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思夜想的事,忽然成了现实。她当然是激动又欢喜的。这份激动欢喜中,又夹杂着莫名的惶恐。

仿佛是一场美丽的幻梦。梦一旦醒了,一切就都被打回原状。她又回到那个幽静的小小别院里,和整日醉酒的父亲待在一起,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

不,她绝不要回去!

沈青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水盈盈的眼眸闪过一抹坚决。

她终于有机会可以接近齐王世子了!

她要夺走齐王世子的心,要让顾莞宁悔不当初!

她要让那个贪恋荣华抛弃亲生女儿的沈氏追悔莫及!

还有懦弱无能的父亲,轻视厌恶她的顾谨言,从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太夫人…她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沈青岚的思绪。

沈青岚一惊,脱口而出道:“是谁?”

门外的宫女恭敬地应道:“沈姑娘,奴婢是香巧,有要事禀报。”

沈青岚惊魂未定,勉强定下心神:“进来吧!”

小德子将她领进梨香院之后,又特意将宫女香巧派了过来。

香巧今年约有二十,身材苗条,容貌俏丽。进来之后,先给沈青岚行了一礼,然后才低声道:“有一位沈举人来了王府,他自称是沈姑娘的父亲,还说要接沈姑娘回去,被门房拦下了。门房管事打人给奴婢送了口信。不知沈姑娘有何打算?”

奇怪!沈谦怎么这么快就找到齐王府来了?

沈青岚心里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想见他。”

香巧神色如常,语气依旧恭敬:“既是这样,奴婢这就打人去门房说一声,请沈举人先回去。”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沈青岚有些惴惴不安地叫住了香巧:“万一沈举人明天还来怎么办?”

以沈谦的性子,既是知道了她的下落,怕是不肯让她就这么待在齐王府里。

香巧挑眉,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傲然:“我们齐王府,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只要沈姑娘想留下,谁都休想将沈姑娘带走。”

沈青岚这才稍稍放了心。

一连三天,沈谦果然每天都来齐王府。每一次都被齐王府的门房管事拦在了门外。

这一日也依然如此。

沈谦一直见不到沈青岚,既气又急,怒道:“你们不让我进去,就将我的女儿叫出来。”

门房管事轻蔑地冷笑:“沈举人可不能随便胡言乱语!我们齐王府里倒是有一位沈姑娘,不过,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可不好说。”

沈谦被气的脸都白了:“岚儿一定是被你们软禁起来了。快些将她还给我,不然,我就去击鼓鸣冤。告齐王世子强抢民女!”

门房管事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冷哼一声:“我们世子文武双全英俊倜傥,想亲近他的女子如过江之卿。还用得着强抢民女吗?再者说了,明明是沈姑娘不肯出来见你,怎么怪到世子身上来了。”

沈谦气血翻腾,满脸怒容。

长生低声劝道:“老爷先喜怒,现在最要紧的是见到小姐。受些闲气也别往心里去。”

说完,凑到门房管事身边,满脸陪笑着说了不少好话,又塞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过去。

门房管事略一掂量荷包的分量,眼中闪过满意之色:“罢了,我再去跑一趟问问。沈姑娘愿意出来也就罢了,如果不愿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谦一时转不过弯来,依旧绷紧了脸。

还是长生陪着笑脸连连作揖道谢。

门房管事冲沈谦撇撇嘴,然后去通传。

沈谦这几日受尽了冷眼,心里的傲气也快被折腾光了,木着一张脸等着。

过了许久,门房管事才满脸不耐地重新开了侧门:“行了,你们两个都进来吧!我这就让人领着你们进梨香院。”

齐王府里处处奢华。

沈谦满腹心事,眉头紧皱,根本无心左顾右盼。

到了梨香院,只见几个宫女守在屋子外。

沈谦进了屋子。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穿着一袭紫色罗裙,色泽鲜艳,映衬得她气色红润,比平日更美了几分。

见了沈谦,少女神色有些复杂,站起身来,喊了声“父亲”。

沈谦苦等了三天,满心怒火,此时见到沈青岚的面,顿时喷薄而出:“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沈青岚原本还有几分心虚,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地说道:“不,我不回去。”

沈谦心头火起,声色俱厉:“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无名无分地住在齐王府里,传出去算怎么回事?你还要不要点闺誉清名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青岚满肚子的委屈怨怼,被沈谦的怒骂激了出来,声音也高昂了起来:“这些不用你管。总之,我已经决定要留下了。今天让人领着你进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以后别再到齐王府来找我了!”

沈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裂(二)

沈青岚冷冷说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今日我还肯喊你一声父亲,是念在你抚育我多年的情分上。否则,我将你所有的秘密都宣扬出去,看你以后还拿什么脸见人!”

沈谦:“…”

沈谦面如灰土,所有的愤怒在沈青岚憎恨厌恶的目光下烟消云散。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怪不得她会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不肯再跟他回去!

她是如此的恨他这个父亲!

老天,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亲生的儿子恨他入骨,相依为命多年的女儿也对他满心怨憎!

“那一天我醉酒过后,是不是说了什么?”沈谦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岚儿,那些都是醉后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你…”

沈青岚一言不,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沈谦。

沈谦在她鄙夷愤恨的目光中哑然无声。

那些秘密,无人疑心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戳破了真相,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是沈家的养子,和沈青岚毫无血缘关系。什么“侄女像姑,外甥肖舅”,都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沈青岚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

包括顾谨言的身世!

无言对峙了许久,沈谦才困难地低声张口:“岚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当年不是有意要抛下你…”

沈青岚眼中闪起水光,唇角却冷笑连连:“是,她有苦衷,不得不抛下我。你也有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对她的收容感恩戴德!”

“我沈青岚活了十四年,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亲娘的。”

沈谦哑然无语。

沈青岚看着沈谦,眼中满是怨恨:“你们两个当年有勇气私逃生下我,为何她又要嫁到京城来?还要生下顾莞宁?她分明就是贪念荣华,为了定北侯夫人的位置,丝毫不顾念我这个女儿!”

“这些年,她从没有只字片语。如果不是定北侯死了,她根本就不敢让我们父女两个来京城。而且,就算我到了她身边,她也没打算和我相认。”

“在她心里,我这个亲生女儿,远远不及儿子重要,更及不上侯府的荣华富贵!”

沈谦在沈青岚的厉声指责下,俊脸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嗦了许久,才张口道:“岚儿,你别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沈青岚讥讽地笑了笑:“是啊,她当然有苦衷。”

“顾莞宁是定北侯府嫡女,家世出众,身份尊贵,人人捧着。我呢?我算什么?活该我这个私生的女儿不见天日,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还有父亲,如今一事无成,只能靠着她在京城生活,和吃软饭的有什么两样。也怪不得当日我提议你娶赵姑娘的时候,她的反应那么激烈!你却连一声都不敢吭了。”

一句句无情的话语,像犀利的刀剑,将沈谦刺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沈谦既愤怒又难堪,身为父亲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

沈谦握紧拳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岚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沈青岚冷哼一声。

“但是,你不能就此留在齐王府里。”沈谦迅低语:“知道你身世的人寥寥无几,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这样待在齐王世子身边,算怎么回事?一旦传出去,你这辈子再也别想嫁人了…”

“我不会嫁给别人!”

沈青岚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沈谦:“我要嫁就嫁给世子!”

沈谦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是堂堂世子,怎么肯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为正妃。日后最多也就纳你为侧室而已。做人侍妾,以后得看正室的脸色过日子。你怎么能这般轻贱自己!”

沈青岚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沈谦还要再劝,沈青岚却已没了耐心:“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父女两个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父女两个,就此决裂!

沈谦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曾视如掌中珠宝的女儿。

那张熟悉不过的俏脸上,神色是那样的冰冷陌生。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厌憎,再也没了往日的亲昵和孺慕。

京城这个地方,真是太可怕了。

十几年的时光,将沈氏变得面目全非。

而沈青岚,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就变了个模样。

沈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齐王府的。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

曾经被打断的右腿传来阵阵剧痛。

沈谦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现自己竟来到了定北侯府门外。

“老爷,”长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奴才追了你一路,怎么叫你都不肯停下,只好一直跟着老爷到了这里。”

沈谦头脑一片昏沉茫然,呆呆地看着长生。

长生略一犹豫,试探着问道:“老爷是不是想进府见一见夫人?”

是啊,此时此刻,他最想见也是唯一想见的人,就是沈氏。

他想告诉她,他们当年铸成大错,如今已经尝到了恶果。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后悔带着沈青岚来京城了。

他想告诉她,他再也无颜面对一双儿女。

“奴才这就去敲门!”

长生正要抬脚迈步,却被沈谦拦下了:“不用了!我们回别院去!”

沈谦半日没说话,这一张口,声音晦涩干哑,自己也被惊到了。

长生一脸急切焦虑地说道:“老爷右腿不便,走了这么久,一定疼得钻心。再走回去,身子肯定吃不消。还是先进侯府休息片刻再回吧!”

“不能去!”沈谦近乎嘶厉的喊了起来:“过来,扶着我回去。”

长生见沈谦歇斯底里状若疯狂,不敢再多嘴,忙过来,扶着沈谦慢慢回了别院。

每走一步,右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然而,这样的疼痛和心中的痛楚比起来,却又微不足道。

到别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谦不顾疼得麻木的右腿,进书房写了一封信,然后吩咐长生:“将这份信立刻送到侯府,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郑妈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决裂(三)

半个时辰后。

长生站在定北侯府的后门处等着。

很快,后门便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穿戴利索,上下打量一眼:“你就是长生?”这个妇人,便是郑妈妈了。

长生忙恭敬地笑道:“是,小的奉五舅爷之命送信过来。五舅爷吩咐了,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郑妈妈手中。”

以沈谦的性子,肯让长生来送信给沈氏,显然对长生颇为信任。

别院里添置的人手都由郑妈妈的男人廖大管事一手操办。郑妈妈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这个长生,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因为这户人家离开京城,才被卖。正巧别院里人手不足,便被廖大管事买了下来。

长生跑腿利索,性子也伶俐,很快就在几个小厮中崭露头角。

郑妈妈常去别院探望沈谦,对长生也算熟悉,接了信,随口问道:“五舅爷近来身体如何?”

长生叹了口气:“五舅爷这些日子心情极差,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三天前,五舅爷酒后不知何沈小姐说了什么,沈小姐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现在住在齐王府里。”

什么?

郑妈妈一脸震惊:“你说什么?青岚小姐怎么会在齐王府里?”

长生一脸无奈地应道:“具体怎么回事,小的也不清楚。五舅爷应该在信里都写了,郑妈妈将信带给夫人,夫人看了信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郑妈妈满心惊疑,无心再多问,叮嘱长生好好照顾沈谦,便打他回去。

荣德堂里。

面容消瘦神色郁郁的沈氏,坐在床榻上。

碧彤小心地伺候沈氏喝药。

屋子里燃着几盏烛台,烛光明亮,将沈氏眼角的皱纹照得清清楚楚。

自从顾谨言病了之后,沈氏心情阴郁,每天缠绵病榻,喝着清心宁神调理身体的汤药,病情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愈重了。

“郑妈妈还没回来吗?”沈氏喝着苦涩的汤药,心情也像汤药一般晦涩不堪,语气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碧彤早已习惯了沈氏的阴沉易怒,小心翼翼地应道:“暂时还没回来。”

沈氏一阵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仿佛已经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郑妈妈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沈氏见郑妈妈眉头紧锁,心里咯噔一沉,挥挥手,示意碧彤退下。

碧彤悄然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却未走远,竖长了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门板厚实,郑妈妈声音又压得极低,碧彤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五舅爷…青岚小姐…齐王府…信…

屋子里,沈氏脸色陡然变了,接过信,迅拆开看了起来。

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沈氏只看了一半,手就不停颤抖,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没了一丝血色。

郑妈妈看得心惊肉跳,低声问道:“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青岚小姐怎么会忽然到了齐王府里?”

沈氏神色惨然,低声呢喃:“岚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纸包不住火!从被顾谨言现她和沈谦相会的那一刻开始,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就已岌岌可危。

顾谨言知道了沈青岚的身世,暂时还没怀疑到自己身上。

顾莞宁心思莫测,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现在,就连沈青岚也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秘密,到底还能隐瞒多久?

沈氏死死地攥着信纸,手背青筋毕露,神色凄惶又惊恐,如同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往日的矜持优雅。

郑妈妈心中一痛,低声安抚道:“青岚小姐知道了也无妨。她若知道夫人是她的亲娘,心里定然是向着夫人的。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往外泄露。”

沈氏心神稍定,继续看信。

然后,沈氏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神色扭曲。身子晃了一晃。

郑妈妈被吓到了,忙扶着沈氏的身子:“夫人,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氏想张口说话,喉咙一甜,哇啦一声,一大口腥红的鲜血吐在了衣襟上。然后,接连吐了几口鲜血。

沈氏的衣襟和被褥瞬间被鲜血染红了,令人触目惊心。

郑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扬声嚷道:“碧彤,碧玉,夫人吐血了!你们几个快些去正和堂依柳院里送信。”

这些日子,顾莞宁每天晚上都陪着太夫人一起用饭,今晚也是如此。吃完饭后,祖孙两个照例闲话了许久。

很快,便有丫鬟来禀报:“启禀太夫人,荣德堂里的碧彤来送口信。”

太夫人嗯了一声。

碧彤进来后,立刻将沈氏吐血的事禀报了一遍。

“又吐血了?”太夫人皱了皱眉头,神色淡淡:“不是让她好好歇着养病吗?怎么这病没好,倒是越养越不如前了。”

碧彤恭敬地应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郑妈妈到后门口拿了一封信给夫人,夫人看了之后就吐血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

这封信,一定是沈谦写来的!

沈青岚住进齐王府,和沈谦反目决裂,对沈氏满心怨怼憎恶。

沈氏看了这样的信,不吐血才是怪事!

太夫人问道:“这信是不是沈五舅爷让人送来的?”

碧彤迅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微微点头,便大着胆子应道:“奴婢当时就在门外,隐约听到了只字片语。郑妈妈确实提到了沈五舅爷。”

太夫人本就对沈氏疑心重重,听闻沈氏因为沈谦的一封信就吐了血,心中更是惊疑愤怒不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祖母,我陪你一起去荣德堂看看。”顾莞宁低声说道。

太夫人点点头,想了想又吩咐道:“紫嫣,你去听风居送个信,让言哥儿也去荣德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