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无需任何人为她挡风遮雨。她自己便是一棵参天巨木,风雨如骤,屹然不倒!

他恋慕的喜欢的,就是这样坚强犀利勇敢的她!

安平郡王脸上惯有的讨喜笑容,早已悄然无踪。

这个顾莞宁,刚过门,连媳妇茶还没敬,就当众羞辱于侧妃。这一巴掌,不止是扇得于侧妃措手不及,也令他颜面扫地。

太子再喜欢他这个幼子,再偏心于侧妃,也不会当众斥责顾莞宁。

顾莞宁可是元祐帝钦点的孙媳,元祐帝对她颇为青睐赞许。太子素来畏惧元祐帝,根本没有触怒元祐帝的勇气。

内堂里又沉默了片刻。

李侧妃见今日讨不到好处,也不想再厚颜留下了,恭敬地对太子太子妃说道:“婢妾忽然觉得头晕不适,想先行告退一步。”

衡阳郡主有些忐忑不安,正想张口一起告退,就听太子妃说道:“你既是身体不适,就先退下吧!衡阳留下就是了。”

衡阳郡主只得柔声应了。

李侧妃一走,于侧妃也不得不咬牙告退:“婢妾也先告退了。”

太子妃瞄了面色不佳的于侧妃一眼,点头应允。

于侧妃灰头土脸地退出内堂,临出去之际,忍不住飞速地瞥了顾莞宁一眼,心中满是怨恨。

顾莞宁连眼角余光都没过来,腰身挺得笔直。

第三百六十二章 撕脸(三)

于侧妃一走,太子妃心情大为畅快,看向顾莞宁的目光也格外柔和亲切:“顾氏,时候不早了,快些跪下敬茶吧!”

碍眼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安平郡王兄妹也翻不出风浪来。

顾莞宁微笑着应了,走上前,跪在准备好的蒲团上,先给太子敬了茶。

太子心中不快,不过,对着新过门的儿媳也不便说什么,神色淡淡地接了茶,随意地喝了一口便放置在一旁。

原本准备好的见面礼十分贵重,太子心中不痛快,便想换上一换。

太子妃却已笑着张了口:“殿下不是说要将那株父皇赏的五尺珊瑚赏给顾氏的吗?臣妾还是当日看过一眼,未曾细细欣赏,今日倒是能一开眼界了。”

太子只得笑道:“孤这就命人将珊瑚呈上来。”

很快,珊瑚就被抬了过来。

三尺左右的珊瑚,已经十分珍贵。四尺的更是少之又少。五尺高的珊瑚,近乎一个成人高矮,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堪称价值连城!

顾莞宁前世做了数年太后,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

这么一株珊瑚,虽然稀有珍贵了些,倒也没能令她动容。

她神色从容地谢了恩:“多谢父王厚赏,儿媳受宠若惊了!”

…这副平静从容的样子,哪里看得出受宠若惊了?就连厚赏两个字,都有些敷衍的意味。

太子心中不满,面上却未流露出来。

顾莞宁又给太子妃磕头敬茶:“请母妃喝茶。”

做婆婆的,在儿媳敬茶的时候,少不得要刁难一二。

譬如东拉西扯地说上一通,让儿媳多跪片刻,或者故意装着手不稳,茶杯“一不小心”摔了一回,再或者,嫌弃茶太烫或者太凉了等等。

太子妃之前也曾生过类似的念头,不过,现在半点这样的念头都没了。

太子妃立刻接了茶,喝了一口之后,便命身边的宫女赏了见面礼:“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你也不缺。不过,我这个做婆婆的,总得表示一番心意。”

“这是一间绸缎铺面,铺面不算大,一年总能产出几千两银子。这是铺子的地契,你收好了。以后每年的胭脂水粉银子也就有着落了。”

用一间绸缎铺子做见面礼,太子妃出手确实大方。

顾莞宁含笑谢恩:“多谢母妃赏赐。”

敬完茶之后,顾莞宁这个新进门的儿媳,也要亲自奉上自己为长辈做的针线,分别是一身新衣一双鞋。

时间仓促,顾莞宁根本来不及亲自动手——她的女红平平,也做不出精细的针线活。这些衣服鞋子是由琳琅几个丫鬟耗费几日功夫赶制出来的。最后她动两针意思意思罢了。

太子妃心中有数,也不挑礼,惯例地夸了顾莞宁的女红几句。

接下来,就轮到平辈见礼了。

顾莞宁为衡阳郡主姐妹三个准备的是各自一套精美的头面首饰。衡阳郡主笑着喊了大嫂,收了见面礼。

益阳郡主因为于侧妃被挤兑走的事,心中颇为不满。不冷不热地说道:“听闻大嫂嫁妆极丰。没想到,大嫂准备的见面礼也不过如此。”

太子妃面色一沉,正要呵斥益阳郡主。

顾莞宁已经收敛了笑意,淡淡说道:“我嫁妆丰厚与否,和你有何关系?”

益阳郡主:“…”

“我的嫁妆,有一部分是顾家给我准备的,有一些是祖母给我的。有当日太子府送去的聘礼,有皇祖父和皇祖母的赏赐,还有宫中嫔妃娘娘们的厚赐。”

“我在世一日,这些嫁妆就都属我所有。日后我有了子女,我自会将嫁妆留给他们。若是我命中福薄寿元不长,这些嫁妆就该送还顾家去。”

“总之,不管如何,都和你毫无关系。不知你提起我嫁妆丰厚,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觉得我嫁妆极多,就该送一些给你不成?”

益阳郡主:“…”

益阳郡主只有十一岁,生的容貌娇美,娇憨讨喜。在姐妹三人中,也一直是最得太子欢心的那一个。

因为太子妃膝下无女,她便成了府中地位最高最出风头的郡主。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有人当面让她难堪!

益阳郡主白皙的脸庞顿时涨红了,一双水灵灵的眼中浮出委屈的水光,看向太子,娇声唤道:“父王,大嫂欺负我!”

太子眉头一皱,眼中掠过不快:“顾氏,你是益阳长嫂,益阳还小,哪怕说话有不周全之处,你也该忍让几分。”

顾莞宁挑了挑眉,神色淡然地应了回去:“父王此言,请恕儿媳不敢苟同!”

“益阳今年十一岁,已经不是孩童了,也到了懂事的年龄。今日对着自己的长嫂就这般说话,焉知日后不会用同样的语气顶撞长辈?”

“再者,益阳一张口就嫌弃见面礼太轻,又提起儿媳的嫁妆丰厚,显得贪婪算计。她虽不是父王嫡出,到底也是堂堂正正的郡主。这等品行,若是传了出去,就连父王面上也无光彩。”

“父王若是真的心疼益阳,就应该对她多多管教。免得日后落个教女无方的名声。”

太子:“…”

这个顾莞宁!

这张不饶人的利口!

他只张口维护益阳郡主一句,顾莞宁竟连他也数落上了!还是一副语重心长都是为了他着想的模样,让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

益阳郡主原来是在装哭,现在却是真的哭出来了:“父王,我没有算计大嫂的嫁妆!她是故意冤枉我!”

人言可畏,她是堂堂郡主,可不能落下贪财的恶名。

安平郡王也按捺不住了,沉着脸怒道:“二妹还小,大嫂说话何必如此恶毒。若是传了出去,二妹闺名受损,日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顾莞宁目光淡淡扫了过来,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原来二弟也知道名声的重要。既是如此,当日在椒房殿里,为何一张口诋毁自己的兄长,辱及太孙殿下的名声?”

安平郡王:“…”

第三百六十三章 撕脸(四)

椒房殿里发生的事,安平郡王事后每每想及,就要懊恼一回。

当日,他真不该冒然张口,落了话柄不说。更惹来了太孙的不满和提防。

原本兄弟两个颇为亲密,如今疏远淡漠了许多。

太孙宁愿让衡阳郡主代为迎亲,也没让他这个亲弟弟出马。分明是故意当众让他难堪。

此时顾莞宁一提起当日的事,安平郡王既难堪又心虚。明知道没什么用,又不得不张口向太孙解释:“大哥,那一天在椒房殿里,我只是随口说笑,绝没有诋毁污蔑大哥之意。大哥千万别心生误会,更不能因为此事,让我们兄弟心生隔阂。”

那张俊秀的脸孔上,满是诚恳真挚。

那双漂亮的黑眸,也格外清澈明亮。

只看这双眼,谁能想到他的心是多么阴险丑恶。

一直静默不语的太孙定定地看了安平郡王片刻,然后缓缓张口道:“我今日还肯叫你一声二弟,是看在父王的颜面上。”

安平郡王:“…”

太孙素来以温和宽容闻名,对他这个弟弟也一直颇为亲厚,从未口出恶言。

他万万没想到,太孙今日竟如此冷漠犀利。

太子的面色也变了,沉声呵斥道:“阿诩,你身为兄长,怎么能这般和自己的弟弟说话?阿启年龄还小,纵有错失之处,也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有心为之…”

太孙抬眼看了过来。

太孙病倒在床榻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三个月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的新衣穿在身上,略显得空荡,身姿也不如往日挺拔从容。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此时已经没了踪影,颇为冷肃。

“父王怎么知道二弟不是有心为之?”

“他是比我小了一些,不过,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儿臣在他这个年龄,从不会胡乱说话。他聪明伶俐更甚于我,为何还会有‘无心之失’?”

太子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长子平日最是孝顺懂事,也最沉稳持重,从不忤逆顶撞。

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太子妃已经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敬个茶而已,为何会闹出这么多事端来?

之前顾莞宁怼走了于侧妃李侧妃,大快人心。后来不客气地出言收拾益阳郡主,也令人快意。一转眼的功夫,却又扯上了安平郡王。

再一转眼,太孙竟和太子对上了!

“父王一直对儿臣要求颇为严格,从不容儿臣有半点差池。儿臣身为人子,自要听从父王吩咐,从未觉得委屈。”

太孙神色平静地说了下去:“相较之下,父王对二弟就宽容多了。儿臣有时想起,不免觉得黯然,也时常自省。不知儿臣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总是不得父王欢心。”

“也请父王直接示下,儿臣一定遵照父王之意说话行事,免得父王不喜。”

太子先是哑然无语,继而脸孔泛红,眼中闪出不容错辨的怒意,重重地哼了一声:“今日是你新婚第二天,孤念在你病了多日身体一直欠佳,就不计较你言语顶撞冒失了。”

“茶也敬过了,孤的见面礼也赏过了,反正也无别的事。孤先走一步。”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太子妃既惊又急,下意识地起身追了几步:“殿下别怒,殿下…”

一只手轻轻地拦下了她:“母妃不用惊慌。”

太子妃停下脚步,看向病容大有好转的太孙,有心苛责几句,到底又舍不得,放软了声音道:“阿诩,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父王说话。”

“你平日可是最孝顺听话的。”

哪怕是有些委屈,也都放在心底,从不诉之于口。

像今日这般直言出口,还是第一回。

太孙从太子妃的眼中看到了错愕和疑惑,淡淡笑了一笑。

是啊!

他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想再忍了?

或许是因为,他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他已经有了妻子,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心爱之人。他不愿因为自己的隐忍,让她被人轻视小瞧,更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

太孙没有多言,只轻声道:“母妃,我和阿宁在这儿陪你。”

太子妃满心的惶惑,在太孙镇定从容的目光中悄然消逝,很快安静下来,应了声好。

这也是太子妃最大的优点。

她不够聪明,不够精明,手腕不够厉害,心计不够深沉。可是,她有一个好儿子。

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相信他所有的话,也听从他做出的所有决定。

顾莞宁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有这样一个婆婆,倒也是好事。

安平郡王和益阳郡主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于侧妃不在,太子也走了。没人撑腰,只凭着他们兄妹,远远不是太子妃母子的对手…

事实上,只顾莞宁一个人,就足以让他们吃不消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张口告退。

年龄最小的丹阳郡主,今年不过四岁,个头不及众人腰际,性格懵懂,一团孩子气。自是和他们两个一同进退。

太子妃没心情再敷衍他们兄妹三个,随意地挥挥手,打发他们退下了。

只剩下衡阳郡主一个人了。

衡阳郡主略一犹豫,才轻声道:“母妃,我想留下陪一陪大嫂。”

亲眼见识过顾莞宁凌厉无匹的口舌后,衡阳郡主十分庆幸自己不是顾莞宁的敌人。也存了和顾莞宁交好的心思。

太子妃没有拒绝,略一点头:“也好,你和顾氏年龄相近,在一起也有话说。”

顾莞宁对衡阳郡主的印象说不上好,倒也不差。昨日是衡阳郡主代太孙出面迎亲的,太孙欠了衡阳郡主人情。夫妻一体,同进共退。她也不介意对衡阳郡主和善些。

顾莞宁冲衡阳郡主微微一笑:“你比我还要大上一岁,我这一声妹妹,倒是不好意思叫出口了。”

衡阳郡主立刻抿唇笑道:“礼法如此,大嫂不必有什么顾虑。若是大嫂实在不惯喊我妹妹,叫我一声衡阳也可以。”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以后就叫你衡阳好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好转

顾莞宁和衡阳郡主随意地闲话起来。

同为妙龄少女,想扯闲话,自不是难事。

说说京城时下盛行的衣裙款式,说说各自惯用的胭脂水粉,说说喜欢什么瓜果零食,再说说名门闺秀间秘密传闻的八卦消息…

短短半个时辰,姑嫂两个的距离已经大大拉近,说话间也随意了不少。

太子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孙身上。

“阿诩,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好些了吗?走路可有力气?是不是饿了…”

一句句唠叨中,饱含着母亲对儿子最深切的关怀。

太孙看着憔悴消瘦了许多的太子妃,心中涌起阵阵难言的愧疚。他装病一场,最对不住的就是太子妃了。

“我已经好多了。刚才从梧桐居出来,是阿宁搀扶着我的胳膊走过来的。”

太子妃既惊又喜:“真的么?那快些召徐大夫来看看。”

太孙含笑应了。

太子妃立刻打发人去请了徐沧过来。

徐沧给众人见了礼之后,仔细地为太孙号脉看诊。

…真看不出,性情直率说话直来直去的徐沧,装模作样起来也这么逼真!

顾莞宁心中莞尔,面上却露出忧虑关切的神色来。

徐沧眼角余光瞄到顾莞宁的神情,忍不住暗赞一声。顾二小姐演技之精湛,直逼太孙殿下啊!

过了片刻,徐沧收回手。

太子妃屏住呼吸,满脸希冀:“徐大夫,太孙的身体是否有好转了?”

徐沧一本正经地拱手答道:“是。殿下原本气血郁结心情沉郁,致使病情日益加重。如今殿下心想事成,心情极佳,原本郁结之处都已散开,病症大有好转。”

…那句“心想事成”里暗含的调侃之意,也只有太孙和顾莞宁能听懂了。

顾莞宁飞速地和太孙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都闪过会心的笑意。

太子妃欣喜不已,连声道:“好好好!太好了!太孙的病好了,徐大夫当记首功!”

徐沧恭敬地应道:“殿下心志坚韧,才能一直撑到好转的这一日。草民委实不敢居功。”

“心志坚韧”的太孙殿下,被徐沧不动声色的幽默呛了一回。

无奈地陪着做戏蒙骗众人,以徐沧不善作伪的性子,着实是为难他了。此时被他取笑几句,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懂了。

太子妃心里还是不踏实,又召了尹院使等一众太医过来,一一为太孙看诊。

太孙心中存着愧疚,不忍拂逆太子妃的心意,乖乖地任由众人折腾。

众太医看诊过后,得出的结论和徐沧差不多。太孙殿下的病症,在短短数日之内,已经颇有起色。昨日的“洞房”之后,更是大为好转。

冲喜一事,本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之举。

谁能想到,竟然真的见了效!

这份救治太孙的天大功劳,就这么落到了徐沧的头上!

众太医心中各自唏嘘感叹,看着徐沧的目光里,不免多了些艳羡嫉恨。有了这份功劳在身,徐沧日后必有一份好前程。

尹院使心中在想什么不得而知,口中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对徐沧大肆夸赞。言辞之肉麻,令徐沧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徐沧忍不住打断尹院使的夸夸其谈:“殿下的病症虽然大有好转,到底还没痊愈。接下来还得好生地诊治调理,才能恢复如初。尹院使有这份夸赞我的闲心,不如多想想该怎么为殿下调理身体。”

尹院使已经被噎得习惯了,连神色也没变,笑容满面地应道:“徐大夫医术高超,又最得殿下信任。调理身体的事,少不得还要劳烦徐大夫。”

徐沧也不客气,点点头道:“也好。有我在,担保殿下在半个月之内行走如常。”

换在之前,太医们少不得要腹诽几句。

现在,再也没人敢小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徐沧。徐沧一张口,立刻引来一片赞扬声。

“徐大夫医术高明,令人钦佩。”

“徐大夫胸有成竹,看来已经想到了调理身体的妙方。我等可得向徐大夫多多请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