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不见颜色,她闭户回去屋里,风进不来,她就着油灯看书,眼中酸楚。雨似忽如其来,便在窗外狂敲猛打。

来得这样迟。

她惴惴不安,书却并看不进去。只是将它执在手里,做样子倒是忒像。却从未觉得这般这般力不从心。

他们那么多次与幽梦正面相迎,却始终未曾将她置于死地,让她侥幸逃脱,这真是个万般该死却又命大的女人。凤凰心想,若是叫她碰见,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思及自己的武功,连幽梦的一根小指只怕都伤不到。

那种灌顶般的无力感又升腾而至,窗外雨点下得愈发密了,她忽而将那书本扔下,取了佩剑,便冲出门去。

淋在雨中,天地的力量都在与之为敌,她无力颠覆,只是下意识回忆起长垣教过的剑招,在院中斜劈横刺。

院里种了株桃树,还未到结果的时候,却隐约随着雨滴飘来一阵芳香。树影稀疏,雨点溅在树叶上,迅速滴落地面,又溅起泥泞星点。

凤凰心中火焰腾腾燃烧,瞧劳什子都觉得甚是仇视,一剑又一剑,毫无招数可言,朝那株桃树劈去。

乌鸦的剑忽然从一旁而至,“铮”地一声双剑相交,他翻过手腕,轻轻扣住她持剑的右手,那剑便跌落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中。

她忽然怒从中来,狠狠一耳光便径甩到乌鸦脸上。

可谓是响亮的一巴掌,她愣在那里,见他神色变了变,却未说话。

凤凰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现下方觉后怕,怯弱地直低下头去,任由他目光如炬。良久,他松开扣得她生疼的手,道:“我真是吃力不讨好,白白辛苦自己这一遭了。”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笼食盒和一青布包,凤凰心中愈发过意不去,觉得万分窘迫,道:“是我不好,无缘无故让你挨了这一巴掌,实在对不住,我是小人,你可莫要往心里去。”见乌鸦脸色并未缓和,心下着急,又说:“我真不是故意,你大人有大量,可得原谅我。”手小心翼翼攀上他的衣角,轻轻扭捏撒娇。

他倒愈发严肃起来:“若你这般说,我不原谅你,便是小人了。”

她咬唇不语。

乌鸦只见她浑身湿透站在雨里,似忘记自己也在雨中陪她淋着,风雨拍打着她的衣衫脸庞,人愈发显得单薄了,眼望她含着柔弱胆怯,立在风中瑟瑟发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忽然便心软了。其实本就未想着要找她啰嗦,只是那巴掌刚落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当真气极,心知她是为何发怒,但她为其他男子生的怒气,为何要施到他身上来?他又不是天生的受气包?暗里咬牙许久,方忍下来。

二话不说拉她站到屋檐下,檐头下哗啦啦滴着雨,忽然没了那股寒意,凤凰只觉眼眶一热,于是别过头去。隐约闻见河水哗哗,风声呼啸,遥遥穿过树林摇曳而来。

“可冷?这风好大。”他忽然开口。

两人这时方一同进屋里去。他带了些许糕点及换洗衣物来,走到半路方下了大雨,将东西护在怀里,才还是完好的。她不好不领情,于是接过来。乌鸦道:“去换身衣裳,免得夏日里着了凉,可倒真叫人笑话。”

她脸上一红,窘迫地站在原地不动。

他转过身子,走出屋外去。雨一直下,打湿了他的裤脚,浑身还湿漉漉的,好在因是气候尚未闷热,并不觉得冷。那株桃树影子却在风里单薄得瑟瑟发抖,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打落下来,那门扉就在此刻开了,他回过头去,见她换了身浅黄衣衫,那黄白相间的袖子轻轻煽动,发丝松散,还滴着水。

凤凰道:“进来吧。”待迎他进去,又说:“我这里也没有可供你换的衣裳,你得暂时委屈一下了。”

他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并不看她。只径直走近桌前去,打开食盒来。

他一番好意,凤凰于是取了尝了一口,又结结巴巴问道:“他……你……为何这么大雨还来?”

他淡淡答:“意外。”

当真是意外。

她却仍旧心中一暖,不由解颐,那暖意从心底生出来,却不知为何口齿发冷,桂花糕吃在嘴里,味同嚼蜡,身上还湿漉漉低着水,寒意渐生,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头晕脑胀,几乎坐不住。鹅黄的光晕下,乌鸦的面容这样恍惚,像是前世的一个梦。

她犹豫再三,恍恍惚惚问道:“他可好?”

他在模糊的视线里轻声道:“好与不好,倒是难说。不过身子乏力行动不便,无法练武,整日嗜睡罢了。”

凤凰说:“那与废人有何区别?”对他来说,那样反倒比死更难受,如何忍耐下去?她心中微颤,听见乌鸦道:“他只是需要等下去,若是不等,则半点机会都没有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拖延时间了。”

凤凰忽然站起来:“我去找幽梦!”

乌鸦料想她是如此反应,依旧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天大地大,你倒是去哪里找?”

他说得极是。初时凤凰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干脆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但如今实在坐不住,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除了等,我们再无他法。”

“除了等……”她口中像是下意识重复他的话,长垣真的能等吗?他们真的能等吗?若是有一人,待长垣真正去了,他们倒能伺机等候,来日方长,报仇雪恨,为时不晚。但如今,人还未亡,就要等吗?她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乌鸦只见她眸色黯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定定望着他,像在求助。他一时情动,便不由去握她的手,她手掌冰凉,乌鸦吓了一跳,抬眼看她,愈发觉得她一张脸苍白不透血色,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她却来不及答话,直挺挺栽倒下去。乌鸦心中一紧,连忙扶住她纤弱的身子,方觉得她浑身滚烫,似烈火焚烧,双眼微微睁开,瞳孔却已然失色。

他焦急难耐,连忙将她到抱到床榻上去,盖了张被子,又去拧了毛巾来,敷在她额头。窗外一直下雨,他竟一时没了主意,只是不停替她更换着毛巾。烧却苦苦不退,他急得满头大汗,紧抿双唇。屋里一直亮着油灯,晃得人心烦意乱,桌脚磕破了个不齐整的缺口,密密麻麻长着根根分明的木刺,桌面腻了层黑油,折出光来。

静谧的夜中,偶尔凤凰的几声轻咳打破沉默,和着雨声,如此漫长。

第 34 章

那雨时大时小,乌鸦坐在窗边,思虑再三还是站起身来。衣裳还湿黏地裹在身上,又重新进入雨中。

凤凰神思一直清醒,只是身子乏力难当,动弹不得,见乌鸦冒雨而去,张了张嘴,半句话都喊不出来。夜色逐渐沉黯,她眼皮沉重,却不知为何难以入睡,挨到天明仍不见他回来,撑着肘子便欲起身,却不支倒下,眼光迷离,竟就此沉沉睡去。

是被一股浓郁的药味惊醒。说是惊,眼皮却是缓缓张开。他站在桌前,小心翼翼逼出一碗幽黑苦人的药汁子,垫了枕头在她腰背下,将药碗递到跟前来。

那药汁极为腥臭,她一副欲呕的姿态,将他的手推开了。

“别使性子,快把药喝了。”

凤凰扶着胸口不敢拿眼去看他,他待她如此,她再不明白,可就真是蠢钝了。可一旦知道了心意,就连装傻充愣都仿佛不自在,干脆将头别开埋在颈子里,一丝乌黑的秀发垂在耳鬓,揪着衣襟,宛如揪在心口。

却拗乌鸦不过,被他一只手钳住下巴,扳过头,狠狠灌进汤药去。她呛得七荤八素,却好歹喝进去,胸口犯恶,吐不出来,只得一直抚着,一时不记得应有的羞怯,狠狠瞪他一眼,真不懂怜香惜玉。

他确实是不懂怜香惜玉,万事全凭自个儿的感觉来,他心里想什么,她从来不知。她想什么,却好像都给他窥尽了,于是不敢在他跟前作怪,从认识开始,他就像最初架上脖子的那柄剑,她是恨他的,然而又是怕他的。

如今这个又恨又怕的人却义无反顾在身边照顾,她受宠若惊,一时竟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每日的饭菜也是他做,虽然她只食粥,但他却不能日日陪她喝着清粥,见那桌上的饭菜色相俱佳,乌鸦一个人坐在桌边大快朵颐,她不禁觉得委屈,将那碗清粥往凳上一扔:“我不吃了。”

他停下筷子眄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吃。

凤凰气不打一处来,其实她此时口中寡淡,并没有什么食欲,但就是有见不得他人好的心思作祟,忍不住就要挑刺:“你煮的粥太难吃了,我不要吃。”

他说:“白粥而已,你还想怎样?要我添朵花进去?”

她本就是故意找茬,一时被噎住,嗫嚅片刻,固执道:“其实是它长得太丑,我吃不下。”

他神色骤然冷清,不知是不是她说错了话,心中忽然就曲了一下,歪到别处去了。她也看出来,识相住了嘴,嗫嚅不语。良久他才问:“那你想吃什么?”

她一个劲地摇头:“没,没什么。”

乌鸦于是一直没有再说话,默默扒着碗中饭菜,吃过了,便收拾碗筷去到厨房。再回屋里,凤凰这时已经睡着了。她这些日子来睡得极多,白天黑夜,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足够,趁病一下子全部要回来。

其实凤凰已好了大半,她自个儿心里也颇明白,但似是在逃避,不愿面对,于是一直佯作困倦。但总是要睁眼的。她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便入睡不得,眼皮干涩,一轮月影悬挂窗外,月光清淡撒入,屋内清辉一片。

外间乌鸦均匀的呼吸传入耳中,听出是睡得沉了。

不知为何,她忽而心悸起来。鬼使神差,偷偷溜下了床。也不敢点灯,只掀起一丝帘角。乌鸦撑着肘子坐在厅里,睡容安静。凤凰忽然觉得对他不住,意识到这样的思绪,又连忙扼住,扼住。

她又不曾做错。

又蹑手蹑脚回房,将包袱收拾了一通。

山间的夜是宁静的,这间破败的木屋,像是到了尽头般,残痕缺角的家具,一切都是古旧的。像哀眠在时光里。他还在睡,她却走了。

心慌意乱,不敢走平常下山的路。又生怕他会一下子醒来,施了轻功,一路行得飞快。她说不出在避着什么,看不清下山的路。

山脚下,远远便闻得刀剑呼喝,凤凰来不及细看,只见一身影径直撞到身前,她下意识回身,掌中使劲,将那血淋淋的身体打飞,撞上树干,跌落在地,鲜血四溢。

凤凰厉声喝道:“你是谁?敢擅闯与镜门?作死么?”却忘了自己已自作主张,永离与镜门,说完方一怔。

那人满面血糊,口齿不清,眼神中分明是认出她来,拼命张嘴,却说不出话。

只闻得前方打斗声愈发激烈,她朝那人定睛一看,愈发觉得轮廓清晰熟络,不由身子一震,小心翼翼探身过去,手碰上剑柄,浑身紧绷。

他喉咙里含糊吐出:“千代……”

多久没人这样唤她?

她收了剑,扶起那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自己都未曾察觉变得奴颜婢色,像是回到从前。

凤凰以袖拭去他脸上血渍,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老爷。”

此人便是顾忆安的父亲,凤凰以往的主人家,顾琛。如今再见,恍若隔世,却不由自主回到从前的位置,顾琛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攥紧她的衣襟,骇然怒目,张开嘴,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咬牙,将他拖进林中躲避,撕了衣袖为他包扎。

良久,前方刀剑声终于渐渐收敛,到最后寂无声息,一群人追到面前的山路中,停在与镜门的地界范围之外,不敢再上山,方才撤退。

她回头一望,只见顾琛已昏死过去,他较之过往愈显苍老,鬓角白发横生,呼吸低微。她呆呆坐在他身旁,五味掺杂的一颗心,抱膝不敢言语。黎明终于从山谷夹道间透出光来,朝霞晕红,凄凄凌凌的山木,如雨后春笋重现光明般,枝桠间透出霞光。

她一夜未眠,守在顾琛身边。

见他悠悠醒转,连忙凑上跟前,默默扶起他。

他含糊咳嗽几声,声线低迷:“千代,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低下头去:“这几年,我一直在这儿。”

“小姐呢?”

“她……”凤凰三思而答,“我不知。”

他注视她良久,幽幽道:“你成了与镜门的人,胆子倒变大不少?”

她问:“那些是什么人?”

“仇家。”他言简意赅,显然对她有所防备,不肯透漏实情

“那,您先好好养伤。切忌,别再往山上去了。”稍顿,凤凰道:“我去打些水来,您这儿等我一会儿。”却被他一把抓住衣角,虽声色憔悴,却狠厉道:“你想扔下我走?”

她似是被唬住:“我……我不敢。”

顾琛鼻间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又说:“老实点,带我上山!”

她连忙摇头:“万万不可。”

顾琛双目一瞪,又急急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咳嗽喷了满手,他满目狰狞,提起凤凰衣襟:“带我上山。”

凤凰不由问:“您想做什么?”

他咬牙切齿:“你们灭了我顾家满门,还问我想做什么?”

凤凰不由颤栗:“满门?”

顾家是何许人也?毒害忠良,天地不容,却不成想这样轻易就被灭满门,她咬咬唇:“自作孽,不可活,老爷您心中应该清楚,这是报应。”

“胡说!”顾琛猛然跳脚,卯足气力一掌朝她掴去,然伤重体弱,这一掌并不算重。凤凰强忍下来,道:“顾老爷,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起身便要离去。

他连忙又要攥她衣角,她一掌直去,却停在他身前久久未动,不敢伤他分毫。顾琛哈哈大笑,血染白齿,无限狰狞:“我好不容易从你们的人手下金蝉脱壳而逃,一路来到这里,就是想为一家人报仇,你敢不带我去?”

他提及此,不由忿然,才刚至山脚,便有一群不知出处之人追杀而至,数名护卫战死,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一生未曾这般屈辱。

凤凰道:“老爷,您还是回去罢,天下要来这里报仇的人多的是,可仇哪有这样好报?况且,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方终其事,您不找原主,找到这里来又有何用?”

“原主?”他复而大笑:“他早死了!敢动我顾琛的家人,他死都死无全尸!你们与镜门,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带不带我去?”说着,袖中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出其不意,架上凤凰颈中。

凤凰大骇,冷汗直冒,连忙道:“小姐还在这世上,老爷您要抛下她吗?”

见他神色一松,又道:“我知道她在哪儿,其实她很挂念老爷,只是怕您不原谅她,一直未敢去见您,难道您都不想念她吗?”

顾琛神色一痛:“安儿……”

凤凰添油加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只见那玉佩通体漆黑,如夜如墨,雕刻一只鸳鸯,乍眼望去,活灵活现。顾琛只瞧一眼,顿时犹如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久久方喃喃:“这,这为何在你这儿?”

凤凰欲将它递于他,他却避若毒蕈,一下跃开,只瞪着她:“你哪里得来的?”

她道:“是卓千瑜给我的。”

他神色仓惶泛白,加之伤重体乏,一双手紧紧握住匕首,青筋突现,傲骨竟折,竟在凤凰跟前如此失态。却无法醒转,似只沉在梦里,恨不得久溺其中。

凤凰心知她的方法起了作用,又道:“她交给我时,告诉我,她一生一世都不曾懊悔过,她信你,在等你。”

只见顾琛愈发站立不支,血丝丝溢出嘴角,顺着下颌滑落。

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凤凰道:“老爷,您得活着,得见她,得见小姐。我这就带你去小姐那儿。”三言两语竟说动了他,凤凰难以置信,未曾预料这大男人竟如此侠骨柔情优柔寡断,小心翼翼搀扶着他,从林中小路下山。

她身上银钱不多,只得买了些干粮,随手偷了匹马,顾不得他重伤在身,一路向扬州而去。她心中并无主意,毕竟卓千瑜已死,若是让他知道她是因她而死,只怕自己难逃其咎,一路再不提卓千瑜之事。

好在那顾琛已是伤重难治,只是强撑一口气,方能与凤凰对峙,如今心病引发,时时伤口发作,痛难自抑,头脑昏沉,丝毫不知她将她带往何处。

第 35 章

顾忆安并未搬离那村庄,时泽绵长,云锦霞光中,她独坐院中择菜,预备晚膳。

细闻,马蹄声至,尘土纷飞,顾忆安循声望去,只见一匹棕色骏马直驱入院。她好奇之下打量过去,先是瞧见凤凰,未及一笑,眼光忽地瞥见座后一人,登时失神,怔在那里,一时忘却言语,手也空在那里,动弹不得。

“是谁来了?”

屋内帘子打起来,苏洛探身而出,亦是一眼认出顾琛。他身形一滞,但见顾琛满身血污,顾不得其他,连忙迎上前来,协凤凰扶他下马。顾忆安这时方醒神,急急奔到跟前,却不敢再靠近,站开两步:“千代——”

凤凰道:“先别问这些,快请大夫来吧,老爷伤得很重。”

不止身伤,更是心伤。那大夫替他把过脉,又开了张调理方子递于苏洛,叹息道:“去城里找个好些的大夫吧。”

一语便是无望。闻之,顾忆安脸色骤白,几欲站立不支,却说不上心中是何情愫,只是颓唐,泪落不下,情寄不去。苏洛连忙扶上她肩头,轻声安慰:“没事的,我这就进城请大夫来,你莫要挂碍。”

岂能不挂碍,那是她生父!

苏洛骑了凤凰的马骑匆匆而去,凤凰连忙接手扶住顾忆安:“小姐,你——可好?”她语态温柔,顾忆安顿时声泪俱下,从未如此不堪之态,尽现于凤凰面前。凤凰一时无言,闻得顾忆安啜泣中断续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谁做的?”

凤凰一无所知,更不能告知是她们门中人下手,只得摇头。

顾忆安攥紧她的手,几乎要掐入血肉:“爹,爹……”却偏偏不敢去他床前哭喊。一别数年,以为再难相见,心中纵使记挂,仍不得所以,如今如此情际下再见父亲,只觉相隔甚远,潇湘尘土涤不尽,久久走不近跟前。

那煞白的脸庞仿佛近若眼前,轮廓清晰,眉眼分明,毫发毕现。

兀地,顾琛猛然睁开双眼,顾忆安身躯一震,再忍不住,扑上前去:“爹!”

顾琛伸出枯长的手指,眼瞧着是在遏止颤栗,伸向顾忆安的脸,翕张着唇,说不出话。

顾忆安空白着脸,只不住叫喊:“爹,爹!”

似只剩下他二人了。

顾琛却不曾说出话来,只空出一双手,顾忆安将它攥在手里,哽咽着,不安,苦痛,思念,担忧,数年来的辛酸,直压得她亦无言梗塞。

忽地,顾琛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一下一下抽搐着,痛苦的脸似是扭曲,一下握紧了顾忆安的手,再蓦地,松了。一口气提不上来,竟魂归西去。

手却还温热。顾忆安紧握着,揉搓着,张嘴喃喃:“爹,爹,你别睡,别睡了,爹……”却再不见他睁开眼。

凤凰静静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颈子,鼻息,久久不语。正欲开口,顾忆安忽地一下推开她:“你别说话,别吵着我爹!”

凤凰拼命搂着她,止不住她的挣扎,口中缓缓吐出:“小姐,老爷走了。”

她怎能接受?顾忆安一阵腥恶泛上心头,头晕目眩。才刚见,才刚见啊。她道:“爹从来不会抛下我,你瞧,我这样大逆不道,他都未放弃过我。”

凤凰心中一阵抽痛:“小姐,节哀。”

顾忆安却只睁着眼,爬到床边,怔怔瞪眼看着顾琛,守望这具逐渐冰凉的尸体。终于天色入晚,她未曾点灯,亦不敢点灯,就着黑暗,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只呆呆跪在那里,长久跪下去。

凤凰亦不敢轻易碰她伤痛,屏息站在一旁,凝望黑暗中一动不动的人影。

马蹄声近,凤凰心中悬石落定,连忙奔出门外,只见苏洛扶下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大夫,赶近跟前,急喘粗气:“岳父大人他还好吗?”

见他连忙就要领大夫进去,她拦住了,道:“别进去。”望着喘气不匀的大夫,道:“劳您走一趟了,但,我们家老爷,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