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郡主骂够了也骂累了,忽地神经质一般地笑了起来:“王璋,你可真能忍。一切都是为了王家!为了王家,你可以低声下气,你可以忍辱负重,哪怕是戴了多年的绿帽子,也无所谓…”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被高阳郡主这般奚落嘲讽,王璋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来,俊脸铁青,目中射出憎恶的寒光:“你给我闭嘴!”

“我就是要说,你能奈我何!”高阳郡主昂起头,嘴角扯出一连串轻蔑鄙夷的冷笑:“王璋,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着什么主意。”

“王家犯下欺君大罪,又意图行刺太孙妃未遂,皇祖父绝不会饶过王家。王家就要完了!你现在巴巴地到郡主府来,无非是想借助郡马的身份,想让皇祖父看在我的颜面上从轻发落王家。”

“你往日不肯踏进郡主府半步,令我颜面尽失,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如今倒是想起我来了。可惜已经迟了!你滚回你的王家去!”

王璋压抑了数日的阴郁怒火,在高阳郡主阴损刻薄的话语中,再也弹压不住,冷笑着回击:“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为了王家。不然,我凭什么要低声下去地来讨好你伺候你?若没有郡主的身份,这世上还有谁肯靠近你半步?”

“你口口声声辱骂王家,我们王家哪里对不住你?”

“你在郡主府里养着男宠,过得逍遥快活,全然不顾王家颜面。如果你不是楚王嫡长女,如果不是看在皇祖母的份上,王家哪里容得下你这样的儿媳!”

高阳郡主苍白的脸孔涨满骇人的红色,目中喷出愤怒的火苗,毫不犹豫地伸手扇了王璋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响,王璋的俊脸上多了五指印。

王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被掌掴的耻辱和心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他忽然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出口就是恶毒伤人的话:“怪不得你喜欢和内侍厮混,原来是像足了你亲娘!”

高阳郡主高涨的怒气,骤然被尖锐的利刺戳穿,瞳孔收缩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去。

王璋尝到了一丝快意,口中愈发不留情:“你娘为了一个卑贱的内侍,抛下你跑到静云庵,一住就是十几年。现在又害得我们王家到了今日的地步,她就是死了,到地下也不得安宁。”

“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高阳郡主吗?”

“有这么一个亲娘,你以后还有什么脸进宫见皇祖父皇祖母?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众人?”

“萧妤,你风光得意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以后只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我为了王家对你诸多忍耐,你也该知福惜福。我若是真的狠心走了,以后这郡主府就只剩你一个人。你就是死在郡主府里,皇祖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高阳郡主木然坐着,动也未动。

王璋心中一口郁气散了出来,正想放低身段,说些软话哄一哄高阳郡主。

却不料,还没张口,高阳郡主已经扑了过来:“王璋,我杀了你!”101

齐王府。

王敏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发愣。

乳母吴妈妈领着玥姐儿走了进来。

玥姐儿如今虚岁四岁,已有了小小的女童模样。容貌清秀,性子怯懦安静温顺,乖乖走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小小的人儿,行起礼来有模有样。

王敏满心阴郁烦闷,根本无暇理会玥姐儿,不耐地挥手道:“吴妈妈,先将玥姐儿带下去。”

王氏事发,王皇后病倒,王家人遭殃。这几日,王敏心情极差。

吴妈妈不敢吭声,忙将玥姐儿带了下去。

一个宫女匆匆擦肩而进,低声禀报:“启禀世子妃,王家那边送了信来。王郡马被高阳郡主所伤,被送回王家了。”

什么?

大哥又被高阳郡主打伤了?

王敏一惊,霍然起身:“立刻让人备车,我要回王家一趟。”

半个时辰后,王敏回了王家。

如今的王家,愁云惨淡,人人面带愁容。

袁氏两眼通红,坐在床榻边,不停抹泪,口中不停地哽咽低语:“作孽,作孽啊!”

王敏喊了一声母亲,走到床榻边,看到兄长王璋的惨状,心里也如刀割一般,泪水簌簌而落:“大哥!”

王璋之前曾被高阳郡主抓伤一回,在府中养了几个月才能出去见人。这一回伤得更重。

俊脸上一道长长的划痕,从额头划过脸孔,一直到下巴。伤痕颇深,皮肉都绽了开来。满脸血痕,看着十分可怖。

这显然是被金钗之类的尖锐之物所伤。哪怕伤好了,也会留下伤疤。

王璋这张俊脸,算是被毁了一半。

王璋双目紧闭,不想睁眼,也不愿说话。

“这个高阳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王敏咬牙道:“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说完,转身便要走。

“妹妹,”王璋木然的声音传来:“别去了。王家眼下这等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七百三十二章 怨偶(二)

听到这样的话,王敏既酸楚又难过,脚步也随之一顿。

袁氏用帕子擦了眼泪,声音依旧哽咽:“阿璋说的对。你父亲还被关在天牢里,生死不知。这种时候,不宜和高阳郡主彻底闹翻。”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俊俏倜傥的儿子变成眼前这副模样,袁氏心里也是阵阵抽痛不已。泪痕未干,又添了两道。

王敏红着眼睛道:“难道大哥就要任由她作践么?她有那么一个亲娘,还有什么脸面摆出郡主的架子!大哥没嫌弃她,已算是有情有义,她凭什么这般对大哥?”

王敏越说越激动恼怒:“我这就进宫去见皇祖父,让皇祖父评评理。”

袁氏大惊,不假思索地扯住王敏的胳膊:“万万不可冲动!皇上正在气头上,还不知道要如何发落你父亲。你千万不能再惹祸了。”

现在的王家,再禁不起任何变故了。101

王敏愤愤不平:“大哥受了这样的伤,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咽了闷气!”又转头看向王璋:“大哥,你别再和那个恶毒女人做夫妻了,立刻和她和离!”

王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

王敏一惊:“大哥!”

“不能和离!”王璋一字一顿:“她一日是郡主,我就一日是郡马。绝不能和离!”

说到底,还是为了王家。

到底要为王家牺牲到何等地步才行?

王敏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语不成声。

王璋清洗敷药,又喝了一碗清心宁神的汤药,很快沉沉睡去。

双目红肿的袁氏王敏母女两人,坐在外间,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袁氏才打起精神说道:“阿敏,你父亲一直被关在天牢里。也不知皇上到底打算如何发落。你可否送信给齐王世子,请他从中出力,救一救你父亲?”

王敏有些难堪地低声道:“我前两日便让人送信给世子了。可…可世子说,皇祖父盛怒之际,无人敢求情。”

袁氏满心的希冀被这盆冷水浇下来,连个火花都没了,透心冰凉。

王家落了难,不管能否救出岳父,身为女婿至少也该出份力。齐王世子未免太过凉薄。

王敏见袁氏面色难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王世子本就对她颇为冷淡。夫妻又一直相隔两地,只偶尔有书信来往。这样的夫妻,谈何感情?

王家一出事,齐王世子十分震怒,立刻命人送了信回来。严令她不准回娘家,更不准在风口浪尖上冒然进宫求情。绝口不提如何救王少常出天牢…

她愤怒伤心自怨自艾自怜自苦,却又无可奈何。

袁氏深呼吸口气:“罢了!你已经嫁到齐王府,是齐王府的人。王家出了事,好歹没连累到你身上。也不必你时时回来了。你早些回去,照顾好玥姐儿,等着世子回来。”

竟张口撵她回去。

王敏难堪又难过,哭着离开王家。

梧桐居。

顾莞宁正在招呼傅妍和林茹雪两人。

她们两人登门,将自己的孩子也都带了过来。瑜姐儿和朗哥儿也都会走路了,和阿娇阿奕在一起玩耍。四个小人儿在一起,少不得你推我我打你。

阿娇平日和阿奕时常闹腾,到了此时,却又格外团结。朗哥儿不过拍了阿奕一下,阿娇便帮着阿奕一起揍人了。

孩子的手快的很,待大人发现将孩子们拉开,朗哥儿已经被揍得嗷嗷直哭。

林茹雪心疼儿子,忙将朗哥儿抱在怀中哄了起来。

顾莞宁绷着脸,训斥姐弟两人:“你们两个,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哥哥,怎么可以联手欺负弟弟?现在就去向朗哥儿道歉。”

阿奕不服气:“弟弟先动手,我才还手。”

阿娇同样振振有词:“我欺负阿奕,别人不可以。”

顾莞宁:“…”

傅妍早已乐得笑弯了腰:“阿奕阿娇真是聪明乖觉,伶牙俐齿。”难得看到顾莞宁也有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林茹雪也只得笑道:“孩子在一起,拌嘴磨牙也是难免的。堂嫂,你就被再数落阿娇阿奕了。他们两个都还小呢!”

“朗哥儿也太娇气了些,只挨了两拳就一直哭到现在。回去以后我可得好好说一说他。”

阿娇接过话茬:“对,弟弟太娇气!”

阿奕一本正经地点头:“哭包!”

林茹雪:“…”

顾莞宁:“…”

林茹雪哭笑不得,顾莞宁也是好气又好笑,瞪了过去:“都给我住嘴!动手打人本来就不对,竟然还这般振振有词。罚你们两个站在那儿,一盏茶不准动。”

阿奕和阿娇心中不情愿,却不敢再顶嘴,乖乖站在那儿不动。

傅妍笑着赞道:“堂嫂真是教子有方。”

顾莞宁笑着自嘲:“我也只有板着脸的时候,才能让他们两个老实一些。平日他们两个混世魔王,仗着母妃撑腰,整日淘气闹腾。”

“孩子还小,都淘气的很。”林茹雪无奈地笑道:“朗哥儿也是个闲不住的,整日在府里到处乱跑。我跟在后面追都快追不上了。”

朗哥儿坐在林茹雪怀中,泪珠已经擦的干干净净,正咧着嘴笑。

顾莞宁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

傅妍怀中的瑜姐儿却十分乖巧,将头靠在傅妍的怀里,小手搂着亲娘的脖子,不时地蹭一蹭。看的林茹雪忍不住羡慕起来:“还是女儿乖巧听话。我也想再生个女儿。”

傅妍笑道:“我可盼着早些生个儿子呢!”又转头对顾莞宁笑道:“还是堂嫂最有福气。遭一次罪,既生了儿子又有了女儿。”

顾莞宁随口笑道:“你们谁喜欢就带走,我早就带得头痛了。”

妯娌三个说说笑笑,气氛颇为融洽,丝毫看不出半点芥蒂。

好在当日没有落井下石,留了些情面。不然,今日见面可就尴尬了。

傅妍和林茹雪心中各自庆幸不已。

顾莞宁实在太厉害了!只凭一己之力,就掀翻了王家和王皇后。好在她们没和她站在对立面。

万幸万幸!

玲珑悄步走了过来,在顾莞宁耳边低语数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废后(一)

玲珑的声音又低又快。

傅妍下意识地竖长耳朵,只隐约听到“高阳郡主”“王郡马”几个词。

林茹雪心中也甚为好奇。

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绝不会自讨没趣多嘴多舌。

顾莞宁倒也没隐瞒,淡淡张口道:“玲珑听了一桩新鲜事,特意说来给我解闷。听闻高阳郡主又将王郡马抓伤了。”101

傅妍顿时来了兴致:“哦?竟有这等事!王郡马前年颜面受伤,养了几个月才出来见人。这一回不知伤在何处?”

林茹雪随口笑道:“王郡马该不是又伤了脸吧!”

“正是!”顾莞宁目光微闪,悠然一笑:“而且,听说伤得颇重,怕是要破相了。”

王璋面容俊俏,颇有才学,在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之人。只可惜,偏偏娶了跋扈任性又轻浮浪荡的高阳郡主,做了倒霉的郡马。

更倒霉的是,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

傅妍和林茹雪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顾莞宁神色漠然:“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没人逼着王郡马去郡主府,他自己偏要去,落得这样的结果,又能怪得了谁。”

这倒也是。

傅妍试探着说道:“王侍郎如今身陷天牢,也不知皇祖父会如何处置发落。”

顾莞宁目中俱是冷意:“王侍郎欺君在前,又意图杀我灭口。两罪并重,皇祖父自会明断。”

傅妍口中附和几句,心里暗暗凛然。

看顾莞宁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过王家了。

林茹雪轻声道:“王家发生这么多事,气得皇祖母病倒不起。我想着,我们妯娌几个是不是该一起进宫探望皇祖母。”

顾莞宁淡淡应道:“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宫了。免得将皇祖母气出个好歹来。”

林茹雪不再多言。

傅妍目光一闪,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堂嫂前两日进宫,觐见皇祖父。不知皇祖父是何反应?”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圣心莫测,我也看不出来。你这么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一问皇祖父。”

傅妍:“…”

傅妍试探不成,反倒讨了个没趣,顿时有些讪讪。好在她素来是个圆滑伶俐的性子,立刻笑着给自己解围:“堂嫂就别说笑了。我哪有这个胆子。”

很快便将话题扯回了孩子身上。

当日晚上,太孙也从宫中回来了,和顾莞宁说起了高阳郡主一事。

“…皇祖父本就对大堂姐不喜,听闻大堂姐抓伤王郡马,心中更是恼怒。打发李公公去郡主府传口谕,狠狠地训斥大堂姐一顿。让她就此禁足,不准再随意出府。”

顾莞宁秀眉微挑:“皇祖父没让王郡马和大堂姐和离?”

太孙淡淡应道:“这倒没有。”

看来,元佑帝虽然愤怒,却并无彻底除掉王家的打算。

想想也是。王家身为后族多年,虽然上蹿下跳,倒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元佑帝重旧情的性子,哪怕是看在王皇后的颜面上,也不会对王家痛下杀手。

当然,王家少不了要被剥层皮就是了。

顾莞宁和太孙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太孙又低声道:“皇祖父确实有废后之意。贤妃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虽不显山露水,也不容小觑。今日又叫了父王到景秀宫,看来,对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

以太子的性子,必会插手此事。

顾莞宁略略皱眉:“废立皇后一事,父王不宜过问。不然,既落人话柄,又会惹来皇祖父忌惮。”

说起太子,太孙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缓缓说道:“身为人子,当以孝顺为先。父王要做什么,便由他吧!”

父子两个如今连貌合神离都维持得勉强。

太孙也无心再提点太子行事。

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顾莞宁目光闪动,在太孙耳边低语数句。

太孙略一点头。

半月之后,元佑帝下旨废后,做了数年中宫的王皇后,被降为妃位。

静妃!

跪在地上的王皇后听到这个封号,讥讽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静有安静之意,也有贞静恪守本分的意思。元佑帝赐了这个封号给她,不无警告之意。

“皇上有旨,请静妃娘娘另择寝宫,明日搬出椒房殿。”李公公的语气一如往日,恭敬有加。

王皇后木然应了。

隔日,王皇后搬出椒房殿,住进了景阳宫。

景阳宫和景秀宫规制相同,一般大小,只是离椒房殿远了一些,颇为清幽。

王皇后刚搬进景阳宫,窦淑妃和孙贤妃便前来探望。

王皇后以养病为由,将两人拒之门外。

孙贤妃不露声色,窦淑妃却撇撇嘴,冷笑一声:“我们两个好意来探望,她倒是摆起架子来了。真当自己还是皇后我们来巴结讨好她不成!”

孙贤妃温言说道:“娘娘身体欠佳,后位被废,又初搬来景阳宫,心情不佳也是在所难免。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哟!

瞧这装模作样的德性!

窦淑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这后位空悬,对妹妹来说倒是一桩好事。说不得妹妹日后是富贵尊荣之命,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我一二。”

孙贤妃听出窦淑妃的讥讽之意,也不恼怒,反而叹了口气:“我和姐姐相识数十年,彼此熟悉。我的性子,姐姐也该知晓。我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宫中太太平平,太子殿下平安罢了。”

窦淑妃心中冷笑不已。

一张口就是皇上如何宫中如何太子如何,无非是显摆自己是太子生母。

同为育有皇子的妃嫔,她的儿子被封了韩王,自是比孙贤妃逊色一筹。不过,她也不是毫无一拼之力。

千载难逢的良机,总得搏一回才甘心。

窦淑妃收敛了讥讽之色,也换上了姐妹情深的真挚脸孔:“妹妹说的是。皇后娘娘被废了后位,宫中事务少不得要你我多操心,为皇上分忧才是。”

呸!

有我在,哪里还要你“操心”!