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有一天,我会让我爹娘看看,我罗霆绝不是没用的废物。”

太孙笑了起来:“好,我也等着这一天。”

“对了,你不是说喜好探案验尸之类的书吗?我这里正好有几本这样的书,一并送给你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的第二层右边取出四本书来。

其中两本是前朝的仵作写的传记,有一本是当朝大儒写的大秦律法解读,还有一本是前任刑部侍郎亲手写的探案杂记。

罗霆接过这四本书,高兴得两眼都快放光了:“殿下,这么珍贵的书,你真的要送给我?”

这四本书都是手抄本,想买也买不到。

没想到,太孙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给了他。

“一本书只有到视它若珍宝的人手中,才最珍贵。”太孙含笑道:“想来你一定会仔细翻阅郑重收藏。”

罗霆想也不想地应道:“那是当然。”

然后又低声笑道:“不过,我可得将书藏好了,千万别被我爹看见。不然,又要挨一顿板子了。”

说完,咧嘴笑了一笑。

罗霆的笑容十分爽朗,很容易就会感染到身边的人。

太孙也露出会心的笑容:“罗尚书气度儒雅,文质彬彬。没想到,私底下竟是一个严父。”

罗霆叹口气,大吐苦水:“可不是嘛!我爹看着挺和气,其实从不手软。我偶尔逃逃课喝喝酒看看闲书,只要被他逮到了,就是一顿板子。”

“其实我的身手比我爹强多了。可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我既不敢出言顶撞,更不敢还手,最多也就是在我爹动手的时候偷溜而已。”

太孙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罗霆说了些日常趣事,太孙听得颇为专注,偶尔也笑着插嘴。

罗霆本就是磊落洒脱的性子,太孙身体比常人文弱些,性子却十分随和。两人交谈间,竟颇为投契。

太孙也悄然诉苦:“我自幼体弱,不能练武。这是我生平最大的遗憾。”

“母妃唯恐我身体有个闪失,连骑马都不让我学。其实,太医们都说,只要不劳累过度,适当的运动会令人身体更康健。平日骑一骑马倒也无妨。母妃担忧我的身体,硬是不肯点头。”

说到这儿,太孙长长叹息一声:“为了不令母妃担忧,我也只能忍下了。”

为人子,最要紧的就是孝顺二字。

哪怕父母的言行举止稍微过火了一些,也多是因为疼爱子女所致。

罗霆笑着点头附和:“殿下说的是。我也常想着,只要我爹有力气管教我,哪怕是我到了六十岁,也愿意挨他的板子。”

太孙的眼中流露出赞许和欣赏。

这个罗霆,年纪虽然不大,却重情重义,心思敏锐通透,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罗霆,你若是不想去国子监,不如我和罗尚书打个招呼如何?”太孙忽地张口说道:“刑部那里,我和刑部左侍郎说一声,让他为你安排一个差事。你年纪不算小了,也勉强能当差做事了。”

罗霆既惊又喜:“殿下,你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我吧!”

太孙也不计较他的一时失言,含笑道:“这么要紧的事,我岂会随便说笑,当然是真的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罗霆长到十五岁,还从未遇到过这般赏识他的人——当然了,顾莞宁除外。

他也不是傻瓜。太孙身份尊贵,如无意外,将来这天下迟早会是太孙的。他现在和太孙结交,绝对是一桩好事。

更何况,太孙气度雍容,宽厚温和,睿智英明,令人折服。

罗霆敛容,抱拳作揖:“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谢过殿下了。以后殿下若有差遣,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令人愉快。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罗霆也一定会懂。

太孙坦然地受了这一礼,然后笑道:“我这里虽然没有酒菜,却有上好的春茶。我让人沏一壶来。”

罗霆也不忸怩,欣然点头:“没有酒,饮茶也是极好的。”

太孙吩咐一声,很快便有宫女沏了春茶端了上来。

春茶色泽微绿,茶香袭人。

端着茶杯的宫女粉面桃腮,眼波醉人,声音娇脆欲滴:“殿下,请用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敌(一)

罗霆听着娇软的女子声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妹妹罗芷萱性子活泼爽朗,说话干脆利落。顾莞宁性情果决,声音冷冽如清泉,颇为悦耳。

这个宫女,生的年轻貌美颇有风情。就是声音太过柔媚了。

太孙目光一扫,淡淡说道:“云墨,将茶放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云墨是太子妃赏赐的宫女,平日里专门伺候茶水笔墨。太孙看在太子妃的颜面上,对云墨也比别的宫女稍稍客气一些。

这么一来,云墨不免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心思,对着太孙愈殷勤。

太孙素来脾气温和,云墨大着胆子说了句:“殿下身边怎么能少了人伺候,还是让奴婢留下吧!”

太孙神色微微一冷,声音也沉凝了几分:“退下!”

云墨来梧桐居不足一年,何曾见过太孙这般沉声厉色,又是羞窘又觉难堪,泪光在眼中闪烁不定,匆匆地应了声是,便掩面退下了。

罗霆咳嗽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听傅卓说过,殿下是世间难得的君子,说话行事极有风度。没想到,对着这般貌美的少女,殿下都不为所动,委实令人佩服。”

太孙被打趣了也丝毫不恼,悠然笑道:“你真的觉得云墨长的很美?”

美则美矣,就是心思不正,举止略显轻浮。

罗霆口是心非地夸赞道:“云墨姑娘确实生的十分美。殿下有这样的美人端茶送水伺候笔墨,实在风雅。”

太孙微微一笑:“你对云墨赞不绝口,不如我将她赠给你如何?”

罗霆:“…”

罗霆俊脸的表情十分精彩:“殿下,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我像是爱说笑的人吗?”太孙反问。

罗霆立刻苦着脸推辞:“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爹性情方正,最厌恶什么红袖添香。我来太子府一趟,领个美人回去。我爹怕是会打断我的腿。恳请殿下饶过我这条小命。”

太孙莞尔一笑:“罢了,就饶过你这一回。”

两人对视一笑。

正说着话,小贵子悄然进来禀报:“启禀殿下,齐王世子来了。”

太孙笑容不减,眸光一闪:“快些请世子进来。”然后有些歉然地对罗霆说道:“我本打算今天和你饮茶闲谈,没想到堂弟也来了。”

人多了,说话自然就不方便了。

罗霆心里也有些微遗憾,口中却笑道:“今日没机会,改日殿下有空闲了,让人给我送个信,我再来拜会就是。”

很快,齐王世子便走了进来。

齐王世子和太孙是亲堂兄弟,两人只相差三个月,平日一起住在宫中,一起在上书房里读书,一起在元佑帝膝下承欢,朝夕相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论身份和聪慧,太孙更胜一筹。

论相貌俊美,显然是齐王世子更出色一些。

“堂兄,”齐王世子笑着和太孙打了个招呼,目光一扫,落在了罗霆身上:“原来罗公子也在。”

齐王世子时常出入定北侯府,当然认识罗霆。谈不上交情深浅,见面总能寒暄几句。

罗霆笑着行了一礼。

齐王世子淡淡笑道:“罗公子不必客气。”却并未伸手扶住罗霆。

目光中,竟有几分隐隐的不善。

罗霆心中一动。难道,齐王世子已经知道了他对顾莞宁的倾慕之意,心中不喜,所以故意给他个下马威?

顾莞宁只是齐王世子的表妹,又未定下亲事。

他心悦顾莞宁,和齐王世子有何相干?

罗霆理直气壮地想着,行完礼后,便没再吭声。

太孙将两人微妙的交锋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堂弟,难得今日休沐,你不回齐王府,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齐王世子抬起头,注视着太孙:“今天是衡阳堂妹的生辰,我听闻堂妹设宴,特意来蹭杯水酒。”

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堂妹平日和京城闺秀少有来往,这次怎么会特地邀了几位闺秀来做客?”

顾莞宁和衡阳郡主几乎从无来往,衡阳郡主怎么会将她也请来了?

太孙仿佛没听出齐王世子的言外之意,随口笑道:“姑娘家过生辰,人多总显得热闹些。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太子妃的意思?

齐王世子暗暗冷笑一声。隐忍了许久的怒意和不满终于稍稍露了几分:“在赏花宴上赏赐给宁表妹的碧玉如意,莫非也是娘娘的意思?”

在说到宁表妹三个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音量。

似乎是在示威,又似在彰显着自己和顾莞宁的亲近。

事实上,当齐王世子知道此事的时候,简直肺都快气炸了。

只是平日在皇宫里人多口杂,说话做事都得格外谨慎。而且,太子府也并无后续举动,所以他才隐而不。

没想到,太子妃竟拿衡阳郡主的生辰做借口,又了请帖给顾莞宁。

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王世子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心高气傲之龄,哪里咽得下这口闷气。今天索性也来了太子府,当面问一问萧诩。

至于罗霆,齐王世子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顾莞宁这般优秀出众,有暗中恋慕她的少年并不稀奇。罗霆不过是礼部尚书之子,本身也无出众之处,在国子监里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像这样的少年,他怎么会放在眼底。只是心里不太痛快,故意撂脸色给罗霆看而已。

他真正忌惮的,是萧诩。

万一萧诩对顾莞宁动了心思…齐王世子目光暗了一暗,心里暗暗冷哼一声。

太孙抬眼,冲齐王世子笑了一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亲切,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刺耳:“堂弟误会了。赏赐给顾二小姐的碧玉如意,不是母妃的意思,而是我的。”

齐王世子:“…”

罗霆:“…”

一股怒火在齐王世子胸膛熊熊燃烧。

好一个萧诩!

他明明知道自己和顾莞宁情意相投,竟然要横刀夺爱!

齐王世子目光陡然凛冽,像两把出鞘的利剑,令人心生寒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敌(二)

太孙神色如常,唇角含笑,仿佛没看出齐王世子的怒意:“我对顾二小姐颇为钟情,所以央求母妃赏了如意给她。今日衡阳的生辰宴,也特意请了她来做客。”

齐王世子:“…”

太孙这番话,无疑是正面挑衅。

齐王世子忍无可忍,瞬间沉了脸,冷冷说道:“堂兄,君子不夺人所好。”

太孙淡淡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未娶,她未嫁,更未定下亲事。何来夺人所好之说。”

“我和宁表妹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虽未定亲,却彼此心意相投。”

齐王世子一张俊脸上遍布寒霜,直直地盯着太孙:“堂兄明知道我和宁表妹彼此有情,还生出这等心思,到底是何道理?莫非堂兄想因此和我反目不成?”

齐王世子语越来越快,眼中的怒意也越来越盛,亮的惊人。右手按在腰际的宝剑上,似随时要拔剑伤人!

罗霆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暗暗心惊,下意识地靠近太孙几步,以防不测。

齐王世子满心怒火,正在气头上,见了罗霆的举动。顿时冷笑一声:“你这是想做什么?我若是拔剑,莫非你敢和我动手不成!这是我和堂兄之间的事,和你无关,给我滚一边去!”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罗霆剑眉一挑:“我既是在这里,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对太孙殿下放肆无礼。”

太孙殿下!

这四个字一听入耳,齐王世子心里的火苗燃得更旺了。这怒火中,又掺杂了丝丝嫉恨。

是啊!堂兄是太孙,将来会做太子会做皇帝。

他这个齐王世子,将来不过是个藩王,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现在翻脸反目,未免太过不智。

齐王世子面色阴晴不定。

太孙先冲罗霆笑了一笑:“堂弟只是一时气愤,才会出言无状。刚才有冒犯开罪之处,你不必放在心上。”

罗霆深呼吸一口气,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挥开:“殿下放心,世子说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我只是一时气不过世子冒犯殿下,这才贸然张了口。”

事实上,罗霆心中的震惊,丝毫不弱于齐王世子。

之前顾莞宁从赏花宴上捧回碧玉如意,他就觉得不同寻常。只是后来太孙并无别的举动,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想到,太孙竟然当着齐王世子的面坦然承认了“横刀夺爱”的念头!

这份磊落坦荡,令罗霆自愧不如。

至少,此时的他没有勇气当着太孙和齐王世子的面承认自己也喜欢顾莞宁。

太孙不知是否察觉到了罗霆的微妙心思,依旧笑如春风:“衡阳的生辰宴已经开始了,我们在这儿闲着也无事,不如也去凑凑热闹吧!”

一堆闺阁少女聚会,男子本该避嫌。也只有太孙能这般泰然自若地说出“凑凑热闹”这样的话了。

罗霆心中涌起奇异又微妙的感觉。

眼前这个少年,和传言中的那个文弱温和的太孙显然不太一样!

虽然身为情敌,可他愣是对太孙生不出什么恶感。

“堂弟,你去不去?”太孙笑着问齐王世子。态度一如往常,仿佛之前什么都没生过一般。

情敌表现得这般镇定,他若是继续横眉冷对,无疑是落了下乘输了一筹。

齐王世子定定神,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当然要去。”

哼!有他在,萧诩休想接近顾莞宁!

罗霆看看太孙,看看齐王世子,再想一想自己。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道,这算不算情敌三人行?

顾莞宁对梧桐居里生的一切,自是全不知情。

进了侯府之后,她和罗芷萱一起被领进了芙蓉院里。

芙蓉院是衡阳郡主的住处,这个院子位置略有些偏僻。由此也可看出,衡阳郡主在太子府里并不太受宠。

衡阳郡主是李侧妃所出,论身份是庶出。好在太子府里的三位郡主都是庶出,大家谁也不比谁强。

太孙和安平郡王长住宫中,极少回府。

太子妃不乐意见到一堆庶女在眼皮子底下转悠,每天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之外,极少召几位郡主陪伴说话。也因此,衡阳郡主大多待在芙蓉院里,要么就是陪在李侧妃身边。

十四岁的衡阳郡主面如芙蓉,娇美动人。

“莞宁见过衡阳郡主。”

“芷萱见过衡阳郡主。”

顾莞宁罗芷萱一起给衡阳郡主行礼。

衡阳郡主抿唇一笑:“顾二小姐罗小姐快免礼。”顿了顿又微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来的可算迟了。傅小姐林小姐还有崔小姐,都比你们来得早些。”

其实,就是衡阳郡主不说,顾莞宁也早就留意到了傅妍等人。

除了她和罗芷萱之外,正堂里此时已经有了五个妙龄少女,都是熟悉脸孔,彼此见了,少不得要寒暄招呼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日来赴宴的少女,俱都参加过太子妃的赏花宴。

衡阳郡主今日的“生辰宴”,果然是别有用意啊!

顾莞宁心里默默思忖着,面上却没流露一星半点,微笑着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入座。

衡阳郡主笑道:“今天是我生辰,母妃怜惜我整日待在府里太过气闷,特意允我设了生辰宴。我思来想去,便给在座诸位下了请帖。好在大家都很赏脸,今日都来了。我心中也觉得快慰。”

衡阳郡主口中的母妃,指的是嫡母太子妃。

这样的场合,傅妍少不得妙语连珠大出风头:“郡主这么说,实在令我们几个受宠若惊了。我一直仰慕郡主风仪,只恨平日没有机会亲近。接到郡主的请帖后,欢喜得连着两夜都没睡好。”

马屁人人会拍。不过,能做到像傅妍这般神情真挚面容诚恳的,也着实不多见。

衡阳郡主听了果然心情愉悦,一双杏眼弯了起来:“傅小姐说话真是风趣。”

林茹雪要含蓄委婉得多了,她并不多话,只送上了亲手准备的生辰贺礼:“郡主生辰,我特意为郡主准备了一张古琴做贺礼,希望郡主喜欢。”

说着,身后两个丫鬟将古琴捧到了衡阳郡主面前。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涌(一)

那张古琴古朴雅致,显然不是凡品。

衡阳郡主最爱抚琴,见了好琴,顿时心喜意动,随手拨了几下,出铮铮琴音:“果然是好琴!林小姐真是有心了。”

林茹雪微微一笑:“这张古琴到了郡主手中,正如千里马遇到伯乐,古琴若有心智,也一定十分欢喜。”

林茹雪话语不多,却句句听得人身心舒畅。

衡阳郡主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心里默默地给林茹雪加了分。

今天这场生辰宴,当然是另有目的。

太子妃几日前就将衡阳郡主叫过去嘱咐了一番:“…总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对傅小姐林小姐多多留心。”又不怎么情愿地加了一句:“还有顾二小姐,你也多留意。她们三个表现如何,你一一记着。”

衡阳郡主得了太子妃的叮嘱,对她们三人格外注目。

不过,从现在看来,顾二小姐可远不如傅小姐林小姐热络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