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在这儿等着。”

等着太孙来接她,正大光明地回京。

当天晚上。

匆匆回府的太孙,接到了季同命人送来的密信。

看完信之后,太孙既惊又急又怒,手中的信纸被攥得极紧,手背青筋毕露。

她怎么敢这般大胆,竟以自身为诱饵,设下这一局!

虽然一切顺遂,中间没出什么大的差错,是琳琅替她挡下了一箭。可万一当时琳琅犹豫,或是救之不及,那支利箭便会刺中她的胸膛…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的心便阵阵抽紧,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

冲到她面前,狠狠地痛骂她一顿,然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眼前,以身犯险。

小贵子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神色变幻不定的主子一眼,试探着问道:“殿下,季同让人送信来,可是静云庵里出了什么事?”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贵子一惊,脱口而出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付太孙妃?”

太孙冷冷一笑,目光森冷:“不知死活的人。”

自寻死路,他自会成全。

隔日清晨。

太孙在早朝前,便进了宫,到福宁殿求见元佑帝。

元佑帝见太孙来得这么早,颇有些意外,命人传召太孙进殿。目光一扫,便皱起眉头:“这是出什么事了?你神色为何这般难看?”

太孙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激愤:“孙儿昨晚接到消息,有数十名身份不明的匪徒夜袭静云庵,放火杀人。静云庵被烧了一半,死伤十几人。阿宁身边也有人受伤!”

“如果不是孙儿早已派人暗中守着静云庵,只怕阿宁已经葬身火海,或是被匪徒所伤。甚或被人毁了清名。”

“孙儿今日进宫,便是来求皇祖父做主,严惩匪徒和幕后凶手!”

什么?

元佑帝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一一道来。”

顾莞宁纵然犯错被罚,依然还是太孙妃,也是阿娇阿奕的亲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刺杀顾莞宁?

等等,除了顾莞宁,静云庵里还住着王氏!

王氏素有贤名,元佑帝对自请带发修行的长媳也一直另眼相看几分。

元佑帝立刻又问道:“王氏可有损伤?”

太孙沉默不语。

元佑帝惊疑不定,声音严厉起来:“阿诩,朕在问你,你皇伯母可有损伤?”

太孙抬起头,直视着元佑帝,一字一顿地说道:“静云庵刚起火,皇伯母便领着身边的心腹逃出了静云庵,并未命人向阿宁示警。”

元佑帝:“…”

元佑帝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氏的行径显然不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匪徒杀进静云庵的时候,皇伯母已经先行离开。”

太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里透着隐忍的怒意:“孙儿派去的侍卫,在山路上拦下了皇伯母一行人。皇伯母已经将金银细软银票之类收拾得整齐妥当。”

如果太孙说的都是实情,王氏显然正是幕后主谋。否则,为何王氏不出声示警,却提前离开?还带上了金银细软银票?

元佑帝神色阴沉,定定地看着太孙:“阿诩,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太孙斩钉截铁:“孙儿若有半字虚假,任由皇祖父严惩。”

然后又道:“皇伯母一行人,已经被孙儿的侍卫秘密送来京城。今日之内,必到宫中。是非曲直,个中缘由,请皇祖父查明,也给孙儿和阿宁一个交代。”

椒房殿。

孙贤妃和窦淑妃正陪着王皇后闲话。

自从除了眼中钉顾莞宁,王皇后的心情一直颇佳。

窦淑妃有意奉承王皇后:“皇后娘娘近来气色越发好了。”

王皇后笑道:“本宫一把年纪了,气色好不好的,也没什么要紧。”

孙贤妃心情同样不错,笑着说道:“臣妾也想问问娘娘,近来用了什么补品,竟滋补得面色红润,看着年轻了十岁。”

心情舒畅,日子过的顺心,当然年轻。

王皇后笑了起来,正待说话,席公公忽地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仓惶地低语数句。

王皇后霍然色变,猛地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静云庵竟被匪徒放火夜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贤妃和窦淑妃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一起看向席公公。

席公公苦着脸禀报:“具体如何,奴才也不太清楚。这消息,是从福宁殿里传出来的。奴才还听闻,太孙殿下一早便进了福宁殿。”

王皇后僵直着身子,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百一十三章 惊疑(二)

顾莞宁刚去静云庵之际,王皇后便打发人送了信给王氏,吩咐王氏好好“招呼”顾莞宁。可惜王氏不中用,一开始交锋便没占到上风。

王皇后索性也不再过问。

反正顾莞宁进了静云庵,就如被放逐,休想轻易回京。

没想到,王氏不动则已,一动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101

暗中做些手脚无妨,这么明刀明枪地杀人放火…简直就是疯了!

王氏人在静云庵,能动用的人手有限,想要保密,十有八九暗中找了王家人,动用了王家的死士。

若真的杀了顾莞宁,也就罢了。倘若露出马脚,牵累了王家…

席公公见王皇后面色难看,不敢抬头,继续禀报:“听闻太孙妃受了惊,身边人也受了伤,好在太孙妃并无大碍。”

这个顾莞宁,怎么还没死?!

王皇后心中咬牙暗恨,面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顾氏没事就好。”又装模作样地问道:“王氏如何了?”

席公公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

王皇后心里一个咯噔,沉声问道:“莫非王氏出了意外?”

孙贤妃和窦淑妃对视一眼,也一起看了过来。

席公公咳嗽一声,低声道:“听闻太孙殿下的侍卫已经将楚王妃娘娘送回京城,算一算时间,今日就会到宫中。”

王皇后:“…”

王皇后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再也笑不出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徘徊。

“王氏无事就好。”窦淑妃也是个看热闹不嫌大的,明知其中有些猫腻,却故作不知:“静云庵地处偏远,王氏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回了京城也是好事。”

孙贤妃目光微微闪动,笑着附和:“说的是。王氏一去静云庵就是十几年,娘娘心中不时挂念。如今趁着此次机会回来,也能多伴在娘娘身边。”

王皇后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应付她们两个,沉着脸道:“本宫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静云庵怎么就惹来了杀人放火的匪徒?还伤了顾氏身边的人?”

出了椒房殿后,窦淑妃便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更蹊跷的是,王氏毫发无伤,却被送回了京城。

孙贤妃心中自有揣度,口中却道:“娘娘不愿多说,想来有些内情不便让我们知晓。我们回寝宫等着消息便是。”

装模作样!

窦淑妃撇撇嘴,不再多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了寝宫,就派几个机灵的宫女内侍打探消息。

这一个上午,王皇后一直在坐立难安中度过。

她一面派人去王家送信,一面打发人在宫门处候着。只要王氏一进宫,王皇后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刚过正午,王少常之妻袁氏便进了宫。

袁氏是王璋王敏的生母,如今年过四旬,一张略显圆润的脸庞,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今日进宫,眉眼间带了几分惊惶。

见了王皇后,袁氏甚至没顾上行礼,惶惶不安地喊了一声“姑母”。

王皇后面沉如冰,语带疾色:“袁氏,静云庵遇袭一事,你可知情?”

袁氏全身一颤,硬着头皮答道:“之前不知情。直到姑母让人送信回来,老爷才告诉我一些…”

果然是王少常干的!

王皇后气得脸孔煞白:“好好好!真是好的很!这样的大事,都敢瞒着本宫。下一回,就要派人到椒房殿来放火杀人了!”

袁氏立刻跪了下来,张口哀求道:“姑母息怒。楚王妃坚持要这么做,老爷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

王皇后不怒反笑:“真是笑话!王氏远在静云庵,如何能逼到少常的身上?”

袁氏欲言又止。

王皇后顿知有异,声音愈发严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氏想到刚听闻的隐秘之事,心里就像吞了无数黄莲,有苦难言。

若知道儿媳王氏竟和一个内侍有染,王皇后就是再护着娘家,也会怒不可遏。只怕第一个就会要了王氏的命。王少常让她进宫为王氏求情,她简直张不了这个口…

“袁氏!”

王皇后声音寒冷如霜:“你再不张口,立刻就给本宫滚出椒房殿!”

袁氏狠狠心,一咬牙,便张了口:“此事还要从楚王妃娘娘当年未嫁时说起…”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席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袁氏未出口的话无奈地咽了回去,正想对王皇后告退,元佑帝已经进了殿内。

夫妻数十年,王皇后对元佑帝的脾气了如指掌。只看元佑帝阴沉的面色,便知道元佑帝动了真怒,心里陡然一凉。

王皇后顾不得还跪在地上的袁氏,忙起身行礼迎驾。

元佑帝冷冷地扫了王皇后一眼,又冷冷地扫了袁氏一眼。

袁氏全身冰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袁氏为何进宫?”元佑帝声音沉沉。

王皇后定定心神答道:“袁氏进宫来请安,陪臣妾说话。”

元佑帝冷笑一声:“哦?这倒是巧的很。朕还以为,皇后是知道静云庵出了事,立刻让人送信到王家,让王家人收拾首尾,免得留下证据。”

袁氏耳边轰地一声。

王皇后还算镇定:“皇上这么说,实令臣妾惶恐。王家是臣妾的娘家,臣妾平日对王家确实多有照拂。不过,若王家真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妾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元佑帝并未被王皇后这一番剖白打动,冷冷说道:“王氏已经被送进宫中,朕和皇后亲自问一问她。”

“袁氏,你先退下。”

袁氏汗流如注,全身哆嗦着退下了。

王皇后勉强维持镇定,脑海中却闪过袁氏吞吞吐吐的样子。

袁氏刚才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很快,王氏被带了进来。

一同被带进殿内的,还有齐公公。

在看到王皇后的刹那,王氏骤然惊恐地颤抖起来,跪下时,因为紧张惊惧过度,差点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齐公公反射性地拉了王氏的胳膊一把。

王皇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齐公公的手,然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第七百一十四章 鸳鸯(一)

当年王氏离开京城之际,将用惯的内侍带去静云庵,此事王皇后也知情,却从未放在心上。

就如她,身边虽有众多宫女女官,可她更习惯让席公公伺候。打发跑腿传话,也多让席公公出面。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了这个齐公公,王皇后的心中陡然掠过一个骇人的念头。

王氏当年毅然抛下女儿要去静云庵…如今又急不可耐地出手杀顾莞宁…袁氏的吞吞吐吐,王少常有口难言的苦衷…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王皇后死死地盯着齐公公,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到面色惨然的王氏脸上。

元佑帝同样目光沉沉地看着王氏。

偌大的椒房殿里,寂静无声,却又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惊惧。

王氏被帝后同时这般盯着,犹如被凌迟一般,面无人色,半晌,才哆嗦着吐出几个字:“父皇,母后,请听儿媳一言。”

元佑帝神色森冷,一言未发。

王皇后目中露出骇人的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本宫就先听听你的说辞。静云庵深夜潜入匪徒放火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凡是人,都有那么点侥幸的念头和想法。

王氏也是如此。明知自己已经落入斛中,依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总想着再挣扎一回。说不定万一就能逃过一劫呢?

“匪徒夜袭一事,儿媳真的毫不知情。”

王氏流着泪为自己辩白:“当日夜里,儿媳身边值夜的宫女惊觉有人放火,立刻叫醒儿媳。儿媳情急之下,只顾着领着几个身边人逃命,一时疏忽大意,忘了命人向顾氏示警。差点令顾氏遭此一劫。此事确实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认错,也甘愿领罚。可儿媳事前确实一无所知…”101

“一无所知?”元佑帝忽地冷笑一声,打断了声泪俱佳的王氏:“那你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银票是何时收拾好的?”

王氏也已想好了说辞:“这些东西都是齐公公平日收着。他做事仔细,一直将这些东西放在同一处。走的时候便顺手拿上了。”

元佑帝挑眉冷笑,看向王皇后:“皇后,你果然挑了个好儿媳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满口谎言,欺瞒朕。这是拿朕当傻瓜!”

王氏浑身一个激灵,脸上陡然没了血色。

王皇后面色如土,跪下请罪:“是臣妾有眼无珠。求皇上息怒!”

元佑帝冷冷道:“朕已经命人将玉真等人分别关押用刑审问,个中缘由,自会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王氏顿时面无人色,连跪着的力气都快没了。

玉真等人对她确实忠心。可绝不是所有人都能熬得过宫里的刑罚…

元佑帝目光扫了过来,厉声道:“王氏,顾氏是你的侄媳。你身为长辈,不照顾提点,反而痛下杀手,心思歹毒,其心可诛!现在朕只问你,顾氏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为何要对顾氏痛下杀手?”

天子之威,犹如巨石临顶。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实质,将她压得粉身碎骨。

王氏全身颤抖个不停。

元佑帝的目光又掠过跪在一旁面色惨然的齐公公,目光愈发阴沉:“王氏!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是还不肯实话实说,朕这就让人将齐虞拖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王氏满心绝望,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元佑帝连齐虞的名字都知道了…元佑帝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她完了!

齐虞也完了!

王家会受牵连,高阳郡主会因她饱受羞辱,还有王皇后,也会被她连累…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迸发出平日没有的勇气。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眼泪,挺直了腰杆,张口说道:“是,此事确实是儿媳所为。”

“因为顾氏察觉儿媳的秘密,儿媳唯恐她将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才想杀她灭口。”

王皇后神情僵硬,身体僵直,宛如一截树桩。

齐公公倏忽抬起头来,看着王氏,目中流露出无尽的痛楚:“娘娘…”

“他叫齐虞,是王家管家之子,自少起做了大哥的书童。”

王氏再无半分顾忌,回视齐公公,目中露出凄楚的温柔:“我和他彼此有情,却碍于身份之别,从不敢流露出来。后来被大哥察觉,大哥便将他逐出了书房。我出嫁几个月后,他便自己净身,求大哥将他带到了我身边。”

齐虞眼中也闪出了水光。

“楚王殿下病逝后,我想着和他长相厮守,便自请去了静云庵。”

“这些年来,我和他朝夕相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顾氏上山之后,便命人盯着我身边的动静。对他也生出了疑心。我唯恐她将这个秘密传开,所以狠心对她动了杀手。却未料到,顾氏早有防备。我灭口不成,反而因贸然出手,落入顾氏的算计。”

“千错万错,皆是我王芸娘之错,和其他人无关。”

“父皇将我赐死,我毫无怨言。齐虞随我一同赴死,也是理所应该。只求父皇不要迁怒于王家和高阳,还有母后。”

说完,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额上顿时血迹斑驳。

齐虞一声未吭,也随着王氏一起磕头。

元佑帝目中满是怒火,冷笑不已:“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同命鸳鸯!”

那股怒火,在胸膛熊熊燃烧,五脏六腑都被炙烤得滚烫。又如岩浆在心中滚动。

王皇后的怒意,丝毫不弱于元佑帝。她狠狠地瞪着王氏。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