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湛对不起我!是沈家对不起我!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沈氏反反复复地喊着“我没有错”!

顾谨言泪如泉涌,羞愧自责,难堪得无地自容。

有这样一个母亲,他真的无颜面对祖母。

太夫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沈氏亲口承认此事的时候,依旧震惊难当,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顾莞宁早已冲到太夫人身边,急急地搀扶住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用力地攥紧了顾莞宁的胳膊,借着她的力量勉强支撑住了身子,努力平稳急促紊乱的呼吸:“宁姐儿,不用担心,我能撑得住。”

丈夫早早亡故,只留下一堆未成年的儿女。她咬牙撑住定北侯府,将儿女抚养成人!

儿子的死讯传来,她哭了一夜,然后硬是熬了过来。

现在不过是一个不守~妇~道~婚前不~贞的儿媳罢了!

她能撑住!

她不会倒下!

一直面无表情的顾莞宁,见到太夫人强撑着坚毅的神情时,眼圈终于湿润了。

苍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要让年过半百的祖母受这样的屈辱和闷气?

沈氏还在喊着我没有错,消瘦得快脱了形容的脸孔上满是疯狂,近乎歇斯底里。

既已到了这一步,倒不如将所有秘密彻底揭开!

顾莞宁一咬牙,狠狠心张了口:“母亲,阿言根本不应该姓顾!他是你和沈谦私~通生下的孩子,所以,他和沈谦长的一模一样!”

沈氏神智已经不甚清明,闻言放声狂笑起来:“阿言是我和五哥的骨肉,当然和五哥长的相似。这是老天垂怜我,才让我生了五哥的儿子。顾湛还以为孩子是他的,到死那一天他都不知道真相,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顾谨言头脑嗡地一声。

这一刻,似有什么东西颓然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一直不愿去深想一直不愿去面对的秘密,终于全部曝露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曝露(二)

太夫人全身的血液都冲往头顶。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抖,握着顾莞宁胳膊的那只手,更是抖得厉害。

“你说什么?”太夫人盯着狂笑不已的沈氏,眼睛都红了:“言哥儿怎么会不是湛儿的儿子?那一年,你明明去了边关以后才怀的身孕。因为一路奔波,才早产两个月生下言哥儿…”

沈氏得意又怨毒地看着太夫人:“我去边关的路上,在西京码头停了一晚,就是那一夜,我和五哥相会,然后怀上了阿言。顾湛在边关打仗,和我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

“为了遮掩此事,我特意赶回京城,假装早产。将所有人都蒙骗了过去。”

“你一定没想到吧!顾湛根本没有儿子,只有顾莞宁才是他的血脉。顾家嫡系从这一辈就此断绝!”

“顾湛就是到了地下,也戴着绿帽子,死不瞑目!”

太夫人:“…”

太夫人头晕目眩,气血翻涌不息。

如果不是顾莞宁死死地扶住她的胳膊,她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住嘴!”顾莞宁怒不可遏,目光冷厉如刀:“世上竟有你这样心肠狠毒的人!父亲到底有何地方对不住你,你要如此羞辱他!”

沈氏哈哈狂笑了起来:“我羞辱他又怎么了。谁让他拆散我和五哥!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娶我,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顾莞宁!你和你父亲生的一般模样,一样的固执,一样的骄傲。我见了你,就像见了顾湛一样。你让我还怎么喜欢你这个女儿?我真恨不得从未生过你!”

这样的话,已经伤不到顾莞宁了。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沈氏:“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有你这样一个亲娘!”

“我真为我的父亲感到悲哀和羞耻,他年少情热,一片真心都给了你。你对他却从没有半点真情。你背叛父亲,和别的男子私会,生了孩子冠上我父亲的姓氏。”

“说到底,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顾谨言背对着顾莞宁,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他面色雪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沈氏看似清醒,实则早已癫狂,又哭又笑,说话颠三倒四不由自主:“谁敢说我的儿子不姓顾!他出生在顾家,就是顾家的儿子。这定北侯府的爵位和家业,都是我们母子的,谁都休想抢走…”

“母亲!你不要再说了!”顾谨言忽地打断了沈氏,厉声喊了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沈氏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说。这些话,我憋了好多年。我就是要说,谁都休想拦住我!”

“我和五哥私~通生了孩子。如果传出去,丢脸的是顾家,是已经死了三年的顾湛。人人都会暗中嘲笑他被戴了绿帽子,更会瞧不起定北侯府!还有顾莞宁,也休想再嫁到齐王府去。到那个时候,满京城的少年郎,也没人再会娶她过门。”

“这都是报应!是顾家当年逼我嫁到京城的报应!”

顾莞宁的目光里满是憎恶:“顾家正经地提亲下聘,如果你执意不嫁,只要沈家拒绝这门亲事,顾家怎么可能逼你嫁到京城来?你不敢怪沈家人,便将一腔怨气都迁怒到了父亲和祖母身上。”

“真正可恨又可鄙的,是沈家人,是你沈梅君!”

沈氏像被针刺一般,猛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伸手指着顾莞宁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是你亲娘,你竟敢直呼我的闺名。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顾莞宁,我告诉你,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胆敢忤逆不孝,我就将所有事情都宣扬出去。我豁出脸去,什么都不怕。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若是让人知道你亲娘不~贞,唯一的弟弟也是私~生子,到时候看还有谁敢娶你!”

沈氏咬牙切齿地说完,又哈哈狂笑起来。

如此丑陋又可鄙的妇人,就是他的母亲!

顾谨言惨然一笑,泪珠不停滚落。

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根本无话可说。

太夫人的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的胸膛处一阵阵紧,呼吸也变得困难。

顾莞宁只觉得手中一沉,顿时惊得用力搂住太夫人昏倒瘫软的身子,不假思索地喊了起来:“琳琅!玲珑!快些进来扶住祖母。”

琳琅和玲珑都在门外守着,门板虽然厚实,依然挡不住沈氏尖锐的哭喊声。

两人越听越是心惊,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这一切太令人震惊了!

就连她们听到沈氏的话,都觉得无比愤慨。真不知道小姐听了会是何等愤怒难过!

当听到顾莞宁的呼喊声时,两人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琳琅快步走到太夫人身边,搀扶着太夫人的另一侧。玲珑则走到沈氏身边,运指如飞,迅疾点中沈氏的昏穴和哑穴。

沈氏所有的叫嚷声戛然而止,然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顾谨言跪倒在床榻边,像失了魂魄一般。

玲珑略一犹豫,也点了顾谨言的昏穴。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莞宁眼中闪着水光,却未慌了手脚,迅吩咐道:“琳琅,和我一起将祖母扶到床榻上。玲珑,叫谢大夫进来为祖母施针急救。”

两个丫鬟一起应了一声。

谢大夫就在外面,很快便随着玲珑进来了。

谢大夫见到躺在地上的沈氏和顾谨言,心里一惊,却没多问,坐到床榻边,为太夫人看诊。

“谢大夫,我祖母怎么样了?”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素来冷静镇定的顾莞宁,此时看着太夫人惨白的脸色,心里也慌乱了起来。

谢大夫皱紧了眉头,低声道:“太夫人这是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一时受不住才晕了过去。我先施针将她救醒再说。”

“一切有劳谢大夫了。”

顾莞宁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治病的时候不宜催促,很快住了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曝露(三)

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吴氏终于待不住了。

吴氏走到沈氏门外,张口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快些开门,让我进去。”

琳琅玲珑都在屋子里,守在门外的是二等丫鬟珊瑚和琉璃。

琉璃陪着笑脸应道:“大夫人请见谅。小姐刚才有令,让奴婢们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

吴氏横眉冷哼:“给我让开!”

二房一定是生了大事!想瞒着不让她知道!

琉璃硬着头皮要拦下吴氏,吴氏见区区一个丫鬟也敢拦着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扬起手,眼看着就要挥到琉璃的脸上。

一只手冷不丁地握住了吴氏的手腕。

吴氏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一痛,诶哟一声叫了起来。一抬头,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是顾莞宁!

吴氏又气又怒,张口就道:“莞宁,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对我如此无礼?”

她可是顾莞宁的大伯母。顾莞宁当着下人的面就这样攥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是让她出丑丢人。

顾莞宁目光冷然,语气透着寒意:“大伯母又是想做什么?如果我不拦着,这巴掌就要落到琉璃的脸上了吧!”

顾莞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吴氏却莫名地心中一寒,双腿有些软,竟生出了跪下求饶的冲动。

当她惊觉到自己的念头时,不由得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真是没出息!怎么被一个还没成年的丫头吓成这样!

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

“琉璃竟敢拦着不让我进去,这么不懂规矩的丫鬟,我自要教训一番。”吴氏当家理事几个月了,自觉底气比以前足了,这些话说的理直气壮。

顾莞宁冷冷说道:“琉璃是奉了我的命令守在门外,哪里有不懂规矩之处?退一步说,就算她做的不妥,也自有我这个主子管教。不劳别人教训!”

竟是丝毫没给吴氏半点颜面!

吴氏顿时恼羞成怒:“顾莞宁!你这是目无长辈!”

顾莞宁略略挑眉,声音森冷:“祖母正躺在床榻上,由谢大夫施针急救。这么要紧的关头,大伯母却喧闹不休,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吴氏:“…”

这么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吴氏哪里承受得起,忙辩解:“我就是惦记着婆婆的身子,所以才想着进去看看…”

“祖母有我照料着,就不劳大伯母费心了。”顾莞宁淡淡说道:“若没有别的事,大伯母先回院子休息。若有需要大伯母之处,我自会打人去送信。”

直接张口撵人!

吴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可是,她的手腕还被顾莞宁紧紧攥着没放开。论口舌也不是顾莞宁的对手。想摆出长辈架子,顾莞宁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真憋屈!

吴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就不送大伯母了。”顾莞宁这才松了手。

吴氏悻悻地转身离开。

方氏就识趣多了,没等顾莞宁张口,就随着吴氏一起离开了。

顾海却未走,对着顾莞宁低声道:“莞宁,我在荣德堂里守着。不管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有三叔在!”

短短几句话,令顾莞宁鼻子一酸。

不过,此时不宜多说,也无心解释什么。

顾莞宁低声道:“三叔,我欠你一个解释。等祖母醒了,我自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顾海点点头。

太夫人一夜未醒。

顾海在荣德堂里整整守了一夜。

顾莞宁在床榻边也守了一整夜。

一夜未眠,顾莞宁清澈明亮的眼眸有了血丝,眉宇间也有些倦意。琳琅和玲珑各自劝了她几回,让她休息片刻。

顾莞宁说道:“等祖母醒了再说。”

琳琅玲珑劝不动她,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沈氏和顾谨言又被点了两次昏穴,一直昏迷瘫软在地上。此时天气炎热,地上微微有些凉意,对身子倒是无碍。

天边熹微亮的时候,太夫人终于醒了过来,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顾莞宁大喜过望,用力地攥紧了太夫人冰凉的手:“祖母,祖母!你终于醒了!”

太夫人目光茫然,许久才有了焦距,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宁姐儿”。然后头侧向一边,两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顾湛若地下有知,此时会是何等难过?

倾心恋慕娶进门来的妻子,竟是这样一个心肠狠毒贪婪无耻的妇人!更可恨的是,沈氏竟在婚后又和沈谦苟且生下了儿子,顶着顾家的姓氏,做着顾家的嫡孙…

最疼爱最器重的孙子,原来根本不是顾家子孙!

如果这个秘密没有曝露,沈氏的阴谋就真的得逞了。

顾家百年基业,将会落入外人之手。

她就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死去的丈夫和儿子,还有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莞宁心如刀割,哽咽着低声喊道:“祖母,你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是沈氏不知廉耻太过贪婪,是父亲被情爱迷昏了头,竟没现枕边人别有怀抱。是沈谦胆大包天,竟敢带着沈青岚到京城来。是顾谨言辜负了祖母的疼爱。还有她,怕祖母承受不住,一直隐瞒没说出实情。

这些不是祖母的错。

可现在承受这份锥心之痛的,却是祖母。

太夫人闭上眼,泪水不停地涌出来。

顾莞宁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将头埋在太夫人肩侧,无声地落泪。

琳琅玲珑知道祖孙两个有话要说,各自默默地退出门外,守在门口。

太夫人和顾莞宁哭了许久。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狠狠地哭上一场,心里的悲愤痛苦似也稍稍减轻了些。太夫人沙哑着声音问道:“宁姐儿,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莞宁哭了半天,嗓子也有些沙哑:“我不敢确定,只是猜想罢了。祖母,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暗中向三叔借了两百私兵,让他们暗中盯着沈谦的一举一动和西京沈家的动静。齐王藩地齐王府,还有太子府,我都派了人手盯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后续(一)

太夫人既愤怒又伤心难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顾莞宁:“你让人盯着沈谦和沈家也就罢了。为何要盯着齐王府和太子府?”

顾莞宁低声道:“这些以后我再慢慢解释给祖母听。现在,祖母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千万不能就此倒下不起。”

“祖母生性坚强。当年祖父去世,祖母一个人撑起定北侯府。后来父亲去世,祖母也只哭了一夜。这一回,祖母也一定能撑过去。”

太夫人惨然一笑,声音微弱无力:“宁姐儿,祖母老了,也累了,撑不动了。”

短短一夜之间,太夫人头上多了许多银丝,额头眼角的皱纹透着疲惫和苍老。眼中也没了往日的坚毅神采,只剩下无尽的伤心。

顾莞宁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前世,祖母在她嫁入太子府之后一病不起。后来沈氏在祖母的汤药中做了手脚,祖母很快就“病逝”了。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祖母也不知道最疼爱的孙子根本不是顾家血脉。

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顾谨言的身世早早曝露。

祖母的伤心,更甚过前世。

太夫人抬起胳膊,颤巍巍地为顾莞宁擦拭泪水:“宁姐儿,你别哭。祖母会尽力撑着,至少也要撑到看着你安然出嫁的那一天。”

顾莞宁满心酸涩,哽咽不已:“祖母,你是我们侯府的顶梁柱。顾家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一定能撑下去!”

太夫人无力地放下胳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顾莞宁起身为太夫人掖好被褥,然后低声道:“祖母好好歇着,其余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太夫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不管如何,太夫人总算是醒了。

顾莞宁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顾莞宁走到门边,将几个丫鬟叫了过来,出一连串的指令。

“琳琅,你让紫嫣她们几个找一顶软轿来,将祖母抬回正和堂里安心静养。”

“玲珑,传我的吩咐,从现在开始,荣德堂里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重责!”

“珊瑚,你领着人出府一趟,将廖大管事廖二管事‘带’进府里。”

“琉璃,你去郑妈妈那边看看,如果郑妈妈交待出信的下落,立刻将信找出来。记着,这封信必须亲自交到我的手里。”

“璎珞,你去告诉三叔一声,就说祖母已经醒了。让三叔先回院子里歇着。”

顾莞宁神色沉凝,眉眼间浮着冷然寒意。

丫鬟们无人多嘴多问,一一领命。

珍珠见顾莞宁没吩咐她差事,立刻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还有什么事,小姐吩咐奴婢一声吧!”

顾莞宁看向珍珠:“你去厨房熬些粥,待会儿送到正和堂去,劝祖母多吃一些。”

珍珠忙应下了。

丫鬟们各自领命退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