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听的心惊肉跳。

太子这一辈共有兄弟四个,除了太子留在京城,其余三个藩王都已就藩。分别是齐王韩王魏王。

韩王魏王藩地偏远,才干不显。

齐王藩地却繁华富庶,齐王本人也颇为精明强干,将藩地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得元佑帝的器重。

顾莞宁一张口就说藩王夺储,显然指的就是齐王!

而齐王,正是顾渝的丈夫,也是顾家的女婿。齐王府和定北侯府牵连甚深。如果真像顾莞宁所说的那样,定北侯府也会被卷入其中,难以脱身。

“宁姐儿,不得胡言乱语!”太夫人绷紧了脸孔,声音异常严厉:“东宫储君之事,岂是你一个闺阁少女可以私下议论的?”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太夫人一眼:“我只是随口假设,祖母便已心慌意乱。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祖母想想看,我们定北侯府又要该如何自处?”

太夫人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应道:“此事绝无可能!”

顾莞宁淡淡说道:“世事无常,人心贪婪,什么事都有可能。我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要告诉祖母,嫁入天家,在别人看来是登天的喜事,在我看来,却是祸福未知。我不愿冒这样的风险。”

太夫人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太夫人才长叹一声:“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不是太孙不好,而是你不想嫁到太子府,是也不是?”

顾莞宁点点头。

如果萧诩不是太孙,如果他没那么短命,或许,她会考虑嫁给他。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可是,如果太子殿下也中意你做儿媳,只怕你想躲也躲不过。”

太夫人眉头紧锁,声音低沉:“皇权大如天,只要一道赐婚的圣旨,我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为你准备嫁妆了。”

就连她都束手无策,更何况顾莞宁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顾莞宁低声道:“只要祖母抢先为我定下亲事,太子府总不能抢人亲事吧!”

太夫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服(二)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愿嫁给世子吗?”

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一时半会到哪儿去另外找一个家世人品俱都出众的少年郎?

顾莞宁颇为镇定地接过话茬:“我说的不是世子,而是罗霆罗大哥。”

太夫人:“…”

一波接着一波的震惊,让太夫人也觉得阵阵头晕目眩。

“你什么时候和罗家小子看对眼了?”太夫人脱口而出。

顾莞宁既没脸红也没羞臊,态度颇为坦然:“罗大哥曾经含蓄地流露出对我的倾慕之意。我觉得罗大哥性情爽朗耿直,以后会是一个好丈夫。罗伯父罗伯母也都十分和气,罗家也没有纳妾的家风。”

“而且,罗家和我们顾家只一墙之隔。我若是嫁给罗大哥,和住在家里也没多少区别。以后可以时常回来探望祖母。”

罗家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就是罗霆本人,也是太夫人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错。

只是,太夫人一直将齐王世子视为未来的孙女婿,从未考虑过罗霆。

太夫人颇有主见,并不容易被说服,闻言淡淡应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结亲一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今日衡阳郡主生辰宴一过,消息灵通些的,很快就会知道太子相中了你。”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罗霆还年轻,或许会不管不顾愿意娶你。他的父亲未必敢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来登门提亲。罗恒之不点头,难道我们顾家上赶着巴结罗家结亲不成?”

顾莞宁挑了挑眉:“祖母放心。如果罗霆不能说服他的父母,此事就作罢。”

这还差不多。

身为男子,该有的担当总是要有的。不然,凭什么娶心上人过门?

太夫人心气稍平,略一思忖,缓缓说道:“行了,此事我心中有数。太孙定亲是大事,绝不会一蹴而就。就算太子殿下中意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请旨赐婚。总还有一段时日可以周旋。”

“改日,让罗家小子登门一趟,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想做她的孙女婿,总得表现出点诚意来。

顾莞宁知道这是祖母初步肯了,心中一松,脸上也有了笑意:“好,我让人给罗姐姐送个信过去。”

太夫人见她笑颜如花,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低声问道:“宁姐儿,你和世子,真的没有半分可能了吗?”

顾莞宁清晰又坚决地应了声是。

太夫人便不再说话了。

齐王世子正站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窗外的海棠树。

这间正和堂里的客房,布置得颇为考究,都是按着他的喜好布置的。这些年,他时常来定北侯府,这间客房,也成了他专门休憩的地方。

往日看的分外熟悉的场景,此时却有些异样的陌生。

仿佛过了今日,这里就将成为他的伤心之地,再也不愿踏足。

齐王世子深呼吸口气,将这个不详的预感赶出脑海。

他已经等了很久。

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是推门声。

齐王世子转过身,见到一张极熟悉的慈祥脸孔。

是太夫人来了!

顾莞宁没随着太夫人一起来,也是意料中的事。齐王世子打起精神道:“外祖母,宁表妹人呢?”

太夫人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愧然:“宁姐儿回依柳院去了。”顿了顿又道:“世子,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

齐王世子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下人都退了出去,门也被关上了。

客房里,只剩下太夫人和齐王世子。

“宁姐儿刚才已经将太子府里生的事都告诉我了。”太夫人缓缓说道:“太孙殿下对她有意,太子殿下似也颇为中意她…”

齐王世子心中一跳,抢过话茬:“外祖母,你曾经和我说过,会将宁表妹许配给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我,外祖母和宁表妹也绝不是那等贪恋权贵的人。不会因为堂兄的青睐就轻易动摇。”

是啊!

顾莞宁确实没有被太孙妃的位置迷花了眼,可她也丝毫没有嫁给你的意思啊!

太夫人心里暗暗叹口气,眼中愧疚之色更浓:“世子,你听我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确实说过要将宁姐儿许配给你的话。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感情甚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宁姐儿愿意,就是现在要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我也豁出去成全你们两个。先定下亲事再说。”

“可关键是,宁姐儿自己根本不愿意。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两厢情愿才能喜结良缘。若是结成一对怨偶,日后彼此怨怼,又是何苦?”

齐王世子俊脸泛白,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外祖母是要反悔了?”

太夫人苦笑一声:“世子这么说,我这张老脸也实在无处可放了。罢了,世子若是心生怨怼,就冲着我来吧!不要记恨宁姐儿。”

话音未落,齐王世子冷不丁地跪了下来。

太夫人被吓了一跳,忙弯腰扶起齐王世子:“这可使不得。我如何能受世子如此大礼,世子快快请起。”

齐王世子执拗地跪在太夫人面前,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哽咽:“外祖母,跪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世子,而是你嫡亲的外孙。”

“从小到大,你一直疼惜我。十岁那年,我父王母妃领着二弟他们去就藩,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京城。你心疼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时常去王府看我。后来,我住进宫中。每到休沐的时候,我都会到侯府来。在我心里,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父王母妃,就是外祖母了。”

“不管我要什么,外祖母从未拂逆过我的心意,总是一口就应下。”

“现在,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求外祖母答应我和宁表妹的亲事,就当外祖母再最后疼我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待表妹。”

说着,用力磕了三个头。

太夫人心中一阵酸涩,老泪纵横,搂着齐王世子哭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痛苦(一)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个是她嫡亲的孙女,一个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如果他们两个情意相投,该有多好。她也不用这般左右为难!

太夫人这一哭,齐王世子心里更凉了。

如果太夫人愿意成全他的心意,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果然,太夫人哭了一会儿,才哽咽着说道:“世子,不是外祖母不想答应你。这世上什么都能强求,唯有姻缘是强求不来的。”

“宁姐儿心中不愿意,我怎么能硬逼着她嫁给你?你口口声声说会好好待她,殊不知,你的好,未必是她想要的。”

“是外祖母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外祖母吧!”

太夫人的眼泪滑落脸颊,滴落在齐王世子的肩膀上,很快,他的肩膀处便湿漉了一片。

齐王世子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他动也不动地跪了许久。

膝盖早已麻木没了知觉。

那个笑颜如花甜甜地喊着睿表哥的宁表妹,如今心冷如铁,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就要嫁给堂兄,成为他的堂嫂了!

是啊!做太孙妃,自然要比一个区区世子妃更加风光得意!更何况,堂兄聪慧无双俊美温文,哪个少女能抵挡住这样的温柔?

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他脸上温热的液体。

原来,他竟然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哭泣。

齐王世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太夫人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世子,宁姐儿和你无缘,是她没有福分。你也别难过了。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钟情于你的女子,携手终身。”

不,他不要别人!

他只想要顾莞宁!

齐王世子用仅剩的一点骄傲,硬撑着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干净眼泪,然后转身离开。

从头至尾,他都没再和太夫人说过半个字。

太夫人看着齐王世子落寞又苍凉的背影,泪水顿时涌出眼眶。一颗心似被撕扯出了两半。一半装着最疼爱的孙女,另一半装着伤心离去的外孙。

“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穿着一袭细棉布粉色罗裙的美丽少女,脸颊消瘦,神情郁郁,眼中闪着点点水光:“绿儿,我真的受不了了。”

小丫鬟绿儿苦着小脸叹气:“小姐,别说是你,就是奴婢也觉得日子难熬的很。”

往日在侯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的。

她这个丫鬟,也沾了小姐的光,能穿上柔软的丝绸做的衣裙,能吃上一顿八道菜肴的饭菜,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

自从小姐被老爷领到了别院之后,别说她这个丫鬟,连小姐的日子也清苦多了。

“我真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青岚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脸怨怼愤怒:“他一声都不吭,硬是将我领着出了侯府。还什么都不让我带出来,只让我把当初进京的时候带的衣物拿了回来。”

“瞧瞧我身上穿的衣裙,布料粗糙,一点都不柔软,把我的皮肤都磨红了。”

“还有,我头上就戴了这么一支珠钗,寒酸得不堪入目。”

“饭食也和以前在西京一样,每顿饭只有两道蔬菜,荤腥都很少。我回来还没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沈青岚越说越恼怒,眼眶也红了:“我在侯府里住的好好的,姑姑也没撵我走,我父亲就像着了魔怔似的,非要领着我回来。我问他原因,他不但不说,还总冲我脾气。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绿儿也是心有戚戚焉:“是啊!老爷往日最是和气,可现在,每天都阴沉着脸,还时常喝酒脾气。奴婢根本就不敢往老爷身边凑。”

是啊!

沈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天沉着脸一言不,要么就是低头喝闷酒。喝完酒,就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又哭又笑,醉言醉语。还会将屋子里的东西砸的干干净净。

这样暴躁易怒的沈谦,就连沈青岚看着也觉得陌生惊惧。院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也无人敢往沈谦身边凑。

主仆两个正小声说着话,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叫长生的小厮哭丧着脸来禀报:“启禀小姐,老爷又喝醉了,正在书房里闹腾。小姐还是快些过去看看吧!”

沈青岚对沈谦纵有再多不满,如今只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总不能对他不闻不问。立刻擦了眼泪:“我这就过去。”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咚地一声闷响,然后便是沈谦的闷哼痛呼声。

沈青岚一惊,立刻推门而入。

只见沈谦倒在地上,额头磕在了地上,渗出了一小片血迹。

沈青岚面色一变,忙走上前,蹲下身子,推了推沈谦:“父亲,父亲!”

沈谦满身的酒气,俊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费力地睁开眼,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酒气冲天,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臭味,熏得人作呕。

沈青岚起身退开几步,苍白着俏脸吩咐:“长生,快些将地上收拾干净。”

长生应了一声,忙去拿了抹布过来。飞快地将地上的腌臜东西收拾干净。然后又和另一个小厮扶起昏迷不醒的沈谦,将沈谦扶到了屋子里的床榻上。

沈谦身上散出酸臭的味道。

沈青岚掩着口鼻,蹙着眉头。过了片刻,才不怎么情愿地走上前,拧了块温热的帕子,为沈谦擦拭唇边的污迹。

沈谦睁着惺忪的醉眼,眼神迷茫,许久才有了些焦距。

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九妹!”沈谦呢喃低语:“是你吗?九妹…”

她和姑姑长的这么相似,也怪不得醉酒的沈谦会误认她是姑姑了。

沈青岚暗暗想着,口中随意地敷衍:“是是是,我是你的九妹,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沈谦接下来的反应却令沈青岚措手不及。

沈谦忽地泪水长流,眼中满是愤怒和悔恨:“早知有这一天,当初,我真不该和你半夜私~逃!”

沈青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痛苦(二)

沈青岚全身冰凉。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什么半夜私~逃?!一定是她听错了!

父亲和姑姑是堂兄妹,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私~情?

沈谦满眼泪水,口中呢喃低语:“都是我们两个造的孽…都是我们!现在岚儿不能和你这个亲娘相认,阿言对我这个亲爹恨之入骨,真是作孽啊…”

沈青岚俏脸雪一样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哆嗦。

谁是她的亲娘?

谁又是言表弟的亲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谦口中出近乎呜咽的低鸣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对满身的伤痕出无力的悲鸣:“老天爷,我和你做下的错事,都报应在我们身上…让我被千刀万剐,不要报应在岚儿和阿言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无辜的…”

“他们是亲姐弟,应该相亲相爱,怎么能彼此怨憎…”

无法言喻的恐惧在沈青岚心头浮起。

仿佛有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令她窒息。

许多以前没想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她和姑姑长的这般相似!

怪不得,言表弟长的这么像父亲!

怪不得,姑姑对她好的乎异常!

她和顾谨言才是嫡亲的姐弟,是父亲和姑姑的骨肉。可他们两个明明是堂兄妹,怎么能乱了人伦…

沈青岚颤抖着低声试探:“五哥,你是醉酒说胡话了吧!我们两个可是堂兄妹,怎么会有孩子。”

沈谦头脑昏沉,早已将眼前的少女当成了当年的沈梅君,闻言惨然一笑:“你该不是忘了吧!我是五房的养子,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沈青岚的泪水迅模糊了视线。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然后坐到了地上,将身子蜷缩起来,无声地耸动着肩膀。

原来,她不是没有亲娘。

她的亲娘,为了做定北侯夫人,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她。将她和父亲扔在了西京。时隔十几年,才装模作样地将她接进京城。

她的亲娘,从不和她相认。眼睁睁地看着顾谨言刁难她,任由顾莞宁轻蔑嘲笑她,最后还让父亲将她领出侯府。

她的亲娘啊…

沈青岚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地撕裂开来,巨大的痛苦充斥在心中。

往日有多依赖孺慕沈氏,现在就有多憎恨。

沈青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的嗓子已经干哑晦涩,几乎不出声音。她的眼睛也一定红肿不堪。

沈谦还在床榻上喃喃说着什么。

沈青岚一句都听不下去了,她费尽全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