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睡,胡子拉茬,眼窝深陷,眼底还有残留的血丝与青影,站在幽州城外,督促幽州军挖了好几个大坑,将突厥人一古脑儿都填了进去,上面再填土跑马,直到幽州城外那一大片土地都平坦如初。

谢弦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发生,她似乎也是一夜未睡,整个人站在城楼之上,似乎迎风欲飞。

程卓站在她身后,只觉得胆战心惊,他觉得母亲的脸色不好,似乎下一刻便要晕倒。

十万俘虏花了一天时间坑杀,从清晨太阳还未起来到傍晚太阳快落山,谢弦就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那些俘虏惨叫求饶,被步兵活活掩埋,然后无数的骑兵在上面绕着圈跑。

程彰做完了这一切,在众将士的拥戴之下回城,到得城门口的时候,仰头得意的朝着谢弦一笑,表明在幽州军中,也只有他能做主。

谢弦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整个人都神魂不定,转过身来在城楼之上吐的天昏地暗,程卓去扶她的时候,她掐着少年的胳膊,好像用了全身的力量。

那一刻,程卓觉得,谢弦可怜极了。

他小时候听谢弦的故事,只觉得娘亲就是传奇人物,但是在程家后宅里,她始终不受程母待见,程母总有许多挑剔的地方。

他十来岁上就在军营里玩耍,看着母亲神采飞扬在营中练兵,带着将士们出征回来,身上满是血腥之味,但是她眼神坚定明亮,仿佛在程家后宅里所有的郁气都是另外一个人的,与她无关。

现在,他默默的站在母亲身边,虽然不能理解父母的争执到底谁对谁错,以他有限的人生经验,还不能断定这一切,但是他却觉得母亲很可怜。

感觉母亲似乎进退失据,无论是程家后宅还是军营,都令她痛苦到了极点。

谢弦提出和离的时候,程卓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惊讶的反倒是程彰。

他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谢弦会因为军中二人意见分歧而提出和离。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母亲过的如何了?”

黑暗之中,程卓搂着殷氏,轻声开口。

殷氏想想,安慰他:“母亲从来都是个有担当的人,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担当的女人,而且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后宅生活不适合她,也许这些年她过的不错呢,再说她身边不是还有妹妹陪着吗?”

当年程谢二人和离,在幽州军中引起很多议论跟猜测,这些年就连殷氏也曾经猜测过公婆当初分开的原因,只是程卓从来不曾告诉过她。

没想到事隔十六年,在谢弦又回到长安,程彰向程卓求助之后,他终于开口。

殷氏自己想象一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是大魏最普通的后宅妇人,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打理家事,照顾丈夫儿子身上了。而谢弦的人生对她来说似乎总是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及,因此她对当年谢弦执意和离之事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当着丈夫的面,她也不能否决婆婆的做法。

程卓搂着她,黑暗之中,似乎因为将这些过往讲出来而终于平静了下来,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也被翻了起来:“你说的对,母亲总会找到让自己过的舒适的生活的。不然阿旭为何都不肯回来。”定然是谢弦那边更让他轻松自在。

次日,程卓带着殷氏与儿子前往谢府。

程彰难得的没有出现,只是在书房里叮嘱了程卓几句:“见到老二…也别逼他回来,他要是不想回来就继续住着吧。”

程卓忽然间就想起当年程彰在坑杀了十万突厥人之后,从城门之上向上的那个眼神,当时还颇为得意,哪知道十几年之后再见谢弦,就蔫头耷脑,跟吃了败仗似的。

“…你要是想跟你娘住几日,就也带着妻儿住几日吧,跟她好好说叨说叨。”

程卓觉得,自己身上这个担子似乎有点重了。

程智欲言又止站在一边,等出了程彰的书房,他才道:“大哥,娘…反正你要多想想,娘现在好像是做了商人。”到底愤愤加了一句:“她还想让我跟着她去贩运!”

这话他没敢跟程彰说,就怕程彰现在为了讨好谢弦而响应了她的建议,程智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程卓拍拍程智的肩膀,对谢弦做什么事似乎都不觉得惊奇:“此事等我见过了娘再说吧。”

程智震惊:“大哥你…”他大概觉得夏虫不可语冰,跟掌军的长兄讨论读书出仕有多重要,似乎也是白谈,索性转头走了。

殷氏好笑:“阿智还是这副脾气。”

程意在奶娘怀里好奇道:“三叔生气了?”他小人儿眼尖,看到程智的脸色不好,便断定他生气了。

殷氏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瞎说,三叔要回去背书。”

程意年纪尚小,但是程卓已经替他开蒙,就算不练武也得先识字,无论将来走哪条路,也不能做个睁眼瞎,程家人虽然读书不甚有天份,只出了程智一个另类,但是识字却是必修的课程。

程意玩心重,教他识字的又是个老学究,摇头晃脑又古板,程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被打了两回手板,就觉得读书认字是个苦差使,对此事极为抗拒。现在听到程智居然也同他一样,要被白胡子老先生打手板,对背书充满了抗拒,顿时感情上一下子就跟程智拉近了。

“娘,等回咱们去街上买些糖包来给三叔吃?”

他挨了两回手板,殷氏又不能说不让儿子去读书识字,便每次都买吃的来哄他,好调动他读书的积极性,他倒是学会了。

一家三口坐着马车到了谢府大门口,正赶上谢羽骑着胭脂准备出门溜马,程旭在旁陪同,还在唠唠叨叨:“阿羽啊,一会要是碰上闫宗煜,你别搭理他,谁知道他揣着什么鬼心思呢。”

谢羽奇道:“揣着什么鬼心思?”在程旭复杂的眼神之下,终于恍然大悟:“他是想图谋我的胭脂是吧?等我射一箭吓吓他!”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程旭哭笑不得,妹妹不开窍也是个麻烦。

兄妹俩出得大门,迎面看到程家的马车,谢羽回手就抽了程旭的马屁股一鞭子,程旭马儿受惊,赤溜窜了出去,谢羽大喊:“二哥你怎么了?二哥你等等我!”两匹马儿与程家马车打了个照面,窜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兄妹俩说话的声音。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程卓下了马车,奇道:“怎的阿旭看到府里的马车也不肯下马?”他方才隔着车帘缝瞧了一眼,马上的少女与谢弦年轻时候极像,但她回手抽了程旭的马,同时也落入程卓眼中。

程府车夫苦笑道:“老爷来谢府的次数多了,大小姐本来就跟老爷不太热络,之前还…有点冲突,根本不愿意见老爷。二公子…能避则避。”

程卓顿时明白了,感情这兄妹俩瞧见程府的马车都恨不得避远点,只是巷子只有一条,小丫头这才有此一招。

殷氏方才也瞧见了谢羽的举动:“妹妹倒是淘气!”

程意扭着大脑袋到处瞧:“妹妹…哪里有妹妹?”

殷氏无奈,纠正他:“意儿要叫小姑姑。”

不说谢羽跟程旭只当马车里坐着的是程彰,就连谢府守门的小厮也当马车里坐的是程大将军。待马车里一家三口下来,顿时傻了眼。不等门口的小厮往里去报,程卓已经带着妻儿踏进了谢府的大门。

谢弦得到消息迎了出来,长子一家三口都进了二门了。

母子俩经年未见,程卓看谢弦容颜苍老,比之当年离开之时已是天上地下;做母亲的看儿了连短须都蓄了起来,妻儿在侧,相对唏嘘。

谢弦眼里闪着泪花,程卓亦红了眼眶:“母亲…精神瞧着倒还好。”比之当年离开之时那痛苦难当的样子,倒是透着平静宽和。

“有你妹妹闹腾着,不精神都不行。”又接了程意的小胖手摩挲个不住:“祖母抱抱可好?”

程意是个胆大的,往日在幽州还跟着程卓往营里去过,军中那帮大老粗们逗起孩子来更是手上没数,还有拿筷子沾了烈酒让他尝的,谢弦这种温和的询问反倒少见,他主动伸开双臂扑到了谢弦怀里。

谢弦搂着温软的小身子,忙侧头拭泪:“让你们俩见笑了。阿英,你娘家父母可好?”

殷氏单名一个英字,小时候谢弦还曾是幽州那帮小姑娘们口里的传奇人物,当初她成为谢弦的儿媳妇,手帕交们还取笑她:“谢将军忙着外面的事儿,将来肯定没有空刁难儿媳妇。”

成婚数年,幽州将军府她一个人说了算,日子倒是过的滋润。

“我娘家父母都好,谢娘挂念着。”

程卓成亲之时,谢弦不在身边,殷氏亦未曾敬婆婆一杯茶,就连程意也是初次见祖母,一家三口进屋之后,春和与夏阳便拿了垫子过来,程卓带着妻子向谢弦敬茶,谢弦亦早就准备了礼物。

殷氏招手让程意下来:“意儿,下来给祖母叩头。”

谢弦搂着大孙子,稀罕的舍不得松手:“小人儿家家,哪那么多讲究。”哪知道程意却被殷氏教养的极好,扭着小身子从谢弦怀里下去,乖乖跪在殷氏身侧向谢弦叩头。

春和与夏阳都瞧的心疼不已,忙上前来拉他:“大哥儿快起来!”将谢弦早就准备好的一块平安佩递到了他手上,另有一匣子拿金子打的十二生肖,却是听得长孙要来,谢弦派人寻了京里的能工巧匠打的。

程意收到这么一匣子宝贝,顿时高兴坏了,抱着哪个都不舍得撒手。他是属猴子的,抱着只小金猴傻乐,那金猴做的惟妙惟肖,背上还背着个福袋,他指着那福袋道:“这小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夏阳便抱了这一匣子生肖,春和抱了他去西次间罗汉榻上玩,又有丫环上茶水点心。

母子别后这么些年,总有许多话要说,殷氏借故看孩子,留下他们母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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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与谢弦躲过了程家马车,纵马而行,往城外而去。

周王这些日子往谢府跑的勤,而且每回来都要带些吃的用的,说是给孙铭带的,倒有一半落入了谢羽的肚里。

落在程旭眼里,周王的行为便让他不高兴起来。总觉得皇家的事跟人能少沾便少沾,这才将谢羽拉了出来。

至于闫宗煜,比起周王来,他的杀伤力弱的可怜,瞧在兄弟份上,他也不敢对谢羽怎么样。两害相较取其轻,谢羽才能跟着他一起出门。

程二公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过着标准的纨绔生活,但是自从有了妹妹,却捂的紧紧的,生怕引起别人觊觎。

这还是谢羽从山上回来之后,初次与程旭出门。以前两人还没有兄妹相认的时候,程旭带她出去的都比现在勤。

“二哥,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不说实话我回去告诉程大将军揍你哦。”

程旭被她这一副“正室”的口吻能惊道:“你小孩子家家,怎么管起二哥的闲事来了?”

谢羽很是惆怅:“还不是因为以前你都肯带了我出门玩,现在都不搭理我。”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最近我发现自己窝在家里都长胖了。”

程旭心道:能不胖嘛?宫里的点心油糖放起来没数,你坐在那里一小会能啃半盘子点心,瞧这小脸吃的粉嘟嘟的,难得还能发现自己胖了。

今日程旭是早就同闫宗煜约好的,往闫国舅一个御赐的庄子上来玩。那庄子里引了活水进来,有水有鱼。只是如今正是冬日,水上结了层厚冰,但庄上下人凿开冰厚,钓了活鱼上来现做,味道十分鲜美。

闫宗煜还说:“…庄上还有个暖房,里面种了新鲜菜蔬,虽不多但足以尝鲜。到时候让厨房炖了羊肉上来,再弄几个时时鲜小菜,又有活鲜野物,可不比城里酒楼差。”为着让程旭带谢羽出来,闫宗煜可是费尽了心机,总算得到了程二少爷的同意。

他不知道的是,若非周王往谢府去的太勤,又摆出明晃晃的投喂姿势,程旭也不可能答应。

兄妹俩到得闫家庄子,闫宗煜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他推开前来准备牵马的小厮,自己亲自来替谢羽牵马,谢羽却不肯将马缰递给他:“别!你这是准备给我的胭脂灌什么迷药呢?你再灌迷药,它也不可能认你为主的!”

闫宗煜扎着手讪笑:“哪有?我就是…很久不见胭脂,十分想念。”

程旭往日听着闫宗煜跟楼里姐儿说话,不知道听过多少肉麻的话,心肝宝贝都不知道当着他的面儿叫过成百上千遍了,原以为早就习惯了,现在听着他谄媚的对着亲妹子的马说情话,顿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够了啊闫七。”

谢羽笑嘻嘻道:“你想念我家胭脂,我家胭脂却不想念你呢。”

闫宗煜在程旭兄妹俩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旁边小厮都替他臊的慌,可这位爷皮厚,完全不觉得自己被程家兄妹奚落了,拖着程旭,热情的招呼谢羽:“程二,我昨儿就让厨子选的羊肉,昨儿用小火煨了一夜,这会儿他们还在湖面上破冰抓鱼呢。”

谢羽最是好玩,一听闫家家仆正在抓鱼,便缠着程旭要去瞧热闹。

闫宗煜道:“我早想到了,万一你们兄妹俩想要垂钓,还准备了钓竿鱼篓鱼饵,咱们现在就过去?”

他们出门之时,天色尚晴,走了一路天色渐阴,此刻铅云压低,倒好似要下雪一般。

谢羽雀跃:“雪中垂钓,别有意趣,咱们快走。”

闫家这庄子极大,还是当初崔昊被立为太子,魏帝便赏赐了太子外家,以示隆恩。庄子里有湖有地,还有亭台楼阁,风景极是不错的。

此刻,闫家下人足有十来个正在冰面上凿眼,三人过去之后,谢羽自己也讨了工具往一旁去凿洞,闫宗煜跟前跟后的阻止:“阿羽,不如让下人来吧,这等粗活怎么能让你做呢?小心磨伤了手。”

谢羽皮肤细白,握着铁凿黑白分明,闫宗煜一再阻止,她却毫不领情,恨不得将他推开:“你懂什么?自己玩才有意思,什么事儿都让下人代劳,你除了张嘴吃,出门花银子,还会什么?”

程旭早就知道谢羽的脾气,挡着闫宗煜往旁边去:“去去去,你别妨碍阿羽玩。”

闫宗煜家中也是有姐姐的,闫家女儿养的十分金贵,不说干粗活吧,轻易连厨房都不去的,为着备嫁下一回厨房,能被闫夫人夸半日。且都是远远站在那里,吩咐丫环婆子去做,闫家小姐能多瞧两眼就不错了。

至于骑马射箭,乃至于似谢羽一般拎起根铁凿子就去凿冰玩…简直想象不到。

闫宗煜接触的女人不外乎内宅子里的千金与外面欢场之中撒娇扮痴的流莺,虽是两种不同的女子,但有个共通点,皆是娇弱美丽的,只合精心养在室内。似谢羽这等活蹦乱跳精神十足的,倒是头次遇见。

他眼睁睁看着谢羽一个人在冰上玩的开心,溅起的碎冰不及她的笑容明澈,天空中扬扬洒洒飘下雪花,他忽的上前去接谢羽手中的凿子:“我来!”

谢羽不防,被他抢过手里的凿子,上面还带着她手上的余温,原本是冰冷的铁器,此刻却好似烫手一般,闫宗煜才发觉自己做了傻事。谢羽催他:“快凿!拿了发什么愣啊?”

旁边侯着的闫家仆人瞧的目瞪口呆:除了国舅爷跟夫人,谁还敢这么使唤小公子啊?

这位可是国舅府的凤凰蛋,金贵的不得了。长这么大何曾干过一点活?

程旭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狠拍一巴掌:我今儿这是犯什么蠢啊?

明知道闫宗煜可能别有用心,他还觉得大家是兄弟,况且谢羽性子彪悍,闫宗煜也做不了什么,有他在旁边看着呢。可是瞧瞧方才闫七那个傻愣愣的模样,他都恨不得上去踹一脚,问问他脑子可还清醒?

闫宗煜在旁看谢羽凿冰十分轻松,可是轮到自己下手,就察觉出了这其中的差别。

别瞧着谢羽是个小姑娘,但她每一下都能凿起不少碎冰,而闫宗煜拿着铁凿子下去,心中慌慌,第一下就差点叉中了自己的靴子,直惹的谢羽笑的前仰后合,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笨蛋了。

从来在小娘子们面前保持着风度翩翩的闫七郎今儿可算是出丑了,被谢羽笑的脸都烧了起来,好在天冷,只当被冻红的,倒也说得过去。他暗暗吸一口气,用劲了力气狠狠将凿子砸了下去,只觉得脚趾头一阵剧疼,顿时丢了凿子抱着脚在冰面上跳了起来。

谢羽都看傻了眼:还真有这么笨的人?

闫宗煜在她眼里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你是笨蛋”四个大字,顿时羞惭欲死,脚趾头上的痛意更加痛楚难当。他身后随侍的人已经惊呼了起来:“快来人,公子受伤了。”

立刻便有下人跑过来,七手八脚将他抬了起来,往房里跑,那阵仗好比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各个神色慌张。

谢羽懵了,小声道:“二哥,闫宗煜…身患重疾?”

程旭见惯了闫家人对闫宗煜的着紧,通常他们要出门去打架,总要想法设法甩开闫宗煜的护卫。

“闫七是闫夫人的心头肉,他伤一根头发丝,这些仆人回去都要受罚,你说他今儿凿伤了自己的脚趾,这些人回去会挨多少板子?”

谢羽嘀咕:“闫家这是养儿子呢还是养闺女呢?”

程旭“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往日,闫宗煜跟他出门打架受了伤,这些人吃了闫夫人不少苦头。

兄妹俩慢吞吞循着闫家下人的方向慢慢过去,闫宗煜已经被人放在了榻上,靴子脱了下来,脚面上一个血窟窿,瞧着倒是极吓人,他疼的面色苍白,见到谢羽跟程旭进来,差点惊跳着坐起来,急道:“快拿个东西过来盖脚。”只觉得被谢羽瞧见伤处,更显的他没用。

谢羽这下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直笑:“闫公子,你又不是大家闺秀,难道还怕我看到你的脚?”

程旭与他一起在外面喝花酒,天热的时候袒胸露肚,酒意上头搂着姑娘光着脚在地毯上跳舞都是常事,他那双脚不知道被多少个姑娘看过,今儿却罕见的知道害羞,竟然怕给谢羽瞧见,他都要为闫宗煜这点难得的羞耻心给跪了。

——兄弟,羞耻心那东西你还真有啊?

庄上今儿没大夫,但还有些常备的药粉,仆人找了来,先处理了伤口,又派人快马加鞭往城里去寻大夫。外面此刻下起了大雪,屋内早笼起了火盆,倒是不冷,只是不知道那大夫几时才能回来。

闫宗煜受了伤,不能下榻,但饭还未吃。他自己恨不得抱着脚哭,只觉整只脚都疼的厉害,若非谢羽在侧,还不知道得怂成什么样儿。

但人是他请来的,却又不能不招待,他便吩咐下去,将饭摆在房里,又着人拿了薄毯子过来,将自己的脚盖了起来,摆酒吃饭,席间羞愧道:“今儿是七哥丢丑了,阿羽别见怪,改日等我脚好了,请你酒楼吃饭赔罪。”

谢羽瞪他,程旭直嚷嚷:“闫七你是谁七哥了?边儿去!”

闫宗煜到底是外面欢场上打过滚的,脸红局促也就那么一会儿,此刻借着自己脚伤,仗着酒意盖脸,找机会拉近关系:“程二,你到了我家,见到我姐姐难道不是叫姐姐的?咱们两兄弟这么多年,家姐你叫姐姐,我视阿羽如妹,怎么就不能做她的七哥了?”

程旭心道:您倒是真拿我妹子当妹妹才好呢!当着谢羽的面儿他也不想跟闫宗煜扯这些有得没的,只道:“反正我妹妹不能叫你七哥,还是叫闫公子来的顺耳。”

他姐姐们都出嫁了,连孩子都有了,在程旭的心里,都等同于隔着辈了,见到也只有敬着的份,是万不会有非份之想的,可是瞧闫宗煜的样子,竟然比周王还要明目张胆起来。

谢羽可不管他们俩人如何争论,只挟自己爱吃的吃,鲜鱼到底还是吃上了,闫府的下人张罗的丰盛,无论是羊肉还是鱼肉,亦或新鲜菜蔬,都很合口。

她吃到半饱的时候,闫府下人来报:“公子,外面有几位公子到了大门处,说是知道这是国舅府的庄子,想来避避雪,其中还有一位姓苗的公子。”

程旭面色一下不好了起来。

他认识的姓苗的公子里,唯有一位,那就是苗胜的儿子苗明远。别听名字斯文,人却是个混世魔王。原本苗家在京中连个勋贵的边儿都沾不上,但是这几年苗胜渐得了魏帝的信任,又掌着北镇抚司的诏狱,不禁三司审理就可定罪,有好几起案子都是苗胜办下来的,不说其中的手段,单说其人毒辣的心肠就令闻者色变。

闫国熹私下里与苗胜有来往,苗明远跟闫宗煜也走的近了。闫宗煜原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态度,多个陪着去欢场卖醉的年轻公子也并没什么。但是今日听得苗明远带着人前来,想想便知是平时一起来往的纨绔子弟,顿时面色不好起来:“你有没有说我今儿不在庄上?派人去安排他们到别处去——”话音未落已经听得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一人扬声道:“七哥,雪天好眠,你这是窝在房里孵什么蛋呢?”

谢羽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那进来禀报的闫家下人顿时苦着脸小声道:“公子,小的们原是想瞒着苗公子的,只是苗公子看到了外面拴着的马,尤其是程二公子两位的马实在出色,便问及今儿谁在庄上作客,小的人见瞒不住了…”

闫宗煜恨不得一脚将人踹开,正坐起来,房门便被人推开,门口走进来个高瘦的男子,大约二十出头,高颧骨大眼睛,瞧着便有几分不好相与。

他身后跟着好几名年轻公子,呼拉拉一下全涌了进来,程旭立刻将谢羽往自己身后一拉,却已经教苗明远瞧见了,直奔了程旭过来,就要将他拉开:“好你个程二,出门游玩竟然还带着娇娃,让我好生瞧瞧。”

程旭的面色微沉,到底和缓了语气道:“苗兄,这是家妹,今儿带她出来散心的。她胆子小,你可别吓着了她。”

苗明远隔着程旭的肩膀已经瞧见了他身后的少女,但见她面孔如鲜花一般,明媚鲜妍,双眸似星,也正打量着他,顿时笑了一下:“原来是妹妹来玩啊,瞧我鲁莽的,险些吓坏了妹妹。是哥哥的不是,给妹妹赔礼了!”说着便唱了个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