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的父亲也是顾家家将,和玲珑的父亲顾柏是莫逆之交。

后来,李山父亲在边关战死,李山亲娘伤心过度,很快病重去世。那个时候,李山还是个六岁的孩童。

顾家战死边关的亲兵着实不少,留下的孤儿寡母自有顾家照顾。李山在亲兵营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虽说衣食无忧,可一个六岁的孩童,没了亲爹亲娘,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屋子里,到底有几分可怜。

顾柏看在眼里,于心不忍,向主子请示了之后,便将李山接到了自己家中。

当年,玲珑还是个两岁孩童,走路尚且不稳。见家中多了一个哥哥,倒是颇为高兴,整日跟在李山身后,一口一个“李大哥”。

李山对活泼聪慧的玲珑也颇为喜爱,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不过,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随着年龄渐长,平日相处也渐渐谨慎了起来。免得过于亲近,惹来府中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尤其是李山,他自觉年长几岁,更应该照顾好玲珑的声誉清名,也格外地注意保持距离。

如今,李山是顾海身边的长随,玲珑则是顾莞宁身边的丫鬟。两人见面的机会倒也不少,时常见面说话,自是比旁人亲密的多。

玲珑送李山出了依柳院,李山让玲珑回去,玲珑不肯,执意又送了一段。

李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又不是不识路的孩童,还要你护送不成?”

玲珑俏皮地笑道:“我们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了。难得有机会见面,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这也不行吗?”

李山心头一热,脸上掠过一抹暗红,很快又恢复如常:“行了,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快些回去吧!出来的太久了,怕是二小姐会不高兴。”

玲珑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二小姐对我们几个最是宽厚,怎么会为了这一点点小事生气。”

李山正色道:“主子宽厚是做奴才的福气。不过,绝不能因此恃宠生娇。”

玲珑扮了个鬼脸:“是是是,知道了。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啰啰嗦嗦的,都快赶上我爹了。我这就回去总行了吧!”

说完,笑嘻嘻地冲李山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脚步轻快,背影窈窕。

李山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玲珑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复命。

依柳院里。

顾莞宁微微笑道:“季同,你起来说话吧!”

季同恭敬地领命:“奴才遵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李山个头极高,季同也不遑多让。常年练武,使得他身材修长结实。青色武服十分合身,愈显得胸膛宽阔,四肢修长有力。

那张俊朗的脸孔,此时沉着冷静,一双锐目炯炯有神。

原来,他竟是这么一个优秀出色的男子。

当年他在她身边半年之久,她还从没有如此仔细打量过他。

季同察觉到顾莞宁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身体不由得微微僵硬。

他自幼在亲兵营里长大,三年前才开始当差。顾柏有意锻炼他,经常派他外出,执行一些不宜见光更不宜让人知晓的秘密任务。

也因此,他在侯府里的时间并不多。

二小姐他当然是见过的。不过,也只远远地见过几回罢了。像这般近距离地说话,还是第一回…

“你今年多大了?”

二小姐的声音淡然悦耳,不算亲切,透着一股常年居于高位的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季同收敛心神,答道:“奴才今年十八岁。”

“你几岁开始习武?擅长什么兵器?”

“奴才四岁就开始习武,刀枪棍棒什么兵器都会用,最擅长的是长枪。”

她当然知道季同善用的是长枪。她曾经亲眼目睹,他将一杆长枪挥舞得猎猎生风寒光闪闪,以一挡十,勇不可当。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口中无声地轻叹。

和故人重逢,是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

只可惜,所有的往昔回忆都在她一个人的脑海里。对此时的季同来说,她只是被长辈娇惯宠爱的侯府二小姐。

罢了!往事多想无益。

不管怎么说,季同又重新到了她身边。

顾莞宁注视着季同,随口问道:“我近来随陈夫子学射箭练武,此事你知道吗?”

季同恭敬地应道:“我这两个月一直在外当差,刚一回府,就被李大哥领着来见二小姐,还没见过我娘。”

事实上,当他接到顾海的命令时,心里十分诧异。

二小姐整日住在内宅后院,平日极少出门。侯府守卫森严,等闲宵小之辈绝不敢靠近侯府半步。退一步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三老爷顶着,总轮不到她这么一个闺阁少女来操心。

那么,她坚持将他“借”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要向三叔张口要你到身边?”顾莞宁的声音悠然响起。

仿佛窥破了他的心思。

季同心里一凛,却没有否认:“是,请小姐赎奴才斗胆一问,不知小姐要奴才做些什么?”

顾莞宁微微一笑:“你就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不知三叔告诉你没有,我不止要了你过来,还向他‘借用了’两百亲兵?”

季同点点头:“三老爷已经告诉奴才了。”

这也是让季同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顾莞宁要这么多亲兵有何用?而且,要的还是私兵中的精锐!

三老爷对二小姐也真是信任有加。二小姐一张口,三老爷竟然都应允了。

顾莞宁目光微闪,声音沉凝:“季同,今日我对你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绝不容第三个人知晓。哪怕是三叔问起,你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季同又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正迎上顾莞宁明**人的眼眸。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二小姐的脸孔。

第三十九章 暗棋

以前远远地看着,只知道二小姐生的很美。

此时离得近了,才知道美丽两个字太过浅薄,根本不足以形容二小姐。

明媚夺目的容貌当然摄人心魄。更吸引人的,是眉宇间的聪慧机敏冷静沉着,还有全身散出的慑人的气势威压。

那双锐利的眼眸异常明亮,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令行事,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一个长于内宅的闺阁少女,怎么会有这等夺人的气势?

季同心神巨震之下,一时看得呆住了,竟愣愣地和顾莞宁对视了片刻。

顾莞宁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季同,我刚才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二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季同头脑空白了一瞬,迅疾反应过来,一张俊脸陡然红了,耳后也火辣辣的。忙低头请罪:“奴才一时忘形,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多看一眼也算冒犯的话,这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冒犯过我了。”

顾莞宁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开起了玩笑:“以后你要替我跑腿办差事,见面的机会少不了。你不必如此拘谨。”

季同定定神,应道:“小姐宽宏大度,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为小姐做事。小姐吩咐的差事,奴才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就是三老爷问起,奴才也绝不透露一星半点。”

顾莞宁满意地嗯了一声。

他话语不多,却句句有力。

果然还是那个值得信任依赖的季同!

顾莞宁淡淡说道:“从今日开始,两百亲兵都归你统领指挥。我身在内院,不便和他们多接触,有事只交代给你,由你指挥分派他们做事。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有事禀报,直接进依柳院,让丫鬟们通传一声就是了。”

可以进出内院。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主子赏给他的体面和殊荣。

侯府里,有此等待遇的下人,无一不是主子们的心腹亲信。譬如定北侯府的管家顾松,定北侯府亲兵统领顾柏,还有顾海身边的长随李山。

季同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殊荣,不由得受宠若惊,忙应道:“小姐这般信任奴才,奴才心中感激不尽。奴才只怕自己做事不力,辜负了小姐的期望。”

顾莞宁抿唇微笑,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既是特意挑了你,自是信得过你。”

语气中的信任,绝非作伪。

季同动容之余,心里也暗暗生出了疑惑。

二小姐往日和他从无接触,对他并不了解。怎么会挑中了他,还对他如此信任?

“你是不是在奇怪,侯府里这么多侍卫,我为何独独挑中了你,还对你这般器重信任?”顾莞宁的声音悠然响起。

季同被说中了心思,俊脸掠过一抹尴尬,很快又镇定下来:“是,奴才心中却是有些诧异。”

顾莞宁自然不会说实话,将应付三叔顾海的借口又搬了出来:“我随着陈夫子习武,陈夫子曾在我面前夸赞过你。所以我才挑中了你。”

原来如此!

在亲娘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天底下最优秀最出众的。

二小姐一定是听得多了,所以对他有些印象。这才指名道姓点了他到身边差使。

季同顿时释然“说来,奴才也是不孝。少时忙着习武,十四岁以后又常外出当差,我娘想见我一面都不容易。也怪不得她在人前总会念叨奴才。”

顾莞宁默然片刻,徐徐说道:“你以后好好当差做事,过上几年,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就是对陈夫子最大的孝顺了。”

当年季同尚未娶妻生子便早早离世。陈夫子纵然有着一品诰命,每日锦衣玉食,依然心中阴郁难解极少展颜。

这一生,她一定会让陈夫子季同母子安享荣华。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季同到底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听到娶妻生子,顿时红了红脸。

顾莞宁看着他忸怩局促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也不再出言打趣,很快说起了正题:“我要吩咐你做的事,你现在听好了。”

季同束手敛容,仔细聆听。

“先,我要你派人盯着沈五舅爷。”

顾莞宁淡淡说道:“他每天做了什么,有谁去见过他,和他说了什么话,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一点不漏地送到我面前。”

季同毫不犹豫地领命:“是,奴才知道了。”

身为侍卫,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是天职。

主子为何要这么做,就不是他应该探问关心的了。

顾莞宁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继续说道:“派些人到西京去,暗中盯着沈老太爷和两位舅爷。还有二房的舅爷那里,也都让人盯着。”

沈老太爷,是沈家的族长,沈氏的父亲,也是她的外祖父。

沈老太爷除了沈氏这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

二房和长房关系素来密切,二房的几位堂舅爷,当年曾随着沈老太爷一起找回了沈氏和沈谦。都是知道沈氏和沈谦当年那段私~情的。

顾家的亲兵都曾接受过盯梢打探消息的训练,季同也常执行这样的任务,闻言立刻点头应道:“奴才领命。”

接下来的命令,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惊愕。

“让人盯着齐王府的一举一动,留意齐王世子和什么人接触来往。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向我回禀。”

“还有,派些人到齐王藩地去,暗中调查齐王在藩地里的举动,暗中豢养了多少私兵,和哪些朝臣有来往。尤其是和武将之间的来往,更要留心。”

“太子府那边,也让人暗中盯着。”

留意沈五舅爷和沈家人的动静,还说得过去。

盯着齐王和齐王世子又是何意?

最令人诧异的,还是最后一个吩咐。

齐王父子是顾家姻亲,太子府和定北侯府却没太多来往。二小姐为什么忽然关心起太子府来了?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季同脑海中倏忽闪过。

不过,他面上却没流露出多少惊讶,一一应下了。

顾莞宁见季同沉稳如常,心中颇为满意:“暂时就这些了。日后若有别的差遣,我自会吩咐。”

第四十章 “兄妹”

“好端端地,小姐怎么会召府里的侍卫过来?”珍珠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璎珞也是满心不解:“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那个叫季同的,已经在里面待了半天了。也不知道小姐和他都说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小姐竟连琳琅和玲珑两个都支出来了。

平日里,小姐有什么事可是从不瞒着她们两个的。

琉璃略一思忖,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小姐一定是有桩重要又隐秘的事差遣季同,所以才不让我们待在屋子里。”

三个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珊瑚不喜多言,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未插嘴。

当玲珑送了李山回来,珍珠等人立刻将她围住了:“玲珑,小姐为何要见季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他?”

玲珑无辜地摊摊手:“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又看向琳琅:“琳琅,你和小姐素来最亲近。小姐有事也从不瞒着你。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

琳琅无奈地一笑:“小姐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琳琅打起精神道:“你们别总嘀嘀咕咕地胡乱猜疑了。小姐没说,就当做没这回事。别在小姐面前多嘴,听到了么?”

众丫鬟里,琳琅年龄不是最大,性子却最沉稳仔细,又最得顾莞宁的信任器重。丫鬟们以她为,就连同为一等丫鬟的玲珑,也习惯性听她的吩咐。

琳琅一话,众人立刻点头应了。

不便议论主子,话题很自然地扯到了刚走不久的李山身上。

“玲珑,你送你的李大哥,怎么也不趁机多聊会儿,这么快就回来了。”璎珞冲玲珑挤眉弄眼。

玲珑脸颊微红,瞪了璎珞一眼:“什么我的李大哥!再乱嚼舌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璎珞一脸无辜地喊冤:“诶哟,我的好玲珑,我就是随口开开玩笑罢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再说了,你和李山一起长大,张口就是李大哥。你叫都叫了,还不准我们听见不成?”

“就是就是,”珍珠还记着那天被玲珑捉弄的事,立刻张口附和:“你一口一个李大哥,喊的这么亲热。我们就是想装着听不见,也不可能啊!”

素来伶牙俐齿的玲珑,此时竟哑口无言,无力回击。

琉璃也促狭地张口打趣:“你们两个可别再说了。没见玲珑的脸已经像块红布了么?要是她恼羞成怒动了手,你们两个可没好果子吃。”

璎珞和珍珠一起捂着胸口,装出害怕的神情,眼中却都是笑意。

琳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其他人也都绷不住了,一起咯咯笑出了声。

她们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就相识,如今又同在依柳院里当差,彼此十分熟稔。

玲珑和李山这对青梅竹马,分明彼此有意,却一直没有说穿,就这么含糊不清地做着“兄妹”。一个个看在眼中,俱都觉得有趣。时不时地总要打趣几句。

玲珑羞也不是,气也不是,索性厚着脸默认了。

一片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中,身材修长高大英俊的青衣少年推门而出。

几张笑意盈盈各有特色的俏脸一起看了过去。

季同几乎没进过内宅,更未曾见过这么多俏丽水灵的丫鬟,心里慌乱局促,面上倒还算镇定。

季同冲众丫鬟略一点头,大步走了过去。

身后响起丫鬟们的低笑和私语声。很显然正在议论他…直到走出了依柳院,季同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手心不知何时冒了汗。

想到二小姐那张美丽明艳的脸庞,季同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青色武服,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然后,他用力地摇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赶出脑海。

她是身份尊贵的侯府二小姐,是顾家嫡女,如今更是他的主子。

她对他如此器重,他一定要完成她交代的任务,不辜负她的信任。

“你们几个在笑什么?”顾莞宁不知何时出了屋子,心情颇佳的她弯着眉眼,唇角笑意盈盈。

珍珠一本正经地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们刚才正在讨论李山…”

“珍珠!”玲珑大窘,顾不得在主子前失仪,忙出言阻止:“你别乱说。”

珍珠故作讶然:“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是乱说?罢了,你不准我提李山,我不说就是了嘛!”

说完,冲顾莞宁歉然一笑:“小姐,真是对不住了。玲珑不让奴婢说她和李山的事,奴婢不敢说了。”

玲珑:“…”

玲珑就是再厚的脸皮,也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常被玲珑欺负的珍珠,今天可算是出了一口闷气,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唇角。

玲珑和李山这对青梅竹马,对彼此有意,在侯府里也不算什么秘密。

顾家对下人素来宽厚。丫鬟小厮或是侍卫们到了婚嫁之龄,主子们总要过问一声再行婚配。也免得胡乱牵了红线。

前世玲珑做了陪嫁丫鬟,随她一起进了太子府。待玲珑到了二十岁,她便做主让玲珑和李山成了亲。

只可惜,两人成亲之后,一直聚少离多。

几年后,玲珑随着她一起逃出京城。

与此同时,顾海被人刺杀,李山拼死保护顾海,最终不敌刺客人多,主仆一起身亡。

玲珑知道这个噩耗后,整整哭了一夜。天亮之后,将眼泪擦的干干净净,继续待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