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太夫人那张慈祥熟悉的脸孔。

太夫人身侧,站着顾海方氏。另一侧是吴氏和顾谨行。其余的堂兄弟姐妹,也都到齐了。

顾莞宁鼻子微酸。

只离开侯府两日,却像过了天长地久。熟悉的家人面容,此时看来格外的亲切。

太夫人眼中也闪过激动的水光,及时地将那一声“宁姐儿”咽了回去,改而说道:“老身见过太孙妃。”

众人也随着太夫人一起行礼。

顾莞宁快步走上前,想搀扶起太夫人:“祖母,快些起身。”

“礼不可废。”太夫人坚持着躬身行完礼。

顾莞宁清晰地看到太夫人头顶上的缕缕银丝,夹在中黑发中格外惹眼。眼眶陡然一热:“祖母…”

太夫人起身,看到顾莞宁微红的眼眶,心里也是一阵酸涩。面上却展颜笑道:“已经出嫁,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像孩子一样使性子。”

顾海也插嘴笑道:“门口不便说话,还是进正和堂再说吧!”

顾莞宁定定神,应了一声。像往日一样,搀扶起太夫人的胳膊,进了侯府。

进了内堂后,众人各自坐下。

太夫人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打量顾莞宁一眼,笑着问道:“听闻太孙殿下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昨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又给了你丰厚的赏赐。”

顾莞宁抿唇一笑:“没想到,祖母的消息这么灵通。”

“皇上的一举一动,人人瞩目。”顾海笑道:“昨天赏赐的动静那么大,满京城还有谁人不知新进门的太孙妃颇得圣心?”

吴氏也喜气洋洋地接了话茬:“连我这个内宅妇人也都听闻了此事。”

元佑帝对顾莞宁如此青睐,也令顾家颜面有光。

当年顾渝嫁给齐王的时候,可从没有过这样的另眼相看。

方氏也欣然笑道:“莞宁果然是有福气之人。刚过门,太孙殿下的病症就好了大半。日后等太孙殿下身体痊愈,看谁还敢在背后闲言碎语。”

“可惜太孙殿下今日没能陪二姐一起回来。”顾莞月小声嘟哝了一句。

方氏唯恐顾莞宁不悦,立刻瞪了顾莞月一眼:“殿下病症还没好,哪里能随意出门。你别胡言乱语。”

顾莞宁倒是豪不介意:“四妹不过是随口说说,我不会放在心上,三婶就别数落她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顾莞宁这两日过的如何。

顾莞宁挑能说的说了一些。

诸如刚进门就和于侧妃母子撕破了脸,诸如顶撞太子之类的,俱都只字未提。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并未多问,只笑着说道:“我早已吩咐厨房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肴。中午你可得多吃一些。”

第三百六十八章 回门(二)

家宴后,众人识趣地各自告退。

只有顾海和顾谨行留了下来。

太夫人这才张口问道:“宁姐儿,太孙的病真的有好转了吗?”

顾莞宁点点头:“徐大夫说,只要半个月左右,殿下就能痊愈。”

太夫人松了口气,欣然笑道:“那就好。”又问道:“你刚才一定有事瞒下没说吧!”

顾海和顾谨行叔侄两个也一起看了过来。

顾莞宁此次倒是没再隐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昨天敬茶的时候,我将于侧妃挤兑走了。”

这确实不算什么大事。于侧妃再得宠,也就是个侧室。

太夫人正要说话,就听顾莞宁又说道:“后来我又和安平郡王益阳郡主闹的有些不愉快。”

太夫人:“…”

“太子殿下因我说话刺耳心生不快,早早便走了。”

太夫人:“…”

顾谨行倒抽一口凉气。

顾海眉头一挑,冲顾莞宁咧嘴一笑:“一进门就给婆家人来个下马威,真是好样的!”

新媳妇过门,立规矩受闲气都是少不了的。顾莞宁倒好,敬茶的时候就先立威,撕了于侧妃母子的脸面不说,连太子也被气得拂袖而去。

厉害!

太夫人哭笑不得地白了顾海一眼:“行了,老三。你就别在这儿煽风点火了。”又嗔怪地数落顾莞宁:“别人家嫁女,都是担心到了婆家受气。到了你这儿,我只怕你按捺不住脾气,先开罪了一圈人。”

顾莞宁笑而不语。

太夫人继续数落:“嫁为人妇,和在娘家到底不同。你在家里使性子,大家伙儿都忍着让着你,还有祖母给你撑腰。到了夫家,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你,挑你的毛病还不及。你倒好,也不收敛一阵子,早早地就将利舌利爪都露出来了。”

顾莞宁依旧笑嘻嘻地听着。

太夫人见她笑吟吟的样子,心里一软,再多的数落也说不出口了,长长地叹息一声。

顾莞宁这才笑着说道:“祖母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太夫人一怔,脱口而出道:“什么原因?”

顾莞宁从容一笑:“我是刚过门的新妇,如果一开始就被于侧妃母子压了一头,日后想再直起腰杆只怕不易。所以,必须要在一开始立威。”

“太子殿下偏宠于侧妃母子,肯定会动怒。不过,只要皇祖父肯站在我这一边,一切就无碍了。”

这倒也是。

这天底下,谁也大不过元佑帝。

元佑帝的厚赏,就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对孙媳的满意和青睐。以太子的为人心性,哪怕心中不满,也不会再流露出来。

太夫人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顾海一脸赞许地笑了起来:“莞宁果然聪明灵透。家宅和朝堂其实有相通之处。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有谁站在你身后。有皇上给你撑腰,已经足以保你立于不败之地。”

可见抱对了大腿是何等重要!

顾谨行默默地记下了。

顾海又笑道:“当日皇上赐婚,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说风凉话。现在,该轮到那些人捶胸顿足羡慕眼热了。”

顾莞宁挑了挑眉,笑容中透出一丝傲然:“就算没有皇上撑腰,我也无惧任何人。”

自己强大,更胜过依靠他人。

顾谨行又默默地记下了。

太夫人照例要叮嘱几句:“宁姐儿,这些话在我们面前说说无妨。在太子府的内宅里,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免得传到皇上耳中,会觉得你恃宠生娇,心生不喜。”

顾莞宁在疼爱自己的祖母面前,总是格外的听话乖巧:“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只有真心待人,才会博得对方的真心相待。

顾谨行继续默默地记下。

顾莞宁目光一扫,含笑看了过来:“大哥今日怎么一直没说话?”

顾谨行清了清嗓子答道:“我正在认真听你说话,向你学习如何讨长辈欢心。争取让祖母也成为我的靠山。”

众人都被逗乐了。

顾谨行平日话语不多,性子正直为人诚恳,偶尔说笑,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太夫人也开起了玩笑:“你想讨我欢心,倒也不难。等成亲后,早日生个白胖的曾孙叫我一声曾祖母就行了。”

顾谨行红着脸嗯了一声。

顾莞宁笑着打趣:“不必祖母催促,等大嫂一过门,大哥必然会努力的。”

顾谨行的脸更红了。

还没到傍晚,太夫人便催促着顾莞宁回府:“虽说太子妃允了你可以迟些回去,总不能等到天黑。你待了大半日,早些回去吧!”

正因为婆婆宽厚,做儿媳的也得谨守本分才是。

顾莞宁有些不舍:“祖母,我还想再陪陪你。”

太夫人心中受用,口中却道:“府里这么多人,我又不是一个人在正和堂,不会孤单的。”

顾莞宁低低地说道:“可是,他们都不是我。”

太夫人眼眶一热。

“祖母,我再陪你说会儿话。”顾莞宁扯着太夫人的胳膊,轻声道。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道:“宁姐儿,你心疼祖母,祖母心里清楚。不过,你到底是刚过门的新妇,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言行举止更要合乎礼数。”

“太孙待你好,太子妃因为你答应冲喜一事,对你格外宽厚。皇上也对你另眼相看,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你在太子府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祖母知道你头脑清明,聪明冷静。只要你用心,一定能将日子过好。”

“以后你将心思多放在太孙身上,不必总惦记祖母了。”

句句都透着对她的疼爱和呵护。

顾莞宁鼻子微酸,轻声应了。

太夫人又催促她动身回府:“还是回去吧!天黑之前总得到府里,免得落人口舌。以后也别总惦记着回来看我。我如今能吃能睡,身体好的很。”

顾莞宁只得起身离开。

侯府众人一起在门口送行,顾莞宁回头看了一眼,口中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然后才上了马车。

太夫人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共苦

到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将晚。

顾莞宁收拾起所有纷乱的心绪,先去了雪梅院。

一路所至之处,宫女内侍们无不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

太孙对顾莞宁的心意,众人皆知。然而,真正令众人诚服敬畏的,是元佑帝对长孙媳的看重。

什么叫权势?

有圣眷,就是权势!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之辈。在太子府里,一个个更是无比势利。眼看着顾莞宁风头正盛,众人自是争相追捧。

顾莞宁做了多年太后,执掌朝政,对人心也看得格外透彻。见众人行礼问好,脸上并无太多笑意,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脚步丝毫未停。

身后隐约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

“太孙妃真是威仪天成!”

“是啊!让人情不自禁地就生出敬畏之心。”

“你们听说没有?太孙妃昨日敬茶的时候,于侧妃还妄图坐着受一杯长辈茶,被太孙妃呵斥一通,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往日太子妃心慈手软,于侧妃在内宅里的风光是独一份。现在有了太孙妃,于侧妃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主子斗法,咱们可没能耐掺和。以后有的是热闹可瞧了。”

顾莞宁不必细想,也能猜到宫女内侍们会说些什么,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有她在,于侧妃的好日子确实到头了!

“儿媳见过母妃。”顾莞宁进了内堂,给太子妃见礼。

太子妃笑着说道:“快些起身吧!我不是让你在侯府多待一些时辰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莞宁微笑道:“我倒是想多留会儿,祖母数落我几句,说婆婆宽厚是我的福气,万万不可恃宠生娇,硬是将我撵回来了。”

顾莞宁冷着脸的时候,口舌犀利无匹,无可抵挡,令人心生忌惮。

想讨好一个人,也不费什么力气。

太子妃一听,顿时舒展眉眼,笑了起来:“太夫人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果然是知礼懂礼的。

闲话几句后,太子妃便吩咐顾莞宁回梧桐居:“你走了大半天,快些回梧桐居,陪陪阿诩。”

顾莞宁随口笑道:“母妃今日没去过梧桐居吗?”

“怎么没去?”太子妃有些不是滋味地轻哼一声:“你走了没多久,我就去了梧桐居。只是,刚坐了没片刻,他就说不用我陪着,让我回来了。”

顾莞宁:“…”

太子妃酸了几句,也不再多说,只叮嘱道:“从明日开始,你就陪着阿诩,不必来晨昏定省了。”

顾莞宁既未应下,也不反驳,只笑了一笑。

坐了片刻,顾莞宁便起身告退。

一踏进梧桐居,顾莞宁便嗅到淡淡的药味。

愈靠近太孙亲事,药味便愈浓。

早有伶俐的内侍,到太孙面前通风报信。刚推开门,就听到太孙含笑的声音:“阿宁,我眼巴巴地等了大半日,你总算是回来了。”

屋子里依旧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大红的被褥,大红的窗幔,大红的纱帐。

太孙身在其中,面色也被映衬得红润好看了几分,那一双清亮的眼眸,温润含笑,静静地落在顾莞宁的身上。

顾莞宁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悸动。

眼前的男子,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女子出嫁后,应以夫为天…只是,以她的性子,似乎很难做到事事顺从啊…

小贵子端了热腾腾的药碗进来:“殿下,该喝药了。”

太孙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徐沧开的药方里,有两味药十分苦涩,简直像是故意折腾他。装病这么久,他不知喝了多少苦不堪言的汤药了。

顾莞宁顺手接过药碗:“你们都退下吧,我来伺候殿下喝药。”

小贵子咧咧嘴,冲众内侍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鱼贯退了出去。小贵子最后一个退出去,贴心的将门关上。

屋子里只剩顾莞宁和太孙两人。

顾莞宁端着药碗走到床榻边坐下,舀起汤药,却未送进太孙口中,而是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温热的药汁,迅速滑过喉咙,那一点苦涩,从舌尖处弥散,迅速地蔓延至整个口腔。

真苦!

真难喝!

这样的汤药,萧诩整整喝了几个月。

“阿宁,”太孙被她的举动惊到了:“这药很苦,你怎么能喝。快些给我!”

屋子就这么大,若是随意地将汤药倒掉,一定会被整理屋子的内侍们发现。也一定会惹人疑心。

所以,汤药再苦,也得老老实实一滴不漏地喝进口中。

顾莞宁什么也没说,只一口接着一口喝药。

太孙情急之下,俯身过来,欲抢走她手中的药碗。

顾莞宁避让开来,将药碗凑到嘴边,一饮而尽。还未等药滑入喉咙,太孙的唇已经覆了上来,舌尖探入她的唇内。

这个亲吻,带着汤药特有的苦涩。却又有着异样的甘甜。令人心神俱醉,不知身在何处。令人神魂颠倒,不知何日何年。

良久,太孙才抬起头,呼吸急促不稳。

顾莞宁同样呼吸紊乱,脸颊漾着异样的红晕,眸光如星辰般璀璨夺目。

太孙心中一阵激荡,声音有些低沉沙哑:“阿宁,你是不是在心疼我?”

明知故问。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一眼又轻又柔,毫无力道。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在心尖上挠了一挠。

太孙情难自禁,双臂稍一用力,将她揽得更紧。灼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吹拂:“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已经喝惯这样的汤药了。再喝上十几天,我就可以不必再喝了。”

顾莞宁轻声道:“你喝了这么久,这十几天的药,我来替你喝。”

没等太孙说话,顾莞宁又道:“夫妻本是一体,应该同甘共苦。今日我替你喝这些苦涩的汤药,可不是白白喝的。以后你得加倍地对我好才行。”

太孙先是哑然失笑,然后认真地应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她的心意,犹如世上最甜的蜜,一点一点地沁进他的心里。

夫妻应该同甘共苦。他还没能让她尝到甜蜜,她已心甘情愿地为他品尝苦涩。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三百七十章 规矩(一)

隔日,卯时。

太子妃习惯了早起,天还未亮,便已起身。

太子一连三日留宿在雪梅院。今日要上朝,卯时也起身了。太子妃亲自伺候太子更衣,吩咐厨房准备好精致丰盛的早饭。

早饭刚备好,宫女便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太孙妃来请安了。”

太子妃一怔。

太子皱了皱眉,沉声道:“孤不是叮嘱过你,让顾氏安心在梧桐居里待着吗?晨昏定省就免了。”

太子妃有些委屈:“臣妾昨日就吩咐过她了。她当时没吭声,臣妾就以为她应下了。谁曾想今日就来了。”

其实,儿媳过门,晨昏定省是应该有的礼数。还应该伺候婆婆一日三次。也就是俗称的“立规矩”。

宽厚一些的婆婆,让儿媳立上几个月的“规矩”,将儿媳调教得温驯听话了,就会宽松些。有些性子刻薄的,让儿媳立上几年的“规矩”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