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用力地握紧太子妃的手,声音沉稳有力:“母妃放心,麒哥儿不会有事的。”

人在慌乱无主的时候,身边有个主心骨,心顿时就安定了不少。太子妃就是如此,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总算慢慢平稳下来。

当天晚上,太子回府后,便来雪梅院看麒哥儿。

太子妃低声将麒哥儿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徐沧今日上午下午各施了一回针。说是连着施针一个月,才能看出是否有效。”

说着,又叹道:“麒哥儿胆子小,最惧金针。一看到徐沧拿出金针,就呜呜直哭。偏又不敢动,就这么一边哭一边施针。臣妾陪在一旁,心就像被针扎一样。”

太子妃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这份心疼,绝不是作伪。

太子听了也不是滋味。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走路尚且不稳,说话只会简单的几个字。就要遭这样的罪!

这一切,都是因为益阳郡主!

“益阳近来还老实吧!”太子冷不丁地问道。

太子妃擦了擦眼角,低声答道:“她一开始闹腾过几回,想往院子外跑。都被臣妾命人拖了回去。”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厉之色:“以后屋子都别让她出一步。”

太子妃应了声是,心中却有些发凉。

太子确实生性凉薄。

千娇万宠的于侧妃死了,没伤心几日。最宠爱的安平郡王被冷落,往日最疼爱的女儿,如今也只余厌弃。

这样的丈夫,她如何敢企望他会有重视发妻原配的一日?

太子自不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难得温言说道:“这些日子你一直照顾麒哥儿,辛苦你了。孤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是真的将这双孩子视若己出。”

感情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装出来的?

太子妃心里冷哼一声,口中应道:“这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夸赞。”

太子又自以为是地说道:“郑氏已经死了,以后麒哥儿麟哥儿没有生母,只会认你这个嫡母。哪怕是长大了,也不会和你有贰心。”

哪怕事实如此,听着也不顺耳。

太子妃淡淡说道:“臣妾有亲儿子,有一双嫡亲的孙子孙女。还不至于眼馋别的女子生的儿子。若不是看他们两个年幼可怜,臣妾本不愿将他们两个养在身边。殿下对臣妾不放心,不妨另外为他们找个去处。”

太子无端端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好冲着太子妃发火,颇有些气闷。

这个闵氏,如今气性是越发大了。

他这个堂堂太子,还得看她的脸色说话。

太子妃顿了顿又道:“有益阳先例在前,丹阳也不能疏忽。万一性子长歪了,长大以后又令人头痛。”

这倒也是。

于侧妃一死,安平郡王和两位郡主就无人过问。

安平郡王和益阳郡主的性子早已养成,扭不过来。丹阳不过是个几岁孩童,找个细心的人好生看管着也好。

太子略一思忖:“雪梅院里已经有了麒麟两兄弟,你无暇再照顾丹阳。不如让李氏多看顾丹阳几分。”

太子妃点点头:“衡阳被教导得极好。如今衡阳也大了,无需烦心,让李氏照看丹阳倒也合适。”

李侧妃忐忑不安地进了雪梅院,给太子和太子妃行了礼。

也怪不得她紧张。这些年来,太子妃极少主动召她前来。今日太子也在。这副阵仗,难免令人心怯。

太子妃直截了当地说道:“李氏,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桩事吩咐你。”

“丹阳年龄还小,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以后就让她随你住在一起,你多看顾她几分。”

李侧妃一怔,下意识地要推脱几句:“婢妾无能,不敢担此重任。”

养别人的孩子,可不是什么美差。养得好是应该的。若有个差池,立刻就要怪到她的头上来。

没等太子妃张口,太子便沉着脸道:“你就像教导衡阳一样,多管教丹阳就行了。”

李侧妃不敢再多言,老实地应了。

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太子说的这句话。

像教导衡阳一样管教丹阳郡主…衡阳性情温顺,不争不抢,虽不得宠,在府中却也过得颇为安稳。

太子的意思是让丹阳郡主也老实些。

益阳郡主之前做下的事,虽未传到府外,却瞒不过太子府内宅众人。麒哥儿满身是伤,至今躺在床榻上。益阳郡主忽然患了“失心疯”,被关在院子里养病,想来也和此事不无关系!

李侧妃琢磨了片刻,便也坦然了不少。

就是看管着丹阳郡主,不让她惹祸就是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怨怼

丹阳郡主搬到李侧妃院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安平郡王耳中。

安平郡王忍着心头怒火,去雪梅院给太子妃请安,然后恭敬地说道:“…不知三弟现在如何,儿臣想去看一看他。”

太子妃眼皮也未抬:“麒哥儿伤势还未好,整日哭闹不休。你还是别去的好。”

安平郡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又张口道:“三弟受伤,都是因为二妹的缘故。儿臣心中羞愧,本无颜来见母妃。只是听闻三妹被接到李侧妃娘娘的院子里住下,一时情急,这才来了雪梅院。”

太子妃总算正眼看了过来,目光冷冽,带着一丝讥讽之意:“你来雪梅院想做什么?莫非是要质问我为何要这么安排?”

“丹阳年纪还小,为了不让她性子长歪,步益阳后尘,必须要有人时刻照顾看管着她。”

“萧启,此事你父王亲自点头同意,让李氏照顾丹阳,也是你父王的主意。并不是我一个人独断专行。你若是心中不服,只管去找你父王。”

这一刻的太子妃,终于有了嫡母的威严。

安平郡王呼吸一窒。

往日那个被于侧妃压了一头黯淡无光的太子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他再说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安平郡王将心里汹涌的恨意按捺下去,低声应道:“母妃误会了。儿臣是来谢过母妃一片好意,并无不服之意。”

太子妃冷冷地瞄了安平郡王一眼:“没有就好。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安平郡王只得告退。

出了雪梅院,安平郡王有刹那的茫然。

过往的荣耀风光,现在想来竟恍如隔世。没了于侧妃,又失了父王的欢心,他就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的妹妹也护不住。

益阳被关在院子里,丹阳如今又被关进了李侧妃的院子里…

他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郡王请停步。”一个宫女的声音骤然响起。

安平郡王一惊,陡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到了益阳郡主的院子外。

既是来了,既进去看看二妹好了。

安平郡王定定神道:“开门,本郡王要进去看看二妹。”

那个姿色平庸的宫女看似恭敬,却寸步不让:“太子妃娘娘有命,郡主要在院子里养病,任何人不得进去探望。奴婢也是奉命在这里守门,不敢私自放郡王进去。还请郡王见谅。”

一个宫女竟然也敢拦着他?

安平郡王心底的委屈和不甘,混合着无尽的怒火,骤然爆发了出来:“滚!”

那个宫女倒是有几分胆量,依旧站着未动:“郡王若想探望郡主,不妨前去雪梅院,征得娘娘同意,奴婢自会为郡王开门。否则,就是郡王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开门。”

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热血上涌,猛地上前,用力踹了宫女一脚。

那宫女的身手不躲不让,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然后踉跄摔倒,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不过,宫女依旧没松口:“请郡王去雪梅院,得娘娘首肯。”

安平郡王怒瞪着宫女,眼睛通红,犹如一头被困在牢笼的野兽,迸射出凶狠的光芒。仿佛要扑上来,择人而噬。

宫女心中也暗暗生寒。

默默对峙了片刻。

就在宫女以为安平郡王要动手伤人之际,安平郡王忽地转过身,大步离开。

宫女定定神,勉强着站了起来。被踢中的腿部还疼得钻心。可不知怎么地,她对这位安平郡王并没多少恨意,反而生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堂堂郡王,竟沦落到和一个宫女做口舌之争的地步,实在可怜可叹。

当日晚上。

安平郡王在太子书房外等候,一直等到子时,太子都未回来。

无奈之下,安平郡王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连等了三日,安平郡王终于等到了太子。

远远地看到太子的身影,安平郡王精神一振,立刻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赴宴归来的太子,一身酒气,说话时语气有些不稳:“阿启,这么晚了,你不在屋子里好好歇着,跑到孤的书房来做什么。”

太子身后有贴身内侍方公公,还有一众贴身侍卫。

安平郡王猛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父王,儿臣想见一见二妹三妹。还求父王应允!”

方公公和侍卫们立刻垂下头。

太子看着跪在眼前的次子,上涌的酒意顿时去了小半,眉头皱得极紧,声音也格外严厉:“胡闹!立刻回去,不得在这儿闹腾!”

安平郡王一跪不起:“儿臣知道,这些内宅小事,本不该来惊扰父王。可儿臣实在想念二妹三妹,又不敢去求母妃。只能来求父王了。如果父王不点头,儿臣便在这儿长跪不起。”

太子面色铁青。

这哪里是来相求,这分明就是逼他点头。

这个萧启,平日看着还算懂事,此次为何如此无理取闹?

“益阳生病,不能随意见人。”太子按捺住心里的火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想见丹阳,便去李氏那里见上一面。”

安平郡王哭道:“儿臣和益阳是亲兄妹。她患了失心疯,整日被关在院子里,不能出来见人,心里一定十分凄苦。儿臣想去见她一面…”

“萧启,”太子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安平郡王的哀求:“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可以去见丹阳。至于益阳,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好生养病,你就别惦记她了。”

说完,再也不看安平郡王,大步走了过去。

方公公等人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上去。

安平郡王跪了许久,才缓缓抬头。

暗夜中,太子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安平郡王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泪是热的,心是冷的。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偏疼偏宠他。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在父亲的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哪怕受了一年多的冷落,他也未曾完全失去信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个父亲是何等的凉薄无情。

他最恨的人是太孙和顾莞宁。

现在,最恨的却是太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 百日

转眼间,就到了阿娇阿奕的百日。

按着大秦习俗,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都是极重要的。至于百日礼,就没那么要紧了。请些亲眷好友登门祝贺一番吃顿酒宴就行了。

当日一双孩子满月,整整开了三百席,连元佑帝也亲自登门,场面浩大隆重。

到了孩子百日,顾莞宁不欲如此兴师动众,之前就和太孙商议。只请些交好的亲眷,摆上几席酒宴。

顾莞宁连请帖也未准备,只打发府中管事去定北侯府和各王府送了口信。

没曾想,到了这一日,不请自来的宾客纷至沓来。

来都来了,也不能撵人回去。少不得又要忙活着招呼客人安排酒宴忙忙碌碌。

顾莞宁和太子妃婆媳两个忙的脚不沾地。太孙和太子也不得清闲,招呼主动登门道贺的官员们。

忙了大半日,直到下午,大部分的客人才一一离去。

顾莞宁这才有空闲坐下,稍稍歇口气…

没等一口气松完,姐弟两个便一起哭闹。

如今两个孩子都有百日,每日喜欢黏在亲娘身边。今日顾莞宁忙碌着招呼女眷,一时顾不上孩子,姐弟两个都由乳母抱着。现在可不就闹腾了?

阿奕哭声还小些,阿娇一张口中气十足,哭声格外响亮。

两个抱着孩子的乳母陪笑道:“太孙妃今日劳累,就由奴婢喂孩子吧!”

顾莞宁打起精神道:“我能撑得住,孩子抱给我吧!”

连着喝了一个多月的鱼汤,奶水总算够两个孩子吃了。喂完阿娇,换了阿奕。姐弟两个都吃饱之后,也没入睡,各自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张望。

三个多月的孩子,眼中已经有了神采,能看清人的脸孔,也渐渐到了认人的时候。

四只眼睛都在仰头看着亲娘。

顾莞宁看看女儿,再看一眼儿子,再看看女儿,深觉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真是甜蜜又幸福的烦恼。

太孙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心中顿时一暖。

顾莞宁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唇边漾起笑意:“客人都走了么?”

“凛堂弟烈堂弟留下了,”太孙笑道:“他们两个闹着要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齐王世子离开京城已有月余。

这些日子,太孙备觉眼前清净心情舒畅。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口中不说,心里也颇有同感。今日到太子府来,一副不醉无归的架势。

顾莞宁随口道:“你从不饮酒,让二弟去作陪吧!”

太孙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安平郡王整日被养在内宅里,如今已与废人无异。让他陪两位世子喝酒,算是给了他颜面,他也是求之不得。

夫妻两个刚闲话两句,阿娇便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

太孙一脸惊喜:“阿宁,你听,女儿是不是在喊我爹?”

顾莞宁忍俊不禁:“三个多月的孩子,哪里会喊爹。”

太孙却异常坚持:“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阿娇就是喊了爹。”

说着,俯下身子,在阿娇白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欢喜地将阿娇抱了起来。口中肉麻地夸赞:“我的阿娇又漂亮又聪明,真是爹的心肝宝贝。”

阿娇咯咯笑了起来。

顾莞宁也有些惊奇,笑着说道:“这么小的孩子,莫非能听懂别人的夸赞么?”

这样看来,阿娇是真的聪明早慧。

至于阿奕,见爹娘都围在姐姐身边,也有些不乐意了,扭动着头和身子。顾莞宁忙抱起阿奕,轻声哄道:“阿奕乖,娘抱着你好不好?”

闻到熟悉的奶香味,阿奕顿时心满意足,咧起了小嘴。

夫妻两个各抱着孩子,然后对视笑了起来。

有了孩子之后,顾莞宁的时间精力大部分都挪到了孩子身上。夫妻两人的感情并未淡薄,反而愈发深厚。比往日更多了一份血脉相连的踏实。

这一双孩子,是他的骨肉,也是她的骨血。如今更是他们的心头宝。

“阿宁,上苍待我真是太过恩厚了。”

太孙温柔地凝视着顾莞宁,轻声道:“每一刻,我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然而,到了下一刻,我又觉得比前一刻更幸福。”

顾莞宁的眼角眉梢也同样柔和。

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将头靠在太孙的肩膀上。

两个孩子也正好齐头并肩。

这样温馨又美好的画面,令人不忍惊扰。

琳琅冲丫鬟和乳母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悄悄退了出去。将这一室的安宁幸福,留给一家四口。

过了片刻,太子妃来了。

“琳琅,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候着?”太子妃略有些诧异:“屋子里有谁伺候?”

琳琅笑着答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殿下和太孙妃抱着孩子在说话,奴婢们便暂且退下了。”

太子妃顿时了然。

小夫妻两个正在偶偶私语,有丫鬟们在一旁确实多有不便。

既是如此,她也等上片刻好了。

太子妃便在外间坐下,等了约有两盏茶时分。直到听到屋子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再起身推门。

小夫妻两个正头靠着头哄孩子,听到脚步声,一起看了过来:“母妃。”

太子妃快步走上前,接过哭闹不休的阿娇,熟稔地哄了起来:“阿娇乖乖,祖母抱一抱,阿娇不哭。”

太子妃哄了两句,阿娇便停了哭闹。

太子妃心中得意,冲儿子儿媳笑道:“看来,阿娇倒是很喜欢祖母呢!”

顾莞宁有意哄太子妃高兴,笑着附和:“是啊!我这个亲娘整日待在她身边,哭闹起来还是不如母妃哄得快。阿娇果然是更喜欢母妃。”

太子妃果然眉开眼笑,低头看宝贝孙女,只觉得越来越顺眼。

就在此时,手中忽地一阵湿热。

这阵湿热,迅速地传递到太子妃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