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去旁边吧。我自己来就好。”萧子凉闭眼说道。

“是,门主。”林若惜松开手,转身朝着隔壁的小洞走去。

一线眸光,忽然转向她的背影,而她,毫无察觉。

是夜,依萧子凉所说,要在这泉中泡上三日三夜。

隔壁声音全无,想来应该休息过去。林若惜其实又累又饿,这泉旁早备了些清水,是为了他们闭关所用。只是自己此刻,心中有事,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

她偷偷的爬起出了水。虽内疚不已,但依然迅速的把衣服套在身外,蹑手蹑脚的朝着洞外爬去。她不敢走,怕被门主发现,实则现在也在赌一把,赌在这汩汩泉水声中,自己的声音会被掩盖在其中。

一路出了洞,再朝着西南方那个石柱小丘跑去。那里正是八卦图上所示位置。

轻功直掠,便是上了小丘之上。望左望右,凡目光及处都是杂草丛生,只有这个小丘却是平整无比。

难道小丘之下有什么?

一见君子误终身 010 机心突显

她思忖着,却不敢待太久,银牙轻咬,蹲下查探了脚下土壤,入手皆是红『色』细密的沙土。

月轮悬空,明辉闪耀。寂静的大山仿佛巨兽卧睡于旁,而一阵狂风刮过,也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怕是下一刻就要有只野狼跳出。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林若惜觉着这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一次冒险,背着门主,用尽心机。

手底发力,一股暗劲直透石丘,她只愿快些将这里面暗藏的东西寻出。

恰于此时,一条通体透明的蛇受了惊扰,从地底钻出,直直的朝着她的手咬去。

待她反应之时,那蛇牙眼瞧着就要划破皮肤,幸好她及时收回,另一掌快速切下,却被负隅顽抗的蛇尾抽中。

生怕动静太大会引起萧子凉注意,她连退几步,迅速上掠,在光洁如镜的山壁上死死卡住。

呼吸急促,发丝凌『乱』,林若惜不由的心生悔恨。此番出行非但什么没找到,反而弄的自己灰头土脸有些狼狈。

那透明的蛇在地上游走半晌,吐着蛇信龇牙咧嘴,见其忽然消失,无人再行惊扰,甩甩尾巴又钻回了土丘之中。

眼瞧着时间有些久了,她不得不先行放弃,好歹已经找到这里,待日后有机缘再说。

深喘了口气,她颇为失望的飞下了土丘,急急的朝着来路走去。

近了。却为何会有种恐惧的感觉?

林若惜眼皮微跳,抬起头,就看洞前立着一高大的身影,若来自地狱的修罗,阴森可怕。

“你在做什么?”

“方才去内急了…委实怕弄脏了泉水,所以走的有些远。”将想好的理由抛了出来,心里已是若擂鼓响,紧张到极致。

“这样。”

萧子凉也未说其他,而是淡淡的睨了她一眼。返身回了洞内。

此刻的山洞被夜明珠照耀的明亮如初,而林若惜垂首不语。忽然只感觉到面部劲风袭来,下意识的轻摇柳腰,若回风流雪般,便自躲开对面的掌风,却在下一刻呆愣原处,被萧子凉一把按在了墙上。

“我是从来没想到,我的侍女居然如此心机,藏了整整十年?”

“不是,门主你听我说…”

“怕是五年前的爱睡在树上,也是个骗局?”

林若惜拼命的摇头。明明可以再挣扎一二,但是面对萧子凉她却半分武艺都使不出来。转眼她便被狠狠扔出,跪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脖子重重咳着。

怎么办…被发现了么…

萧子凉的话响在头顶,冷到极致。“为什么不反抗了?你的武功应该学的也不错?我倒是没想过,自己的身边居然藏了只狼,狼子野心。”

林若惜的心彻底凉了。

“何门何派派你来的?”见其不言不语,萧子凉的声音愈冷,“你还记得曹新是怎么死的么?”

曹新!门主竟然将自己当做曹新那般的人!那是来自名门正派的细作,而她自然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萧子凉活活『逼』死,死无全尸!

瞳眸陡圆,她不怕死,但她怕被误会。

“门主…林若惜原名元惜。”

面『露』哀戚,林若惜终于还是银牙咬碎,索『性』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流着,返回到十年前那令她痛不欲生的夜晚。

十年…北海!

十年前正是大元孝武帝陨落之年,他一艘船整整烧毁在北海上。

十年前也是洛景寒将这林若惜从北海岸旁带回山上的时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她的荣华生活自那日起,翻天覆地,从那以后,她只能屈尊双膝,从一个被人服侍的长公主变作了服侍他人的奴婢。

旧梦不再,从此单花飘零…

果然…萧子凉的目中闪过一丝蹊跷,若是如此,这林若惜当真是那大元孝武帝的血脉?这次究竟能不能信她?

“林若惜此生并无其他想法。能好好侍奉门主便好,更无二心,门主您若不信,拿走林若惜的项上人头便是,我绝不反抗。”

大元孝武帝的血脉啊…

“如何证明?”

一见君子误终身 011 桃花初绽

林若惜颤抖着唇,单手掐在自己的衣领上,分外矛盾。父皇那凄楚万分却又狰狞不堪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惊的她连退两步,凄声说:“方才…奴婢便是去寻找玄天八卦,当年父皇留下的江山遗物。”

玄天八卦!萧子凉的眸子再度一紧,他豁然转身,看向林若惜。

只见其瘫软在地上,已是樯橹之末的态势。

噩梦。将侵袭了自己十年的噩梦重新讲述一遍,是多么大的心灵创伤。她抚着心口,只觉痛不欲生。

“你可知…”萧子凉冷冷的说:“若我将你送往朝堂,你便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若惜颓丧坐在地上,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知晓,自己这大元血脉本对凤帝江山毫无威胁,但是那玄天八卦确是对方心中的刺。若是被送去宫里,凤帝一定会使尽手段寻出那玄天八卦。

“而门主你可得黄金万两,享尽荣华富贵。”

泪水无端。

若是他…要自己去死,当真无妨。

萧子凉缓缓坐回石凳之上,直视着缩于墙角兀自落泪的女子。

忽然他伸手猛然一收,将林若惜扯至自己面前,强迫其紧紧贴在身前与自己相对。

五年前,也是那双清水一样的眸子,让自己信了她。

也难怪当年她能残存着让自己难以忽视的贵族气质;而今,做了自己五年的侍女却是被消磨殆尽了。

手轻轻的在她面庞上滑过,渐渐滑至腰间,这分外柔软的身子,酥若无骨的靠着自己。

“一个前朝公主,我若是不送往朝廷,还能用来做什么?”他轻声说。

可以用来虚荣得势;可以用来结交权贵;可以用来招揽旧部;可以用来称霸武林;可以用来…翻盘江山!

凤帝…凤以林啊…

他的手一紧,低声道:“也罢,你还留在这里,那么元惜公主…你有什么要求?”

林若惜的眼睛圆睁,她是没料到居然是这般温和的问话。

眼泪都来不及擦干,她有些怯怯的问:“是真的么…”

“恩。”

“我…我…”林若惜挣扎起身,站在萧子凉面前,眼睛『揉』的通红。

我想要门主的爱。

想要你的真心。

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

只是这些,如何都说不出口啊。

她哽咽着说:“奴婢没有别的要求,能待在门主身边就可以了…像以前一样就行,什么都不用变,什么都不用…”

“嗯,只是这么简单么?”萧子凉抚着她的面颊,那里一道淡淡的红『色』伤疤,因着自己给的『药』已然开始复原。

月华倾泻,披在二人身上。她真的很美,比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女人都美。这种含苞待放却又羞怯难当的感觉于任何男人都是种致命的毒『药』,只是萧子凉不敢确认,如今她所展现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其情绪的真假又有何妨?萧子凉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了,如今只是『逼』其自己说出而已。十年前那么蹊跷的地方捡回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人,以萧子凉的才智她怎么会不查?十年,十年时间足以挖出林若惜所有的身世。

林若惜默默点头,见他已然转身返回洞中。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袖。

“嗯?”

“这一日被我荒废去了,不知道此番门主的冥心大法,还来得及么?”

自己在泉水之中就已经想过后面所可能承受到的后果,但是为了玄天八卦,已然是无计可施。所以解决了前事后,反倒开始担忧这次来的目的。

萧子凉说:“离中元还有十日。原也不需泡这般久…”

林若惜舒了口气。

他豁然停住,转头看她,“只是此事了结后,尚需惩罚你。”

林若惜堆上笑容,“是!全凭门主做主!”

萧子凉甚是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她那种喜悦是从何而来。

一见君子误终身 012 如水温柔

林若惜趴在泉水之中,似睡非睡。这两日在泉水里似乎都要泡软了自己。

因着无趣,她也曾细细思索过此泉的来历,比若曾经听雷诺然雷堂主提过,很多很多年前,地狱门的祖师爷名为厉天穹,其被自己的爱人所伤,已然是濒临垂死之态,谁知晓却在这崖底发现了两汪泉水,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泉。厉天穹只是将其当做解渴之物饮了下去为自己续命。

一天一夜的挣扎,他躺在那里万念俱灰。然则气息却始终绵长不断。而恰于此时,一只受伤的小鹿跳入了泉水之中,未过多久伤口痊愈便自悠然跑去。厉天穹何其聪慧的人,他才明白老天待自己不薄,也是命不该绝之兆。所以他爬进了泉水中,不但身体痊愈武艺恢复甚至有大涨之趋势。

林若惜摇头晃脑,浮水其中,想着自己这汪泉水是那故事中的主角么?

但是…如果真有那么神奇,为何萧子凉的脸却迟迟不能复原呢?

反倒是自己泡了这一日,感觉内力都有所增加,这么好的地方,萧子凉为何不多加利用?运了运气,她思忖不出,也就任他去了。总归这回萧子凉闭关一事还是乖乖的听其所说,不要『乱』跑。至于…

她的手挪至玄天八卦上,红土丘。蛇。

难道那条蛇守护着什么?

忽然她苦了脸,已然告诉萧子凉自己在找玄天八卦了。他定是要去那里寻个究竟的。自己这会又要怎么解释呢?

啊啊…不想了…越想越烦躁…

林若惜看了看时辰,知晓可以起身歇息会了。自从萧子凉知晓了自己武功没那么弱后,反倒是让她不用整日整夜的泡在其中了。

借着石室之中现有的物事,将碧茶沏好、又打开自己的包裹,把点心放入小盘中,端入了萧子凉所处的洞中。

他的这汪碧泉水更加阴冷,一进入其中,她便打了个哆嗦。

萧子凉没有睁眼,只是眸光之中却能看见她跪在自己身边,手中一杯沏好的茶,居然还带了点心进来。

难怪她背了个奇奇怪怪的包裹。萧子凉忽然觉着有些好笑。不过他面上没有表达出来,任其乖巧的服侍着。

“门主、门主…”轻轻唤了声,但是好奇怪,居然没有醒?

林若惜睁圆了眼睛,难不成睡熟了?这般想着她忽然面『色』一红,只因为眼睛居然不由自主的就朝着下面看去。那结实的让人血脉贲张的身体,即便是看了五年还是刺激过头。

她又轻轻喊了两声,见他还是那般巍然不动,只好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戳。

唔…居然还是没反应…她鼓着腮帮子,最后一试!谁知道手指忽然被紧紧握住,捏的生疼,不觉皱着眉头软软的喊了句:“门主…奴婢知错了…”

萧子凉松开手,斜睨了身旁台上放置的茶点,只问了一句:“那张纸带过来了么?”

林若惜捂唇,“啊,奴婢这就去取。”

说到底,自己因为身世问题藏了比较多的小九九,但识字这物事,还真不是只看看就能看来的。

武功么,平时去习武堂没事听听看看也能学到一二,加上脑子聪慧些,总归是能精进不少。虽不能说绝顶高手,但也能足以自保。

只是这识字么…

唉,林若惜快速的捧着前日里萧子凉给自己的那些书册,只能勉强认识了第二个字“心”。她打了个喷嚏,赶忙伏在岸旁,将薄薄的这两页纸递到萧子凉面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

佛门咒语本就晦涩难通,尤其是领悟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天赋,她皱着眉头听,只觉在这凉飕飕的洞中,听着门主念所谓的清心咒,怎么就越来越热了呢,脑子也开始晕乎,浑身发软,很是崎岖的表现。

萧子凉问:“你懂了没?”

怎么可能会懂!林若惜无语凝噎的摇头,这可比一般的武学秘籍要像天书!

一掌拍在她头上,萧子凉面无表情的道:“我再说一遍,好好记住。”

林若惜无奈撅嘴。

正待萧子凉准备念第二遍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声温柔似水的声音:“门主,有事禀奏。”

“咦?”这时候居然会有人来,而且很明显是代门主的洛景寒,她颇为欣喜的转身,然则又回头看了眼萧子凉。

一见君子误终身 013 不过如是

“去请他进来吧。”

林若惜笑逐颜开,立刻爬起,朝着洞外跑去。

洛景寒就像是她的大哥,往往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虽只在崖底待了不足三日,但每日与每日之间都有千里之遥的变化。虽然无数次预期了真相揭示那一刻的变化,但她这小心肝还是有些受不得,太过脆弱。

束玉冠,着青衫。面若桃花分外『迷』人,怎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儿郎。

林若惜揣着袖子,只差没扑进洛景寒怀中,笑意盎然的说:“洛堂主,今日怎么有空来看袖儿!”

她的话斩钉截铁,洛景寒也跟着笑出了声。

他盯着林若惜,只觉似乎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原先那双微微下垂的眼怎么瞧都有几分可怜,而今,喜悦始终『荡』漾在眉眼之间,

他微微叹气,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自然,三日不见,很是想念。”他『揉』了『揉』林若惜的头。

“门主让你随我进去呢。”林若惜拉了拉洛景寒的袖子,带着他向里走去。

萧子凉浸在水中,目未斜视,问道:“怎么,是有什么急事么?”

洛景寒看了眼林若惜,显然是不太想说。

“无妨…说吧。”萧子凉端起岸旁那茶,轻轻啜了口,清香入喉,心情大好。

“呃。”洛景寒斟酌了半晌,终于还是轻声道:“圣主那边听闻,如今袖儿替代了自己的职责有些愧疚,只说那煎熬还不若自己来担。既然…”

他停顿了下,微微有些迟疑,“既然苦劝你不得,她还是赶回来…”

林若惜的心猛然一沉,绯夕烟要赶回来?

萧子凉总算有了些反应,挑眉问:“她要回来?”

“是。您看如何回答她?”

洛景寒与萧子凉都明白,绯夕烟下山之后也明白自己此番是在情急之下,犯了大错。如今只想找个理由弥补。

而她的一来一回,却伤害的是另一个人。

洛景寒着紧了返身看林若惜,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却故作轻松的说:“既然圣主子回来了,也好啊。那清心咒我至今背不好,还担心会拖了后腿呢。”

萧子凉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水中。

如果他对自己有半丝在乎也好…只是林若惜知晓,镜花水月,到头来终是空。

不过这几日光景,如何敌得过数年的纠葛。

他缓缓的说,若穿心的利剑。

“也罢…回来吧。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