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顾莞宁依旧神色平静,十分从容。

直到有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齐王世子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还有安平郡王一并在殿外求见。”

元祐帝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他们几个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这是想来提前看看未来的大嫂长得是何模样吧!

元祐帝和王皇后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然后张口吩咐:“让他们几个都进来吧!”

内侍应了一声,很快退了下去。

顾莞宁笑容却淡了下来,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

第二百九十八章 惊变(一)

这种不妙的预感,没有任何理由,纯粹出于直觉。

总觉得齐王世子的来意绝不止是凑热闹这么简单…顾莞宁略略蹙眉,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没有转头,只听到殿门边很快响起了脚步声。

然后,几个少年一起迈步进了正殿,越过顾莞宁身边,一起拱手行礼。

“孙儿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

四个少年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顾莞宁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齐王世子略显低沉的声音。

眼角余光扫过去,只见四人并肩而立。

安平郡王年龄稍小,个头也稍矮一些,生的俊秀可爱,满脸笑意。

魏王世子萧凛个头中等,相貌也略显平庸些,算不得特别英俊,不过,五官也颇为端正。

韩王世子萧烈和魏王世子一般高矮,皮肤生得颇为白皙,眼睛略显狭长,颇为秀气,有些男生女相的阴柔之气。

齐王世子却是四人中个头最高身姿最挺拔气质最出众相貌也最英俊的一个。往那儿一站,便将众人都比了下去。

这几个皇孙都在皇宫里长大,每天晨昏定省,朝夕陪伴在元祐帝身边。元祐帝对他们颇为喜爱。

“你们几个怎么都来了。”元祐帝笑着打趣:“莫非知道朕今日来椒房殿用午膳,今天特地来蹭一顿午膳?”

安平郡王咧嘴一笑,语气欢快地应道:“还是皇祖父最知道孙儿们的心思。”

韩王世子不仅相貌偏阴柔,声音也最柔和悦耳:“是啊,我们几个今日都想来陪皇祖父皇祖母一起用午膳。”

说着,又看了窦淑妃一眼:“难得淑妃娘娘也在,今儿个椒房殿真是热闹。”

窦淑妃笑吟吟地应了一声,看着韩王世子的目光里满是慈爱温和。

相较安平郡王和韩王世子,魏王世子就显得憨厚了不少,口舌也笨拙一些,只咧嘴笑了一笑,并未说话。

齐王世子忽然上前一步,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时,才朗声道:“皇祖父,皇祖母,孙儿今日来,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相求。”

极要紧的事?

元祐帝和王皇后俱是一愣。

众嫔妃心中也暗暗觉得诧异。

今日顾莞宁被召进宫的原因,虽未明言,众人都是心知肚明。齐王世子想来也是清楚的。现在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又是何意?

顾莞宁心里突突一跳,那种不妙的预感愈发浓烈。

她抬头看向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也转头看了过来,俊脸温柔,目光专注而深情,仿佛世间再无旁人。

电光火石间,顾莞宁已然猜到了齐王世子要做什么。

果然,就见齐王世子在元祐帝王皇后面前跪了下来,一脸诚恳地说道:“皇祖父,皇祖母,我和宁表妹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已心心相印。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还请皇祖父皇祖母为孙儿做主赐婚。孙儿在此给皇祖父皇祖母磕头谢恩。”

说完,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皆惊!

元祐帝听到第二句的时候,面色就已经变了,待听完这番话,脸色更是难看。

王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

孙贤妃眉头紧皱,窦淑妃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其余嫔妃也是神色各异。

而顾莞宁,在最初的震惊后,心中涌起的是无法言喻的愤怒。

好一个萧睿!

竟用如此无耻的招数来对付她!

她明明已经断然拒绝了他,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今日她被传召进宫,是元祐帝和王皇后要为太孙相看孙媳…

他此时豁出脸面,用了这般下三滥的法子,不由分说地将一盆污水全部泼到她的身上。不但是在侮辱太孙,也是在羞辱她。

说什么“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是在告诉众人她和他早就有了私情。太孙倾慕她在后,抢娶弟媳。她也成了贪恋太孙妃之位的虚荣之人。

他张口在先,她已经落入被动。

不争辩,就等于默认。

张口解释,也会被认为是心虚。

不管今日如何收场,元祐帝王皇后对她的好印象都会荡然无存。尤其是元祐帝,对太孙一向偏爱,怎么肯让太孙背负上抢弟媳的名声?

算计到这一步,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毁了她和太孙的亲事。

齐王世子可真是用心良苦!

元祐帝的面色果然冷了下来,瞥了满脸怒色隐忍未发的顾莞宁一眼,然后淡淡对齐王世子说道:“阿睿,你先平身吧!”

待齐王世子谢恩起身后,元祐帝才沉声道:“你和顾二小姐是表兄妹,朕是早就知道的。不过,倒是没听闻过你们两个还有婚约。”

齐王世子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和宁表妹并无正式的婚约。只是,定北侯府是孙儿的外家,孙儿时常去侯府,和宁表妹感情甚笃。”

“父王母妃有意亲上加亲,也曾在信中和外祖母提起过此事。外祖母也默许了,只是碍着年纪小,并未宣扬。”

“如今过了年,我也十六了,也到了该定亲大婚的年龄。父王母妃都不在京城,孙儿只好厚颜来求皇祖父皇祖母做主了。”

众人又是一阵错愕,齐刷刷地看向面无表情的顾莞宁。

安平郡王略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道:“睿堂兄,你和顾二小姐怎么可能…大哥在病中,顾二小姐可是亲自登门探过病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句话一说,又坐实了顾莞宁尚未定亲就和太孙有来往的事。

对一个待字闺中的闺秀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元祐帝的脸上毫无笑意。

王皇后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阿启,你暂且住口。本宫亲自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场相看,竟然闹到这一步,实在让人糟心。

别说元祐帝心中不快,就是王皇后,也觉得面上无光。对顾莞宁的好印象,也瞬间降至冰点。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一个姑娘家在定亲前就和男子有所牵扯,总显得轻浮随意了一些。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惊变(二)

“顾二小姐,”王皇后凤眸淡淡一扫,态度陡然淡漠了许多:“刚才阿睿说的可是实情?你和阿睿曾私定终身?”

顾莞宁将胸膛燃烧的怒火按捺下去,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两步,正好和齐王世子并肩而立:“回娘娘的话,我和齐王世子确实是表兄妹,往日也确实来往密切一些。”

“不过,齐王世子口中说的婚约一事,实在是荒诞可笑。”

“我顾莞宁行事坦荡,绝不会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齐王世子张口这般污蔑于我,不知居心何在?若是想借机往我的身上泼脏水,成心损害我的闺誉,我奉劝世子还是趁早打消这份心思的好。皇上和娘娘如此圣明,又怎么会被这点不入流的伎俩蒙蔽?”

“若是世子真有意求娶我,也该请人去定北侯府提亲,而不是今日跑到金銮殿来,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说这些轻浮的话,令皇上和娘娘对我生出恶感。试问有谁会这般对自己的心上人?”

一连串的话从顾莞宁的口中倾泻而出。

顾莞宁傲然屹立,神色凛凛,目光锐利,言辞如刀:“今日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我也想问世子一句,我们顾家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世子,为何世子对自己的亲表妹使出这般恶毒的手段?”

这一刻,那个曾执掌朝政数年权倾天下的顾太后又回来了。

那个睥睨俯视众人的顾莞宁,哪怕是装在年少娇嫩的身体中,也依然冷厉无匹,令人心惊。

元祐帝眼中闪过动容。

王皇后暗暗一惊。

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少女,如何会有这般凌~厉~逼~人的气势?就连她这个六宫之后看在眼里,也觉得心中凛然。

早有准备的齐王世子,呼吸也是微微一窒。

“世子为何不说话了?”

顾莞宁不再装恭敬柔顺,直直地盯着齐王世子,目中满是讥讽的冷意:“莫非是得知我来了椒房殿,急着来要诬陷轻辱于我,还没想好怎么圆谎么?”

素来高傲的齐王世子,被顾莞宁这一通怒骂,竟没翻脸动怒,反而无奈地苦笑一声:“宁表妹,我早料到你会不高兴。却也没想到你这么大的气性。罢了,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冒然张口求皇祖父皇祖母赐婚。”

“你别恼了,过几日,我就去侯府,亲自向外祖母赔罪。”

然后又对着元祐帝和王皇后低头请罪:“孙儿行事莽撞,说话冒失,还请皇祖父和皇祖母责罚。一切都是孙儿的错,千万不要怪罪到宁表妹身上。”

齐王世子姿态放的这么低,又大大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顾莞宁神色冰冷依旧,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

萧睿今天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毁了她和太孙的亲事。

这样的话一说,更让人觉得齐王世子对她情根深种。哪怕是单相思,也足以让元祐帝打消原有的赐婚念头了。

对元祐帝来说,太孙当然是最疼爱的长孙,可齐王世子也同样是他心爱的皇孙。岂肯因为她闹得兄弟不和?

元祐帝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冷然。

嫔妃们看了这么精彩的大戏,就算不能随意吭声,也忍不住悄悄对视一眼,“眉来眼去”起来。

王皇后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默:“行了,你先平身吧!你也是十六岁的人了,过了年就开始上朝听政,说话行事确实该稳重些。今日这样的事,以后万万不可再有。”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隐隐透出严厉。

不管齐王世子和顾莞宁到底有什么牵扯,都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这不止是让顾莞宁难堪,也是让太孙难堪,更是变相地在逼着元祐帝取消太孙和顾莞宁的亲事。

齐王世子恭敬地应了声是。

安平郡王眸光一闪,仗着自己年纪小,大着胆子笑着打圆场:“睿堂兄今日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今天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可见对顾二小姐确实是情深义重。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

一说完,立刻惊觉自己失言一般,忙又笑道:“我随口说笑,睿堂兄可别放在心上。”

随口说笑?

安平郡王分明是有意挑唆,也是在暗示太孙明知齐王世子和顾莞宁的情意,却出手抢了齐王世子的亲事。

齐王世子淡淡地瞄了别有用心的安平郡王一眼,没说什么。

几个皇孙私下暗斗是一回事,当着元祐帝的面,却是兄友弟恭一派和睦。

元祐帝神色有些不愉,看向安平郡王:“阿启,你和阿诩是亲兄弟,平日也最亲近要好。阿诩的心思,你也该知道一二。你来说说看,阿睿和顾二小姐的事,阿诩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安平郡王笑容顿了一顿,心里嫉恨不已。

元祐帝的心果然是偏到了极点。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护着太孙,不准任何人说太孙的不是。

“大哥的心思,我也实在猜不透。”安平郡王用一贯的活泼轻快语调应了回去:“皇祖父这么问,可真是为难孙儿了。”

然后,又故意露出拈酸吃醋的嘴脸:“孙儿不过是随口说笑两句,皇祖父就不依不饶的,摆明了偏心大哥。孙儿也不依!”

说着,还用力跺了跺脚。

满心恼怒的元祐帝顿时被逗乐了:“你这混账东西,已经快长大成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淘气。”

安平郡王笑嘻嘻地应道:“只要能博得皇祖父一笑,孙儿宁愿淘气些,永远都长不大才好。”

元佑帝笑了起来,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王皇后也笑道:“阿启这是彩衣娱亲,这般孝顺的孩子,哪里淘气了。皇上可别错怪了他。”

原本沉闷尴尬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嫔妃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众人以为暴风雨终于过去的时候,顾莞宁冷冽的声音陡然响起:“安平郡王刚才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张口污蔑太孙殿下,敢问安平郡王,到底是何用意?”

安平郡王:“…”

第三百章 惊变(三)

安平郡王既惊又怒。

他刚才确实是有意挑唆,引着众人误会太孙…

其实也算不得是污蔑。齐王世子恋慕顾莞宁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太孙怎么可能不知情?本来就是太孙出手抢了齐王世子的心上人。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连元佑帝和王皇后也没追根问底,只敲打几句就放过了他。

区区一个顾莞宁,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诘问他!

当着众人的面,安平郡王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怒火,故作讶然地笑了起来:“顾二小姐此话是从何说起?我和大哥是亲兄弟,情意深厚,怎么会张口污蔑他。顾二小姐还是慎言的好。”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演技却是炉火纯青,一脸无辜的样子,令人不忍再指责。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

闹到这一步,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

她也无需委屈自己,更不必忍气吞声。

“安平郡王口口声声说兄弟情深,一张口却暗示太孙殿下私德不修,欲抢人亲事。”顾莞宁神色淡淡,话语却半点都不平淡,犀利直接,半点不留情面:“如果这就是兄弟情深,未免有些可笑。”

安平郡王:“…”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无情地指责,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安平郡王纵然再有城府,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再也按捺不住,愤而出声:“顾莞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椒房殿里胡言乱语!”

顾莞宁神色未变,冷然应了回去:“如果我是在胡言乱语,安平郡王为何这般愤怒?”

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被噎了个半死。

他长这么大,仗着一张俊秀的脸孔和活泼讨喜的性子,在太子和元佑帝面前都颇受宠爱,何曾受过这样的闷气!

偏偏当着众人的面,他根本不便翻脸。

再口舌纠缠下去,也未必是顾莞宁的对手。

安平郡王当机立断,立刻看向元佑帝王皇后,一脸委屈地说道:“孙儿真没有对大哥不敬的意思。顾二小姐约莫是心情不佳,所以迁怒于孙儿的身上了。皇祖父皇祖母可要给孙儿做主。”

一句心情不佳,顿时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到了顾莞宁和齐王世子的身上。

顾莞宁心中冷冷一笑。

这个安平郡王,果然很有心计。往日她倒是小觑他了。

想想也是,有胆量有勇气对太孙下毒手,安平郡王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宁表妹,说来今天都是我的错。”

没等顾莞宁出声,齐王世子又一脸歉然地看了过来:“是我一时冲动,说了错话,令你陷于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你要怪就都怪我,不要再和启堂弟闹腾了。”

装模作样得令人恶心!

以为这样就能稳占上风稳操胜券了吧!

顾莞宁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唾弃前世的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痛不欲生!

齐王世子和顾莞宁近在咫尺,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憎恶和鄙夷,一颗心仿佛被手生生地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其实,他也痛恨此刻的自己,面目可憎,丑陋无比。

可自从知道王皇后要召顾莞宁进宫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嫉恨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不到的,萧诩也休想得到!

顾莞宁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想嫁给萧诩做太孙妃,他绝不允许!

他很熟悉元佑帝的脾气,清楚元佑帝的喜恶,更知道元佑帝的忌讳。所以,他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破坏顾莞宁和萧诩的亲事。

很显然,这样的办法十分管用。

元佑帝早已怒火中烧,现在不过是强行按捺住没动怒罢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痛苦丝毫不比顾莞宁少半分。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

齐王世子转过头,对着元佑帝和王皇后说道:“孙儿代宁表妹给皇祖父皇祖母请罪。”

“宁表妹自小性子倔强,对谁都不肯低头。她也是心中不忿,才会和启堂弟闹出口角。皇祖父皇祖母胸襟宽广,心地仁慈,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生宁表妹的气。”

顾莞宁连看都不愿再看齐王世子一眼。

她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当场就翻脸离开。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不管如何,至少也要昂着头离开椒房殿。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目光深沉。

王皇后目光闪烁不定,心中自有思量。

在一旁看热闹的嫔妃们,一会儿看着满脸委屈的安平郡王,一会儿看着冷笑不语的顾莞宁,一会儿看着满脸歉然内疚的齐王世子…

眼睛都快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