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莞宁嫁进门的原因太过微妙,如今元佑帝又摆明了青睐这个孙媳。太子纵然对顾莞宁的高傲桀骜颇为不满,也不会在此时发作。太子妃就更没这份“调教儿媳”的心思了。

宫女还在外等候。

“罢了,来都来了,就让她进来吧!”太子很快平复眉头。

片刻后,顾莞宁走了进来。

身为新妇,本就该穿戴得鲜艳些。顾莞宁又喜红色,今日依旧穿了一身正红色的罗裙。肤白如玉,眸如点漆,唇如丹朱,美得夺人心魄。

太子素来喜好美色,一眼之下,颇为惊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太子妃不着痕迹地瞪了太子一眼。

后院的美人多的是,儿媳岂能多看?

太子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

“儿媳给父王母妃请安。”顾莞宁裣衽行了一礼。

她身量比普通少女稍高一些,身形纤细窈窕,身姿优雅。行礼时格外好看。

太子飞速瞄了一眼,温和地说道:“平身。”

顾莞宁道:“多谢父王。”然后才站直了身子。一举一动,绝无逾矩之处。

太子妃嗔怪地说道:“我昨日不是说过么?你在梧桐居里照顾阿诩,不必晨昏定省了。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顾莞宁微笑道:“母妃一番好意,儿媳心中十分感动。”

“只是,礼不可废。儿媳刚进门,若是连这点规矩礼数都不懂,一来会连累得顾家被人耻笑教女无方,二来也会令母妃颜面无光。三来,儿媳也会落下跋扈无礼的名声。”

“母妃若是真的心疼儿媳,就别拦着儿媳来请安了。”

太子妃:“…”

如此能言善道,她这个做婆婆的,实在不是对手。

太子妃很快败下阵来:“罢了,都随你就是了。”

顾莞宁依旧微微一笑:“母妃这般心疼儿媳,儿媳心中感激不尽。今日早饭,儿媳就伺候母妃用膳。”

说完,便站到了太子妃的身后。

太子妃神色有些微妙。

她感激顾莞宁肯冲喜嫁给太孙,也愿意对顾莞宁好一些。心里却很清楚,顾莞宁性情高傲,口舌犀利,绝不是善茬。一张利舌,堪比刀剑。

敬茶的时候,她亲眼见识到了顾莞宁的“战斗力”。

说句实话,对这个儿媳,她打从心底里有些发憷。哪里还敢生出“调教”“磨搓”的念头。

现在顾莞宁表现得这般规矩懂事,还要伺候她用膳…她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

太子也有些意外,忍不住说了句:“没想到你今日这般懂规矩。”

言下之意就是,敬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懂规矩?

顾莞宁维持着微笑的神情,一言未发。

太子也不便再多言,命人传膳。

四道粥羹,六道面点,八个精致的开胃小菜。摆满了一桌子,颇为丰盛。

顾莞宁为太子和太子妃各盛了一碗热粥,又各自夹了些菜肴放在碗里。伺候的颇为精心周到。

别说太子妃,就连太子也有些不适应。

再一想,普通人家的儿媳都是这样伺候公婆的。他们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坦然领受就是了。

只是,太子总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顾莞宁今日主动前来,绝不止“立规矩”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太子殿下的直觉很灵验。

用完早膳,太子和太子妃刚搁了筷子,顾莞宁便缓缓张口道:“儿媳有一事不解,斗胆张口一问,还望母妃不要见怪。”

来了!

太子心中警铃大作。

太子妃略略一怔:“什么事?”

今天早上风平浪静,能有什么事?

顾莞宁脸上浮出疑惑的神色:“儿媳奇怪的是,于侧妃李侧妃为何没来给母妃请安伺候母妃用膳?还有三位郡主,为何也不见踪影?”

太子妃下意识地看了太子一眼。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太子宠爱于侧妃,不舍得让于侧妃日日来伺候她这个正妻,几年前就找了个由头免了于侧妃的晨昏定省。益阳郡主丹阳郡主也就不是每天都来请安了。

李侧妃母女,倒是每天都来。她又懒得理会,有时候见也不见,直接打发走。

也因此,雪梅院里每天都冷冷清清的。

太子被看的脸皮一热。

这种事,做了无妨,说出来总是不太好听。太子妃性子懦弱,不敢吭声。这个顾莞宁倒是胆大,一张口就戳中他的痛处。

“母妃,莫非两位侧妃近来身体不适?”顾莞宁明知故问:“三位妹妹也都病了不成?正好府中有太医,不如让太医去给两位侧妃和妹妹们诊诊脉。”

太子妃还没吭声,太子的脸已经微微发黑。

要是真让太医出了面,这种事想压也压不住,很快就会传到元佑帝的耳中…

太子妃也不算笨,此时已经会意过来。顾莞宁这是借着“规矩”二字,要整治风光得意的于侧妃和心思活络的李侧妃。

台子都搭好了,她这个做婆婆的总不能连顺势而为的勇气都没有!

太子妃定定神道:“你提醒的是。是我太过疏忽大意了,这就派太医去瞧瞧…”

“等一等!”

第三百七十一章 规矩(二)

发话的是神色阴沉的太子。

太子妃心里一颤,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说了半截的话也戛然而止。

多年来的温驯服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太子阴沉着脸说道:“些许小事,何须大动干戈地派太医前去?若是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太子一动怒,太子妃就不敢吭声了。

顾莞宁却丝毫不惧,神色淡淡地应道:“两位侧妃身为妾室,给母妃请安伺候母妃衣食起居,是她们应有的本分。她们不来,才是毫无规矩不成体统。”

“父王见惯了朝堂大事,大概是从未将内宅的事放在心上。殊不知,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内宅混乱,妾室不懂规矩,这是乱家的根本。传出去,父王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太子:“…”

太子的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愤怒。

哪有儿媳教训公公的?

这个顾莞宁,真的是反了天了!

可愤怒中,又透着一丝莫名的心虚。

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清楚,顾莞宁这番话有理有据,并不是胡搅蛮缠。也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话,元祐帝也曾说过。

顾莞宁此时说话的语气,竟和不怒而威令人敬畏的元祐帝有几分相似…对元祐帝存着敬畏的太子,莫名地怂了。

这还没算完,就听顾莞宁又说了下去:“母妃心地仁厚,心胸宽广,从不计较,宁愿隐忍,也不愿闹得人尽皆知。儿媳对母妃十分敬佩。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儿媳虽然是才进门的新妇,也忍无可忍,这才斗胆张口。”

“母妃不愿张口,儿媳愿代母妃张口,请两位侧妃现在就过来,教一教她们何为规矩。”

太子妃想也不想地点头应了:“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顾莞宁:“…”

好吧!婆婆虽然平庸无能,倒也不算蠢钝。

顾莞宁很快应下了。

太子的面色变了又变,似想翻脸动怒,到底又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闵氏,你身为太子妃,内宅里的事,便由你做主。没有让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当家理事的道理。”

面色不好看,语气也不算好。

不过,到底是松口了。

太子妃精神一振,立刻笑道:“殿下说的是,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阴着脸,拂袖离开。

太子妃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看向神色自若的顾莞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儿媳这般厉害,又肯为她出头,她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可同时,又有种微妙的远不如对方的唏嘘。想到愤然离去的太子,心里的滋味就愈发复杂了。

顾莞宁迎上太子妃神色复杂的眼眸,轻声提醒:“父王已经发话了,母妃何不打铁趁热,命人召两位侧妃前来?”

至于三位郡主,倒是可以暂缓一二。她们虽是庶出,也是正经的郡主。先给她们留些颜面。

太子妃定定神道:“好,我这就打发人去叫她们到雪梅院来。”

顾莞宁淡淡一笑。

内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耳目灵通的知晓。

于侧妃和李侧妃前脚刚踏进雪梅院,此事就在宫女内侍间悄然传开了。

“太子妃平日里可极少召两位侧妃。今天忽然召得这般紧急,不知是为了何事。”

“听说,太子殿下今日离开雪梅院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两位侧妃有关。”

“嘿嘿,我看,这内宅是真的要变天了。”

众人在暗中揣测纷纷。

此时的于侧妃和李侧妃,正满心憋屈地站在太子妃身侧“立规矩”。

妾室伺候正妻,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她们两个进府都有十几年,也都各自生了儿女。早在数年前,就不必在太子妃面前“伺候”了。

更不用说,于侧妃近年来极为得宠风头日盛,甚至已经隐隐盖过了太子妃。面上维持着恭敬,心里根本就没将太子妃当一回事。

谁能想到,顾莞宁一过门,软弱无能的太子妃腰杆直了,底气足了,说话也比以前硬气多了。

“于侧妃,李侧妃,这些年,你们两个极少来雪梅院请安。往日也就罢了。如今顾氏过门,我们这内宅里也得立出个样子来。从今儿个开始,你们两个也每日都过来。”

太子妃神色淡淡地吩咐。

李侧妃没敢吭声,唯唯诺诺地应了。

于侧妃当时心中不忿,忍不住说了句:“不知此事,太子殿下可知晓?”

太子妃还没做反应,顾莞宁已经神色冷然地张了口:“这些内宅琐事,岂可让父王烦心,自是由母妃做主。”

“于侧妃这么问,莫非是不愿来给母妃请安?”

一个侧室,有何资格不愿给正妃请安?

这么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压下来,于侧妃哪里敢应,忙出言分辩:“太孙妃误会了。我绝无此意。身为侧妃,给太子妃请安是分内之事…”

话还没说完,顾莞宁已经利落地接了话茬:“于侧妃既懂礼,也愿意守礼,那就极好。”又看向李侧妃:“不知李侧妃可有异议?”

眼看着素日风光的于侧妃,被收拾得哑口无言。李侧妃哪里还敢多嘴,忙陪笑道:“太孙妃说的甚是,婢妾并无异议。”

“没有就好。”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今日是母妃主动召两位侧妃前来,到了明日,两位侧妃就主动来请安伺候,不要再让母妃费唇舌了。”

李侧妃乖乖闭了嘴。

于侧妃心中羞恼不忿,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和李侧妃一左一右站在太子妃身侧。端茶送水地伺候,时不时地陪着说上一两句话。

半天下来,养尊处优的于侧妃站得腰酸背痛。李侧妃也没好到哪儿去。

到了中午,她们两个也没机会歇着。

新进门的太孙妃笑着说道:“我这个新过门的儿媳,本该伺候母妃用膳。不过,今日两位侧妃都在,儿媳倒是不好抢了她们表现的机会。”

于是,伺候饭菜的活也落到了于侧妃李侧妃的身上。

第三百七十二章 撑腰?

晚上,伺候完太子妃梳洗更衣后,于侧妃李侧妃才得以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雪梅院,脸色都不太好看。

人家吃着她们看着,人家坐着她们站着,人家吩咐一声,她们就得忙活着端茶送水…一天下来,累得腰腿酸软,恨不得立刻躺下。

比身体疲惫更令人咬牙切齿的,是那种被压得弯腰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憋屈愤怒。

这些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于侧妃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总算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镇定。

李侧妃飞速地瞥了于侧妃一眼,什么也没说,先一步走了。

于侧妃满身疲累满腹怨怼,也没闲心猜测李侧妃的心思,回了自己的院子。

益阳郡主已经等得满脸困意,见于侧妃终于回来,立刻委屈地迎了上来:“母妃,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我和三妹一直等你。她等的困了,已经先睡了。”

于侧妃苦笑一声:“我在雪梅院伺候太子妃。以后怕是还要去上一阵子,你们两个就别等我了。”

白天发生的事,府里几乎传遍了。

益阳郡主自然也知道了,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个顾莞宁,一进门就耀武扬威。今天的事,一定都是她从中捣的鬼。等父王回来,母妃好好告上一状。父王一定会替母妃做主的。”

于侧妃显然也有此意,口中却叮嘱益阳郡主:“从明早开始,你就领着丹阳一起去给太子妃请安。免得那个顾氏再借机生事。”

益阳郡主不怎么情愿地点了点头。

于侧妃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太子过来。

于侧妃派了心腹青亭去门房打听太子是否回府,青亭很快回来禀报:“启禀侧妃娘娘,殿下今日回府后,去了徐美人那里。”

徐美人是去年刚进府的,只有十八岁,年轻又貌美。

太子贪恋新鲜,一个月在于侧妃的屋子里留宿的次数约莫八九日,李侧妃那里去上两三天,其余的时间,大多临幸年轻的侍妾美人。

于侧妃见不到人,也没了法子,只能忍气吞声地睡下不提。

梧桐居里。

顾莞宁一回屋子,所有的内侍都退下了。

太孙走上前,拉起顾莞宁的手,皱眉问道:“你怎么在雪梅院待了一整天都没回来?该不是母妃留你在面前立规矩了吧!”

顾莞宁扯起唇角,淡淡一笑:“不是母妃留我立规矩,是我主动要留下的。”

太孙:“…”

“我到底是刚嫁进门,总得立几日规矩。”顾莞宁轻声道:“不然,母妃的颜面就太难看了。”

说到底,这是为了给太子妃做脸面。

太孙想到太子妃软弱的性子,忍不住轻叹一声:“母妃生性如此,我也曾试着劝她改一改。可惜收效甚微。”

太子妃生性温软,又不得太子欢心,在内宅的处境远不如外人以为的风光。

于侧妃在内宅里过的风光如意,太子妃这个正妻倒成了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太孙看在眼里,自然心疼。

可他平日几乎都待在宫中,回府的时间少之又少。再者,内宅之事,男子也不便多插手。天底下更没有儿子管教老子的道理。明知道太子偏听偏信偏宠于侧妃,太孙也不便多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宫中用心经营,博得元祐帝的欢心。

也因为他颇得圣眷,太子妃的位置才一直安然无恙至今。

顾莞宁似是看出了太孙的低落,低声道:“放心,以后有我在,无人再敢让母妃受闲气。”

顾莞宁从不轻易许诺。

说过的话,如一言九鼎。

太孙心中一阵动容,握着她的手:“阿宁,谢谢你。”

以顾莞宁的功力,十个于侧妃也不是她的对手。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既是嫁了给你,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

顿了顿又笑道:“今日于侧妃和李侧妃也一直在雪梅院里。我只站了一会儿,母妃就赐了座。她们两个一直站到了晚上。足够她们两个慢慢消受了。”

太孙哑然失笑,听着顾莞宁说起了白日的事,心里的感动和暖意一点一点地聚集。

待顾莞宁说到明日还要去立规矩,太孙顿时心疼不舍起来:“今天已经去过了,明日就不必再去了吧!”

“怎么着也得去上几日才行。”顾莞宁显然早就思虑过这些问题,胸有成竹地应道:“我一去,于侧妃李侧妃也不敢不去。等立下规矩,我不去就无妨了。托辞要照顾你,向母妃告罪一声就是了。”

太孙依旧不舍:“可是,你一整天不在我身边,我想你想得抓心挠肺怎么办?”

顾莞宁:“…”

顾莞宁脸颊微热,轻轻啐了他一口。

眼波流转间,俱是妩媚。

太孙一阵心荡神驰,心中难免有些骚动,正欲凑过去偷香。顾莞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我正和你说话,别胡闹。”

掌心处忽地湿湿软软的。

“萧诩!”顾莞宁的脸迅速红了,不知是羞恼抑或是别的,身子也颤了一颤。

太孙深谙见好就收之道,在顾莞宁彻底翻脸之前,迅疾退后几步,拉远距离,一本正经地保证:“我向你保证,从现在起,绝不靠近你半步。”

要靠近,也是几步,绝不是半步。

太孙心里默默地补充。

顾莞宁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翻涌的情潮,很快冷静下来——至少表面是镇定如常了:“于侧妃现在大概是恨得咬牙切齿,就等着父王给她撑腰了。”

撑腰?

太孙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于侧妃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注定是要失望了。父王再宠爱她,也不会冒着触怒皇祖父的风险给她撑腰。”

因为内宅之事,元祐帝呵斥过太子几回。偏偏太子妃自己立不起来,元祐帝怒其不争,便也不再过问这些内宅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