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立刻笑着点头:“说的是。我也是老糊涂了,在这儿拉着世子说个没完没了。世子里面请。”

齐王世子含笑应了。一边忍不住看了太夫人身后的少女一眼。

往日来定北侯府,顾莞宁总是扬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前来相迎。

今日的她,却显得格外冷淡。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移开了目光。直到现在一言未。

表妹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他连着两个月没来府里看她,所以不高兴故意使性子?

还是因为羞涩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第二个念头刚掠过脑海,齐王世子便为这个念头暗暗好笑不已。

表妹自小聪慧冷静,更有着侯府嫡女的矜持骄傲。这样的她,即使是暗暗心悦于他,也断然不会像普通的少女那样娇羞忸怩。

她一定是因为他久不露面心中不快,这才故意不理他。

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便对她太过关注。待会儿找个机会私下哄一哄她好了。

齐王世子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看顾莞宁,一路陪伴着太夫人进了正和堂。丝毫没留意到,有一个少女一直在遥遥地凝望着他。

这个少女,正是沈青岚。

从见到齐王世子的那一刻起,她的全部心神和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身边所有的人,都成了遥远又模糊的背景。只有那张丰神俊朗风采逼人的俊美脸孔,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神。

直到所有人都迈步,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其他人没留意到她的异样——就是留意到了,也懒得提醒她。

吴莲香瞄了失魂落魄的沈青岚一眼,揶揄地说道:“喂,快醒醒。世子已经和太夫人进正和堂了。你还打算在这儿傻站多久?”

沈青岚总算回过神来,顿时涨红了脸,讷讷不成言。

“行了,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我什么都明白。”

吴莲香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你这是第一次见齐王世子,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不瞒你说,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楞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样风采逼人满身贵气的俊美少年,哪个怀春少女见了能不怦然心动?

当年她初见齐王世子的时候,几乎看傻了眼,还不如沈青岚呢!

这几年住在定北侯府,见到齐王世子的次数渐渐多了,这才慢慢适应了。

沈青岚脸上的热意稍稍褪去,一边随着吴莲香往前走,一边小声央求道:“吴表姐,刚才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不然,可真是羞死人了。

吴莲香随意地耸耸肩:“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绝不会将你偷看齐王世子的事告诉任何人。”

沈青岚一听这话,又羞臊地红了脸。

她本就生的纤弱美丽楚楚可怜,如今俏脸泛着红晕,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满是羞意,愈动人。

吴莲香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嫉意,故意说道:“齐王世子出身尊贵,容貌又俊美无双,文才武略无不精通。也怪不得你一见就心生向往。只可惜,我们也只能看看罢了。”

沈青岚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吴表姐这话又是何意?”

什么叫只能看看罢了?

吴莲香眼珠转了转,凑到沈青岚耳边低语:“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

“齐王世子和莞宁表妹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情意深厚。虽说一直没说穿,可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的很。将来,莞宁表妹必是要嫁给齐王世子的。”

“这可是亲上加亲天作之合的喜事。不但太夫人乐见其成,听说齐王妃也曾在来信中透露过结亲的意思呢!”

吴莲香一开始还有些酸意,说到后来,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桩极相配的亲事。

齐王世子的优秀出色,就不必一一细说了。

顾莞宁也毫不逊色。

论家世,顾家手握重兵简在帝心,是大秦最有名望的将门勋贵。

论出身,顾莞宁是顾家唯一的嫡女,其父顾湛和齐王妃顾渝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论容貌,顾莞宁明艳夺目美丽不凡,在京城闺秀中无人能及。

再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分。这齐王世子妃的位置,非顾莞宁莫属。

吴莲香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莞宁表妹样样出众,大概就是人家口中说的天之骄女了。”

是啊!

顾莞宁真的太幸运了!

怪不得她那样的冷淡骄傲,那样的不可一世,那样的锋芒毕露,那样的光彩逼人。

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般幸运的少女?

相比之下,她差的实在太远太远了…沈青岚没有吭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嫉意和不甘。

脑海中悄然闪过齐王世子漠然的俊脸。

第二十八章 世子(三)

进了正和堂,太夫人笑道:“齐王世子请上座。”

齐王世子坚决不肯:“万万不可!我是晚辈,岂能坐在长辈们的上。外祖母再这么说,我也不便再逗留,这就回宫去。”

“这上座,还是外祖母坐了最合适。我坐在外祖母身边。这样也便于说话。”

太夫人拗不过他,只得依言入了座,眼里盛满了欣慰的笑意。

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来说,最快慰的,莫过于子孙孝顺。

齐王世子是她的亲外孙,更是皇家子孙。她绝不能倚老卖老失了礼数。不过,他主动让座,便算不得顾家失礼了。

吴氏沈氏方氏也按着顺序一一坐下。

至于顾莞宁等人,在这样的场合不便坐下,便各自站到了母亲身后。

姚若竹吴莲香站在顾莞华的身侧。

沈青岚略一犹豫,悄然移步,站到了顾莞宁的身边。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沈青岚一眼。

那一眼,冷淡锐利,带着凛然的气势威压。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仿若火烛,照亮了她心底所有的阴暗。

沈青岚心里莫名地一颤,生出了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没有勇气和顾莞宁对视。

顾莞宁在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后,也略略蹙起了眉头。

当年,确实是沈青岚恋慕齐王世子连连示好,又有沈氏从中设局捣鬼。可移情别恋背叛辜负了她的人,是萧睿。

也正是这个事实,让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就算没有沈青岚,以后也会有别人。她因为萧睿迁怒沈青岚,实在愚蠢,更是自欺欺人。

顾莞宁收敛心神,不再看沈青岚。

耳边传来太夫人和齐王世子的说话声。太夫人关切地询问着齐王世子的衣食起居种种琐事,齐王世子没有半点不耐,一一作答。

吴氏沈氏方氏妯娌三个,偶尔插言,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地听着。

很快,顾谨行顾谨言堂兄弟几个都来了,一起行礼:“见过世子。”

齐王世子含笑起身,抱拳还了一礼:“诸位表弟不必多礼。”

顾谨行居长,和齐王世子年龄相若,虽然谈不上亲密,见面总能闲话几句:“世子有些日子没到府里来了。我上午的时候还和他们几个说起世子,没想到,下午世子就来了。”

“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顾谨言笑着插嘴。

因为顾莞宁的缘故,齐王世子对顾谨言也格外亲切,笑着应道:“若知道你们都这般惦记我,上个月休沐那一日,我就不应太孙的邀请去赴宴了。”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仿佛是在解释什么。

顾莞宁听了太孙两个字,果然有了些微妙的反应。那双明亮的眼眸也看了过来。

只是,那目光有些奇怪,不是娇嗔,也不是释然。倒像是审视…含着一丝冷漠和敌意的审视。

齐王世子暗暗错愕,还没等他细想,顾谨言好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闻太孙殿下的身体不太好,时常生病。这都是真的吗?”

齐王世子定定神,淡淡说道:“太孙的身体确实弱了些,不过,还没到体弱多病的地步。外面的传闻实在有些夸张了。平日有专门的太医为他调理身体,除了不能练武之外稍有些遗憾之外,其他的都和常人无异。”

太孙是太子的嫡长子,是他的堂兄。

这个堂兄只比他大了三个月。

因为这三个月的相差,太孙成了大秦朝最年长的皇孙,也得到了元佑帝格外的器重和宠爱。

他迟了三个月出生,之后,便什么都比堂兄迟了一步,不管什么都越不过堂兄。

就像当年的父王一样,比太子迟了几个月出世,成了三皇子。

王皇后生的大皇子,在十岁时便夭折了。后来数年再无所出。大秦朝立储的规矩是无嫡立长。没了大皇子,二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储君人选。

二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娶了闵氏嫡女为太子妃。闵氏的肚皮也争气,嫁给太子后,来年便生下嫡子。第一个皇孙出世,元佑帝自是高兴,当即封了太孙,赏赐金银玉器不计其数。还因此大赦天下。

轮到他出生,元佑帝当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有了堂兄在前,分给他的注意力便少了许多。

父王离开京城前,曾经将他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交代了许多。其中,就有这样几句话:“睿儿,人的命运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父王运气不佳,出生迟了一步。到了你,又是如此。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

“父王将你留在京城,自有父王的道理。你现在未必明白。等你长大就懂父王的用心良苦了。”

这几年,他渐渐明白了这些话中蕴含的深意。

可惜,明白也没什么用。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譬如他当年迟三个月出生,譬如皇祖父对堂兄的偏爱。

齐王世子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纷乱思绪压进心底,随口又笑道:“太孙不能练武,对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儿倒是颇感兴趣。太子府里,也养着几个技艺精湛纯熟的匠人,专供他差使。上个月他设宴请我和另外两个堂弟去做客,是因为他做了一只会飞的木鸟,特意让我们开开眼界。”

什么?

木头做的鸟还会飞?

齐王世子这么一说,众人都生出了兴趣。

就连太夫人也笑了起来:“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事都听过。这木鸟会飞,倒是闻所未闻。”

顾莞华等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齐王世子微微一笑,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孔散出熠熠光芒,令人目眩:“不瞒外祖母,我以前也从没听说过。所以堂兄邀请我登门做客,我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那一天去太子府,着实是开了回眼界。”

然后,故意停下不说了。

他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顾莞宁,似乎在等着顾莞宁张口询问。

可惜,顾莞宁略略垂着头,根本没看他。

齐王世子心里有些失望。

就在此时,他猛然察觉到有另外两道视线一直在看着他。

是站在顾莞宁身侧的少女。

这个少女看着比顾莞宁大了一些,身高相若,身形却更纤细娇弱了几分。柳眉樱唇,眼波盈盈,生得十分美丽动人。和二舅母沈氏的相貌肖似得令人吃惊!

这个少女是谁?

以前来定北侯府,从未见过她。

看来,应该是沈氏娘家的侄女,刚住进顾家不久。

齐王世子心思并没放在少女身上太久,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好奇心最重的顾莞琪,忍不住张口问道:“世子去太子府,真的见到会飞的木鸟了么?那木鸟会不会飞着飞着就掉下来?”

齐王世子笑了一笑:“飞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掉下来了。不过,就这一盏茶功夫,也足以令人惊讶了。”

顾谨言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除了木鸟,世子还见到别的有趣的东西了吗?”

齐王世子点头:“当然还有。你若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太子府。”

顾谨言平日装着大人模样,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孩童,对新奇的东西总是感兴趣的。听齐王世子这么说,顿时雀跃欣喜不已:“真的吗?你真的能带我去太子府?太孙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齐王世子笑道:“这倒不会。堂兄脾气甚好,又最喜欢热闹,经常在府中设宴。人多些,他反而高兴。”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又模糊的脸孔。

第二十九章 冷漠(一)

她十六岁嫁给太孙,两年后生下儿子。儿子还不到周岁,太子便意外身亡,元佑帝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元佑帝一心要将皇位传给最疼爱的长孙。不料,齐王父子兴兵作乱,逼宫夺位。太孙被身边的内应所伤,后来死于齐王世子箭下。再后来,她领着两岁的儿子仓皇逃亡。

她和太孙夫妻四年,便天人永隔。

她在四十三岁时病重离世,算起来,和太孙生离死别足足二十三年。

时隔多年,这个短命的丈夫在她的记忆力早已成了模糊的剪影。她甚至已经记不起他长的是何模样了…

“莞宁表妹,”一个娇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见过那位太孙殿下么?”

是沈青岚。

总是这副娇弱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连说话,也不放开音量,仿佛总受别人的欺辱一般。

当年,萧睿就是被沈青岚这副模样迷住了心窍吧!

相较之下,骄傲倔强又执拗的她,连示弱撒娇也不会,自然也就没了让人怜爱的资格。

顾莞宁淡淡地看了沈青岚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你以为太孙殿下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吗?”

沈青岚被噎得哑口无言。心里暗暗恼羞不已。

她每次好声好气地说话,顾莞宁都毫不领情地讥讽回来。真不知道顾莞宁为何这般针对她!

更可恨的是,她根本没有和顾莞宁较劲争锋的底气。被那双冷漠凌厉的眼眸一看,她连张口还击的勇气都没有。

众人闲话了太孙几句,又将话题扯到了傅老夫人的寿宴上。

“傅老夫人的八十寿宴,一定给齐王府下了请帖吧!”太夫人笑着问道:“到时候,世子打算亲自去赴宴,还是让人送礼登门道贺?”

齐王世子应道:“傅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又是八十高寿。这样的喜事,我自是要亲自登门道贺。”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看向顾莞宁:“到时候,宁表妹也会随外祖母一起去赴宴吧!”

顾莞宁抬眸,和齐王世子对视了片刻。

那双冷静又平静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无法琢磨。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齐王世子按捺住心里的异样,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宁表妹,到时候你会去傅家吗?”

顾莞宁终于张了口:“是。”

短短一个字,再无下文。

齐王世子碰了个软钉子,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微恼怒不快。

他和顾莞宁虽然情意深厚,可他毕竟出身高贵,是堂堂皇孙,也是齐王世子。这样的身份,只有他撂脸色给别人看的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众人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往日齐王世子登门做客,顾莞宁总是喜形于色,说话也比平时多的多。今天她一直没吭声也就罢了。难得齐王世子放低身段主动搭话,她竟然是这等反应!

顾莞宁这是怎么了?

“莞宁,”沈氏有些不悦地瞪了顾莞宁一眼:“世子和你说话,你怎么是这般态度。快些向世子道歉。”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应道:“女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该为什么道歉。”

沈氏:“…”

众人:“…”

沈氏心浮气躁,正要出言斥责。

齐王世子抢先一步张了口:“二舅母请息怒。宁表妹今日大概是心情不佳,不太想说话罢了。对我并没什么不敬之处,道歉实在无从说起。”

齐王世子都这么说了,沈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悻悻地住了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顾莞宁骄纵任性的坏脾气,就是被这么捧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顾莞宁根本就没领齐王世子的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摆明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冷漠模样。

齐王世子也有他的骄傲,这般示好被顾莞宁扔了回来,也不再张口了。

众人一时无人说话,冷了场。

太夫人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不止是宁姐儿,到时候华姐儿她们也会一并跟着去赴宴。可惜男客和女眷不在一处,当日老身怕是没机会见到世子了。”

齐王世子定定神笑道:“当然有机会。到时候我会随行表弟他们一起去见外祖母。”

太夫人满心欢喜,看着齐王世子的目光愈慈爱。

她只生了一子一女。

顾湛战死沙场,只留下顾莞宁顾谨言姐弟。她对这一双孙子孙女自是疼爱非常。齐王世子是长女顾渝的嫡长子,是她嫡亲的外孙。她岂有不疼爱的道理?

只可惜,齐王世子平日住在皇宫里,课业繁重,出宫的机会并不多。她这个外祖母,想见一见自己的外孙着实不易。

“天色也不早了,世子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吧!”太夫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齐王世子略一犹豫,便应下了。

太夫人特意打人去兵部送了口信。

顾谨行几个都还小,由顾海出面招呼齐王世子更合适。

顾海很快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