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稍稍询问几句,便了然于心。

不过,沈青岚再聪明再伶俐,太夫人对她也生不出多少怜惜来。不说别的,只冲着沈氏待沈青岚比对顾莞宁还上心这一点,太夫人就打从心底里不痛快。

沈青岚再好,也是沈家人。沈氏是顾家的媳妇,对娘家的侄女比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要好,简直是糊涂犯浑!

“岚姐儿确实聪慧过人,怪不得你这般喜欢她。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她是个讨人喜欢的。”

太夫人笑着看向沈氏,若有所指地说道:“宁姐儿自小就是个犟脾气,一拧巴起来,就连我也觉得头痛。不过,她到底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你这个做母亲的,可得多容忍担待一些。”

沈氏心中一凛。

太夫人这哪里是在夸赞沈青岚,分明是在敲打她不要厚此薄彼!

“婆婆这么说,儿媳实在汗颜。”

沈氏也是做戏高手,立刻露出了一脸愧疚的神色:“往日儿媳忙着打理府中琐事,又依仗着有婆婆照顾莞宁,往日对她的衣食起居照顾不周多有疏忽。”

“我对莞宁实在多有亏欠。每每想到这些,我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莞宁。”

说着,用爱怜的目光看向顾莞宁:“莞宁,你一向懂事,不会怪母亲吧!”

好一个满心歉疚的沈氏!

好一个一心要补偿女儿情深义重的母亲!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很快笑着应道:“母亲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我们是嫡亲的母女,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母亲就算对我疏忽了一些,就算对青岚表姐再好,心里必然还是最疼我的。”

沈氏就是脸皮再厚,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心虚了。

说起来,她对顾莞宁实在算不上疼惜。在她心里,沈青岚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母亲,你怎么不说话了?”顾莞宁微笑着询问,没了往日的冷凝犀利,明艳的脸庞线条柔和了许多。

沈氏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你是真的长大了,既明事理又善解人意。”

母女两个对视一笑。

沈青岚脸上笑着,心里却迅捷地闪过一丝莫名的嫉恨。

仿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眼睁睁地被顾莞宁抢走了一般。

理智告诉她,这么想是不对的。沈氏是顾莞宁的亲娘,对顾莞宁好才是理所应当。她这个做侄女的,本就不该和顾莞宁争抢姑姑。

无以名状的不甘和怨怼,却无法抑制地在心头涌动不休。

太夫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十分欣慰。

她再疼宁姐儿,毕竟取代不了沈氏。

再说,她已经是年过半百半截入土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到那个时候,也只有靠沈氏看顾着宁姐儿了。

吴氏掩着嘴笑了一笑:“二弟妹今日在我们面前演的是哪一出?这母女情深的样子,成心让我们看了眼热么?我这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这话乍听着没什么,仔细一咂摸,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分明是在隐喻着沈氏对顾莞宁是虚情假意。

…虽然这是事实!

顾莞宁还没什么反应,沈氏已经皮笑肉不笑地还击了回去:“大嫂难道不愿意看到我和莞宁母女情深吗?”

吴氏被噎了一下,僵着脸笑道:“这怎么会。二弟妹可千万别误会才是。家和万事兴,我只盼着阖府上下都和和美美的。”

沈氏平日不喜多言,不过,这绝不代表她就是个好惹的主儿。闻言淡淡一笑:“原来大嫂一直盼着我们二房和睦友爱,看来,以前我倒是有些误会大嫂了。还以为大嫂巴不得我和莞宁整日里闹腾,然后有热闹可看呢!”

吴氏:“…”

这番话说的太狠辣了!

太夫人笑容一敛,神色淡淡地瞄了吴氏一眼。

吴氏后背一凉,反射性地陪笑脸:“二弟妹别说笑了。我们妯娌多年,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我可不是那等起哄架秧子的小人。”

情急之下,又拉了方氏帮腔:“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方氏素来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立刻附和道:“是啊,大嫂只是说笑,绝无他意。”

沈氏没费什么力气就收拾了吴氏,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也悄然散去。

请安后,众少女一起去了女学。

昨日被众人冷落排挤的沈青岚,今天说话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一路上,沈青岚和顾莞宁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张口搭话前,总会小心翼翼地看顾莞宁的神色如何。

好在顾莞宁没再冷嘲热讽,偶尔还会应上一声。

顾莞宁态度微妙的改变,众人也都看在了眼底,俱都暗暗诧异不已。

休息的时候,顾莞琪悄悄凑到了顾莞宁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二姐,你昨天上午不是说了不想理沈表姐吗?今天怎么又改主意了?是不是二婶数落你了?”

顾莞宁不欲多解释,索性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她这么做,当然有她的用意。

第三十六章 缘由

因为顾莞宁的“容忍”“让步”,沈青岚在定北侯府里的日子顺遂了许多。

顾莞宁和沈氏的关系也缓和融洽起来。

每天见面请安,母女两个能心平气和地闲聊几句,顾莞宁偶尔还会留在荣德堂里用饭。

沈氏心情大好,私下里对郑妈妈叹道:“莞宁这丫头,虽说骄纵任性了一些,倒还肯听我的话。如今对岚儿也好多了。”

郑妈妈笑道:“这是当然。你是二小姐的亲娘,二小姐脾气再犟,难道还能和自己的亲娘较劲不成?之前大概是因为你对青岚小姐太过上心,二小姐看着不痛快,这才故意闹腾。”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最疼青岚小姐。可二小姐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做亲娘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在知悉自己所有隐秘的郑妈妈面前,沈氏也没了遮掩的心情,苦笑着长叹一声:“郑妈妈,我知道你说的都对。”

“当年,是顾湛坚持要娶我,是我爹娘拆散了我和五哥。我恨爹娘,恨顾湛,恨这定北侯府。莞宁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将这份恨意延续到她身上。”

“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和顾湛生的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她父亲一模一样。每次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了顾湛…”

说到这儿,沈氏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怨恨,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一阵阵刺痛。

她恨顾湛!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娶她,如果不是他让人来提亲,爹娘也不会迫不及待地应下亲事,不会拆散她和五哥。五哥也不会被打断右腿,被毁了前途和未来。

还有可怜的岚儿。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见过亲娘。

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两个生活在小小的院子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她,被关在定北侯府这个精致华丽的牢笼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幸好老天恩赐,让她又生了儿子。在西京码头的那一晚后,她怀了五哥的骨肉。到了边关后,顾湛领兵在外作战,一个多月之后才回来。

而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为了遮掩孕期,她在肚子隆起的时候回了京城。肚里的孩子瓜熟蒂落,她假装一路奔波动了胎气早产两个月。这才将众人都瞒了过去。

孩子生的和五哥像极了。每次看到儿子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她的心里就溢满了不为人知的喜悦。

而顾莞宁,相貌性情都像极了顾湛。

那双明**人的眼眸,说话时微微抬起的下巴,侧过脸时唇边的微笑…每次看到顾莞宁,她的心里就抑制不住的生出怨恨。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沈氏眼中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无助又脆弱地低语:“郑妈妈,我真的没办法将她当成女儿…”

剩余的话,化作一声声呜咽低泣,肩膀也微微耸动不已。

郑妈妈无声地叹口气,上前一步,伸出手将沈氏搂进怀中:“小姐,你心里的苦,老奴都知道。”

当年沈氏决意和沈谦私逃出西京,是她悄悄给沈谦送的信。后来,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亲眼看着小姐和沈谦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然后怀孕生女。

小姐被沈家人捉回去之后,她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小姐用刀抵着喉咙,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沈家人放了她。

从那一天起,她这条性命就是小姐的。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追随小姐。

“你实在不喜欢莞宁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在人前总得装装样子。”

郑妈妈柔声劝慰:“莞宁小姐虽然年轻,却敏锐聪慧。你若是一个劲儿地对青岚小姐好,莞宁小姐肯定会生出疑心。”

“老奴觉得,你这些日子就做的很好。态度温软一些,再说些好听的哄一哄莞宁小姐。莞宁小姐的心气平了,对青岚小姐不是也好多了么?”

沈氏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沈氏才平静下来,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问道:“郑妈妈,五哥这两日还好么?”

郑妈妈答道:“老奴这就派人去那边的院子里看看。”

“让厨房做些山楂糕带过去。五哥最喜欢吃酸甜的山楂糕了。”一提起沈谦,沈氏的眼中便有了光彩,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五哥和岚儿都到了京城。岚儿和她朝夕相伴,五哥住的也不算太远。她能时时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总算不必相隔千里苦苦相思了。

沈氏想了想,又加了两句:“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记得悄悄告诉五哥一声,等过几日,我就去看他。”

“玲珑,碧彤来了,在外面等着你呢!”珍珠笑嘻嘻地来传话,顺便好奇地问了句:“奇怪,你什么时候和碧彤这么要好了?”

玲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耳朵凑过来。”

珍珠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竖长了耳朵聆听。

然后,就听玲珑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了句:“我才不告诉你!”

珍珠:“…”

玲珑捉弄了珍珠一把,嘻嘻一笑,麻溜地拔腿走人。

珍珠气闷地直跺脚。

可恨的是玲珑步履如飞,她想追也追不上。

玲珑人如其人,个头并不高,生的娇小俏丽。整日里笑嘻嘻的,看着并不惹眼。其实,她自幼习武,身手极好。等闲三五个成年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她的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就连长期和她相处的琳琅等人,也时常忘了她身怀武艺的事实。

碧彤远远地看到玲珑的身影,飞快地迎了上来,灵活的眼眸迅地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玲珑,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玲珑心领神会,点点头,领着碧彤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一盏茶时间后。

碧彤从玲珑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脚步轻快。

玲珑送碧彤走了之后,立刻就去了顾莞宁面前:“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第三十七章 季同(一)

顾莞宁眸光一闪,冲琳琅使了个眼色。

琳琅立刻领着其他的丫鬟退了出去。

顾莞宁身边的琐事一直由琳琅和玲珑打理。两人都是一等丫鬟,分工各自不同。

琳琅负责衣食起居之类的琐事,而玲珑负责的是保护顾莞宁的安危,还有打探府中各院子的动静消息。

顾莞宁暗中指派了任务给玲珑。琳琅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从不多嘴询问。

屋子里只剩下顾莞宁和玲珑。

玲珑上前两步,低声道:“碧彤刚才来给奴婢送了口信。”

“郑妈妈一大早就去了沈五舅爷的院子,还带了厨房特意做的山楂糕。”

“听碧彤说,郑妈妈回来之后,和夫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当时碧彤就守在屋子外,可惜门一直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

顾莞宁嗯了一声。

有关沈谦的事,沈氏自然格外谨慎小心。

碧彤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也实属正常。

玲珑禀报完之后,见顾莞宁神色淡淡,以为顾莞宁心中不悦,不由得羞愧地自责:“都是奴婢没用。花了这么多功夫在碧彤身上,也没打探出特别有用的消息。”

碧彤偶尔送来的口信,大多是像今天这样不痛不痒无关轻重的。

顾莞宁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碧彤那一边,你照旧和她保持联系。像这样的事,让碧彤随时来送个口信就好。”

拉拢了碧彤,就是在沈氏身边放了一颗暗棋。

平常时候当不得用,或许将来有一天就能派上用场。

玲珑这才松了口气:“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片刻,玲珑又谨慎地询说道:“小姐,奴婢还有件事不明白。”

顾莞宁瞄了玲珑一眼,随口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说无妨。在我面前还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的么?”

在她心里,前世忠心耿耿为了她香消玉殒的几个丫鬟,和家人无异。

玲珑本就是爽利干脆的性子,闻言笑了笑,果然轻松了不少:“那奴婢就直说了。小姐以前和夫人不算亲近,对那位沈家表小姐更没什么好感。这几日却一改往常,和夫人表小姐亲近多了…奴婢没有挑唆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些奇怪。”

琳琅细心沉稳,玲珑聪慧敏锐。

两个贴身丫鬟都看出了这件事的异样。琳琅沉默不语,玲珑却忍不住问出了口。

顾莞宁没解释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了等于没说。

玲珑也没再追问。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启禀小姐,”琳琅熟悉的声音响起:“三老爷身边的李山来了,说是奉了三老爷的命令到依柳院来。”

顾莞宁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应道:“请李山去外间候着,我立刻就来。”

李山今年二十岁,人如其名,个头生的极高,身材也颇为壮硕。肤色略黑,脸上总挂着诚恳的笑容,看着憨厚耿直。

第一眼见到李山的人,难免会被他这副老实憨厚的相貌蒙骗过去。

定北侯府上下,自然清楚李山绝没有外表看起来这般温和无害。

李山从十四岁起就在顾海身边跑腿当差了,他是顾海最得力的心腹,精明干练,头脑灵活,身手也是一等一的。

“奴才李山,给二小姐请安。”李山利落地作揖行礼:“三老爷命奴才将二小姐要的人带来。”

话音刚落,李山身后亲兵模样的少年走上前来,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季同,见过二小姐。”

这个穿着青色武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是季同!

顾莞宁的目光落在季同身上,心中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平息。

前世,在最危急的时候,是季同率领顾家亲兵守护着她和儿子,一路逃出京城。再后来,季同毅然引开追兵,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当年的季同,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

此时的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相貌和记忆中的相差无几,面容俊朗,神情坚毅。只少了几分岁月沉淀历练的沉稳,多了几分少年特有的锐气。

说起来,当年她和季同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久,只有一年。

朝不保夕的危镜中,武艺高强沉稳可靠的季同,一路随行保护。

季同沉默少言,总是默默地尾随在她身后。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总能看到他忠心追随的身影,惶惑不安的心就会安稳下来。

季同死了,她无暇伤心难过。

因为她还要带着儿子继续逃亡。

幸好朝中还有很多忠于先太子和太孙的官员,大秦的武将也6续领兵前来救援。她终于得以脱离险境,很快有了安身之处,也有了和齐王父子抗衡的兵力。

之后几年,她身边一直不乏身手高强的亲兵侍卫。

可是,他们都取代不了季同。她也再没有像信任季同那样信任过别人。

季同跪了片刻,迟迟没等来顾莞宁的回应,心里不由得暗暗诧异。

不过,顾家的亲兵都是从小就开始严苛的训练,最重规矩。

顾莞宁没话,季同就默默地跪在那儿,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李山也有些惊讶,迅地看了略显怔忪的顾莞宁一眼,轻轻咳了一声:“奴才已经将人带到了。”

“二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差遣吩咐季同一声。若是他办事不力,或是说话行事鲁莽没分寸,二小姐只管差人告诉奴才一声。奴才自会向三老爷禀报。”

顾莞宁回过神来,稍一琢磨,不由得暗暗失笑。

这个李山,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他这么说,是在告诉她,季同还是三叔的人,现在只是“暂借”给她一段时日而已。

不过,她既然张口要了季同到身边,可没打算再“还”回去。

“好,你回去向三叔复命的时候,替我谢谢三叔。”顾莞宁微微一笑,声音颇为温和:“玲珑,你代我送一送李山。”

玲珑笑着应了一声,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大哥,我送你出去。”

第三十八章 季同(二)

玲珑身段娇小,相貌俏丽,一双眼睛妩媚灵动。

被她这么笑吟吟地看着,李山耳后微微一热,很快又镇定下来,冲玲珑笑了一笑:“有劳玲珑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