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不但没能如愿地抓住顾莞宁,反而胳膊一阵扭痛。

沈氏口中胡乱叫嚷着:“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我是你亲娘,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么敢这般对我!快点放了我!”

这半年来顾莞宁一直练武不缀,颇有力气,手劲极稳。

沈氏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也未能挣脱。

顾莞宁眼眸微眯,忽地凑近沈氏的耳边低语道:“母亲,你何必装疯卖傻!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此生都出不了荣德堂。”

沈氏全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只刹那的功夫,又哭笑着喊了起来:“顾莞宁,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顾莞宁双手牢牢地抓住沈氏的胳膊,两人近在咫尺。

四目对视间,沈氏的目光竟有些闪躲。

“其实,我差点就信了。”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声音冷若寒霜:“可惜,你还是露了破绽。”

哪里露了破绽?

沈氏差点冲口而出。

在看到顾莞宁满是冷意的眼眸后,这句话被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口了。

“你想知道我为何能识破你吧!”

顾莞宁神色淡淡,语气冷然:“原因很简单。你怕我,就是在装疯的时候,也下意识地躲开了我的目光。”

沈氏:“…”

沈氏用力地抿紧了嘴唇,眼中满是愤恨不甘,还有一丝不自觉的惊惧。

是啊!她确实是怕顾莞宁的。

这话说来有些可笑。顾莞宁是她亲生的女儿,这世上,只有女儿敬畏母亲,断然没有母亲惧怕女儿的道理。

可是,她就是怕她!

明明是顾莞宁命人软禁了她,是顾莞宁命人送走了顾谨言,也是顾莞宁毒杀了沈谦。她恨顾莞宁恨得撕心裂肺,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女儿。被关在屋子里这两个多月,她每天都无数次地谩骂顾莞宁。

然而,当顾莞宁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连看都不敢看她!

哭闹喊叫声没有了,原本正哭泣的沈老夫人也震惊地停了哭声,跌坐在地上急促呼吸的沈老太爷也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

现在的沈氏,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疯狂模样!

原来,她在装疯!

顾莞宁终于松开手。

沈氏却没有再扑上来,只站在原地,维持原来的姿势,显得僵硬而别扭。

顾莞宁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格外轻柔:“母亲,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现在,这二房只剩下我一个嫡女。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祖母早已将你剥皮抽筋,或将你沉塘送你去九泉了。”

“你现在虽然被关在荣德堂里,没了自由,不能出去半步。到底还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

沈氏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愤怒怨怼憎恶都死死地压在心里。

顾莞宁说的没错!

她想活下去,她要活下去!

现在,她已经一无所靠,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顾莞宁。

只要顾莞宁一日没定下亲事,一日没出阁,太夫人就绝不会动她。否则,顾莞宁就要守三年的母孝!而且,顾莞宁还要背上克父克母的名声,为人诟病。

以太夫人对顾莞宁的疼爱,哪怕是再恨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她的性命。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好。”

顾莞宁神色平静,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却莫名地令人心生敬畏:“想继续活着,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再谩骂闹腾。否则,让你闭嘴的法子多的是。”

顾莞宁没有怒骂,也没有高声威胁,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沈氏却面色一白,全身簌簌抖。

是啊!想让一个人安静地闭上嘴,法子实在太多了。

最简单的,莫过于灌上一碗哑药,让她从此变成哑巴。再让人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让她整日瘫在床榻上…

想到那个画面,沈氏遍体生寒,满心骇然。

沈氏终于消停老实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沈老太爷:“沈老太爷,你有什么话要对母亲说吗?”

沈老太爷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沈氏面前,扬起手,用尽全力,扇在沈氏的脸上。

一声脆响后,沈氏的左脸浮起了鲜红的指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你这个孽障!”沈老太爷咬牙切齿地怒骂,眼中满是愤怒和难堪:“刚才若不是宁姐儿及时阻止,你是不是真的要掐死我!”

沈氏不敢和顾莞宁叫嚣,对着沈老太爷却是半点不惧,冷冷地瞪了回去:“是啊!我就是想掐死你!”

“我的五哥已经死了,你这个老东西为什么还不去死?”

沈老太爷几乎被气的晕厥过去:“你!你竟然敢辱骂自己的亲生父亲!”

第二百零五章 父女(一)

“我骂的就是你!”沈氏目中满是恨意。

“我和五哥情投意合,你为了攀附上定北侯府,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两个。岚儿自出生后,我这个亲娘甚至没见过她一眼。你打断了五哥的腿,用他和岚儿的性命要挟我嫁到顾家来。”

“五哥一生都被你毁了,我这辈子也被你毁了。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贪婪!你这样的父亲,我为何还要认!”

“我刚才确实是在装疯,可我想掐死你也是真的。”

“要不是顾莞宁拦住我,我早就掐死你了!”

说到后来,沈氏额上青筋毕露,目中满是疯狂的恨意,令人心惊。

沈老太爷被沈氏满是仇恨的目光瞪着,心里也阵阵生寒,咬牙切齿地怒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你口口声声说我毁了你。你怎么不想想,沈谦是我们沈家的养子,他一日姓沈,一日就是沈家人,是你的堂兄。你们两个暗中有了私情,还逃走生下了女儿。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你这辈子也休想再抬头见人了。”

“顾湛家世相貌俱是万中无一,又对你一往情深。嫁到顾家来,你就是定北侯夫人,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逼着你嫁到顾家来,也是为了你着想…”

沈氏冷笑着打断沈老太爷:“你哪里是为了我着想。你分明就是看中了顾家门第,所以才隐瞒了我婚前失~贞的事,硬是让我嫁给了顾湛。”

“五哥和岚儿都在你手里,你料定了我不敢罔顾他们的性命,不敢流露出对顾湛的恨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做顾家儿媳。沈家有了定北侯府这门姻亲,在朝中就有了靠山,从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不过,你千算万算,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和五哥曾在七年前私会过一夜,我怀了身孕,生的是五哥的骨血。”

沈氏哈哈笑了起来:“父亲,你这一辈子算无遗策,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般狠辣。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

“婆婆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沈家。你和母亲不远千里,巴巴地跑到京城来,一定是因为沈家已经遭殃了吧!”

“这都是老天给沈家的报应!”

沈老太爷听的面色铁青,不假思索地扬起手,重重地挥了下去。

沈氏的右脸一偏,火辣辣地一阵剧痛。

口中一阵腥甜。

沈氏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疼痛,毫不在意地吐出口中的血,然后盯着满脸震怒的沈老太爷,继续笑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无济于事。顾家一旦出手,沈家休想再翻身。以后沈家人就像丧家之犬,得哀尾祈怜,看顾家人的脸色过活。”

“这种美妙的滋味,父亲以后慢慢品尝吧!”

说完,又狂笑了起来。

沈老太爷被气得眼前一阵阵黑,身子晃了一晃,差点晕厥摔倒。

沈老夫人还坐在地上,根本没力气起身。她看着反目成仇的父女两个,泪水长流,口中喃喃念道:“作孽!真是作孽啊!”

谁能想到当年的一念之差,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后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顾莞宁看着父女反目的一幕,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甚至有些悲凉和萧索。

世上竟有这般自私狠毒的父亲!竟有这般自私狠毒的女儿!

而她的身上,也流着他们的血液。

所以,她的天性里,也有凉薄自私的一面。

对不在意的人,心狠手辣,丝毫不会心软。

对背叛过她的人,她再不会动容,只会漠然以对。

沈氏还在狂笑,沈老太爷支撑不住身体,踉跄着退后几步,坐到了椅子上。沈老夫人依旧坐在地上哭泣。

顾莞宁不想再看下去了,她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眼底所有的波动都褪去,只剩下冷然:“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你们两个和母亲已经见过了。现在可以离开了!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亲生的女儿视自己为仇敌!

嫡亲的外孙女心冷如铁,看着他就像看着路人!

饶是沈老太爷心肠冷硬,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惨然一笑:“好,我走,我现在就走。”说完,便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沈老太爷情绪太过激动,骤然起身,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沈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沈老太爷咚地一声瘫软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到了坚硬的地板,鲜血肆意横流。

沈老夫人呼吸一窒,惊恐地喊了起来:“老爷!老爷!”

急急地看向顾莞宁,张口哀求道:“宁姐儿,快叫人来,救救你外祖父!他虽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你的亲人。你就是不想认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氏冷笑不已:“这种人还有什么可救的。死了正好!也省的以后再来算计顾家。莞宁,你可别心软!”

沈老夫人又急又怒:“梅君!你怎么能这般说话!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沈氏冷冷应道:“我宁可没有你这样一个父亲!”

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这份痛恨中,又夹杂着隐隐的无可奈何。

这一刻,顾莞宁奇异地和沈氏有了共鸣。

血浓于水,血缘关系永远难以割断。她再恨沈氏,也不会亲自动手要了沈氏性命!当然,如果沈氏在她面前自尽,她也绝不会伸手救沈氏就是了。

顾莞宁定定神,扬声叫了琳琅等丫鬟进来。

丫鬟们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躺在地上满头鲜血的沈老太爷时,并未慌张。迅地扶着沈老太爷坐到椅子上。

珊瑚精于医术,擅长配药,随身正好带了外敷的伤药。立刻为沈老太爷止血敷药。

沈老太爷受的只是皮外伤,敷了药之后,很快便止了血。

沈老夫人也被丫鬟们搀扶着站了起来,站在昏迷未醒的沈老太爷身边,不停地落泪。

沈氏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快意无比。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日被逼着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时的痛苦!这么多年来,这种痛苦一直深藏在心底,早已成了一颗阴暗的毒瘤。

今日,堆积了多年的怨恨和痛楚,终于全部泄了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父女(二)

沈老太爷昏迷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悠然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沈老太爷有一刹那的茫然,喃喃道:“这是哪儿?”

坐在床榻边的沈老夫人哭道:“老爷,你总算是醒了。我们还在荣德堂里,这里是客房。梅君她…”

“不要再提那个孽障!”

沈老太爷瞬间回忆起了之前的事,眼中满是怒火:“如果不是她,我们沈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婚前不贞,已是轻浮浪荡。婚后和沈谦私通生子,一直隐瞒多年,更是居心叵测。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她依然不思己过,毫无悔意,还对我这个父亲心生怨怼,装疯卖傻地要杀了我!”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我们沈家,也断然再容不下她。以后,就由着她在侯府里自生自灭!”

沈老太爷说到激动处,心血翻涌,脸孔涨得通红,头脑阵阵晕眩。

沈老夫人一边垂泪,一边低声说道:“老爷,你先消消气。梅君纵有再多错,到底是我们两个唯一的女儿。当年我们逼着她嫁到顾家来,已经是对不起她了。现在怎么能将她一个人扔在顾家。”

“我们还是带她回西京吧!不然,她留在侯府里,只会是死路一条啊!”

沈老太爷重重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生是顾家的人,死了也是顾家的鬼。要杀要剐,都随顾家的心意。你我不必再多问。”

沈老夫人心里一阵冰凉。

沈氏怨恨沈老太爷,倒也不能全怪沈氏。

到了这个田地,沈老太爷还是执意要将沈氏留在定北侯府。话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他的一片私心盘算。

只要沈氏留在顾家一日,就还是顾家的儿媳。

有顾莞宁在,太夫人最多将沈氏软禁,绝不会要了沈氏的性命。

沈氏一日活着,沈家和顾家依然是姻亲。只要沈氏不贞的事没传出去,沈家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至少,在明面上还能维持些体面。

太夫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上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总有归天的那一日。顾莞宁也有出嫁的一天。

只要沈氏没死,日后就有转机。

退一步说,就算顾莞宁出阁后,沈氏“病重离世”,沈家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打着奔丧的理由,再登定北侯府的门。

对自己的女儿都能算计到这个地步,想想就让人心寒。

沈老夫人也没力气再哭了,喃喃自语道:“梅君,是我们对不住你。只盼着你日后能清醒些,不要再闹腾,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老太爷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低声道:“太夫人这么疼宁姐儿,怎么肯让她背上克父克母的名声,更舍不得让她守三年母孝。宁姐儿一日没出嫁,梅君的性命就安然无忧。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了开来。

沈老太爷一惊,立刻住了嘴,抬头看了过去。

一张清冷明艳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

是顾莞宁!

对这个今天刚见面的外孙女,沈老太爷既恼又恨。恼她的无情无义,恨她的不留情面。

可现在沈家大难临头,若不是靠着顾莞宁的颜面,只怕会被顾家打压得永远翻不了身。日后,沈家若还想和顾家来往,少不得还要厚颜求到顾莞宁面前。

沈老太爷城府颇深,今日接连遭受重击,竟还能挤出笑容来:“宁姐儿,你总算来了。”

沈老太爷在打什么主意,顾莞宁一猜便知。

从前世到今生,沈家人的无耻从未变过。

顾莞宁神色不变,颇为冷淡:“沈老太爷,之前我说过的话,你该不是忘了吧!从今日起,我顾莞宁和沈家再无半点瓜葛。宁姐儿这个称呼,只有祖母这样叫我。沈老太爷还是别这般称呼我为好。”

沈老太爷脸皮再老再厚,也禁不住这般的冷言冷语,耳后都觉得火辣辣的。

沈老夫人前一刻还在为沈老太爷的凉薄心寒,这一刻,却又为了沈老太爷无端受辱忿忿不平。

她怒瞪了顾莞宁一眼:“好,顾小姐真是好的很。我们现在就离开顾家,以后绝不会再登门来找你。顾小姐大可放心!”

顾莞宁毫不动容,冷冷应道:“你们能认清事实,再好不过。”

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被噎了个半死。

沈老太爷回过神来,先瞪了沈老夫人一眼:“你给我少说几句。骨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是我们有错在先,宁姐儿不肯认我们,也情有可原。可在我心里,宁姐儿永远是我嫡亲的外孙女。”

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听不下去了,索性将头扭到了一边。

真是厚颜无耻之尤!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沈老太爷心胸宽广,能屈能伸,委实令人佩服!”

沈老太爷只当没听出顾莞宁话语中的讽刺,张口说道:“宁姐儿,沈谦已经下葬,岚姐儿人又在哪里?”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她如今在齐王府里。”

齐王府?

沈老太爷一惊,脱口而出道:“岚姐儿怎么会在齐王府?”

齐王妃出身定北侯府,齐王府和顾家关系密切,举朝皆知。

沈家虽然远在西京,却一直密切关注京城的动静,沈老太爷当然也清楚齐王府的现状。五年前齐王领着齐王妃和儿女就藩,只留下齐王世子在京城。

也就是说,现在的齐王府里,真正做主的人就是齐王世子。

沈青岚怎么会和齐王世子扯上关系?

一瞬间,沈老太爷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顾莞宁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或许看出了什么却未放在心上,随口道:“沈青岚曾在侯府里住过一段时日,结识了齐王世子。后来,她和沈谦父女两个闹翻了,齐王世子便收容了她。”

短短几句话里,蕴含了太多的信息。

沈老太爷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这个沈青岚,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怎么就投奔到了齐王府?”

第二百零七章 父女(三)

沈老太爷的愤怒倒不是假装出来的!

不管沈青岚有什么苦衷,有多仰慕齐王世子,都不该随意贸然地住进齐王府里。没名没分地,连个侍妾通房都算不上,简直是自甘下贱!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沈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怒骂。

话一出口,忽然惊觉自己失言。

沈氏的女儿,可不止沈青岚一个。

站在眼前的顾莞宁,也是沈氏的亲生女儿!

沈老太爷有些讪讪地改口:“我刚才说的是岚姐儿,绝没有指桑骂槐暗喻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