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智被她这一长串的话给砸晕了,内心震憾,对着她只能瞪眼。

谢羽收起笑容,正色道:“合格的妻子是一辈子在后院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合格的母亲是一直在孩子身边费心教导,孩子在冷了病了都能守在身边。但是,咱们的亲娘是能够留在后院的女人吗?她十五岁父兄双亡的时候,如果是个娇弱的闺秀,是不是应该办完了丧事,就该回京来,将北海郡留给朝廷去管,她自己只要留在长安城做她的谢氏遗女,就算是这层身份,也能得一门好姻缘,以她的秉性,一定能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是她十五岁的时候,没人给她这个机会!北海郡内倭寇横行,奸yin杀掳,朝廷迟迟派不出掌军之人,援兵也迟迟不见。是她带着北海军民抗击倭寇,成为了一方的护佑。”

她越说心中越是疼惜谢弦:“十年掌军,她的脾气秉性早已经养成,而且早已经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你这时候再让她收心回家,你觉得在外面搏击长空做过雄鹰之后,还能收起翅膀,缩起身子,将自己安进后宅这个小笼子里,做个鹌鹑?”

程智从小被程老夫人给灌输过很多话,最多的便是指责谢弦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对儿子冷情绝情,这在小小的程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些话有何不对,比起别人家的母亲妻子,谢弦确实没有做到。他也觉得自己的怨恨并没有错。

现在谢羽就在他面前,一句句话逼问到了他脸上:“你觉得她不是合格的妻子母亲,说出这句话之前你为何先不问一问程大将军,他当初娶咱娘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娘亲是当世奇女子,不是那些窝在后院里一辈子相夫教子的女子?你没问问咱爹,他当初想要的妻子,是能与他并肩站斗并驾齐驱的女子,还是一辈子永远守候在家里等待他的女子。是不是合格的妻子,不是你程智说了算,而是谢大将军她的丈夫说了算!我以为,程大将军放着孙云这等贤妻良母的好苗子十几年,没有移进程家后院,就足以说明了问题,说明了他的选择!”

“我…”

谢羽冷笑:“程智你醒醒!你不是三岁五岁,伸着手要娘抱的年纪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居然拿什么狗屁世俗的框框来要求娘亲,不觉得自己好笑吗?这世间哪个女人能够似谢大将军一般,十五岁掌军,护佑一方百姓十年,能够纵马长*枪,在敌营里面不改色的杀个来回!你当她是三头六臂,比别人多出了一倍的时候,既能做个好将军,也能做个好母亲,既有时间上战场杀敌,还能时时守在儿子身边细心呵护?!”

她站起身来,只因为谢弦抱屈,声音里终是带出了激愤:“这世上你能瞧得起谁?你觉得自己是读书人,装了一肚子圣贤理论,便觉得谁也瞧不起。田间农人,街上商贩,边境小卒,都是爹生娘养,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里去?没有牺牲的士兵白骨累累,哪得程氏一门的光耀显赫;没有田间农人的挥汗如雨,你连颗米,一块糕都吃不到;没有街上商贩,谁来承担各地物产流通,南地的水产织锦,北地的皮毛裘衣,能穿到你身上?那请问程三公子,你活到二十二岁,可有自己种过一粒米,织过一匹布,赚过一文钱?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好意思看不起别人?”

程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有心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谢羽冷笑:“你躺在程门祖辈的荣耀之上,吃着父兄用血汗挣来的米粮,自己不事生产,等同于一个废物,还瞧不起做商人的亲娘。你可知道她这些年东奔西走,养活了多少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兵,以及他们的家眷?她默默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你大少爷金莼玉粒吃厌了,织锦妆缎穿腻了,圣人古训听多了,回想自己二十二岁,觉得唯一的遗憾是母爱缺失,于是哭着喊着埋怨上了,埋怨谢大将军没给你母爱,没让你正常成长,你可笑不可笑?!”

程智满脸通红,被谢羽数落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她是要求你去请安了还是要求你去孝敬她了?都没有!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想要你好,想要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只困囿于书本的言论,看看世间百态,看看地方管理,多点阅历知识,怎么好像剥了你程三公子这满身荣光,一身锦衣,让你光着膀子出街一般,侮辱了你高贵的身份!你倒是跟我说一说,你高贵在哪了?你是为程这个姓氏增添光彩了,还是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了?程大将军虽然固执了点,他也算是一代英豪,半生征战;大哥独当一面,这些年默默驻守幽州,可有向你喊过一声苦累;都尽力让你过的安逸,你倒是安逸了,可你倒是对这些能让你安逸的生活的人表示一点感恩呐!你觉得自己志存高远,可是麻烦你低头看看脚下的大地,把你的目光落在实处。读书为官,造福百姓,你连百姓都瞧不起,难道还能指望着你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谋福祉?这不是笑话嘛!一个连老百姓如何生活以及诉求都不了解的人,很难相信以后会是个好官。”

她将手里握了许久的马鞭重重砸在了桌上,桌上茶盅倾倒,她提高了声音恨恨道:“程智,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讲道理,你以后要是再跑到谢府胡闹,指着娘的鼻子骂,我是真的会揍你!你到时候就知道泼妇是什么样儿的了!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

谢羽冷哼一声,提起马鞭大步从程智房时走了出来,独留程智一个人木呆呆坐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自己会被打死…拖这么晚才换。

第54章提亲

第五十四章

房间里的动静,程卓听了个一清二楚。

程意小小声道:“爹爹,小姑姑好可怕!”竟然能将三叔骂的哑口无言。

在他的心里,读书成绩极好的三叔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了,没想到小姑姑更吓人!

程卓回来这么久,与谢羽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而谢羽似乎对他们也并不亲近,但是今天亲耳闻她痛快淋漓的将程智骂了一顿,程卓竟然打从心里觉得,与小妹妹亲近了起来。

谢羽一踏出房间,就见到似笑非笑的程卓,倒好像偷偷淘气被抓住了一般,有点不好意思:“大哥——”

“你嫂子吩咐厨房做了饭,吃完饭再回去?”

谢羽见程卓似乎对她大骂程智并没什么意见,总算放松了下来:“我得回去看看娘,听说她把自己关了半日了。”

她与程卓虽然生疏,关系并不亲密,但不表示她愿意在程智之外,同程卓再有什么不愉快,那样岂不是惹的谢弦伤心。

谢羽瞧的清楚,谢弦对长子十分看重,对待他与对程旭程智的态度全然不同。而程卓既不同于程彰的暴脾气,也不同于程旭的玩世不恭,程智的书生意气。

程卓给人的感觉是稳重可靠,温和可亲的,或者…因为两人年龄差距太大,已经很难以同辈的眼光来相处,让谢羽不知不觉间对着他便有了几分对着长辈的样子。

程卓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他将程意交给程智院外的小厮,让他送回去给殷氏,自己陪着谢羽回去,结果见到守门的小厮牵了胭脂赤兔马过来,谢羽利落的翻身上马,顿时笑开了:“爹把这马送给你了?我当时得了这匹小马驹的时候,还想着女孩儿怕是喜欢这个颜色,你嫂子又不喜欢骑马,便送给了爹。”

谢羽见他对自己对待程智的态度一点也未曾计较,且提起了胭脂,对他顿生亲近之感,得意一笑:“才不是爹爹送我的,而是二哥偷出来送我的。”

程卓大笑:“不怪你跟你二哥这般关系好。你若是去幽州,大哥多送你几匹好马。”

谢羽爱惜的摸了摸胭脂的鬃毛:“还是不要了,我有胭脂就够了,要是有了别的马,胭脂会被冷落,会伤心。”

程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想的,顿时哑然。兄妹俩上马,走了几步他才开口:“你倒是不贪心。这些年你跟娘过的好吗?”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道:“没有在长安城中长大,你有没有觉得遗憾?”

“做程家的千金,关在房里绣花吗?”谢羽咯咯笑起来:“大哥你想什么呢?这些年娘带着我到处跑,去过很多地方,连楚国跟蜀国都去过,开了很多家店,见过渔人采珠,撒网捕鱼;农人种田养蚕织布,春种秋收;蜀地的盐井,楚国的织锦…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她的笑容如暖阳一般,程卓也不禁被感染,不知不觉间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很想跟着去看看。”

谢羽同情道:“这么看大哥你还挺可怜的,只能守在幽州。二哥说要跟着我们去,他又好玩,肯定会玩的很开心。不过大哥你不必伤心,我会给你捎礼物的。”

程卓笑道:“那大哥可等着了,你可别骗我!”

谢羽瞪他:“我是这么没信誉的人吗?”自己倒撑不住笑了:“等下次去北海,我就给嫂子寻一匣子粉色的珍珠做首饰,可以给意儿寻些大海螺来玩,大哥…你一个大男人玩什么啊?马匹兵器你比我内行…对了,我上次在蜀国还见到过一种矮脚马,极适合驮运的,下次买两匹来给大哥驮兵器行李,哈哈哈哈哈。”她在马上笑的乐不可支。

程卓的坐骑神俊非常,而他本人也是仪表堂堂,要是出行之时身后再跟两匹矮脚马,光想想就可乐的不行。

“不怪娘说你淘气!”程卓凝眉轻笑。

谢羽吐了下舌头:“大哥你不会是…准备回去向娘告状,说我骂了三哥吧?这样就不厚道了啊!”

程卓大笑:“不会不会,大哥还要夸你一句,骂的好呢!”

谢弦也曾提起过谢羽自小顽劣非常,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但是自相见以来,其实与谢羽一直未曾熟悉亲近起来。不过程卓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最擅长的就是蛰伏与等待,对他来说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前十五年未曾相见过的兄妹,一上来就抱头嗷嗷痛哭着相识,那才叫奇怪。

现在这样就好,兄妹之间一步步熟悉融洽亲近起来,最自然不过。

他原来还当小丫头年纪小才淘气,现在却觉得,她简直是个小人精,比起自诩为聪明人的程智,无论是眼界还是见识以及心胸,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她那番话不光是震住了程智,就连他也觉得掷地有声!

谢羽抱拳求他:“大哥可千万别跟娘告状,娘本来就不开心,要是让她知道我跑出去闯祸,还骂了三哥,她会更不开心的,要是觉得我胡闹,生起气来就不好了。”别的事情上可以胡闹,但是以谢弦对程智宽容的态度,谢羽觉得还是不要暴露这件事情的好。

程卓失笑:“难得还有让你怕的事情。”

兄妹俩猜测谢弦的心情,却不知此刻谢弦正坐在谢府正厅,神色真的有些不太好。

谢羽前脚往程府去了,后脚苗家请的媒人就上了门。

那媒婆乃是京中出了名的官媒,又听说苗胜是皇帝的心腹臣子,且苗家出手十分大方,便兴兴头头接了这桩亲事,跑到谢家来提亲。

谢弦回来也没多久,没想到竟然有媒婆上门。不过她想起两个儿子的亲事,到底还是出来迎客,下人奉茶上来,那婆子只东拉西扯的问起府上公子小姐,又夸苗胜之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父亲仕途坦荡,将来儿子有人扶持,也差不了。

媒婆夸人,总是以世俗的眼光,从身份家世夸到才貌,半句没提苗明远脾气秉性志向,殊不知谢弦自己对出身不甚在意,对仕途前程更不热衷,半点也没觉得苗明远是个好女婿的人选。

那婆子夸的口都干了,还看不到谢弦半个笑脸,禁不住有些泄气:“听说府上千金乃是难得的闺中淑媛,能否请出来让老婆子见上一见。”等她回去,总要向苗家复命的。

谢弦早就不耐烦这婆子的聒噪了,当下冷冷道:“她不在府里,出门去了。”原本是一句托词,她是直接被人从房里请来前厅的,还没来得及问谢羽行踪,只当她去蒋府吃酒还未回来,哪知道话音才落,谢羽就同程卓回来了。

谢羽才进了前厅,见到谢弦神色不展,立刻便笑眯眯往她身边偎了过去:“娘,我回来了。半道上碰上大哥,他送我回来的。”她也知道此刻最能让谢弦开心的便是向她展示兄妹关系融洽。

谢弦道:“卓儿坐。”

媒婆的目光在程卓与谢羽面上扫过,立刻便夸道:“这位便是令千金了吧?老婆子做过多少家的媒,还真没见过这么般配的。”

谢羽傻呼呼看着这婆子满嘴抹蜜的夸她,险些让她以为婆子口中的那位“令千金”不是自己,她小声问谢弦:“娘,这婆子…说的是谁啊?”

谢弦见她这副迷糊的蠢样子,总算勾出了一丝笑意:“除了你还有谁?”

谢羽立刻以看“癔症病人”的目光扫了婆子一眼:“娘,我回房去换件衣服,你跟大哥先坐着吧。”

等到谢羽离开之后,那婆子还不住口的夸谢羽知书达礼,谢弦深知肚明,这婆子还当谢羽害羞回避了,却不知她家闺女脑子里根本没有“矜持”那根弦,她大约只是觉得陪着个犯癔症的婆子耗时间不值而已。

媒婆说得天花乱坠,最后再探听谢弦的口风,她以“兄长尚未成婚,女儿年幼,不准备将她留在长安”为由拒绝了。

她去苗家回话,苗老太太还拉着她问了半日,听得谢羽生的极好,但是谢弦不同意,便开口抱怨:“我们家还没嫌弃她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不会教女儿,娶回家来还得费心教导,她倒先拒绝了我们家。”

谢弦在大魏是个另类,一方面有些女人觉得她是巾帼不让须眉,但是更多的高门贵妇因为她太高不可攀,做的事情超出了她们的想象,总是臆测她婚姻不如意,臆测她因为不能全面掌握后院女人的女红厨艺,管家理事的本领而拿她当做女人强出头的悲剧例子,来教导自家闺中的女儿。

只因她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谢弦做到了,因此她们便要不停的去攻击她的行为,恨不得将她从头挑剔到脚。当年的程老夫人,谢弦的前婆婆如此,现在的苗老太太亦如此。

她问过了谢羽,便又问及谢弦,从发饰到衣衫乃至身上的配饰都不放过,连她说过的话都仔细问过了,再三斟酌。

谢弦穿着简单,她便抨击:“她这是不会打扮,粗手粗脚上惯了战场,跟男人们光着膀子打过仗的,若是会打扮还能拢不住夫婿和离啊?”

媒婆虽然瞧着这门亲事似乎不太能成的样子,但她久在市井间走动,其实市井妇人与高门贵妇不同,自小学着赚钱糊口,男女大防并无高门严密,反是市井妇人对谢弦更有好感,有心想要反驳:谢大将军瞧容色也知生活舒适。不过瞧在苗家谢媒钱给的高,到底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听了苗老太太半日唠叨才离开。

苗胜回来之后,听说谢弦拒了媒婆的提亲,便吩咐苗夫人:“再换个媒婆去说,下次不成继续换,这门亲事对阿远将来可是一大助力。”

谢家母子不知道苗胜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家结亲,媒婆走了之后,程卓便道:“听得苗家风评不太好,且苗胜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与这样人家结亲,实不明智。”

“你不必担心,我实没想过要将阿羽留在长安,她那个性子实在不适合。”

程卓想起谢羽谈起各地见闻眉飞色舞的样子,亦笑:“母亲说的有道理,阿羽性子活波,又好游历,留在长安恐怕没办法开心起来。”

母子俩在此事上达成一致,便丢开不提。谢弦还奇道:“阿羽跟阿智去蒋府吃酒,怎的阿智没回来,你倒送了阿羽回来,难道你跟蒋府那位伯爷还有交情不成?”

程卓目光在谢弦面上打了个转,苦笑道:“听得老三过来胡闹,惹母亲生气了?”

“他孩子气,说的孩子话,我怎么会在意。只是…这孩子有些钻牛角尖了,也怪我当初丢下了他,让他心里有了疙瘩。”

此事程卓比程旭还要清楚:“母亲当初本来就带不走他,不说自来和离,就没有孩子跟着母亲走的,就算母亲强硬要带走他,也得祖母跟父亲点头才行。祖母是万万不肯的,况且她老人家…自来对母亲颇有微词,那会儿阿智年纪小,被她带在身边也讲了不少母亲的不是,阿智受影响是难免的。”

其实程卓虽然偶尔回家,但程老夫人当着他的面都对离开幽州的谢弦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可以想象平日里她是如何教导程智的。

程卓年纪不小了,又有分辨能力,程老夫人说的不入耳之时,他便一走了之,但却不能将程智也带到军营里去,况且程智对程老夫人颇为依赖,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去军营。

“今儿回家,儿子听得守门的小厮提起阿羽过来找阿智,我怕他们起冲突,便赶了过去。”

谢弦当即色变:“阿羽动手了?”

这话,回来的路上程卓也问过谢羽,为何忍着没动手。

“母亲别急,阿羽没动手。”程卓又是感慨又是笑:“阿羽说,她听到老三过来气着了母亲,本来准备去程府逮着他臭揍一顿的,但是走到半道上又改了主意。她说不是怕打不过老三,而是怕打了老三母亲会伤心。”

谢弦心中又酸又软,无奈道:“…她也不是能善罢干休的性子啊。”

程卓这下笑的更厉害了:“还是母亲了解阿羽,她的确没饶了老三,跑过去将老三骂了一顿,直骂的老三哑口无言,溃不成军。母亲到底是怎么教阿羽的,这丫头嘴巴倒比刀剑还厉害,恐怕老三有好几个晚上都要睡不着了。”遂将他过去之时,在窗外听到谢羽如何痛骂程智之语复述了一遍,还赞不绝口:“我原来还想着她年纪小,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恐怕阿旭都比不上她的见识心胸!”

春和跟夏阳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好半日夏阳才道:“阿羽这小丫头…”反是春和听得直掉眼泪:“总算当初家主的诚心没白费。”她这是说,当年谢羽生下来跟痴儿一般,谢弦不知道跪在三清殿前求过多少次,只盼着她能聪明伶俐。

谢弦这大半生总觉得自己早已经修炼的铜皮铁骨,百毒不侵,然而听得谢羽那番话,到底忍不住眼圈都红了:“这孩子…”将多少感慨咽到了肚里去。

大概是她早已经习惯了外界对她的毁誉参半,包括曾经同为一家人的程老夫人这种当面指责挑剔责难,甚至被程智当面指责,也只是为他钻牛角尖乏人引导,被程老夫人那些陈腐的观念影响长大,他那些狭隘的思想却影响他此后的人生而难过,却并不曾想过要让程智能够理解她。

谢弦做母亲的心跟天下很多母亲一样,从来也没想过让孩子回报自己,只是纯粹的盼着孩子们好,能够平平顺顺的在这世间行走,顶天立地坦荡无畏,却猝不及防的被谢羽一番话给击中了心防。

谢羽沐浴洗漱完毕,又换了身衣服过来,只觉得房里所有人瞧着她都很是奇怪,她一句话冲口而出:“是不是方才那老婆子瞎说什么了?娘你可不知道,苗明远就是个色鬼,我瞧见他几次,恨不得将他的眼珠子抠下来踩两脚。”

上次苗明远跟苗夫人来的时候,谢羽出来见客,谢弦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当时便觉得不喜,只是未曾表露而已。

程卓现在对小妹妹打心眼里喜爱,跟初次听闻见面,那种长兄式的怜惜,血缘式的亲近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的行事为人,脾气秉性,说话也亲近随意多了:“阿羽既然不喜欢苗明远,不如跟大哥去幽州,大哥帐下倒有不少好儿郎。”军中之人性格粗犷,倒不似长安城中这么讲究,说不定还能寻到适合谢羽的人选。

谢羽跳了起来:“不成不成,大哥居然想到拿我联姻来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难道你这些年在幽州威信不够吗?”她也知道谢弦心气郁结,因此可着劲儿的闹腾,就盼着谢弦能够忘了不高兴的事儿。

兄妹俩一路同行回来,程卓到底对她了解不少,也瞧得出她这是在逗谢弦开心,当下板着脸道:“我也盼着你嫂子多生几个闺女,也好让我联姻,但你嫂子只生了个意哥儿,如今冒出个亲妹妹来,还不得可劲儿利用啊?!”

谢羽小下巴一仰,拿出商人的嘴脸:“那也得看程大公子能够拿出多大的筹码来,好处不够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谢弦手指在儿女身上虚点了一下:“你俩个…倒是亲兄弟明算帐,谁也不愿意吃亏啊?!”

春和与夏阳已经笑成了一团。

当晚谢羽便跑去谢弦房里蹭睡,她其实心里有点乱,白天在蒋府发生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理清,跟谢弦在被窝里胡扯八道,闹了一通才睡着了。

谢弦只当她担心自己,便由得她胡闹,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一半的功劳在周王身上。

谢羽也只当此后与周王形同陌路,哪知道次日去孙铭处玩,却碰上周王来访。

周王昨日回去,辗转反侧,倒似程智一般烙了一夜的大饼,清早起来顶着一双黑眼圈,他本来最近就病着,再顶着黑眼圈,倒是格外的憔悴,孙铭见到都大吃一惊:“殿下这一向病着,倒不必亲自跑来,有事儿只管让人传话就是了。”

老先生还不知道周王这场病,全是因着两杯烈酒落肚,才引出来的。

“不妨事的,许久未见先生,学生在府里无聊,正好过来瞧瞧先生。”他示意跟着的人将吃食捧上来,又介绍潘良跟孙铭认识。

潘良趋前行礼:“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可是沾了王爷的光才有幸得见先生金面。”

这时候谢羽在院门口喊“孙爷爷”,就连孙铭都笑开了:“这丫头不会是闻着点心味儿来的吧?”

周王嘴角暗抽:恐怕今儿还真是误打误撞。经过昨儿那么一遭,谢羽想见他才有鬼呢。

果然谢羽闯进来之后,见到周王竟然愣了一下,跟见到鬼似的:“周…周王怎么在这里?”这人不是应该回去之后就气病了多日不再出现吗?

哪知道周王就跟昨日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似的,笑着跟她打招呼:“阿羽来的正是时候,父皇今儿一早才赏的点心,过来尝一尝。”

谢羽的脸都绿了:你还真当我记吃不记打啊?!

她一张小脸紧绷:“不必了,周王既然是来瞧孙爷爷的,我还是先回去了,等回头孙爷爷有空了,再来跟孙爷爷玩。”

孙铭知识渊博,讲史讲的情趣盎然,谢羽完全是拿老先生当茶楼上的说书先生来用,最爱缠着他讲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第五十六章

谢羽从孙铭院里出来,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周王也跟了出来。

她扭头就走,假作未知,走得半盏茶功夫,身后脚步声始终响着,她终于忍无可忍,猛的回头,怒道:“王爷跟着我做什么?”

崔晋背手悠然而来:“本王忽然发现谢府风景不错,随意走走。”讶然似才发现谢羽一般:“没想到却与阿羽同路,真是凑巧。”

谢羽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我以为周王谦谦君子,没想到却做起了小人行径。”

两人上次见面,还闹的不甚愉快,以谢羽的理解,可算得她与周王彼此表明立场决裂了,只不过以二人的教养,倒不必非得似乡野村妇一般抓头挠脸揭下对方的面皮,才算得彻底断绝来往。

没想到转天再见,周王便好似忘记了那回事,谢羽都有几分沉不住气了,这才口不择言。

她越恼怒,周王便越悠闲,似乎半点没被她的心态影响:“那是你年纪小,再君子的人逼急了也会做小人。昨儿你不是才说过嘛,谢家与周王府纵然立场不同,生意还可做得,怎么转头就想老死不相往来了。”

谢羽很想朝天翻个白脸,以示对周王的鄙视之意。可是当着他的面儿,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道:“并非我不想与王爷做生意,只是周王府…似乎也没什么生意可与我家做吧?”昨儿那不过是客气之语,真是难得周王您当真了。

她只差明明白白问一句:周王您是不是傻?

崔晋见得她这张宜喜宜嗔的小脸,就恨不得贴过去,心里痒痒的厉害,昨儿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全是她的脸,从相识到现在的半年里,点点滴滴都能想起来。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能好到这般程度,几个月以前她说过的某一句话,一个眼神表情居然都能想得起来。

“周王府与谢府没得生意可做,可不代表本王与阿羽没生意可做。我可听说,苗家请了媒人前来提亲被拒,阿羽不会以为没有后续了吧?”

“还能有什么后续?!”

崔晋含笑道:“这样吧,咱们打个赌,若是苗家以后都不再来谢府打扰,本王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若是…”

谢羽警惕的盯着他:“若是什么?”

“若是苗家派人接二连三上门提亲,那么你就输了,咱们再来做一笔生意,本王帮你解决苗家,你呢就答应本王一件事情。”

谢羽狐疑道:“王爷不会为了这个赌,派人去怂恿苗家来吧?”

崔晋失笑:“本王巴不得苗胜打消与谢府联姻的念头,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情?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谢羽对崔晋是再不肯信的了,她也觉得今儿自己心浮气躁,不利于跟周王交手,当下强压下纷乱的心绪,一扬脖子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崔晋胜券在握的模样:“那阿羽就等着吧。”

三日之后,苗家又换了个媒婆来提亲,谢羽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恨不得跑去将苗明远揍一顿。不过好在谢弦依旧坚持拒婚。

谢羽想到周王的条件,暗自决定这次要赖过去,只当没有这回事,哪知道又过得三日,苗家再次请了媒婆上门,短短十日之内,已经请了三位媒婆上门了。

谢弦烦不胜烦,索性回请了媒婆为程旭与程智做媒,那婆媒乐的合不拢嘴,只盼着能做成了这三桩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