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格外炽烈,耀目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喊着“小姐”。

沈青岚充耳不闻,快地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愿待在这个别院里。再也不想看见沈谦,更不愿想起沈氏。

她要逃开这令她痛苦的一切。

沈青岚越走越快,转眼间,就出了别院。

绿儿骇然之下,不假思索地要追出去。小厮长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绿儿,你别担心,我去将小姐追回来。”

长生腿脚利索,跑起来肯定比她快的多。

绿儿没有多想,很快点了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了。快些将小姐追回来,我去照顾老爷。”

长生匆匆扔下一句:“放心,我不会让小姐出事。”然后就跑了。

长生胳膊长腿长,跑起来分外迅,眨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绿儿满脸忧虑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沈谦醉得彻彻底底,之前胡言乱语了一通,此时昏睡在床上,人事不省。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醉酒后吐露了所有深藏于心的秘密。

长生追出了别院后,遥遥地看到了沈青岚的背影。

不过,长生并未追上去,反而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沈青岚的身后。

长生今年十九岁,个头颇高,看着精明利索。相貌不算出众,一双不大的眼睛格外有神。他当然不是普通的小厮,而是顾家暗中豢养的私兵之一。

季同命他私下潜伏到沈谦身边。他几个月前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然后卖身进了别院。如今,已经成了沈谦身边得用的小厮。沈谦对他也颇为信任。

顾家的私兵都经过严苛的训练,追踪跟梢一个心神俱乱毫无防备的闺阁少女,自是轻而易举。

长生维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沈青岚身后。

沈青岚这是要去哪儿?

这路线,这方向,怎么越来越眼熟?分明就是去定北侯府嘛!

长生心里暗暗惊诧,脚步却未停,只是又格外提了几分小心。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青岚的身影。

转过这个弯,就是定北侯府了。

沈青岚走到这里,忽地停顿了下来。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应该是在哭吧!纤弱的背影,看来竟有几分可怜。

长生暗暗猜测着,将身子躲在一棵树后。

这条长长的巷子格外宽敞幽静,路边种了两排高大的树木。长生身形消瘦,躲在其中最粗的一棵大树后,又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就算沈青岚回头,也绝不会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更何况,此时沈青岚心神俱乱,只顾着低头哭泣,哪里还想得起来回头?

沈青岚哭了许久,才用袖子擦了眼泪,然后转进了巷子里。

长生没有犹豫,立刻追了上去。

还没等转弯,就听到沈青岚惊呼一声,然后是骏马受惊嘶吼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长生心中一惊,脑海中已经迅地推断出生了什么事。

这是转弯处。沈青岚心不在焉,迎面骑来的骏马度又太快,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好在骑马人的骑术十分高妙,在关键时候勒紧了缰绳。

不过,骏马也因此受了惊,出了一声长嘶。

而沈青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长生不敢再靠近,目光迅一扫,选中一棵树,两个纵身,就已经爬到了树上,用茂密的枝叶将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怜

长生猜得半点不错。

沈青岚刚转过弯,就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骏马撞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她惊呼一声,双腿一软,坐到了坚硬的青石路面上。

好痛!

沈青岚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

勒紧了缰绳的少年心情阴郁至极,一边安抚暴躁不安的骏马,一边冷冷地看了过去。

当他看清坐在路上的少女面容时,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这个声音,高傲又冷漠。

虽然没听过几次,却早已在她的梦中萦绕过上百成千回。

沈青岚全身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入一双深幽又冷冽的眼眸中。

果然是齐王世子!

沈青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震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此时心情极为恶劣糟糕,看到沈青岚,立刻就想到了冷漠无情的顾莞宁,心里顿时一阵绞痛。

他用力地握紧缰绳,抿紧薄唇,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多日子没来定北侯府了,齐王世子并不知晓沈青岚已经出府的事情。

沈青岚却以为他是在诘问自己为何还要厚颜登门,俏脸顿时火辣辣的。

换在以前,她或许还要为自己受到的冷遇自怨自艾。如今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她几乎无颜再面对任何人。

齐王世子见她俏目含泪不语,心中一阵厌憎,冷哼一声,就待策马离开。

沈青岚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张口道:“世子,其实,我已经被姑姑撵出侯府了。”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此事和他有关系吗?

沈青岚忍着羞臊难堪,低声央求道:“我和父亲也已闹得翻了脸,如今我孤苦一人,无处可去。世子能不能…能不能收留我?”

齐王世子一言不,漠然地看着她。

沈青岚眼中闪着水光,声音哽咽:“世子,我只求有个容身之处。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世子衣食起居。世子,我求求你了…就当是看在莞宁表妹的份上,你就可怜我一回,收容我吧!”

听到莞宁表妹四个字,齐王世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在他的俊脸上蔓延。

沈青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却不敢多问,只哭着继续恳求:“我对天誓,绝不会给世子惹来任何麻烦。日后若是世子想我离开,只要吩咐一声,我立刻就离开,绝不敢缠着世子…”

顾莞宁对他的一片深情弃若敝屣!

眼前的沈青岚,虽然自私又贪婪,却是真心喜欢他的。她卑微地跪在他面前,愿意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

齐王世子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忽地张口应道:“好!”

沈青岚听到这短短一个字,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已经哭的红肿的眼眸,瞬间迸出璀璨的光芒。

她本就生的纤弱美丽,此时满脸泪痕,却又惊喜交加,看着别有几分妩媚。

齐王世子话一出口,就有些悔意。然而,对着那双蕴满了喜悦和倾慕的眼眸,心中又涌起难以言喻的快意。

顾莞宁,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沈青岚吗?

现在,我就将沈青岚带回府去。

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齐王世子骑着骏马转过巷子。

内侍小德子牵着另一匹马,马背上侧坐着一个美貌动人的少女。十几个侍卫,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尾随其后。

待这一拨人全部走了之后,藏在树上的长生才敢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老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沈青岚会忽然跟着齐王世子走了?

这么要紧的事,一定得立刻禀报给季统领才是。

长生打定主意,悄悄地从树上滑下来。

回到别院后,长生先将这个消息用特定的手法传出去,然后才去找绿儿。

沈谦还在昏睡。绿儿守在门外,满脸焦灼不安。当她看到长生的身影时,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走上前:“长生,小姐人呢?”

长生苦笑着长叹一声:“我刚才一直追在小姐身后。眼看着小姐已经到了定北侯府门外,我就想上前劝她回来。没想到,小姐竟遇到了齐王世子。我不敢靠近,便远远地看着。没想到,小姐最后竟跟着齐王世子离开了。”

什么?

绿儿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小姐跟着齐王世子走了?”

长生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绿儿喃喃低语:“小姐,你为什么不带上奴婢一起去。”

长生:“…”

绿儿似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咳嗽一声说道:“这么要紧的事,你我知道了也没办法。还是等老爷醒了,将此事禀报给老爷,由老爷做决断吧!”

一直到傍晚,沈谦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醉酒后的头痛,还有额头磕破的疼痛,毫不客气地一起袭来。沈谦头痛如针扎一般,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几声。下意识地喊了声:“岚儿。”

往日醉酒,都是沈青岚在一旁照顾。今日怎么不见女儿的身影?

沈谦连着喊了几声,也没唤来沈青岚。

推门进来的是绿儿。

绿儿神色匆忙,眉头紧皱,满脸愁容:“老爷,你可总算醒了。”

“怎么了?”沈谦眼中满是醉酒后的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出什么事了?岚儿人呢,她怎么没在?”

绿儿苦着脸答道:“小姐下午就跑了出去。当时奴婢让长生将小姐追回来。长生回来后告诉奴婢,说小姐在定北侯府门前遇到了齐王世子,然后,随着齐王世子走了。”

沈谦:“…”

沈谦既惊又怒,酒意顿时褪去大半:“好端端地,她怎么会跑出去?还跑到定北侯府外面?还有,她怎么会遇到齐王世子,又怎么会跟齐王世子离开?”

绿儿被沈谦的声色俱厉吓到了:“奴、奴婢也不知道。”

沈谦铁青着脸:“将长生叫过来,我要仔细问一问。”

绿儿战战兢兢地应了,转身去叫了长生进来。

第一百六十章 如旧

此时,季同已经将消息送到了顾莞宁的耳中:“…沈表小姐和沈五舅爷在屋子里独自待了许久。沈五舅爷醉酒后,不知说了什么。沈表小姐便跑出了院子,神色仓惶,失魂落魄…”

顾莞宁眸光一闪。

莫非沈谦酒后吐真言?沈青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后来,沈表小姐跑到了定北侯府外,遇到了齐王世子。”季同继续禀报:“然后,就随着齐王世子离开了。”

“沈青岚真的随齐王世子走了?”顾莞宁挑了挑眉,神色看不出喜怒:“确定吗?”

季同正色道:“这么要紧的事,奴才怎么敢乱说。此事是长生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长生是安插在沈谦身边的眼线。既然是他亲眼所见,自是不会出错。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讥讽的冷笑。

重活一回,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了。沈青岚和齐王世子的“缘分”倒是一如既往。齐王世子之前还非她不可深情不悔,一转眼,就将沈青岚带回了齐王府。

好一个齐王世子!

好一个沈青岚!

好一对你情我愿无媒苟合的贱~人!

她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只有“呵呵果然还是这样”的冷笑。

季同看着顾莞宁唇边的冷笑,心里也涌起异样的怒意。

齐王世子不是一直都喜欢小姐吗?为什么现在又和沈表小姐勾~搭到了一起?这种朝三暮四的男子,根本就配不上小姐!

“小姐,奴才几个月前也在齐王府里安插了暗桩,是擅于刺杀的高手。”季同低声道:“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奴才这就让人取了沈表小姐的性命!”

说到杀人,季同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比平日多了几分肃杀。

顾莞宁回过神来,淡淡说道:“不必了。如果我真的想要她的性命,早就可以动手了。”

区区一个沈青岚,她从没放在眼底。

她倒要看看,沈青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季同素来顺从,从不拂逆顾莞宁的命令。这一回,却难得地多嘴了几句:“表小姐抢走了齐王世子,小姐心里一定很伤心难过。为什么还要忍下去?还是让奴才动手杀了她吧!”

顾莞宁有些意外地看了义愤填膺神色激动的季同一眼,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季同这是在为她愤愤不平!

“季同,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顾莞宁的声音温和了几分:“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杀人就能解决的。”

可是,他实在难以容忍有人背叛辜负小姐。

季同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声应道:“小姐说的是,是奴才太过冲动了。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你是一片忠心,全心为我着想,我怎么会见怪。”顾莞宁神色柔和,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如鲜花般骤然盛开。

季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下意识地垂下头:“小姐待奴才如此信任,奴才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就算豁出这条性命在所不辞。”

不,这一生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而死。

顾莞宁凝视着季同:“季同,你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决不让自己轻易涉险。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活着。这是我的命令,你可记住了?”

季同眼眶一热,声音里有些鼻音:“是,奴才记住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季同依旧心潮澎湃。

虽然知道顾莞宁说那些话并无他意,他还是情难自禁心神荡漾。

不管如何,顾莞宁总是在意他的。哪怕这份在意,只是一个主子对得力奴才的赏识,对他而言也已足够了。

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乍一看,和顾莞宁的身形十分肖似。

不是珊瑚还能有谁?

最近几回到依柳院来,每次都是珊瑚送他。季同一开始有些别扭不自在,如今却是渐渐习惯了。更兼之心里那抹微妙不足为外人到的心思,他也愿意和珊瑚并肩同行。

珊瑚生性安静,不喜多言,默默地送了季同到院门外。

“多谢你送我一程。”季同冲珊瑚笑了一笑。

珊瑚抿唇一笑:“每次都这么谢来谢去的,你说着不嫌麻烦,我听着都觉得烦了。”

顿了顿,又低声提醒道:“你的眼眶有些红,不如先找个地方敷一敷眼睛。免得被人看见惹来闲话。”

季同时常出入依柳院的事,在定北侯府里不算秘密。

太夫人和顾海都未置一词,夫人又一直在荣德堂里养病,大夫人三夫人也都很识趣,并不多问。不过,季同的言行举止还是小心些为好。

季同感激地看了珊瑚一眼:“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回去看看我娘。”

定北侯府的家将大多住在府外,只有最亲信的才有资格住在侯府里。譬如大管家顾松,家将领顾柏等等。至于陈夫子,曾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在侯府也有住处。

珊瑚目送季同高大稳健的身影远去,过了片刻,才回了院子复命。

“小姐,季同已经走了。”

珊瑚恭敬地回禀。

每次季同过来,小姐总会吩咐她送上一程。

院子里大小丫鬟十几个,小姐为什么每次单单吩咐她?这些念头在珊瑚心头隐约闪过,不及细想,很快隐没。

顾莞宁随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珊瑚清秀的脸上,忽地笑着问道:“珊瑚,你觉得季同如何?”

珊瑚心里一跳,脸颊微热,故作镇定地应道:“季同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沉稳周全,是难得的人才。”顿了顿,又笑道:“这些小姐都清楚,为什么忽然问奴婢?”

顾莞宁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前世珊瑚假扮成她的模样,和季同一起引开追兵,最终一起死在了追兵的乱箭下。说起来,也是同生共死的缘分。

这一世,或许珊瑚和季同的缘分不止于此。所以,她有意无意地撮合他们两人。希望一切水到渠成。

珊瑚似是听出了什么,脸颊染上两抹淡淡的红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决裂(一)

齐王世子领着一个美丽纤弱的少女回府一事,在齐王府里迅传开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中,陡然炸开了。

“喂喂喂,你们听说没有,世子领着一位沈姑娘进府了。还命人将沈姑娘安置在了梨香院里。那梨香院,离世子的书房可近的很。”

“那个沈姑娘穿戴寒酸,相貌倒是生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也怪不得连心性高傲的世子也动了心。”

“要是被顾二小姐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这位沈姑娘是顾二小姐的表姐。这可是小德子亲口说的,绝对错不了。”

…沈青岚进齐王府还不到两个时辰,流言蜚语便在府中传遍了。

当然,这些话暂时还没传到沈青岚和齐王世子的耳中。

齐王世子吩咐小德子领着沈青岚去安置,然后就回宫去了。

沈青岚坐在梨香院的东厢房里,看着陌生又精致的屋子,惊惶不安的心非但没安定下来,反而更加茫然。

她真的进了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