却绝口不提,似是与此人此事毫无关系,如今有这番叹息,想必心中也是在意的。

陆之暄撇嘴道:“可不是么?我倒是不想认,但血浓于水,纵使她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容不得我不认她。”若笙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你可曾想过,找到她又如何?”

陆灵芝缓缓直起身子,暗中扯了扯陆之暄的衣袖。陆之暄会意,面不改色道:“没想过,只想着找到她才好。”若笙莞尔,道:“你真是善良。”陆之暄听人褒奖多了,从未得过善良一词,顿时脸一红,干笑两声。

若笙这声善良,其实是话里有话,意在说她单纯,再难听点,就是心无城府,蠢钝如猪。却不料,陆之暄的这番愚蠢,实则是刻意隐瞒,即使是被人暗笑两声愚蠢,也无妨。

陆灵芝将若笙的语意都听得明明白白,虽不作声,却已厌恶陡生。

若笙老远便瞧见凤凰与长垣二人携手而来,身后牵着马匹,谈笑风生。再走近两步,便默契地松了手。这样的不约而同,若笙即使是修一世,也是修不来的。

她倒了几杯茶,分别递给陆氏二人,再自斟一杯,举杯轻啜。

果然,凤凰与他们打过招呼,第一件事便是倒茶,一面喜滋滋对若笙道:“你泡了茶,真好。”她脸上阳光满溢,全然不知屋外光景,黄昏已近,日落西山,月欲起兮。若笙应道:“我知你喜欢。”她温和若水,与往无异。

凤凰深吸口气,闻着茶水的清香,奇道:“这茶味道有些不一样。”若笙面不改色,低头闻了闻自己手中茶盏道:“是有点儿。”长垣道:“或许是用溪水泡的缘故,往日在客栈的井水是不能比的。”他说得不错,东行不远,便有一溪,若笙正是从那儿打来的水。凤凰叹道:“看来以后不能常住客栈了。”长垣笑道:“可不是哪家村落,都有溪水可寻。”

若笙默不作声听着,在心中道,以后,你没有机会了,一面低头啜饮。

凤凰转目,忽地瞧见门边空手而立的乌鸦,瞪眼奇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西呢?”乌鸦也才回来不久,他将打来的野味尽数扔在院中,进屋后便一直静默杵在门边。陆之暄接道:“他早回来了,你自己瞧不见。”乌鸦干笑两声,指了指门外。凤凰道:“是什么?”乌鸦并不作答,意在,你自己不会去看么?凤凰闷哼两声,重新捧起茶杯。

忽地一声雷响,凤凰惊叫一声,站起身来,道:“还不快去把东西拿回来。”乌鸦睨他一眼,并不理会,走到一旁去坐下。凤凰正欲出去,众人一齐拉住她道:“别去了,淋不坏的。”众人均心觉好笑,这野味又不是衣服,何苦这么大惊小怪?

凤凰这时也已反应过来,脸一红,坐□来,捧着茶杯,在杯沿嗑着牙齿。长垣打趣道:“嗑坏了我可就不要了。”也不知他说的是人,还是杯子。凤凰忙直起身子,正欲饮茶,又闻得一声响动。她奇道:“这雷声很奇怪呢。”说着,狡黠看向陆之暄。陆之暄稍嫌窘迫,嗔道:“你看我做什么?赶了那么远的路,你就不饿?”凤凰笑得更欢了,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去。陆之暄笑逐颜开,跟着奔了出去。

陆灵芝也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帮她们生火。”长垣先她一步出门,她转目望向若笙。若笙接过她手中茶盏,道:“我将这里收拾一下。总要腾个地方烧火。”陆灵芝应声,下意识往乌鸦望了一眼,随即意识到问也徒劳,转身举步出门。

若笙将茶水尽数倒回壶中,这其中也包括了凤凰那杯,她握着杯子的手不住轻颤,看着丝毫未少的茶水,隐约映出她的脸庞,灰败,苍白,颓然。她紧紧捏着杯子,咬着下唇,她不住斥责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慌乱而迅速地将茶水收拾起来,将整壶茶倒了出去,这才意识到,一旁还有一个乌鸦。

她做贼心虚,抬目小心望去,只见乌鸦双目紧闭,脸色如常。若笙却因这看不清任何的脸色,更加恐惧起来,她不知,他到底看见了没有?

若笙愈发无措起来,手一抖,几乎就要将茶壶摔出去,她愈看着乌鸦愈发觉得恐惧,抱起整套茶具,一个人来到溪边。

她蹲在溪畔,反复清洗着茶具,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摩拭,心中罪恶感却始终不减。那是她相依四年的姐妹啊,她于心何忍?一面又为自个儿心痛,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颗心,一半剖给了凤凰,一半剖给了长垣,他俩将她硬生生撕裂,那可是她的感情啊。

她用力搓着茶杯,生怕洗得不净了,下次凤凰再喝时,就会中毒身亡。若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利令智昏,若凤凰适才真喝了下去,她哪逃得了干系?虽说,她也确实是打算,待凤凰死后,自己也跟着去了。可她却始终没有把握。她多怕自己没有勇气,在她离世之后,也决绝追随而去。

忽地,掌心一道尖锐滑过,她惊叫一声,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潺潺溪流向下游而去。因为力道过大,那只杯子竟顺着那道缝隙裂成了两半,将她的手掌划破。她被这疼痛激得冷静下来,怔怔望着手掌,慌乱感逐渐褪去。

掌心的痛楚在溪水的击拍下愈发清晰起来,若笙强忍着疼痛,将茶具逐一洗净。

她早料得了凤凰的反应,果不其然,她一面心疼着若笙的手掌,一面又心疼着杯子。这套茶具本就不结实,交给长垣时已是所剩无几,亏他护得周全,才余下完整的几个。现下忽地又少了一个,令她沮丧至极,长垣在一旁不断安慰,她的情绪才逐渐好转。

若笙当真觉得好笑,从前的凤凰,哪是这种大悲大喜之人?莫不是,感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就像她一样?

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许是手掌的疼痛让若笙不断清醒,夜里,她在稻草铺成的炕上翻来覆去,却无心睡眠。夏夜的月色苍凉得醉人,引得她遐想不断,难怪从古至今有那么多的文人雅士吟月颂月。只是可惜,苍凉亦如它的若笙,何来闲心附庸风雅?繁星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和着溪水中闪闪萦萦的倒影,无声无息向她压来。树枝被还未成眠的鸟儿震得唰唰作响,又将鸟儿惊得不住啼鸣,循环有秩,若笙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

她蹲□子,捧着水,连自己都不知,她是想学着孩童去捞星够月,还是想掬水洗脸。

忽地,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窸窣响起。

若笙一听便知是谁,她将心中情绪压了下去,莞尔道:“怎么还没睡?”来人正是凤凰,她睡到一半忽而醒转,见若笙不在身畔,便出来寻找。答道:“我早睡啦,见你不在,出来看看。”若笙站起回身,一面走着一面道:“那回去罢。”凤凰携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轻轻呵气道:“还疼吗?”若笙轻痒不止,收回手道:“早就不疼了。”凤凰正色道:“你老是这样,也不想想,你可否瞒得过我?”

若笙心中一动,月色中,她眼若秋水,如实道:“痛还是痛的,只是你也应当知道,这痛楚我还不甚在乎。”凤凰心疼道:“我自然知道。”一面哀叹着:“这穷山僻壤也有不好,待到了下个城镇,我就去买药。”若笙摆手,她常年行走江湖,身上岂能不备着药膏?只是诚然,这点伤痛,她还不在乎。

两人向茅屋缓步行着,心思均是一致的,不过是事情不同罢了。她们都思忖着,我是当说,还是不当说呢?

还是若笙先开了口,她难得唤她的名字,这次,她叫她凤凰,站定了脚步,低低道:“我们二人是姐妹,对不对?”她犹豫良久,仍是决定要说,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句话,是想引得凤凰自个儿先起了头,她才好接着说。果然,凤凰点头应道:“自然。”随即道:“所以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见若笙示意,她才又道:“这事儿开始我就打算告诉你,可我又怕。”又静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与厢主他……”话还未尽,若笙便打断道:“我知道。”凤凰闻言,心中凄然道,果然是这样,我们俩竟又重蹈那日我与顾忆安的覆辙。

若笙怅然若失道:“那我对他的情意,你又可知?”凤凰怔怔地,不知应不应当点头。若笙道:“这样的反应才是我认识的你。你早知道,是不是?”凤凰这才点了头,踌躇片刻道:“我能问一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么?”若笙自讽轻嘲,道:“我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翻遍过往,却无迹可寻。起初,她也不过是好奇。多年前,凤凰与初扇的一句戏言,让她开始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后便是她第一次见长垣泡茶的模样,她又在好奇,他竟然自己泡茶,那茶该是何味道?还有他挂在墙上,苍劲的字迹,她亦是好奇着,他当真是学武出生么?因为凤凰所以与他日益增多的相处,她的好奇心,一点一点将她掏空殆尽。

凤凰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是?于是我才想与你说开了。小姐与我也是如此,我不想我们也这样。”若笙心头一震,忆起日间之事,暗叹道,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道:“如何才算说开?”

凤凰垂首,低声道:“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她这话寓意为何,若笙了然,她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太贪心了。”凤凰一把攥住她的手,道:“我舍不得你,也放不下他。”见若笙半晌不答,又道:“我不想像邵容容那样,困守终生。”

若笙浑身一震,困守终生?她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现在困守终生的,是谁?那时,凤凰与她谈起在苏州的所见所闻,说起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以因这个相识不过数个时辰的人满怀怜惜。现下,却因一己之私,不顾她的感受了么?她喃喃道:“难道我想么?”

凤凰的身子忽地就僵住了,似乎又回到了数月前邵容容死时的情景,若笙的哀婉痛绝,凄清凉月,无一不是那时情境。是啊,她怎能如此自私?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邵容容,难道就要若笙背负么?她一时语塞,怔怔握着她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若笙缓缓将手抽出,深吸口气,展颜道:“你放心,我无甚大碍,不过是发发牢骚,你莫要记挂。”她在溪边时便已下定决心,也已认清了事实,在这场相互角逐的感情中,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无人与共,无人欣赏,且暗无天日。她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可悲。

凤凰望着她愈来愈远的神色,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若笙轻轻抱了抱她,附耳低声道:“不用觉得愧疚,真的。”现在我们公平了,她亦这样对自己说着。

日间下毒之事,若笙始终不敢说出口,她惟一记挂的,就是乌鸦是否知道。诚然,乌鸦自然是早已察觉。早年他在西域执行任务时,不仅用烟袅这种毒杀人,还中过此毒,对这味道熟悉不已,一闻便已知晓。他先前欲引凤凰出去,也是因此。之所以不动声色,也不过是好奇心驱使,欲知是谁,所为何事。现下知道答案了,他也不说破,缘由是何亦不必再问,他均看得清清楚楚。

第 24 章

翌日,众人一行再次启程。

若笙经昨夜与凤凰一番长谈,心中虽芥蒂未消,但在人前也是尽力收敛愁眉,与凤凰言归从前。又回到过去那个温吞淡然的若笙,然二人心中却均知晓,这条沟壑缝隙,怕是穷极一生,也未必修补得好了。于是凤凰可谓是处处顾忌她的感受,特意避开长垣,既不与他说话,也不与他对视,一个人骑马远远奔在前头,半点不候着身后众人。

凤凰忽冷忽热的态度明显激怒了长垣,这日,他们停下途中稍事休息,他趁机将她拉到无人之处,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凤凰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可她自己心中都尚未有答案,游移不定之际,哪能答得了他?故作不明道:“你说什么?”挣开他就要走。长垣攥住她手,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凤凰扭捏着,不住挣扎,道:“我觉得很乱,你让我想想清楚。”长垣闻言,手中不由自主加大力道,道:“想想清楚?”凤凰惊声呼痛,他这才稍松了手,道:“那你那晚说的,无论何事都不会动摇,是一时戏言?”凤凰顿时没了底气,说这话的是她,如今摇摆不定的也是她。长垣逼问道:“那你说不想让自己后悔呢?远走天涯一世相伴呢?均是戏言?你当感情是儿戏么?”

凤凰从未见过他这样滔滔不绝,愈发心烦意乱起来。是的,那日她忽地想起若笙,几欲放弃,可是偏偏又忆起了邵容容,邵容容临死时说的话她始终不曾忘记,所以她才坚定如铁,发誓不像邵容容那样,一辈子都在苦痛,都在等待。可是现在的她,面对与她四年朝夕的若笙,无法不动摇。她摇着头,霎那间清泪纵横,不住喃喃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她不住自问,为何这选择如此艰难?她明明可以两者兼得,为何一定要逼迫自己呢?她自己也寻不着答案。

长垣于心不忍,她如此伤痛,他如何能再苦苦相逼?他松了手,低叹一声,轻抚她的肩膀,温声道:“好了,我不再问就是。”凤凰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泪水还不住滑落,冲他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长垣苦笑道:“你好好想想。”他那话中尽是温柔,暗里却是无限的冰冷,将凤凰的整颗心都冰冻了起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哀恸均化为了泪水,倾盆而下。

一连几日,凤凰都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再无一人独行前方的意味,反而老老实实跟在了众人身后。众人虽不明言,但凤凰的面无表情下,那双痛楚哀戚的眼睛,什么都瞒不了。陆氏二人与若笙都望长垣能与她好生说和,暗里跟他说了几次,他却始终不理。就连乌鸦也禁不住要多管闲事,让长垣去哄她,却换得长垣冷眼相待,当即住了口,再不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