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敬茶

顾莞宁瞪着太孙,眼中满是指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阿奕不肯亲近我,是因为我对他太过严厉苛责,时常责骂他。他心中不满,时间久了,和我渐渐生了隔阂。”

“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这个母亲的失责。怎么能怪他!你这个父亲早早就亡故了,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一张口就说不要他了。真是性情凉薄!”

太孙:“…”

他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音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她立刻翻脸生气。

女子心如海底针,此话真是半点不假!

太孙讨好地笑了笑:“是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不该这么想。上辈子我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这辈子可得好好表现才是。”

顾莞宁表情缓和了些。

没等她说话,太孙又笑道:“你这么想念阿奕,不如我们两个早点圆房,也能让阿奕早些出世。”

顾莞宁:“…”

顾莞宁想绷起脸,眼中却已漾开层层笑意。

太孙暗暗松口气,含情脉脉地提醒:“阿宁,我们两个再不动身,就要耽搁敬茶的时辰了。”

…只顾着斗嘴,差点忘了正事。

顾莞宁无心再说笑逗趣,立刻搀扶住太孙的胳膊往外走。

太孙很配合地露出略显虚弱的神情,目光也变得怏怏无力。

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顾莞宁忍不住张口赞道:“太孙殿下演技精湛,令人钦佩。”

太孙冲她眨眨眼:“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待会儿敬茶,少不得要劳烦太孙妃表现一二。”

“这是妾身内分之事。”顾莞宁笑盈盈地接过话茬。

新婚小夫妻对视一笑。

打起精神,奔赴战场。

雪梅院。

昨天是太孙大婚的喜日子,久未踏足雪梅院的太子,在太子妃的屋子里留宿。今天一早,便在内堂里等候新婚小夫妻来敬茶。

李侧妃领着衡阳郡主来的稍早些,过了片刻,于侧妃母子四人也过来了。

太子妃眼角眉梢透着平日没有的风韵,唇边噙着一抹欢喜的笑意。看于侧妃母子也没那么刺目了,含笑说道:“阿诩病了多日,昨天大婚,也不知今日能否下榻来请安。你们都别急,先坐着等上一等。”

于侧妃笑着应了,和李侧妃各自在下首坐了下来。

太子妃又笑着赞了衡阳郡主几句:“昨日迎亲,衡阳表现极佳。”

衡阳郡主忙起身笑道:“多谢母妃称赞。衡阳心中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在人前失仪,丢了太子府和大哥的颜面,好在不负所托。”

太子原本是不赞成让衡阳郡主去迎亲的。有安平郡王在,根本无需衡阳抛头露面。是太子妃声泪俱下的一番哭诉说动了太子:“…这场亲事,本就是为了阿诩的身体。殿下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意,给他添了堵,令他心情郁结病症恶化,倒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吧!”

太子无奈之下,只得让步。

好在衡阳郡主表现得可圈可点,并未出什么差错。也没人不知趣地在他耳边说三道四。太子这才勉强释然。

此时见衡阳郡主表现得落落大方,太子心中也颇觉欣慰,笑着说道:“此次确实要记衡阳一功,你母妃必然要重赏你一回。”

太子妃抿唇笑道:“殿下既是发了话,臣妾岂有不遵命之理。”

转过头,对衡阳郡主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也不算小了,过一两年就得出嫁。母妃送一处京城外的庄子给你,庄子不算大,有几百亩地,还有一片果园。每年总有些产出,留着你私房花用。”

太子妃出手颇为慷慨。

衡阳郡主忙笑着道了谢。

李侧妃也是满脸笑容,忙起身说道:“娘娘出手实在大方,婢妾也替衡阳郡主谢过娘娘。”

太子妃笑道:“衡阳是出自你的肚子,却也称呼我一声母妃。做母妃的,给女儿点私房花用,哪里值得一提。”

太子见到妻妾和睦的情景,心中颇为舒畅,嘴角扬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于侧妃也是唇边含笑,只是笑容远不及平日妩媚动人。

安平郡王也笑得颇为勉强。

太孙让衡阳郡主代为迎亲,摆明了是给他这个亲弟弟难堪。可气的是太子也被太子妃声泪俱下的劝说打动了,点头应了下来。

更可气的是,元祐帝特意下了圣旨,命他和齐王世子他们一起陪着迎亲…

想到昨天众人看他时惊诧微妙的眼神,安平郡王就一阵阵血气上涌,满心愤怒!

就在此时,有宫女前来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太孙殿下和太孙妃来了。”

太孙竟然真的能下榻走动了!

太子妃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蓦地站起身来。

当太孙领着新婚妻子迈进内堂的门槛,太子妃早已激动得迎上前来,一把攥紧了太孙的胳膊:“阿诩,你真的能下床走动了?”

“是,母妃,儿臣这一路走过来,只歇了两回。”太孙脸孔瘦削,远不及往日俊美,眼中神采奕奕,却是清晰可见。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太孙的身体有了极大的好转。

冲喜竟如此见效!

太子看在眼中,也是一阵快慰喜悦,笑着说道:“好,这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孤这就让人进宫报喜,免得你皇祖父一直牵挂于心。”

说完,转头吩咐方公公一声:“你现在就去打发人进宫送信。”

方公公喜气洋洋地领命退下了。

顾莞宁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不急不躁。

太子妃激动了一阵过后,总算想起刚进门的儿媳了,立刻转头看向顾莞宁:“顾氏,阿诩的身体这么快有了好转,都是你的功劳。”

顾莞宁微笑应道:“母妃为了殿下的病症日夜忧心操劳,一定是这份慈母之心打动了上苍,令殿下病症迅速好转。儿媳刚过门,岂敢居功!”

听听,多会说话!

她以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顾莞宁性情桀骜牙尖嘴利不讨人喜?分明就是一个善解人意能言善道讨人喜欢的姑娘!

第三百六十章 撕脸(一)

太子对顾莞宁一直赞许有加,此时添了一桩冲喜的功劳,更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新妇先敬茶吧!”

太子妃笑着点头。

当下,立刻有宫女将准备好的蒲团拿出来放好。要敬长辈的茶也准备好了。

太子和太子妃并肩坐在上首,等着她磕头敬茶。

李侧妃和于侧妃各自坐在两侧,身后站着各自的儿女。

顾莞宁目光一扫。

一二三四,一共四杯茶。

顾莞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太子妃等了片刻,不见顾莞宁敬茶,心里暗暗诧异,挑眉看了过来:“顾氏,你为何不敬茶?”

顾莞宁神色平静,话语轻柔:“儿媳斗胆问一句,不知今日的茶是谁准备的?”

太子妃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顾莞宁是何用意。

太孙却立刻心领神会,用略显虚弱的声音接过话茬:“准备茶水的宫女,是母妃身边的白芷。”

那个叫白芷的俏丽宫女,神色有些不安,显然是猜到了几分。

顾莞宁目光掠过白芷的脸,又掠过于侧妃李侧妃的脸孔。

虽然一字未说,却已将态度表露得十分清楚。

这两位侧妃,根本不配喝她敬的长辈茶!

于侧妃神色不明,李侧妃却坐不住了,忙起身道:“确实是白芷行事欠妥。今日是太孙妃给长辈敬茶的日子,我和于侧妃身为侧室,能坐在这儿,已经是殿下娘娘宽宏大度,岂敢再受太孙妃敬茶之礼。”

于侧妃心中咬牙暗恨。

这个李侧妃,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心计倒是不输任何人。

如果顾莞宁没吭声,李侧妃必会心安理得地坐着喝了这杯茶,顺便压一压这位刚过门的太孙妃风头。眼看着顾莞宁态度强硬不是个软和的主儿,李侧妃立刻将之前的心思收拾起来,改为逢迎讨好。

换在往日,这种卑躬屈膝的姿态,于侧妃也不是做不出来。甚至要比李侧妃更娴熟更自然。

可一想到儿子萧启昨日受的委屈闲气,于侧妃就满心怨憎。

所以,她依旧坐着未动,也没起身说话。

她倒要看看,这位新嫁进太子府的太孙妃,到底有多厉害!

顾莞宁将于侧妃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和轻蔑尽收眼底。

这个于侧妃,仗着孙贤妃和太子的宠爱,在内宅里占尽上风,根本没将太子妃放在眼底。对她这个太孙妃也是不屑一顾。

呵呵!

“白芷,”顾莞宁看向面容泛白的宫女,淡淡问道:“今日的茶水是你准备的吗?”

白芷扑通一声跪下了,神色惶惶难安:“是,都是奴婢思虑不周。见两位侧妃娘娘也在,便顺便多准备了两杯茶水…”

李侧妃也就罢了,于侧妃在内宅里混得风生水起,宫女内侍们自然也跟着人心浮动。她也只是想顺势拍一拍于侧妃的马屁…

“放肆!”

顾莞宁俏脸一沉,声音冷冽:“平日茶水准备多少都无妨,今日是我进门的第二天,要给长辈敬茶。”

“在这太子府里,有资格受我跪拜敬茶的,唯有父王和母妃。”

“你准备四杯茶水,将两位侧妃也列入我和太孙殿下的长辈之列。此事若是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太子府内宅妻妾不分,妾大压妻,妄图动摇伦常根本!”

“你这么做,将母妃置于何等尴尬的境地?又让人怎么看父王?两位侧妃,更会被众人耻笑不知进退不分尊卑居心叵测!”

一连串犀利的指责,听得白芷汗流浃背面色如纸,连连磕头告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求太孙妃开恩,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侧妃笑不出来了。

于侧妃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就像被人重重地扇了两记耳光!

妻妾不分,妾大压妻,妄图动摇伦常根本…

不知进退不分尊卑居心叵测…

字字句句都如刀刃般锋利,刺中她的胸膛,似要将她阴暗得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曝露在众人眼前。

好一个顾莞宁!

好一张利口!

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于侧妃迅速有了决断,站起身来,满脸愧色地说道:“太孙妃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婢妾汗颜。”

“只是,太孙妃的这番话里,也有婢妾不敢苟同之处。说到底,这只是白芷一时疏忽大意,做了错事,责罚一番也就是了。何必说的如此危言耸听。”

“太子妃娘娘性情和善,待婢妾如姐妹,婢妾心中感恩不尽,绝不会生出半点别的念头。婢妾相信,李姐姐也是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侧妃。

李侧妃暗暗恼恨。

这个于侧妃,真不是个好东西!二话不说就拉她一起下了水!

只是,两人都是侧妃身份,在这么微妙的时候,也只能同进共退。不然,今日的脸面都被顾莞宁撕扯下来扔在地上,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

李侧妃生性谨慎,说话也格外小心:“于侧妃先别急。太孙妃刚才说的话虽然稍稍激烈了些,却也颇有道理。我们两个,今日确实不该坐在这儿。娘娘平日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倒是惯得我们两个失了分寸进退。”

太子妃性情温和待人宽厚?

是温软可欺御下不严才对吧!

也是在暗喻她这个新进门的太孙妃性情尖锐待人严苛!

这个李侧妃,说话看似温吞,其实柔中带刺,也不是什么善茬。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说道:“正因为母妃为人宽厚,身为侧妃,更该谨记侧室应有的本分。行事不当落了话柄,也要敢作敢当,担下责任。而不是将所有原因都归咎到‘宽厚大度’的母妃身上!”

“否则,两位侧妃又如何对得起行事宽宏的母妃?”

李侧妃被噎得哑口无言,低头愧声称是。

于侧妃也笑不出来了,面色颇为难看,悄悄地看了太子一眼。

新过门的儿媳性情如此尖锐犀利,还没敬茶就冲着她们两个侧妃来了。太子难道就不生气?

第三百六十一章 撕脸(二)

太子确实有些生气。

李侧妃也就罢了,于侧妃却很受他宠爱,所生的三个儿女也颇得他欢心。这府中上下,人人都看他的心意行事。对于侧妃母子追捧逢迎的不在少数。

白芷今日如此行事,其实没人授意,不过是想讨好于侧妃献献殷勤罢了。

在他看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莞宁不乐意敬茶也无妨,不过,这般指桑骂槐咄~咄~逼~人未免有些过分。不仅是在打于侧妃的脸,也没将他这个公公放在眼底。

他盯着新过门的儿媳,目光中有些不善。

太子妃却是惊愕又欣慰。

儿媳一进门就明刀明枪地和于侧妃对上了。分明是知道她处境尴尬,特意给她争脸出气!

太孙神色未变,眼眸却冷了一冷。

顾莞宁做的没错。堂堂太孙妃,何须向两个侧室下跪敬茶?

只是,父王的心本来就是偏的。见顾莞宁毫不留情面地扫了侧妃们的颜面,心里就不痛快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无语。

满脸惶恐惊惧跪在地上的白芷,面色惨白,身子瑟瑟发抖。

顾莞宁没有看面如土色的白芷,抬头看向太子妃,冷厉的神色瞬间化为恭敬:“白芷这般举动,是对母妃和父王的大不敬。儿媳看在眼中,忍无可忍,这才斗胆放肆出言。到底该如何处置白芷,还请母妃定夺。”

太子妃很快回过神来,沉声道:“白芷,你伺候本宫几年,平日也算勤勉。今日之事,虽是无心之过,不过,错了就得挨罚,不然难以服众。本宫就罚你半年月例,去浆洗房里当差。白芷,你可服气?”

白芷早已冷汗涔涔,听闻这样的惩罚,不但没生出怨怼,反而满脸感激之色:“奴婢心服口服。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她今日犯的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何发落,端看主子心意。

太子妃只罚她半年月例,让她去浆洗房当差半年。说不定半年之后还会让她回来。这样的处置,实在是宽厚了。

白芷谢了恩之后,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在府中说话行事要加倍小心,绝不能轻易开罪新进门的太孙妃。

太子妃发落了白芷,看着顾莞宁的目光也格外温和:“顾氏,你昨日刚进门,新婚大喜,不宜见血。再者,居上位者,也不宜太过苛薄。”

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轻轻放过白芷。

顾莞宁心中哂然。

太子妃手段软弱,没有威慑。怪不得区区一个宫女,也敢当她的面给侧妃献殷勤。

天性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着众人的面,顾莞宁自然要给足婆婆颜面,含笑应道:“母妃心地仁厚,儿媳自愧不如。”

这个“自愧不如”,真是可圈可点。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脾气。谁敢惹我,看我不撕了她的脸。

于侧妃心中冷笑连连,脸上也没了一贯的温柔浅笑。

顾莞宁又看向太子,语气愈发恭敬:“儿媳今日斗胆放肆,还望父王不要见怪。”

没等太子回应,又正色说了下去:“儿媳生性耿直,见到不妥之处,不吐不快。两位侧妃伺候父王,为太子府传承子嗣,这些都是她们的功劳,不能抹煞。”

“只是,妻妾有别,嫡庶不同。妾室不懂分寸恃宠生娇,庶出和嫡出明争暗斗一别苗头…这都是内宅大忌。”

“父王是大秦储君,内宅更该清明安宁。方能为百官表率,也更能令皇祖父皇祖母满意。”

“儿媳既已嫁了进来,自是一心为府中考虑。若有冒犯之处,也请父王看在我年纪尚轻的份上,不要介怀。”

一席话,说得于侧妃的脸都快黑了。

这些话,几乎每一句都是冲着她来的。偏偏句句都占着大义,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这个顾莞宁,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太子眉头动了一动。

这个顾莞宁,倒也不是一味跋扈,凡事先站稳了一个理字。然后才骤然发难。

“照你这么说来,孤不但不该呵斥你目无尊长,反而该褒奖于你了?”太子淡淡张口说道。

顾莞宁神色坦然地应道:“两位侧妃知礼懂礼,在我面前,不会也不敢以长辈自居。对父王母妃,儿媳说话绝无半点不敬,又何来目无尊长之说?”

太子:“…”

这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太糟心!

于侧妃:“…”

每次都无辜中箭的感觉太糟心!

太子妃却是满心的畅快。

憋了这么多年的闷气,陡然抒出胸膛。

太孙凝视着大展神威的顾莞宁,心中溢满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