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

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身为男人的骄傲尊严,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子。

她和他之间,注定是要继续纠缠不清了。

顾莞宁满心纷乱,太孙的情绪也同样激烈不平静。

他双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

温软的身躯紧紧地贴合着他的胸膛,这样的感觉,又有些熟悉,又有些遥远陌生。剧烈的心跳声,隔着彼此的胸膛清晰可闻。

“阿宁!阿宁!”

太孙激动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真没想到,你竟然也和我一样…如果早些知道,我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你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我盼着和你重逢的这一天,不知盼了有多久。阿宁,我真是太高兴太开心了。”

他在她的头顶处满足地长叹了一声,然后,搂着她身子的双手愈用力,似要将她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太孙将这几句话颠倒反复说了几次,却一直没等来顾莞宁的回应。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并未挣扎,也没推开他,却一直垂着头,没有吭声。

太孙渐渐从重逢相认的惊喜中冷静下来,也终于察觉到了顾莞宁的异样。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相认(二)

她似乎…并不特别高兴!

太孙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稍稍后退两步,看向她略略低垂的脸庞:“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太过唐突冒失了?”

夫妻什么的,毕竟是前世的事了。两人现在还未及婚嫁,他就这么搂着她…确实过分了一点点。

她脸皮薄,一定是羞涩了吧!

正想着,顾莞宁已经抬起头来。

太孙满心的愉悦欢喜,在看到顾莞宁饱含着无奈和不情愿的眼神时,滚烫如炉火般的心顿时凉了一凉。

太孙笑容一顿,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阿宁,你在不高兴?”

顾莞宁不答反问:“殿下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太孙哑然。

对她来说,重生的前夫站在眼前,确实算不上什么惊喜。毕竟,前世的他,并未让她过上安闲优渥的日子,反而早早离世,让她受尽了磨难,辛苦地独自养育儿子长大。

“有我这么一个短命的前夫,苦了你了。”太孙凝视着她,喟然轻叹。

顾莞宁眼眶一热。

深藏在心里数年的痛苦和委屈,骤然间就浮上了心头。

是啊!他早早就死了,留下她一个人独自挣扎煎熬。哪怕后来做了太后,手握朝政,执掌天下,威慑宫中内外,她也极少展颜欢笑。

她的生命里,总是苦难多过欢愉。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渐渐变得心肠冷硬,很难再为一个人一件事欢喜动容。

顾莞宁将头扭到一边。

太孙伸出手,将她的头扭过来,为她轻轻擦拭眼边的水痕:“阿宁,你的脾气还是这般倔强。”

他的手指轻柔而温暖。

她心底的委屈奇异地散去了不少。然后,又开始别扭起来:“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请自重。”

太孙哑然失笑,温柔的声音里满是纵容:“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我还没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你入门,举止不该这般轻浮随意。”

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手,将她脸颊边一缕散落的青丝拂到耳后。

顾莞宁:“…”

顾莞宁忍不住抬起眼眸,瞪了过去。

太孙咳嗽一声,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一步。见顾莞宁还是瞪他,只得又退了一步:“退得这么远,你总该放心了吧!”

…真亏他有脸这么说。

两步加起来也没正常人迈一步的距离远好吗?

顾莞宁轻哼一声:“多年不见,殿下的性情脾气倒是变了不少。”

话语中的嘲弄之意,清晰可闻。显然是在讥讽他的厚脸皮。

太孙挑了挑眉,悠然一笑:“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前世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就快没命了。将死之人,自然没有淘气的心情。”

淘气…

顾莞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只听太孙又慢悠悠地说道:“待到后来,我的命被你和徐神医联手从阎罗王那里抢了回来。我对上苍心怀感激,也决意做一个好丈夫,绝不勉强你半分。所以,在你的眼中,我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丈夫。”

顾莞宁:“…”

简直是忍无可忍!

顾莞宁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想冷嘲热讽他一番,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救你的是徐沧,和我有什么相干。”

太孙冲她笑了一笑:“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支撑不下去了。一个男子,只有为了心爱的女子,才能忍受那么多痛苦而不被击垮。”

这么肉麻的话,出自太孙的口中,却格外自然。

太孙顿了顿,又低低地说道:“我当时想着,我还没和你圆房,哪里舍得让你嫁进来就守活寡。”

顾莞宁淡淡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后来我还是做了寡妇,守寡二十多年。”

太孙:“…”

将太孙噎得说不出话来,顾莞宁的心情陡然好了不少。原本堵在心头的一口闷气,也悄然散开。

最初的震惊过去了,接下来,也该好好“沟通”一番了。

顾莞宁不想太过被动,索性来了个主动出击:“不知殿下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太孙并不隐瞒,坦然道:“今年初春二月,就是在去傅阁老府上寿宴的前些日子。”

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竟连重生的时间都和她一模一样。

顾莞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

太孙十分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莫非你也是一样?”

顾莞宁点点头。

这个巧合,显然取悦了太孙殿下。只见他唇角微扬,眼眸中漾起春风拂柳般的笑意。温柔又耀目。

顾莞宁觉得晃眼,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太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傅卓和罗家小姐,前世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只可惜,罗小姐英年早亡。留下傅卓一个人,怀念亡妻,终身未娶。”

是啊!

傅卓的忠贞和痴情,确实令人动容。

顾莞宁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又意识到了不对劲,霍然看了过去:“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傅卓一直未娶?”

傅卓和罗芷萱和他们同一年成亲,也在同一年生下孩子。两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太孙当然是知道的。

罗芷萱病故,却是太孙逝世以后的事情了。

就算太孙重生,也不该知晓此事!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温柔说道:“阿宁,我不止知道傅卓一直未娶妻。我还知道,罗霆随着左侍郎学习律法断案,他一直心系于你,终生未婚。”

“我知道你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心里也是惶惑害怕的。在众人面前,你却得装出冷静镇定的样子来。”

“我知道你的艰辛不易,我知道你常在晚上独自饮酒,我知道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世,你孤寂又痛苦。我知道你倔强骄傲,从不肯让人看到你的痛楚。”

“我知道你忙于政事,无暇陪在儿子身边,也因此和他并不亲近。”

“我知道你病痛缠身,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便病倒在床榻,熬了两三年,终于还是没熬下去。”

“我知道你临终前,将一切托付给了傅卓和罗霆他们。”

“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相认(三)

听着这番话,顾莞宁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份震惊,丝毫不弱于知晓太孙重生的时候!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太孙,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你明明早就死了,这些事你怎么可能知道?”

人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心中总会怀着莫名的畏惧和惊恐。

太孙看着一脸戒备的顾莞宁,唇角勾起一抹略有些苦涩的笑意:“阿宁,你别怕我。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若是不信,就摸一摸我的手。”

说着,伸出一双手。

他从未练过武,平日衣食住行坐卧行立都有人伺候,这双手修长好看,只在食指中指处有一层薄薄的软茧,显然是勤练书法所致。

顾莞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要摸你的手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绝非鬼怪之类。他想趁机让她主动摸他的手…哼!她才不会上当!

只是,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太孙并未吊她的胃口,很快便娓娓道来:“当年我被萧睿一箭射穿胸膛,当时便命毙当场…”

临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有太多的震惊和不甘。

皇祖父刚驾崩,还未下葬。年幼的儿子还在蹒跚学步,顾莞宁还未对他敞开心扉…他怎么甘心就这般死去?更何况,还是他一直视为亲兄弟的萧睿亲自动的手。

他不甘心就这般闭眼!

他不甘心就这般死去!

他的胸口深深地插着利箭,猛烈又尖锐的痛楚只有刹那,很快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醒”了过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

太孙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能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漂浮着,能清晰地看见你和你身边的人。可我并没有身体,也没有痛觉,味觉触觉统统都没有。而且,我只能跟在你的身边。你醒的时候,我也跟着醒,你睡下,我也就陷入混沌,没了任何知觉。”

“我就这么日夜跟在你的身边,亲眼目睹着你所有的一切。”

“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清楚。可恨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无法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顾莞宁倒抽一口凉气:“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一直都在我身边?”

太孙深深地看着:“是。从我有知觉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你病逝离世。整整二十三年!”

阿宁,其实你并未守寡。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陪着你。

我为你的痛苦而痛苦,我为你的落寞而伤心。只恨我只是一抹游魂,无法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顾莞宁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动弹,也没说话。

这个真相太过惊人了!

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悄然随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一抹无法现身的游魂,她的心中便涌起一阵阵奇异的悸动。

多年不曾诉之于口的委屈落寞,在这一刻,也如冰雪遇到骄阳一般悄然溶解,无影无踪。

顾莞宁没说话,太孙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我病逝闭了眼,你也就随我一起没了知觉?”

太孙点点头:“是。”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大概是老天知道我放不下你,所以才恩赐我一直以这样的方式陪伴着你。”

“你活着,我便也‘活着’。你闭眼,我也彻底‘死了’。你重生,我也重新活了一回。”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

顾莞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忽然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仓促地扯开话题:“你既是重生了,知道了齐王父子会谋逆作乱,为何不直接揭穿他们?”

太孙将她的心慌意乱看在眼中,唇角忍不住弯了一弯,并未穷追不舍,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这样的事,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只靠一张口说空话,皇祖父怎么肯信?”

前世,齐王父子一直在暗中部署数年,拉拢朝中重臣,又耐心地等到太子“病逝”,才开始争夺储位。

元祐帝也曾动摇心意,最终还是选了最疼爱最器重的长孙直接继承皇位。齐王见走“正途”无望,这才狠下心肠谋逆夺宫。

而现在,齐王还是大秦朝最精明能干的藩王,比起太子更得元祐帝欢心。齐王世子天资聪慧文武双全,也是元祐帝心疼偏爱的皇孙,仅次于他而已。

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算他再得宠,也绝不会在元祐帝面前透露什么。

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万一元祐帝疑心他想对齐王父子下手,就真的不妙了!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懂。

顾莞宁略一思忖,便也明白过来:“你说的没错。此事绝不宜操之过急。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圣眷,再暗中搜集齐王父子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的证据。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要彻底将齐王父子击溃,再无翻身之日。”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透着冷厉的杀气。

太孙看着顾莞宁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探询和不确定:“阿宁,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齐王妃是你的姑母,齐王是你的姑父,萧睿是你的表哥,更是你的心上人…”

顾莞宁冷然的目光扫了过来。

太孙还没出口的话,顿时卡住了。

顾莞宁的心里远不如外表这般冷静,话语也格外僵硬:“我和萧睿之间,早已经恩断义绝。以后这样的话,你也不要再提了。”

太孙哑然片刻,才低声道:“阿宁,前世我病倒在床榻上,也知道萧睿即将和你定亲的事。却没想到,最终你会选择嫁给我。”

“萧睿心中一定十分怨恨不甘,也因爱生恨,对我满心嫉恨。所以,他甚至没让别人动手,硬是亲手一箭将我射杀。”

“我心中一直存着疑惑,不知你们两个为何会闹到反目的地步。直到后来,你下令让人暗中处死沈氏母子两个,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相认(四)

顾莞宁默然不语。

他曾经默默地跟在她身边二十多年。她做过的所有事,都落在他的眼中。顾家所有的隐秘,他都已经知道了。

想来,他对她和萧睿之间的恩怨也是了如指掌。

“阿宁,其实我对你早就心生怀疑了。”

太孙徐徐说道:“不说别的,只说你和萧睿之间,就处处透着不寻常。前世这个时候,你们两个还是感情甚笃的表兄妹。这一世,你对萧睿却一直格外冷漠疏远。”

“我想暗中试探你,所以那一日才会特意在杜鹃树下等你。后来,又去了顾家,打着探望太夫人的名义见你一面。”

“不过,你一直隐藏的极好,我一时也不敢确定。”

“知道你今日来了普济寺,我便也跟着来了。又特意和你独处见面,就是为了试探你。”

所以,那一声“阿宁”,是他故意为之。

顾莞宁霍然抬眼,看向太孙。

好一个狡猾的萧诩!

前世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世间难寻的谦谦君子!

原来,她根本就不曾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意味深长地说道:“阿宁,我们两个虽做了四年夫妻,却不曾真正交过心。我了解熟悉你的性子,你却不了解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

被他这么一说,顾莞宁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口中却不肯承认:“我嫁给你的原因确实不单纯,不过,成亲后,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孙妃。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

是,她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太孙妃,也是一个合格的好妻子。

他病重每日要泡药浴,她总会亲自陪在一旁。虽然从不说什么温柔动听的话,可她的陪伴,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病愈后,他们便圆房,做了真正的夫妻。

她性子不够柔顺,也格外刚强。不过,对他这个丈夫一直很敬重。

后来,他骤然离世。她一个纤弱女子,领着刚满周岁的孩子逃出京城,收拢忠于太子府的文官武将,历经磨难艰辛,杀回京城,收复江山,入主慈宁宫,打理朝政。将儿子抚养成人。

别说是女子,男子能及得上她这份刚毅坚强的,世上也寥寥无几。

她真的很好,什么都很好。

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太孙黯然轻叹,唇角的笑意里多了几分苦涩:“阿宁,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妻子。可是,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我想要的,是你全心全意的恋慕。

我想要的,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我想要的,是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

她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意?

顾莞宁看着目光复杂难言的太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半晌,顾莞宁才低声道:“对不起。”

夫为妻纲,世间对女子诸多苛刻,男子地位生来就高女子一等。嫁为人妇之后,女子更要以夫为天,应该将一颗心都放在丈夫的身上。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孙,身份尊贵。她身为太孙妃,理所当然地应该敬他爱她。

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前世夫妻一场,一直占尽上风的都是她。

有句话说的没错,谁先动了心,谁就彻底地输了。情场如战场,太孙从一开始就已失了“先机”,自然也就“节节败退”了。

“阿宁,你不用说对不起。感情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