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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道:“两个人时,我常喝酒。”

萧寻眼睛一亮,“好,我陪你喝两杯!”

欢颜便怪异地看向他,“和你?那我还不如一个人喝!”

萧寻狼狈而撤,终于相信夏轻凰所说不假。

那只小狐狸眼里从没有他,只怕真是白送她都不要。

这一认知让他好生沮丧,连晚饭都不曾好好吃。

幸好朝中正因大行皇帝的丧礼忙乱,他既不好在此时去提亲,也不愿此时以蜀国皇亲的身份露面充什么孝子贤孙,因此只派了使者前去循礼致祭,自己潜于私宅休养,除了调查那些刺客的行迹,再无其他要事,有的是时间慢慢消化他的不快。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六)

而小白狐要的酒自然是要送去的;不但要送去,而且得是最好的酒,最好的酒具。

萧寻让侍女把千里迢迢从蜀国带来的琥珀酒壶和酒盏送了过去,自己拿了骨瓷彩釉的杯子喝着酒,心下已是惆怅。

莫非他真喜欢上那个至今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别扭丫头了?

“除了长得漂亮些,医术高明些,又有什么好处?”

萧寻自己掰着指头数落,“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脾气又坏,人又懒,对谁都爱理不理,带回家第一个就把父王给得罪了,更别说母亲和那些丫头……还会养毒虫!啧啧,谁知道半夜会不会从袖子里爬出条蜈蚣来?”

他自语着,已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夏轻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奇道:“少主,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萧寻一呆,忙道:“没说什么。只是想着狐妖或狐仙之类的,还是生长在山里更合适。”

夏轻凰略一思忖,便已明白,笑道:“你指东院那丫头吗?只怕她自己也是那样想的。你看看这多冷的天,外边黑漆漆的,她不说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还提着个酒坛往冷清地方走,可不是疯了么?”

萧寻不觉站起身,诧异道:“真……真的?”

夏轻凰指向外面,“刚我从二门回来,眼看着她沿着湖边的栈道往那边去了……那边连亭子都没有一座,到了晚上,只怕连会武艺的侍卫都不太敢往那里走吧?”

手中的美酒饮到唇边,忽然间寡淡如水。

他忽然掷下杯,说道:“我瞧瞧去,可别让狼给叼了去!”

夏轻凰抱肩站着,秀挺的眉挑起,“狼?自家宅院里哪来的狼?你也太夸张了吧?”

她迈步想跟过去,略一犹豫又顿住,转身坐到桌边,提起酒壶先喝一大口,取了双筷子便夹菜吃。

“如果有狼,哼,最好把你们俩一起叼了去!”

十一的夜晚,冷得刺骨,月色如水倾下,仿佛在草木万物上结了层霜。

薄薄的亮,却森森的凉。

而松柏深处,连薄亮都不见,只是一味凉得糁人。

“小白狐!小白狐!”

萧寻提了盏不怕风的八宝琉璃灯笼在手,一路唤着,一路寻找。

不知是因为国丧,还是因为她的爱好,他见到她时便见她一身白衣。后来令人为她预备衣衫也多是素色,她果然都挑的淡色穿戴。这样的夜色里,他应该很容易发现她。

但他绕过石山一直走到院墙边,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而她那懒洋洋的性子,即便听到了他的唤声,也不会回答罢?

来回寻了两遍,他便有些疑心是不是夏轻凰试探他,或者欢颜早已回去,遂闷闷地依然提了琉璃灯在手,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嘀咕道:“死丫头,让你藏着,给狼叼了、蛇咬了才好!”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七)

可她不怕毒虫子,大约也不怕蛇吧?

何况这样的季节,哪里来的蛇?

这时,瑟冷的寒风吸到鼻中,依稀有一丝酒香。

酒?

石山上有些微的动静,仿佛有一粒两粒的石子悉索着滚落。

萧寻抬头,恍然大悟。

呵了呵冻得发麻的手,他沿着蹬道飞快奔了上去,只向前看了一眼,已忍不住斥道:“喂,你找死吗?”

欢颜正倚着块冰冷的山石坐在地上,提了酒坛在手,大口地灌着。

她没穿斗篷,只着了件窄袖的夹袄,细细的腰肢软在地上,如一枝给人折断了的白芙蓉。

萧寻上前,急丢开琉璃灯,上前将她酒坛夺开,便见一满坛的酒已经见了底;她前襟一直到上腹全淋上了酒,湿湿的。她的身体已给夜风吹得仿佛没有温度,口鼻间却有炙热的气息呼出。

但听她喃喃地念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萧寻一边脱了自己的外衣将她裹上,一边冷笑道:“胡说,你再折腾,绝对没命了!”

欢颜定定神,看清了萧寻。她居然笑了笑,唤道:“萧寻。”

她从没唤过他的名字。

萧寻甚至认为,她整天这般魂游物外的模样,说不准连他的姓名都没记住。

如今,他忽听她这样柔软地唤一声他的姓名,心头蓦地也柔软了下去,柔声道:“小白狐,我带你回屋去,咱把炭火烧得旺旺的,温了热热的酒来喝,可好?”

欢颜没回答他,只是将那双因清瘦而大得有些突兀的眼睛投向了夜空。

天很冷,天穹很黑。

半悬的月,满天的星,便倒映在她浅得近乎透明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泪水。

欢颜低低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年,他和家人过了生日,便悄悄来找我,让我一个人伴着他。——也挑着这样没人的地方,对饮小酌。我很开心……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会白天黑夜都厮守在一起……”

她挣开萧寻裹向她的衣裳,纤瘦白皙的手指向夜空,“原来,最后只是我一个人的黑夜!”

萧寻像连大脑也一时冻得僵了,好半天不能转动。

等回过神来,他连嘴里都发酸了,苦笑道:“哦,我听明白了!以为遇到了只修心养性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狐妖呢,原来是只给男人迷了心窍的笨狐狸!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的道理。你看不开,便是醉死在这里,他不喜欢你了,也不会为你心疼半分!”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八)

欢颜低低抽泣,呜咽道:“既然以后会辜负,又何必当初许诺?有他一日,便许我一日欢颜……萧寻,你听他这话说得可好听?原来……一日一日计算有那等好处!若有一日另觅新欢,只需让我即刻死去,便也不算违诺,是不是?”

萧寻吸了口凉气,“他看上了别人,便要你死?”

欢颜定定地看着那星光,大颗的泪珠落下,疲倦地说道:“其实我宁可已经死去,便也不必……不必每天都丢了魂般难受……比死还难受。可我又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我实在很想问他一问,便是人人想我死,他又何必来推我这最后一下?推我……堕深渊,入地狱……”

她捉住萧寻的前襟,忽然呜呜地哭泣起来,竟如孩子般地委屈。

萧寻只觉胸口的湿暖一阵一阵的,透过肌肤一直扎到心口,煎着刺着般难受。

许久,他将她抱起,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石山。

他也像安慰孩子一样,很耐心地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他若推你,我便拉你。我将你拉出深渊,拉离地狱,护着你一直开开心心的……唉,小白狐,从来只有狐妖戏弄人啊,你怎么被人戏弄了?”

萧寻将欢颜抱回屋中时,她已闹得倦了,哭得累了,沉沉地睡倒在他腕间。

萧寻急换侍女过来,将火盆笼到床边,在外候着侍女为她换了衣裳,看她睡沉实了,这才怏怏离去。

他一夜都睡得有些不安。第二日一早起床便赶过去看时,果然见欢颜宿醉未醒,身体却从半夜起便开始作烧。

奉命值守的侍女明知她是着了凉,连夜熬了驱寒汤给她服了,裹了厚厚的衾被让她发汗,却丝毫不见效果,到晨间已经烧得满脸赤红。

萧寻见状,急请了大夫过来,却道她不仅外染风寒,更兼肝气郁结,应是忧思过甚,抑郁成疾。

竟然病得很是凶险。

那大夫道:“如果小人推测不错,姑娘当在近月曾受重创,连五脏都曾受损,至今尚未完全复原,又失于调理,方至如此症候。”

欢颜虽曾和萧寻一起自山上落下,但那时萧寻全力护着,虽有些皮肉创伤,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着肺腑。萧寻想起昨日她提起心上人置她于死地,回忆着这些日子她终日把自己关于屋中,连饭都懒得吃的种种情状,心中极是懊恼。

她重伤之余,若有人小心看护,大约也不至于会到这等田地。

可她凡事从不和他提起,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告诉他,他又怎么猜得到这些缘由?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九)

他地位尊贵,即便身在吴国,也自有通天手眼觅来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材,当下又找来两位名医,细细为欢颜诊治调理。

如此到第三天,欢颜渐渐开始退烧,人也像有些清醒了,只是懒懒的,终日窝在衾被中不说话。

萧寻已见惯了她这副模样,如今知晓她的苦楚委屈,更是打叠起万般温柔,只在屋中陪她逗笑说话。

欢颜只作昏睡,说一百句都答不了一句,他也不在意。

眼见新帝登基,聆花的地位也定会跟着水涨船高,断断不可能在老皇帝丧期提亲,他左右无事,有的是时间相陪欢颜。

夏轻凰却是不悦。

这日见欢颜睡了,萧寻兀自不肯离去,倚在欢颜常坐的榻边看书,遂上去低低说道:“他们老皇帝的梓宫已经送入地宫,眼见得这葬仪结束,也该预备你和聆花的喜事了!”

萧寻叹气,“聆花聆花,你可就把你这妹子放心上了!”

夏轻凰微笑道:“我把她放心上是应该的,你也该把她放心上才对。”

萧寻静默片刻,然后道:“我何尝不放心上了?你放心,我已约了楚瑜,这几日他便会过来商议此事,尽量来年春天便将聆花迎娶回国。”

夏轻凰嫣然一笑,“你放心上就好。旁的女孩儿么……你喜欢便带回去应该也不妨事。府里上百个姬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萧寻不觉沉下脸,扭头看欢颜睡得正香,才略略放心,皱眉道:“她不同的……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也不许在她跟前胡说,不然,我不饶你!”

夏轻凰闻言,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萧寻看着她离去,低头再要看书里,哪里看得进去?

他转身走到床边,看着欢颜的面庞。

纵然面色苍白,形容清减,依然看得出那眉眼的精致。想来在她心上人跟前,更不知该如何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惜她几乎从不曾在他跟前一展欢颜。

他不禁轻轻握了她的手,低低道:“小白狐,跟了我可好?我会许卿一世欢颜。”

衾下的身子一动不动。

她呼出的气息急促而灼热。

分明又开始作烧。

萧寻出神地凝视着她,手指不自觉地抚向她的面庞,沿着她面部的轮廓轻轻勾勒。

那样惹人怜惜的美好轮廓……

他不觉俯下身,想在她的面庞亲上一亲;可甫要接触她的肌.肤时,却又犹豫,苦笑着缓缓地直起了身。

他这算是什么呢?

趁人之危?

这不该是他萧寻做出的事。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十)

又隔了数日,欢颜才渐渐恢复过来,却是有力气将萧寻往屋外赶了。

萧寻给她那条不知藏在那里的大蜈蚣逼得站到了屋门边,苦笑道:“瞧着还是你病得半死不活时可爱。你看你没事弄这些毒虫子,能不把你心上人给吓跑吗?”

欢颜不觉变色,伏在枕上半晌,说道:“我以前从没弄过这些毒虫。便是找一些来,都是为了给人治病救命的。”

萧寻笑道:“可是丫头,你若是玩这些,是男人都会给你吓走的!”

欢颜默默看他片刻,目光甚是迷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道:“我这些日子没管这蜈蚣,它本来就要死了。刚它只是往屋外跑而已。”

萧寻一怔,乍着胆子去看时,才发现逼到自己跟前的蜈蚣真的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松了口气,忙奔回她床边,笑道:“我就知道小白狐不舍得谋杀自己的病人。何况,我这病人好歹还有些用处。既能给你试药,又能在关键时候帮你治病,多好!”

欢颜不答。

萧寻伸入被底,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背,柔声道:“我知道你恨那个害你的男子。告诉我他是谁,我去帮你把他抓来给你出气。到时你要打他便打他,要杀他便杀他,要问什么也可以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我盼你从此解了心结,过得开开心心。”

欢颜脸色更白,忽然便背转过身,挣开他的手,将头蒙到衾被里。

萧寻猜着她满心必定还念着那男子,心下失望,正想离去时,忽听欢颜在衾被间含混问道:“萧寻,你喜欢我吗?”

萧寻不料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手足无措,竟也红了脸。但他感觉着自己此刻很想她拥入怀小心呵护的冲动,思忖了许久,终于很诚实地回答:“喜欢。好像还喜欢得紧。我若骗你,你尽管放毒蜘蛛咬我。”

欢颜沉默片刻,便转过身,从被中探出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眸还是那种让人沉醉的半透明,浅浅地映着他微赤的面庞。

许久,她道:“那么,你别娶聆花,娶我吧!”

萧寻呆住,立时悟出那日夏轻凰和他的对话,她竟全听到了。

可他来大吴,本就为求娶聆花而来……

他有他的承诺,他有他的抱负,没有一样可以舍弃。

欢颜的眼眸中渐渐蕴上嘲讽和不屑。她冷笑道:“你喜欢我,却不肯娶我?”

萧寻摇头,只觉嗓间干涸得难受,好容易才勉强笑道:“我喜欢你,我也愿意娶你。只是……人生在世,谁能事事遂心?我必须娶聆花,可我也会待你好,一辈子都待你好……不可以吗?”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十一)

欢颜冷笑,“我猜得到你必须娶聆花的理由,有多么地冠冕堂皇,光明正大!当有一天,聆花想杀我时,这理由将会成为你维护他的理由,哪怕我给害死;当有一天,我阻碍你走向预定的道路时,这理由同样会成为诛杀我的理由,对不对?”

她已坐起身,面庞赤红,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身体颤抖,目光却亮得凌锐。

她握紧拳,冷冷道:“他和你,是同一种人。我上一回当,是你们太狠;再上一回当,便是我太傻。”

萧寻居然给她看得心里发虚,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你认为,我和那个置你于死地的情人一样,都在欺骗你?”

“难道没有欺骗吗?”

她紧盯着他,眸心里有着清晰的恨和怨,“很喜欢我,但早晚会娶别的女子,放任她欺凌我;很喜欢我,但更喜欢你们的富贵权势,必要时随时可以牺牲我。你们的喜欢也真不值钱!”

萧寻气沮,叹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无耻并无用?”

欢颜冷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还在打算着迎娶新帝的义女。你大约……还正盘算着未来怎样利用妻族的势力让自己在蜀国站得更稳更高……”

萧寻不觉变色,失声道:“你……你早知道我是……”

欢颜望着眼前这俊美潇洒的少年,喑哑一笑,“萧寻,年十八,蜀国国主萧旷嫡长子,虽未册太子,但人人皆知他是蜀国少主。性旷达,好嬉游,却甚有谋略,庆王屡次相害,均被其轻易化解,深得群臣拥戴。此人有鸿鹄之志,心比天高,只怕不会甘心长久向大吴俯首称臣。”

萧寻重新审视着这个从山里捡回来的小白狐,目光也渐深邃幽沉。

他慢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姓名,于蜀国子民也也并不陌生,但一般的吴国老百姓,只怕连蜀国国主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少主萧寻和萧寻的个性志向了。

她向来寡言少语,极少与人接触,再不可能是从他的随侍身边探听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从第一次见面听到他的姓名起,她便已清楚他的身份?

欢颜只是淡淡笑着回答:“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已。我只奇怪,你怎么敢在问我这句话前,就说什么许卿一世欢颜?即便你是蜀国国主,即便你是大吴皇帝,你可以许我一世富贵,一世荣华,也不能许我一世欢颜!萧寻,你许不起的东西,可不可以别乱许诺?别让我……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