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夫人被抬走之后,顾莞宁又吩咐碧彤将沈氏和顾谨言抬到床榻上,然后沉声吩咐:“碧彤,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在这屋子里守着,不得离开半步。夫人和少爷醒了,你立刻让人禀报给我。”

碧彤恭敬地应道:“是,奴婢谨遵小姐吩咐。”

第一个回来复命的,是琉璃。

“小姐,郑妈妈被审问了一夜,什么也不肯说。”琉璃皱着眉头禀报:“派去搜查屋子的丫鬟,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搜到那封信在哪儿。”

郑妈妈的难缠,也是意料中的事。

她对沈氏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绝不会轻易交代那封信的下落。

倒是沈氏,轻易就信了她的说辞,以为郑妈妈背叛了自己。

顾莞宁眸光微闪,淡淡说道:“郑妈妈被关在哪儿?领着我过去。”

郑妈妈被关在荣德堂的柴房里。

柴房里光线暗淡,闷热不堪,郑妈妈被关了一整夜,米粒未进,滴水未沾,又饿又渴又累。

负责审问郑妈妈的,是太夫人身边的管事李妈妈。

李妈妈来回盘问了一夜,也没能问出信的下落,心里颇为烦躁,张口威胁道:“郑妈妈,你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交代,我可就不客气了!”

郑妈妈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李妈妈一咬牙,吩咐另外两个婆子:“你们去拿夹板来。”

“你这是动用私刑!”郑妈妈怒目相视:“我不是侯府的下人,你们敢对我用刑,我就去衙门告官。到那个时候,看定北侯府要如何洗清名声。”

滥用私刑,确实不妥。

李妈妈一直犹豫不决,没对郑妈妈用刑,也是因为顾虑重重。

郑妈妈见李妈妈不吭声,知道自己说中了李妈妈的心思,眼睛顿时一亮,声音愈大了起来:“快些放我出去。我要见夫人…”

柴房的门猛地被推开。

耀目炽热的光线陡然射了进来。

郑妈妈反射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门口处已经多了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

“郑妈妈好大的威风!”熟悉的声音里,满是讥讽:“不知你打算要怎么出去告官?我若是不放你出去,你又待如何?”

是顾莞宁!

郑妈妈头皮一紧,心里陡然一阵慌乱,闭上嘴,再也不敢乱嚷。

“奴婢见过二小姐。”李妈妈和另外两个婆子忙上前来见礼。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李妈妈一眼:“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审问出结果来?”

李妈妈一脸愧色:“是奴婢没用。”

“你确实没用。”顾莞宁冷冷说道:“这点胡言乱语就把你吓唬住了。别说是用刑,就是将她打死,也有我替你担待着,有什么好怕的。”

李妈妈立刻精神一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妈妈心里一颤,鼓足了勇气喊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人,二小姐这般对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中满是嘲弄的冷笑:“你对母亲倒是忠心耿耿。可惜,母亲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信任你。我告诉母亲你已经将信交出来了,母亲竟没追问就相信了。”

郑妈妈:“…”

第一百七十章 后续(二)

不可能!

夫人最信任的就是她。怎么可能轻信这样的话!

一定是二小姐在骗她!

郑妈妈面色变幻不定。

顾莞宁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信不信随你!其实,就是你不交出那封信也无所谓。该知道的,祖母已经全部知道了。”

郑妈妈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顾莞宁挑了挑眉,眼角眉梢俱是讥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莫非你以为能一直隐瞒下去?若是你老实点,我会留你一条性命。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死一个下人,对定北侯府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别说是去告官,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降罪顾家。”

顾莞宁绝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威胁。

她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郑妈妈额上冷汗涔涔,手心也湿漉漉的,心跳忽快忽慢,喉咙一阵阵紧。

顾莞宁懒得再多看郑妈妈一眼,随口吩咐李妈妈:“我只给你一个时辰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让她张**代。否则,就将她乱棍打死,连着廖家父子的尸一起扔到乱葬岗去!”

郑妈妈:“…”

郑妈妈再也撑不住了,沙哑着嗓子嘶喊起来:“二小姐,这不关他们的事!要打要杀都冲我来!放了我男人和我儿子!我说,我现在就说…”

在郑妈妈心中,沈氏确实排在第一位。可多年的夫妻感情也不是假的,更何况,还有唯一的儿子。

在保全自己和丈夫儿子的性命和背叛沈氏之间,郑妈妈终于做了选择。

“那封信被我藏在了夫人床下的暗格里。”郑妈妈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交代:“暗格做的十分精巧,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法才能打开…”

顾莞宁听完后,对李妈妈说道:“继续看着她,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顾莞宁年纪虽轻,手腕却老道狠辣,身上更散着令人屏息的肃杀威压。

李妈妈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应了。

半个时辰后。

正和堂。

太夫人躺在床榻上,意识昏沉,面色苍白。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封薄薄的信。

她没有拆开信去看信上的内容,只是静静地握着太夫人的手,凝视着太夫人苍老惨然的脸孔,心里默念。

祖母,你一定要好起来。

定北侯府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没有你。

如果你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悄步走了进来,站到了顾莞宁的身后,轻轻喊了声“莞宁”。

是三叔顾海来了。

顾莞宁转过头,喊了声“三叔”。

熬了一夜,顾海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脸上有些倦容,远不如往日俊美。眼中的坚毅,却一如往常。

“莞宁,不管生事,都有三叔担着。”顾海沉声道:“没有我,还有行哥儿他们几个。顾家只要还有一个男丁在,就无需你一个闺阁少女忧心。”

这样暖心暖肺的话,听得顾莞宁心中一暖,轻声道:“三叔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这是二房的家事,祖母病倒了,就由我来撑着。”

二房的家事?

顾海眉头一皱,心念电闪。

二房如今只有沈氏和顾莞宁姐弟。沈氏和顾谨言一直都没露面,显然这件事和他们母子有关:“莞宁,是不是你母亲和言哥儿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起信,放到顾海手中。

顾海没有丝毫犹豫,迅拆开信看了起来。

一共三张信纸,顾海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就将信看完了。

看完信后,顾海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

顾海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一个沈梅君!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二哥!”

兄弟三人,除了顾湛是嫡出,顾淙顾海俱是庶出。不过,兄弟三人一起长大,一直颇为亲厚。尤其是顾海,和顾湛感情极佳。

当年顾湛定亲的时候,顾海已经十二岁。

顾湛每次提起沈氏,眼中总闪着喜悦的光芒。沈氏养病的时候,顾湛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地送到西京,还亲自到西京去探望过一回。只可惜,当时被沈家人以成亲前不宜见面的理由拦下了。

苦等了一年多,顾湛才将如愿以偿地娶了心上人过门。新婚的那一段日子,顾湛是那样的高兴。在外素有冷面侯爷之称的顾湛,到了新婚妻子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不得不感慨情爱两字的魔力。

他常在背地里取笑顾湛:“二哥,瞧瞧你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二嫂可比你含蓄矜持多了。”

沈氏笑容不多,平日也很少说话。那个时候,没人起疑心,只以为沈氏刚嫁进门,难免有些害羞少言。

顾湛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现在还不懂。将来等你娶媳妇了,你就知道了。”

后来,沈氏生下顾莞宁,顾湛抱着小小的女儿,傻笑了半天。

只可惜,顾莞宁还没满周岁,顾湛便奉圣旨领兵去了边关。一去就是数年,最后连尸也没能回来。

顾湛是大秦武将的中流砥柱,更是定北侯府的顶梁柱。他虽然死了,曾立过的赫赫战功却还在,圣上的眷顾也在。

也因此,即使顾湛长眠地下,顾家一门男丁和内宅女眷依旧能过着富贵安然的生活。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却娶了沈氏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心如毒蝎的妇人!

老天真是不开眼!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泉之下的二哥被如此羞辱!

汹涌的愤怒在顾海的胸膛涌动不休,化为滔天的怒焰!

“我去杀了他们母子两个!”顾海一脸狠厉:“对外就宣称他们母子暴毙!沈谦沈青岚父女也非死不可!还有蒙骗了我们多年的沈家,也绝不能放过。”

说完,转头就要走。

“老三,等一等。”

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生生地拉住了怒不可遏的顾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后续(三)

顾海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床榻上的太夫人:“母亲!”

太夫人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着:“老三,不要杀人!”

“将此事遮掩下来,绝不能传出去。你二哥已经死了,不能让人在背后轻蔑嘲笑他。我们顾家,也绝不能有这种骇人的丑闻…”

顾海的眼睛都红了:“母亲,这样岂不是便宜了沈梅君那个贱人!”

就是将沈氏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还有顾谨言…

不,他根本不是二哥的骨血,根本不配姓顾!

顾海的愤怒清楚地写在脸上。

太夫人声音低弱,语气苍凉:“老三,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我也恨不得杀了沈氏和沈谦父女两个!沈谦父女死不足惜,沈氏却是你二哥明媒正娶的正室,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如果她骤然暴毙,一定会惹人疑心。”

“还有,沈氏若是死了,宁姐儿就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不但要守孝三年,还会落个克父克母的名声,会影响她的终身大事…”

话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莞宁红着眼眶,一边为太夫人轻拍后背,一边哽咽着喊了声祖母。

然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嗓子眼里。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祖母依旧为她顾虑烦心。

顾海气头一过,也渐渐冷静下来。

太夫人说的没错!沈氏一条贱命不算什么,却会连累到顾莞宁。

按着大秦习俗,待字闺中的少女大多十四五岁就定下亲事,十六岁成亲。顾莞宁已经十三岁了,一旦守孝三年,婚嫁一事就会被耽搁。而且,丧父丧母的名声也着实不太好听。说亲的时候,少不得会为人诟病被人挑剔。

“好,我听母亲的,不会动手杀人。”顾海目中闪着寒光,声音阴沉。

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至于沈家,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当年沈氏和沈谦的私~情,沈老太爷沈老夫人还有两位舅爷都是知情的,却一直隐瞒不说。找回了沈氏之后,还硬逼着沈氏嫁到定北侯府来。

说到底,无非是沈家舍不得顾家这门姻亲。为了替沈家找一个靠山,做出了这等瞒天过海的事情。

这些年,沈家和顾家来往不多。不过,有定北侯顾湛这个姑爷,沈家一门明里暗里着实得了不少的好处。

沈老太爷年迈不提,沈家两位舅爷都谋了油水足的实缺。沈家其余的族人,也或多或少沾了顾家的光。

对顾家来说,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看在顾湛的颜面上,照拂沈家一二也不算什么。

现在知道了真相,顾海心里的怒意混合着恨意,恨不得将沈家人碎尸万段!

顾莞宁对沈家人也全无好感,明明看出了顾海的心思,也未出言求情。

太夫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定定神,又低声道:“还有言哥儿…都是沈氏作的孽!言哥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也是个无辜可怜的。”

想到顾谨言,太夫人的心里像被针刺一样疼痛难当。

她一直将顾谨言视为顾家的未来和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彻底成了幻影!

她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根本就不是顾家的儿孙!

太夫人勉强打起精神说了下去:“沈氏不能死,言哥儿也罪不至死。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给他留一条生路。”

顾海皱着眉头,一脸地不赞成:“母亲此话不妥!”

“沈氏关在内宅里,总翻不起风浪来。若不处置了阿言,他就是正经的顾家嫡孙。母亲当年上的奏折里,已经言明在阿言十六岁的时候,就要为他请封定北侯世子。如果让他活着,以后该如何处置?”

“三叔不必担心。”顾莞宁出人意料地张了口:“这个隐患,留给我来解决。”

顾海一惊,看向顾莞宁,目中有一丝探寻。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三叔是不是疑心我日后会袒护阿言?他虽然不是顾家子孙,身上流的血有一半却和我相同,依旧是我的亲弟弟。”

顾海被说穿了心思,默然不语。

“我姓顾,我是顾家的女儿。”顾莞宁定定地看着顾海,目光坚定,声音掷地有声:“我这一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顾家的事情。”

顾海哑然片刻,才愧然道:“对不起,莞宁,三叔不该对你生出疑心。”

沈氏是沈氏,顾莞宁是顾莞宁!

她们两个虽是母女,相貌性情却毫无相似之处。

他怎么能因为沈氏迁怒顾莞宁?又怎么能对顾莞宁生出疑心?

顾莞宁并不介怀,低声道:“出了这样的事,三叔生出疑心也是难免的,我不会怪三,三叔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顾海定定神,说道:“也罢!既然你和母亲都执意要留阿言一条性命,我也不再说什么。不过,他日如果阿言有什么异动,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手中掌着两千私兵,又在兵部任职多年,顾海性情风趣随和,实则缜密狠辣。该动手的时候,从不犹豫。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三叔只管动手,我绝无怨言。”

顾海也无话可说了。

顾莞宁又看向太夫人,柔声安慰道:“祖母,顾家二房虽然没有男丁,长房三房却是有的。”

“大堂兄年龄最大,性情沉稳,端正守礼。好好培养锻炼几年,守住家业总不成问题。二堂弟三堂弟年龄稍小一些,也都是知礼守礼的少年郎。有他们在,顾家不会断绝。还有我顾莞宁在,顾家绝不会败落。”

最后一句话,说得慷慨决然,令人心神激荡。

太夫人眼中闪出了水光,哽咽着应道:“好!祖母知道你的意思,祖母会好好活着,看着你嫁人生子,看着顾家传承下去。”

顾莞宁从来都不喜哭泣落泪。可这短短的一天里,顾莞宁已经哭了几回。

听着太夫人的话,顾莞宁的泪水又盈然于睫。

看着祖孙两个相拥落泪,顾海也是一阵鼻酸,将头扭到一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处置(一)

太夫人哭了一场后,又沉沉睡去。

顾莞宁不愿惊扰了太夫人休息,叮嘱紫嫣好好守着太夫人,便和顾海到了外间说话。

没了太夫人在一旁,顾海说话便直接多了:“莞宁,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莞宁点点头:“是。不过,我一直没有证据,所以才向三叔借了人手,暗中盯着沈谦和沈家。”

“齐王府和太子府,我也都派了人手盯着。”

顾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生性敏锐,几乎是立刻就窥破了顾莞宁的心思:“你在担心齐王府生出异心?”

顾莞宁也不遮掩了,迅疾应道:“我也只是猜疑罢了。我们定北侯府和齐王府是姻亲,姑母是齐王妃。如果齐王府有了异动,我们顾家也一定会受牵连。我让人盯着齐王府,也是为了提前防备。”

顾海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颇有深意地说道:“看来,你并不想嫁给齐王世子。”

如果顾莞宁对齐王世子有心,绝不会这般戒备提防齐王府。

顾莞宁坦然应道:“不瞒三叔,我几日前就和祖母说明了心意。我对齐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也绝不会嫁到齐王府。”

“祖母已经被我说服了。”

顾海嗯了一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是因为太孙的缘故吗?”

顾莞宁:“…”

顾莞宁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三叔。太孙确实对我有意,不过,我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换在往日,顾海少不得要调侃侄女几句。不过,今天刚生这样的大事,顾海满腹沉重的心事,无心说笑。很快便扯回正题:“你打算如何处置你母亲?”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母亲病弱体虚,不宜再见外人,以后就在荣德堂里养病。荣德堂里人多口杂,只留下四个一等丫鬟伺候就行了,其余的丫鬟婆子一律打到庄子里做事。”

这是要软禁沈氏了。

顾海点点头,又提醒了一句:“荣德堂外多派些侍卫守着,免得有人不慎误闯进去。”

以后,沈氏只能在荣德堂里待着,不能踏出荣德堂半步,更不能让她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