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晚辈对长辈,亦或下属对上司的礼节,苗明远行此重礼,程旭却不好不理,忙向他还礼:“苗兄这是做什么?我这就带家妹去歇着,她也累了。”若非外间大雪纷飞,恨不得立时离开。

桌上残席未撤,苗明远一把拉住了程旭:“程二,着什么急啊,咱们兄弟都是自家人,早就听说你妹妹回来了,只是从未得见,今儿初见,可惜也未备下什么礼,改日备好了我亲自送到府上去。既然今儿碰上了,不如一处坐坐。怎的我们没来,你们兄妹跟七哥就能坐在一处,我们来了就不行了?”

程旭心里已经窝火了,他也不想跟苗明远起冲突,平日大家在外面瞎胡闹没所谓,但事关谢羽名节,却是寸步不让,将谢羽护在身后,笑骂道:“那可不行!咱们兄弟们怎么瞎胡闹都不行,我妹妹可是胆子小,今儿我硬拉了她出门散心,别打个照面就让你们这么一帮人给吓坏了。”一把拉住了谢羽就要往外走。

苗明远就站在一旁,见程旭坚持,倒不好拦着。只是见那少女明丽非常,毛簇簇的睫毛包着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似天上的星辰都坠落在了她的眼底,晶亮闪烁,从他进门至今虽然一句话未讲,但似乎千言万语都在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里,差点忍不住伸手拉住她。

谢羽到得门口,抬头发现蒋祝也跟这帮人在一起,却是落在了最后。此情此景,她也不好上前去打招呼,只是朝他微微颔首,二人视线相接,又极快的分开。

蒋祝是诧异,今儿一大早周王还说要去谢府拜访。他还道:“殿下都快将谢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崔晋假意叹息两声:“还不是怪吴意那个死奴才,让他好生照顾先生,他倒派人照顾到谢府去了,本王能不多跑两趟嘛。等过完年,本王可还要陪着先生回寺里去读书呢。”又道:“你可要好生当差,我这是好容易才跟父王讨了个恩旨。”

原来这几日潘良从老家回来了,说是妻子早亡,儿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他回乡之后为妻子祭扫,又雇了几个人到处去寻潘树,却找不到人,只能收拾回京,只让那些人继续去寻,有消息了报到周王府领赏。

孙铭虽然教周王读书,但却不插手他的事情,两人谈天说地,多是在学问史书间打转,极少涉及朝政。有时候周王问及朝政,孙铭也多以前朝为例来讲一讲,其余不肯多言。

潘良回来之后,开始替周王谋划,便为蒋祝讨了个恩赏。

按理说,跟着崔晋的这批人都应该有所封赏才对,只是当初崔晋病着,魏帝一心都扑到了儿子的身上,闫国熹乐的崔瑀不提,哪愿意周王插手各部。

此次年底,魏帝问及周王新年可有何愿意,周王便道:“跟着儿子的这些人都在楚国受了不少苦,儿臣这些年也多靠着他们的忠心耿耿才熬到了能见父皇一面。蒋祝若是当年未曾离开,成年之后就应该袭爵的,却是被儿臣耽搁了前程,如今只能窝在周王府做个侍卫统领。”

蒋绮为后之时,蒋祝的父亲原本是被追封了爵位的,待到蒋祝成年之后便可袭爵,只是蒋祝一直在楚国,闫氏一族自然无人愿意提及此事,巴不得魏帝忘记此事。

崔晋既然提起来了,魏帝想想,便道:“如今各部倒是不缺人,待得年后再让礼部来议蒋祝袭爵之事。不如父皇也不能当真不理,也不知道他读书如何,索性让他去北镇抚司,先在苗胜手下听令,做个百户如何?”

蒋祝上任之后,苗胜考虑到这是先皇后亲侄子,而魏帝似乎对先皇后还有几分情份,对周王也很是看重,待蒋祝倒也很是客气,还道:“蒋百户与我儿年纪相仿,得闲了不如跟我儿出去散散心。这些年你跟着周王,长安城中好玩的地方恐怕不太清楚。”

有了苗胜这句话,蒋祝再是个沉默的性子,苗明远递了帖子邀请出城玩耍,他也只有欣然而从了。

潘良再三叮嘱,如今只要各方交好,至于是不是同路人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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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带着妹妹从房里出来,听得身后笑闹成一团,苗明远去掀闫宗煜的毯子:“七哥你这是做月子呢?”待瞧见他脚上的血迹,这才罢了手。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着了?”

闫宗煜恨不得无人提起此事。方才他坐在榻上瞧的分明,苗明远盯着谢羽的眼神都让他心惊肉跳,想着改日一定要磨的程旭答应他去谢府玩,好歹要在谢弦面前露露脸。

一想到苗明远的为人,尤其他的眼神,闫宗煜心里便不痛快起来。

“还能怎么着,这不是没小心下马,被地上的钉子戳伤了嘛。也怪这些下人偷懒,修缮庄子的时候竟然将铁钉随意丢在路上。”

“这等蠢材,还不打杀了了事,留着白糟蹋米饭。”

苗明远张口一句话,谢羽隔着房门听到了,小声与程旭耳语:“这位…倒是个狠人!”

程旭拉了妹妹疾走,一直走出了院子,这才歉然道:“二哥实不知道今日能撞上他,他可不是善茬,以后碰到了远远躲开。”

谢羽道:“这位…是不是就是那日二哥跟三哥打架的姓苗的儿子?”

她当日对能令得两位哥哥打架的苗家父子可是记忆深刻,又全程围观了兄弟俩互殴,程智嘴里可没少骂程旭。

程旭长吐出一口气:“别学你三哥,他就是个木头脑袋,读书都读傻了。别瞧着苗胜是个小人,但他当小人当的明光正道,这几年朝中出过好几起案子,当中有两个案子其实…风传他是为了泄私愤才下的手,但是被他抓进诏狱里的人,哪里能够活着走出来?就算是冤案,但是皇帝相信他,那这件案子就没错。这长安城里事非可多着呢,咱们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省得日防夜防。大哥又在幽州掌兵,真要得罪了他,未见得会好。只是如今两厢客气着,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得罪你,多省事。”

谢羽跟着谢弦经商,对程旭的想法倒十分赞同:“二哥想的倒是比三哥深远。三哥那个脑袋…要不改天咱们抽个空,将程智哄出来好生教训教训!”她每每想起程智对谢弦的职业看不起,心里就恼他不识趣。

程旭侧头:“你有办法?”

谢羽咯咯笑了起来:“他不是觉得唯有读书最有用嘛,商人在他眼里就是贱役,咱们改天试试?只是前提是你得将他从府里哄出来。”

自上次打完架之后,程智在谢弦这里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再也没来过谢府,平日都以处理府中之事忙为由来躲避程彰催促他去谢府见谢弦的要求。

谢弦对三儿子心内虽然微微叹息,但她秉性宽和,倒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少年人总有自己难得的执拗之处,哪怕钻了牛角尖,却也是自己的见地。时间与阅历总会教会他一切,多年后他再回头看看自己年少时候的想法,恐怕都会为自己当年的天真幼稚而失笑。

观念的转变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总还需要个合适的契机。

谢羽可是护短的厉害,本来就讨厌程智老是一副高高在上教训人的口气,好像脑门上顶着“尔等凡人”几个大字,看程旭都少有正眼瞧着的时候。

现在倒好,连谢弦的职业也看不起了,这可让她心里为母亲憋屈的慌,很想揪着他的领子扇他几巴掌,她稍稍透露出“想要用武力降服程智”的想法,就被谢弦阻止了。

“你三哥年纪还小,经的事情也少,等过几年就会明白了,你可别胡来啊!”

谢羽扭着身子不依:“他比我还大几岁呢,哪里小了?我才小我才小!”脑袋顶在谢弦怀里不肯出来。

谢弦被她给折腾的,只能顺毛捋:“阿羽最小!阿羽最小!行了吧?”

谢羽丝毫不知道,此刻最小的那位正偎依在谢弦的怀里,吃的满手都是糖粉,周王带来的点心都被他吃了不少了。

而她在谢府的地位很快就要不保。

天空下了一阵的大雪,却又改做了细雪纷飞。

程旭带着谢羽在外面转了一圈,又不想回房去,便道:“不如咱们去骑马吧?这会儿雪也小了,这庄里可还有一个很大的跑马场的。”闫府的不少好马都养在这庄里。

谢羽立刻欢呼:“还是二哥会玩。”

程旭唤了闫府下人去牵二人坐骑,去马场跑了一圈,胭脂在谢府里拘了些日子,撒开了欢的跑,程旭在后面追,兄妹俩玩的正开心,苗明远便追了过来。

他在房里坐着着实无趣,闫家仆人摆了酒菜上来,匆匆吃完便想出门,闫宗煜脚受了伤,苦于不能下地,就算下地也不能出去,坐在榻上拦他:“我脚受了伤,明远你还不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苗明远扯过蒋祝按到了凳子上:“这是蒋百户,让他陪着七哥说说话,我找程二有事儿呢。”又扯过一溜年轻公子:“你们全都在这里陪着闫七哥啊,他脚受了伤,正好陪他说说话。”人已经窜到了门外面。

蒋祝坐在闫宗煜面前,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他才道:“闫公子脚可疼的厉害?”

闫宗煜恨不得捶床:“…”

周围一班年轻公子看闫宗煜的神情,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估摸着苗明远已经走远了,顿时取笑道:“七哥这是想去陪佳人而不得?”

闫宗煜恨不得上脚去踹:“滚滚滚!有你们这么没良心的么?”

内中一位姓吴的公子便笑道:“往日瞧着七哥抢别人看上的美人得心应手,没想到今儿也有七哥吃瘪的时候。你今儿可是落在明远后面了,要不要我扶七哥过去?不过七哥一瘸一拐的过去…瞧着也不太雅相不是?”

他们一帮人跟闫宗煜一起出去,每次头牌花魁都能落到闫宗煜的手里,极少能在他手上抢到人的,今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狠狠取笑一回。

“不许瞎说!那可是程二的亲妹子,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可以瞎说的。”

程家数辈人掌着幽州军权,虽说北海如今易主,换了将帅,可谢家数代经营,却也不可小觑。

别看都是纨绔,可身份上也是有差别的。

程二玩起来没数,看他对亲妹妹着紧的程度,众人都不敢再胡说笑了。好歹这些年轻公子家中都有姐妹,可也不愿意被人拿来随意说笑。

那吴公子道:“不如我回去让家中姐妹请了程二的妹妹出去玩,往后京中有宴会,混熟了也好出来玩,省得他妹妹一个人在家寂寞。”

闫宗煜心急如焚,就怕苗明远对谢羽起了不好的念头。听得吴帆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少操点心吧,她也未必肯出来。”

自见识过谢羽的箭术,好歹也跟她混了个面熟,观她行事,与京中那些官家千金全然不同,她一个人玩着大约还会自得其乐,若是丢到其他闺秀群里,怕是更寂寞了。

况且,京中宴饮,有时候年轻男女也会诗酒唱和,更有瞧中了意中人的,请了媒人居中说合,闫宗煜一想到媒人去踩谢府门槛,顿时无端暴躁了起来。

跑马场上,谢羽眼角余光瞧见了苗明远追着程旭过来了,嘴里大喊着:“二哥小心,我这一箭可要射中你的冠子!”转头放箭,才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大喊:“小心——”箭已经贴着苗明远的耳朵过去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苗明远在经历过惊魂一箭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旭回头看到他这傻样,心里暗暗高兴,面上却还要表示关切,立刻翻身下马,跑了过来:“苗兄,你怎么样了?”

谢羽此刻也已经下马跑了过来:“二哥我…是不是闯祸了?”小丫头半个身子躲在程旭身后,紧扯着程旭的袖子,缩成个鹌鹑样儿,显然是吓坏了。

苗明远原本心中就怀着不可告人的想头,见她贝齿咬着樱唇,可怜见儿的模样,立刻道:“不打紧不打紧。只是妹子这箭术…”

谢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妹子?面上却纯然一派小女孩天真,似乎说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双目放光,略带了些羞涩腼腆:“我很喜欢射箭的…只是我娘说准头不好。我二哥说练练就好了,他才陪我练的,吓到苗公子了,真是对不住!”

若是别的女子这么吓到了苗明远,他早心里揣了一团火,但是小丫头声如玉质相击,听在耳中极为悦耳,且那股不解世情的模样,别提多招人疼了。紧张的瞧着他,似乎下一刻他要是说她的箭术不好,她说不定就会哭出来。

苗明远一腔戾气都化做了怜香惜玉的满腹柔情,声音都软和了下来:“不要紧的,准头都是练练就好的。”平日略显刻薄的高颧骨线条都缓和了下来。

程旭肚肠都快笑破了,知道谢羽满肚子诡计,定然是想着整治苗明远,他便索性做个看客。

谢羽见他并未翻脸,便拍手道:“我二哥都不耐烦陪我练箭,苗公子既然来了,不如陪我练会箭吧?”

苗明远预想之中的练箭,便是佳人在怀,他握着佳人的小手,鼻端幽香满怀,他在佳人耳边轻言细语,缓缓拉开了弓弦…

而事实却是——谢羽翻身上马,信心满怀:“我二哥说我有做女将军的天赋,不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骑兵都是在马上练箭的,不如今儿苗公子与我分做两队,咱们互相射击如何?”

苗明远想到方才她那惊魂一箭,顿时心惊胆战:“妹子,要不咱下来,换个别的玩法?”就你那准头,原地站着不跑偏就不借了,还想要在马上练准头?

谢羽兴奋的满脸放光:“苗公子是要给我站着当靶子吗?自从上次我二哥被我不小心射中了肩膀之后,他就再也不肯给我当靶子了,苗公子人真好!”

苗明远心里泛苦,很艰难的婉拒:“这个…会不会有难度?”

谢羽跳下马,一把将他扯到了旁边站好,自己跃跃欲试:“不难不难,一点都不难的。”她自己拿着弓朝后退,弓弦如满月一般拉开,足足退了三四十步,发寒的箭法真指苗明远,直看的苗明远两股战战。

“妹子…是要射哪里?”

“这个…我不是说了嘛,我准头不太好。瞄准的是冠子,说不准就射中了鞋子,只能射中哪里算哪里了?”

苗明远:…这准头岂止是不好啊?!

程旭在旁全力阻止:“妹妹,就你上次射中二哥那次,二哥也养了好久才好,万一射中了苗兄可如何是好?还是别胡闹了吧!”

谢羽举着箭火了:“二哥,我回头告诉娘去,你不陪我玩就算了,现在苗公子愿意陪我玩,你还阻止!你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的箭术吗?”

程旭似乎吃过了妹子的苦头,又是陪礼又是道歉:“别告诉娘!她老人家万一生气了二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兄妹俩争执的这会儿,谢羽手里的弓一会放下一会又抬起,苗明远那颗心便跟着忽上忽下,全神贯注盯着小丫头,就怕她失手。他正在担心,谢羽却已经朝着他灿然一笑,箭已经脱手了。

苗明远吓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也不顾之前答应陪她玩的承诺,撒腿就朝旁边躲了过去,箭尖穿袖而过,将他袖子上钉出来一个破洞,冷风嗖嗖的吹了进来,他万幸自己躲的快,没伤着手腕。

程旭跑过来向他不住道歉:“我妹妹打小被我娘惯的…连我也管不住。实在对不住苗兄,你有没伤着?”

谢羽已经扔了弓箭跑过来,站在三步开外,眼里含着泪花,一滴晶莹欲滴的泪珠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压的下眼睫毛颤了两颤,掉到了地上,懊恼的掩袖哭了起来:“苗公子生气了吗?我就是…准头不好嘛。练了这么久,就是练不好准头…”当真是伤心不已。

苗明远本来有些恼火,但是听得她小声哭泣,一颗心都被她哭的要碎了。美人儿天真难驯,那种隐隐的张牙舞爪,似小猫一般湿漉漉的眸子…正合了他心意。

“要不…我陪妹子玩别的?”

谢羽抬头,眼里还含着泪,却已经破涕为笑了:“好啊好啊,来的时候看到闫公子家仆人在冰面上凿鱼,我很早就想玩了,可是二哥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做粗活。不如苗公子陪我去凿冰,我垂钓可好?”

苗明远:“…”这姑娘就没有一点正常的爱好吗?

一个闺中女儿,哪怕弹琴画画,吟诗做赋,都比疯玩强吧?可是想想她亲娘谢弦,以她自己为模板,似乎也教不出个贞静的大家闺秀。

闫宗煜到底心里不安生,派了人去瞧苗明远跟程旭,家仆前来回禀:“苗公子拿着铁凿在凿冰,谢姑娘在旁边拍手,程二公子拦不住,在一旁苦笑。”

一帮少年公子何曾见过苗明远做苦力的?都是金贵的公子哥儿,况且苗胜只有这一个儿子,家中上下人等宠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不劳动他一下子,要星星不肯给月亮的主儿,今日竟然能够劳动他的大驾凿冰,顿时对程二的妹子刮目相看,若非她入了苗明远的眼,何至于让苗明远不惜自堕身份讨好佳人。

要知道苗胜出身不如人,品级也并不高,若非得着魏帝的青眼,在北镇抚司掌着诏狱,苗明远还真没法跟这些公子哥儿们玩。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开,闫宗煜等人未必就看得起苗明远的出身,但却不妨碍他们亲兄热弟的玩在一处。

苗明远也知道若非亲爹的能为,他在京中贵公子圈根本排不上号,恐怕这个圈子都未必肯接纳他,因此平日他都很是端着身份,如凿冰这等奴仆的活儿,根本就不会沾。

其实他们这些人哪里理解苗明远的苦楚,他想象之中的陪着佳人玩,哪怕旁边忤着个程二,也不妨碍他跟佳人雪中散步,哪怕好好说话也行啊,哪知道卿本佳人,奈何是个野丫头,支使着他凿冰不说,还推程二:“二哥走开,你站在旁边净碍事儿。”

程二今日端着一张苦笑的脸一直不住替自己妹妹陪不是:“苗兄,我家妹妹淘气了些…往日我没少被她支使着做这些活儿。你要累了放着我来。”

苗明远:“…”凿两下就累,你是想让我在你妹子面前自承是个软蛋吗?

好容易凿冰取鱼,谢羽钓了十来条肥硕的大鱼,心满意足的交到闫家下人手里,再三叮嘱要好生养着,她明儿一早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苗明远总以为,这下子可以稍微歇歇了,二人可以围炉喝点热茶说说话儿,哪知道谢羽又道:“许久没堆过雪人了,不如苗公子陪我来堆个雪人嘛。”

闫家家仆要靠过来,被她喝走了:“你们毛手毛脚,我要自己堆。”她都上手去滚雪了,苗明远总不能自己站在一旁观赏,那样岂不让美人生怨?

当晚,苗明远头一沾到枕头上,便呼呼大睡了过去。他两只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还好闫家请的大夫已经到了庄上,替闫宗煜看完伤口,苗家仆人顺便替他讨了些药膏敷上,将两只手绑成了熊掌一般,才能上床安枕。

苗家人提心吊胆了半日,知道这位小爷在家里是个混世魔王,再无人能够辖制的,没想到被程二公子的妹妹使唤的团团转,若是平日早要拿仆人来泄愤了,今日却累的没了力气,上床就睡了,总算松了口气。

谢羽房里,程旭担心道:“苗明远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若是让他记恨上了,不定怎么在苗胜面前编排呢。今儿虽然折腾了他半日,但瞧他那模样,似乎也并未断绝他的色心。可得好生想个法子。“

“那就从根子上掐灭不就完了。”

“什么意思?”

谢羽忽的凑近了程旭,小声道:“苗明远之所以嚣张,还不就是仗着他老子的势嘛?咱们不如想个法子,将苗胜从他的位子上拉下来。他在诏狱应该也结了不少的怨,这种人只要落了地,相信不用咱们再出手,自然多的是跑来踩他两脚的人。到时候苗明远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旭以前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可是…咱们家在诏狱根本没有人啊。”

谢羽眼珠子转了转,透着说不出的狡黠:“现在不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了嘛,虽然不是咱们程家的人,可是只要坐上了苗胜的位子,就未见得对咱们有害。”

“你是说…蒋祝?”

程旭见过很多次蒋祝,知道他是周王身边的侍卫统领。周王与闫家不睦,且蒋祝跟在苗明远身边出现,实在蹊跷,兄妹俩回来之后,程旭便遣人悄悄去打听,才知道这是北镇抚司新上任的蒋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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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一夜落雪,程旭带着谢羽宿在了外头,谢弦大半夜都没睡好。

谢羽不是没自己在外面跑过,她每到一处地方总往谢家的产业去落脚,且外面的江湖经验也算不错,至今未曾出过岔子。但长安城里的水深,谢弦就有些担心了。

春和大清早来侍候她梳洗,见她眼底的青色,便道:“家主是担心阿羽?有二公子跟着,想来无碍。”

谢弦揉揉太阳穴:“阿旭平日虽然胡闹,但也不至于太过了。只是就怕他在外面喝醉了酒,照顾不到。”

昨日程卓夫妇留了下来,原本是准备晚上开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结果程旭谢羽没回来,而派去程府去请程智的下人回来复命,说是三公子正在闭门苦读,等改天有空了再过来向谢弦请安,谢弦就知道,小儿子这是将她记恨上了,根本不愿意过来。

一顿家宴倒只有程卓夫妇陪着谢弦,席间气氛倒也和乐,程卓还道:“娘既然做着贩运之利,不如也去幽州瞧瞧?儿子好歹在幽州也能说得上话,到时候怕是比别的地方更要便利不少。”

他掌着幽州驻军,除非程彰前往幽州,不然整个幽州北地还没人能驳得了他的回。不过听得程卓谦辞,谢弦倒也欣慰:“原本娘早就离开长安了,只是听说你年底要回来,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便带上阿羽跟阿旭去幽州瞧瞧。”

程卓昨儿听了谢弦向他提过,想要带着程智出门去历练,知道些民生百态,百姓之艰,就算到时候他当真科考入仕,也能造福一方。不过程智自己想左了,也实在是没办法。

“阿旭肯舍了长安这个花花世界?”他还没听过谢弦提起想要带程旭出门。

“他自己…似乎挺愿意。”

程卓这些年在幽州,也知道程旭实在愁人,程智尚算有些抱负,一心读书科考,就算偏激了些,那也是见识浅显,又无人从旁好生引导的原因,可程旭就实在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都是儿子没有教好弟弟,若是阿旭肯跟着娘去外面走走,说不定能脱掉他那一身浮夸的纨绔习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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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旭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在苗明远还睡的呼呼的时候,他就带着谢羽前去向闫宗煜辞行。闫宗煜自己陪不了客,也不想让苗明远缠着谢羽,立刻便送他们兄妹出门。出来之时正撞上蒋祝,他今日还要去北镇抚司,原本以为昨晚能回去,大雪阻路,这才一大早出门。

谢羽便邀请他同行,远远看得见长安城的巍峨城门了,谢羽便拦住了他,笑嘻嘻道:“我有几句话想跟蒋大哥说。”

蒋祝昨儿听说了她将苗明远耍的团团转,还在床上辗转了半夜,开始考虑谢羽对周王又是何种心态。周王只一个劲儿往谢府跑,虽然也有别的计较,可还真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他有心想要探几句谢羽的口风,果然停了马,此刻大道两旁银装素裹,因着时辰还早,太阳还未露出头,只东边隐隐显出一片霞光,少女的大半个脸庞都掩藏在兜帽里,只露出嫣红的唇与挺翘的鼻子。

“你说吧。”

“蒋大哥…想一直屈居于苗胜之下?”

蒋祝一愣,他原还以为谢羽说的事儿跟周王有关,或者会不会是向周王捎话,哪知道说的却是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