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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更觉自己长一张给人欺负的脸,磨了磨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船再大,舱再大,也没法和府里相比。

欢颜面里卧在床上,黑鸦鸦的发铺了一枕,露出一点腻白的侧脸和脖颈。

他心头一荡,顿有旖念散开,急忙敛了心神,四下打量时,别说软榻,就连大点的椅子都没有。床侧有个矮几,下面铺着两张茵席,可以仿古人跪坐饮茶;但要跪坐着睡一晚,估计他明天可以趴在地上不用起来了。

正想着要不要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也跑去和护卫们挤一晚时,那边欢颜侧着头,好像嘀咕了一句什么。

萧寻不由地走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欢颜大半的脸庞藏在被子里,又说了一遍:“我又没放毒虫子咬你……”

萧寻忽然间便挪不开脚步,一晃身坐到了床榻上。

从前欢颜不知说过多少次,若他进她的房间,她放毒虫子咬他;若他欺负她,她放毒虫子咬他……

但他重伤时,她仔仔细细地照顾他,给他明里暗里占了多少便宜去;册太子妃后,两人一直共处一室,他更是找到机会便百般挑.逗;再到那一晚,她虽哭得那样,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可她的确没放什么毒虫子咬人。

她的蛊虫虽不致命,可也挺凶猛。当年成说等那样的高手,不留神着了她的道儿,还不是当即便昏迷过去,六个时辰后才自行苏醒?

若她真的不乐意,弄点手段也让他倒上三两个时辰,包管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也将有苦说不出……

于是……

他心中的怨恚之意不觉间消散无踪,伸臂轻轻抱起她,揽到怀中。

欢颜默默依在他怀里,眼角湿润,眸光却甚是宁静,丝缎般的黑发柔顺地垂落,握于掌心时异常舒适。

“小白狐……”他无奈叹息,“我又想欺负你了,你不乐意便放毒虫子咬我。”他低头亲上她。

从额际,到鼻尖,到淡红的唇。

齿关撬开,他绵绵地品尝她的清甜。

她静默地承受,眸光低垂,略显苍白的面容泛起微微的红晕。

柔软而乖巧,毫无放只毒虫咬他的意思。

萧寻揉着肩,低低笑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欢颜垂着头,没有说话。

萧寻叹道:“有点喜欢我,只是更喜欢许知言?跟我在一起了,觉得对不住许知言?”

欢颜终于说话了:“我没有对不住他。”

萧寻垂眸,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欢颜霎着眼睫,声音有些空落:“能给的我都给了。哪怕是我的命,若他说一声,也顷刻间可以拿去。可他没要。那时,我想了好久,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忍心把我和孩子一起舍弃……想得多了,我整晚睡不着,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我和我娘的体质差不多,去南疆的一路我都在出血,几次差点小产,亏得沉修师父在旁救护。好容易熬到生他的时候,我差点死去,就什么也不敢再去想,只想着还他一双眼睛……”

萧寻身躯僵硬,好久才低沉问道:“其实,你一直最计较的,不是四年分离,而是……他的舍弃?”

欢颜黯然地笑了笑,“娘亲比我幸福。她知道父亲心里始终有她,所以安然地等了两年,又满怀希望地寻找了近二十年……可我呢?治好他的眼睛后,我用什么信念去支撑那段只剩了我自己的感情?我原想着自己去给他治眼疾,然后看看他,看看他在有了自己的家室后,还保有多少对我的感情……也许娘亲是对的。他在四年前便已决定舍弃我;他正幸福着。如果我治好了他的眼睛,他也许会留下我……可那不是原来的情了吧?”

夹杂了恩情的恋情,于他是弥补,是施舍,于她是索报,是乞讨。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二)

更新时间:2012-8-90:49:03本章字数:3981

欢颜颤着唇,亲了亲萧寻,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更好。也许你也会为了保全我把我交给别人保护,可至少,你绝不会在那样的状况下把我推开,由着我一个人流落天涯,是不是?”

萧寻道:“是!”

欢颜吸吸鼻子,将脸庞靠在他的胸前,哽咽道:“阿寻,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完全断掉念想。我想,我真的是喜欢你的。那天我只是没准备好,没准备好从之前那个我和他的世界里走出来。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我只是在骗我自己。他便是偶尔会想我,也再不可能娶我。他……他早已舍弃了我!”

她在哭,泪水极烫。

萧寻仿若不能呼吸崴。

他低了眸,凝视着他心爱的女子,腕间忽一用力,已将她放倒床榻上,亲去她的泪,亲住他的唇,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带。

欢颜有些慌乱,但很快柔软了身体,由着他的手掌滑入她衣衫内,肆意地游走抚摩。

冲撞到她体内时,他的力量仿佛克制不住般,大得出奇孤。

她承受不住地呜咽,鼻尖渗着汗珠,却依然如温顺的猫咪,由着主人翻滚拨弄,在自己愉悦的同时带给她强烈的快意。

船外,萍花渐老,江枫渐红,水流一声接一声地啪于船舷,已是凄凉秋景;而舱内,颠凤倒凰,浓情蜜爱,女子婉转娇啼之际,已是鬟低钗落,琼浆濡漓,正值春意无边。

许久,欢颜被萧寻放开,已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阖眼便昏睡过去。

本就因晕船昏昏沉沉,再给这样一番折腾,吃得消才怪。

萧寻有些懊恼,不该这般不知惜恤。

小白狐快意的同时,大约也会诸多不适。若非真心待他,只怕不会容得他这样放肆吧?

将她拥在怀中许久,他才把他的小白狐放下,起身披了衣,蹑了手脚走出船舱。

片刻后,他已和小蟹出现在另一艘大船的船头。

小蟹低声禀道:“从开春以来,吴国皇帝就没怎么起过床,大约时候不多了。但太子之位,始终未能确定。本来只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相竞。这些年来,双方多少次互相攻讦,皇帝多费了多少心,到底怒了,偶尔说了一句,不如把帝位传给老八,还要好些。而八皇子年纪渐长,的确比五皇子能干,也未必比三皇子差,于是章皇后等开始转而劝皇帝立八皇子。朝臣对此虽多有非议,但皇帝偏爱老八,的确动了这心思。谁知正要下旨的关头,二皇子双目复明,这事立刻押后了……”

萧寻点头道:“这事我听说了。景和帝偏爱豫王,但好似更偏爱锦王,立刻想着要立锦王为太子。”

小蟹道:“锦王今非昔比,锦王妃又是个厉害人物,加上慕容启发现女婿复明后也开始联络朝中故交,要全力助他登上帝位。章皇后为了亲生儿子继位,不惜把被贬的楚瑜又保回京师,楚瑜居中调和,竟让原来相助三皇子、五皇子的人都改了口,大赞豫王年少睿智,联合支持八皇子当太子……现在两派斗得很凶,景和帝的病情却更重了,应该已经熬不了多久。”

“吴国那些和咱们有联系的大臣呢?”

“大多中立吧?暗中受了咱们蜀国好处的,大多是些持重老臣,目前形势不明,自然和咱们一样,先袖手旁观着,明哲保身要紧。不论谁登基,咱们落不了太多好处,也不至于动摇根本,何况夹缠到那浑水里?”

“暗中知会他们,就说蜀国支持八皇子登基,不日蜀太子会亲去皇宫向皇帝问安,表明蜀国态度。”

小蟹不觉大惊,“太子说什么?”

“我说让他们设法干预立储之事,务必……保八皇子继位!”萧寻淡淡道,“八皇子那边的筹码上,再加一个蜀国,够不够分量了?”

“可是……”

“蜀国不需要吴国有太聪明的君主,否则,蜀国只能继续称臣他国!”

小蟹一凛,立刻答道:“是!”

“别耽搁了,立刻派人从陆路连夜把我的令谕传过去!”

小蟹钦佩地再看一眼萧寻清冷的眼神,行了一礼,匆匆奔去安排。

萧寻独立于船头,只觉冷风瑟瑟,越水而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数十年前,蜀国败于吴国;数十年后,他不能再败于吴主。

不论是国,还是她。

舍弃。

死心眼的小白狐终于接受他,喜欢他,由他“欺负”她,只因认定许知言已将她舍弃。

可他再明白不过,许知言其实和他一样,或许曾为她的未来而舍,却从不曾弃。

欢颜从来不知道,许知言最初并不知她有孕在身,是慕容雪一剂汤药,误了他挽留她的时机……

欢颜更不知道,许知言见她失踪,曾怎样悲惨地在风雨里对天疾呼,愿以今生来世全部福祉,换他们母子平安……

而他更刻意隐瞒,绝口不提双目失明的许知言为她第一次出了京城,千里迢迢远赴南疆,整夜整夜地徘徊在她住过的屋子,感觉她生活过的气息……

连叶瑶都至死不肯告诉她,许知言为保护他们那个孩子不至被过于强大的嫡母所害,不惜阻止了自己另一个孩子的出世,并毁了妻子当母亲的权力……

这份感情,深刻而固执。

简直可怕。

一旦他掌握了扭转乾坤的力量,一旦他发现欢颜心里还有着他,即便她已是萧寻名媒正娶的妻子,他都将有能耐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如今小白狐在他的视线以内,他可以让她永远不知道一些事;可如果许知言想办法让她知道某些事呢?

萧寻忽然发现,他已再不可能做到原来的洒脱。

也许,关系到小白狐的事,他从没洒脱过。

从前一次的负气不理,到这一次的纵性而为。

可他不得不为。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

欢颜在船舱里休息了两日,又服着药,到第三天晕船症状便消失得差不多,看萧寻坐卧不离,每日陪着窝在舱内,心中不安,便和他走到甲板上看风景。

有侍女凑趣儿,却拿了上好的茶和水过来,就在船头拿个小茶炉烹起茶来。

萧寻哀叹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喝到某人亲手烹的茶啊!”

欢颜一笑,转头接过侍女的扇子,慢慢扇起了小炉子,却果真为他烹起茶来。

萧寻忙走过去蹲她身后为她揉肩捶背,大献殷勤。欢颜回眸而笑,莹亮亮的剪水双瞳似乎将一路江水都映衬得温柔起来。

萧寻正觉乐趣无穷时,猛地脖颈上一沉,却是小白猿跳到了他脖子上,半个身子爬在他脑袋上,学着他模样给欢颜捶背。

“你……你个小混蛋,真敢爬我头上来!”

萧寻大叫着站起身,要把小白猿抓开。

小白猿晃着身子,紧紧揪着他后领不肯放松,圆眼珠骨碌碌转着,倒似几分委屈。

明明它才是欢颜最疼爱的呀,为啥欢颜近来不让它进房睡了,反而和这家伙睡一被窝了?

它只想好好跟这家伙学学讨好主人的活计嘛……

欢颜看萧寻晃来晃去甩不开小白猿,拿扇子指着他,笑得跌坐船板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几日欢颜天天和他一处,床第之间也是予取予求,十分温顺,却未见她有几分开怀笑意。如今难得见她欢喜大笑,萧寻故意地抓了几回没抓着,逗得周围侍卫都撑不住笑起来,才把小白猿丢了开去,顺便塞了一把松子在它手中以作赔偿,省得它再到欢颜那边去装无辜。

于是除了处置翻阅临时一些紧急函件,两人只在船头喝茶赏景,或远水生光,层山耸翠,或渔村向晚,炊烟四起,或红尘紫陌,斜阳暮草,或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三)

更新时间:2012-8-110:46:56本章字数:4324

若是有心,一路都是赏玩不尽的景致。

有时高兴起来,萧寻拿了他的浮馨玉笛来,临水而奏,却是笛声悠悠,水声沥沥,天地俱澄澈。

欢颜听得出神,眼眸里便忍不住泛出些微心酸。当年她跟在许知言身后,也是博览群书,深精音律。但萧寻找来把好琴让她弹时,她却连碰都没去碰。

“忘了。四五年没碰,快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出了,怎么弹呢!”

萧寻一笑收起,也不强她犴。

两人悠哉游哉过了数日,到这天吃了晚饭,欢颜沉吟着,居然也会问起了吴朝立储之事。

“阿寻,是不是说,锦王可能成为被立为太子?蛰”

萧寻眉目一跳,“你听谁说的呢?”

“轻凰姐姐说的。”

“大嘴巴……”

“嗯?”

“没什么……所谓天意高难问,谁是未来的太子,谁是明日的吴国皇帝,谁也说不准。”

“是啊,豫王也是从小得皇上欢心。听说,当年章皇后便是因为他才能晋封为太子妃呢!”

萧寻含笑望向她,“你该满心盼着锦王能承继大统吧?”

谁知欢颜很快答道:“不盼。”

萧寻大出意料,“为什么?”

欢颜道:“我从小在他跟前长大,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屡次被人加害,本就体虚多病。如果能沉心静气,多加调养,少费心力,或可安度一生;若是当了皇帝,国事缠身不说,既要担忧狄人或南疆不靖,又要担忧有实权的叔伯兄弟们夺位,还得辨别应付下面不知是真是假抑或半真半假的奏闻……我担心他活不长久。”

萧寻看着一旁悠悠后退的江水,品茗不语。

欢颜想了片刻,却又道:“不过也许他非得当皇帝不可。”

萧寻没追问,只默默看向她面庞。

她有些心神不宁,“我担心他当不了皇帝,很快会给人害死。就像……当初被害瞎一般。”

萧寻胸口跳得剧烈,忽然间也开始心慌意乱,忙笑道:“已经在船上闷了五六日,明天上岸去走走吧!”

“明天?”

“明天……就到吴国受灾最重的沧浪城了。那里本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人文荟萃之地。因暴雨和洪水决堤,听说今年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如今已是灾后一个多月了,我想过去看看那里目前是怎样的境况。”

“去查探民情?不对呀,这里可不是蜀国……”

萧寻淡淡一笑,“若是蜀国,这么重的灾情,我早就过去查看了。不过吴都的皇子们忙着内斗都来不及,大约是顾不上受灾老百姓的死活了!”

欢颜不觉微微难过。

她生长在吴国,却在蜀国住了这许多日子,也已看得清楚,吴国虽地域广阔,物产丰富,但论起政治清平,百姓安乐,的确远不如蜀国。聆花虽然可恶,到底顶着吴国公主的身份,萧寻敢那样对待聆花,也足见得内心对吴国并没有当年在吴都表现出来的那样尊敬。

想想这几十年来吴国不断内讧彼此争权夺利的情形,她长长叹息。

锦王许知言,也得奔走向那一条道路吗?

人生百年,不过南柯一梦。纵然富贵功名遂意,也难逃生死磨挫。

何如这般泛舟清波,意兴悠悠,有一船明月相照,有一棹清风相和,胜过人间多少将相王侯!

其实,这也该是许知言当年的愿望吧?

到如今,陪她踏遍吴蜀山水的,终不是他。

她黯然而笑,却握住了萧寻的手。

第二日,两人扮作普通商旅模样,另带了小蟹、大卢和夏轻凰随同保护,径自弃船上岸,早有马匹预备好,鞍蹬俱全,牵过来让他们骑乘。

欢颜许久不曾骑马,却有些不习惯了,说道:“这马儿不如我的雪马灵巧快捷。”

萧寻噗笑道:“你多久没去看你的雪马了?”

“怎么了?”

“肥得跟猪似的,还灵巧快捷?”

“不会吧……”

“原来天天跟着个连自己都喂不饱的主人,青草都啃不够,还得辛苦受累,自然瘦巧。这一闲下来,咱府里那马料又尽着它吃,当然会胖上几圈了!还有小白,你没发现它胖成大肥猿,快要走不动了吗?刚都懒得跟你出来了!”

“说来就你不争气,我也没亏待你吧,瞧瞧,越吃越瘦,牛马都不如啊!”

欢颜甩手一鞭子抽过去,萧寻早已大笑着策马奔得远了。

夏轻凰笑盈盈地跟在欢颜身后,说道:“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才是小夫妻的样儿呢!”

欢颜红了脸,白她一眼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